第四章 能力的極限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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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05
  潘笛驚恐地倒抽一口氣,薩格爾一臉凝重,只有依萊不知道那是什麼,老實地舉手提問:「那個,報喪主是什麼?」

  潘笛驚恐的目光轉為了驚訝,雖然知道會有這樣的發展,依萊內心還是起了疙瘩。伊修斯輕咳了聲,聽在他耳裡可以翻譯成「我還沒告訴你,是我的錯」。

  「依萊失去了記憶,就再講一次吧。」伊修斯為他緩頰,將他的無知歸類到失憶上。「你之前也看到了,荒魂就跟幽靈一樣,像是一道殘影,是一種不穩定的型態。為了使自身的狀態穩定,荒魂與荒魂會互相融合,融合到最後就會變成報喪主。」

  「荒魂變成報喪主,就像是從影子變成一個完整的人,變得可以說話和思考。由於一個報喪主是由多段歷史記憶組成的,這種感覺就很像一副軀體裡住了很多人格,導致報喪主行為常常不正常。」

  用一句話來解釋:荒魂不僅升等,還轉職了。依萊想像很多人擠在同個身體裡的模樣,光想就覺得噁心。

  「既然同時有多段記憶,是誰負責做主導的?」

  「歷史記憶最強烈的荒魂。」

  「那如果構成報喪主的是相同的歷史記憶,這又代表了什麼?」

  「會有一個神智清醒的報喪主誕生。」接話的人是薩格爾,「然後報喪主會在到處激活粒子,製造下一個報喪主,一直惡性循環。也就是說,一旦發現報喪主、或是可能會變成報喪主的荒魂,沒有立即解決掉會讓事情很麻煩。」

  伊修斯把將記憶燈火提到所有人面前,「大家還是先看一下吧。」

  他用指節敲擊燈罩,玻璃燈腹內粒子激活,藍光忽然變得刺眼。再一眨眼,依萊發現自己已經被吸進荒魂的記憶中。

  『約書亞,你的領子亂了。』

  迎面吹拂的晚風夾帶著濕氣,依萊睜開眼,就見一雙白皙細膩的手探上頸子,將弄亂的領口翻好,女性甜美的香氣撲鼻而來,他的心臟不禁砰砰狂跳,整副心神為之傾倒。

  為他整理衣領的女孩比他小五、六歲,稚氣的臉上五官秀美,大大的眼睛與淘氣的笑容,讓她無論走到哪裡都像尊洋娃娃惹人憐愛。

  『讓在下來就好,不需要小姐親動玉手。』

  洋溢在胸口的感覺既甜蜜、又輕盈,柔軟得不可思議。即使依萊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直覺告訴他這種情緒名為「愛慕」,記憶的主人──約書亞深深陷入對女孩的戀愛裡,整個人飄飄欲仙,有種酒醉後的美好感受。

  『說這什麼話。契約已經到期了,你不再是我們家的下人了。』

  從對話與約書亞心靈的活動中,依萊一點一滴的將事情的原貌還原:約書亞出身於一個貧困的家庭,是家中的長子,底下有五六個弟妹。藍領階級的父親根本養不起這麼多小孩,年紀最大的他自然也肩負起了養家的責任,懂事以來就擔任起了鎮上富貴人家的僕人。

  擔任僕人很辛苦,每天幫忙處理家務,服侍夫人老爺,有時還得擔任大小姐的玩伴,他的童年就在這段日子中悄悄度過,每隔一段時間就拿點微薄的薪水回家,然後繼續工作,一做就快要十年。

  身為獨生女的大小姐沒有玩伴,容易感到孤單,常常打斷約書亞工作,拉著他一起玩耍。雖然剛開始會覺得困擾,但他們很快就變成非常好的朋友,大概是日久生情,約書亞發現自己對大小姐動了心。

  ──她是主人,我只是個下人,我們之間除了主從關係,什麼也不可以有。

  先不說主從關係,他們兩個身分太過懸殊,就算敢於追求,這段戀情也只能以失敗作收。約書亞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誡自己,絕對不可以對僱主透露這份愛慕,就這麼熬到了契約到期。

  約書亞要走的那天,大小姐特別站在門口為他送行。十年的光陰轉悠,她早已出落成風姿綽約的少女,鎮上不少富人家的公子為她傾心,紛紛展開追求。

  大小姐細心地替她翻好領結,與他相視的雙眸含情脈脈,親自為他送別。於是約書亞在少女的祝福下,依依不捨地離開服侍十年的宅邸。

  然而,他怎麼也沒想過,這只不過是所有事情的開端。

  

  十年的光陰可以改變很多事,足以讓一個女孩長成少女,也足以讓一個家庭家破人亡。

  直到合約到期,回家的那一天,約書亞才對「人事已非」有深刻的感受。

  許久沒回的家狹小又老舊,什麼時候倒塌都不會讓人感到驚奇,可能是因為時間晚了,或是剛好沒人在家,既沒有透出光線,也沒有人前來迎接他。

  約書亞雖然固定會帶薪資回家,每次也都只是將錢交到家人手中,不多作逗留,馬上又回大小姐家工作,假期又極少。說真的,除了確定錢有交達之外,他對家裡的狀況還真一無所知。

  約書亞躊躇地站在家門前,鼓起勇氣說了聲「我回來了」,打開大門,酒精的惡臭鑽進鼻腔,直上腦門,薰得他眼前一黑,趕緊用手摀住鼻子。

  怎麼回事?他循著記憶從櫃子裡摸出蠟燭點上,微弱的燈光勉強照亮周圍,他發現,原來家裡並不是沒有人。

  『父親?』

  被他喚作父親的男人大刺刺地躺在地上,空酒瓶危險地隨地擺放,顯然就是惡臭來源。受到光源刺激,男人呻吟著坐起身來,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看清楚來人後,粗鄙地露出滿嘴黃牙的微笑。

  『原來是你啊?小子。發薪日到了?錢拿出來。老子正好缺錢買酒。』

  『……不是的,是契約到期了,我已經不需要在小姐家工作了。』約書亞呼吸急促了起來,心臟狂跳。『母親跟其他人呢?這麼晚了,還能去哪裡?』

  霍──霍──霍──地板傳來酒瓶滾動的聲音,男人撥弄酒瓶,發現其中一瓶還剩下一半,他一把撈起,張口就瓶,酒液沿著嘴角流下。

  『那個臭女人?說什麼受不了跟我一起生活,有一天人就不見了。小鬼們成天吵著要吃飯,煩得要死,索性全部帶去賣掉,圖個清靜。』

  父親大概醉了,神智不清地竟愛說笑。約書亞很想這樣說服自己,但男人的眼神清醒得可怕,讓人完全無法用酒瘋一語帶過。他看約書亞的神情活像盯著獵物的豹,『我該拿你怎麼辦呢?契約結束的話,這次還是帶去賣掉好了,好給我換點酒錢……』

  碰!男人話還沒說完,就有什麼飛了過去,撞上牆壁砸個粉碎,整間房子一陣搖晃。約書亞也不知道怎麼了,回神時自己已經從地上操起空酒瓶,使勁砸過去。

  男人愣了兩秒,隨後暴怒『「臭小子!你當你在做什麼!啊?哪有人這樣對自己老爸的!翅膀長硬就想飛了是不是!」

  碰!又一個酒瓶砸在地上,酒水汩汩流出,男人的表情像是想殺了約書亞,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的身影看起來好高大,好可怕。恐懼像是在血管裡奔流的毒液,約書亞動彈不得,害怕得瞳孔收縮,短短的人生在腦海裡跑過,一想到自己年輕的性命可能會賠在這裡,不甘願的怒火熊熊燃起,將力氣灌進四肢。

  『你不配做父親!甚至不配擁有孩子!』

  約書亞大吼大叫,拔腿衝出家門,在街道上狂奔起來。他視線模糊,灼熱的液體滑過臉頰,沿路滴落。他的心、他的靈魂、他所有的一切,在一夕之間絞成一團,而後支離破碎。

  主僕契約終止了,大小姐家已經不是他可以待的地方了,現在連名義上的家都沒得回。他滿心混亂,漫無目的地奔跑,索性坐在不知哪戶人家的門口,大聲哭了起來。

  咿呀,門鎖打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然後是一道熟悉的嗓音:『約書亞?』

  『大小姐……』

  這時約書亞才驚覺,自己竟然回到了大小姐家門前。少女看到他臉上的淚光,驚慌失措地衝了出來,掏出手帕為他拭淚,一面問他怎麼了。聽完整件事的緣由後,少女於心不忍,面孔縮成一團。

  『我現在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

  纖白的手指扣住約書亞的下顎,將他的臉微微抬起,少女堅定地看著他的眼睛,雙頰透出薄紅。

  『你是我的。除了我身旁之外,哪裡都不許去。』

  然後,她在約書亞濕溽的臉上,印上一枚輕吻。

  

  約書亞的記憶就到這裡結束了。

  依萊又回到了自己的軀體裡,他有點笨拙地活動頭部,看到其他人也抽離了荒魂的記憶,跟他做著一樣的動作。

  第一個開口地是潘笛。「沒有後續嗎?約書亞之後到底怎麼了?」

  「不知道,採集到的記憶就只有這些。」

  薩格爾回答了這個問題,伊修斯隨後接話:「評估局勢後,我跟薩格爾下了一個結論,我們就兵分兩路吧,我跟薩格爾去追報喪主下落,依萊跟潘笛去尋找記憶的後續。」

  潘笛馬上發難了,「等等!這是什麼分配!為什麼我就非得去找記憶後續不可!」

  「妳不是很好奇嗎?」伊修斯一句話堵住了她,「依萊身體才剛好,需要休養,要是短時間內再透支第二次,連洛那也不敢保證會變成怎麼樣。」

  「潘笛,要聽話。報喪主很危險,讓我跟伊修斯來就好了。」

  薩格爾補上最後一刀,眼見沒有轉圜的餘地,潘笛垂頭喪氣地扁了扁嘴。「好啦,就聽哥的。」

  伊修斯轉過來詢問依萊意見,他也只是愣著「嗯」了一聲,沒有發表意見,也沒有反抗。隨後會議宣布結束,報喪主隊的兩個人說還有工作要處理,一前一後走出西塔大廳,依萊看著關上的房門,後知後覺地察覺──

  打從在會議開始之前,他跟潘笛就被排除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