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幻境之房

騷動平息後，那位常常和奈絲互吼的碧眼少女若有所思地用手抵著下唇。「所以這位黑髮先生就是傳說中的歐文？」
「呃，對啊。」他一邊揉著被奈絲痛擊的後腦勺，一邊藉著狹小走廊之便躲到離奈絲最遠一端。「現在兩方會合，我們需不需要再重新自我介紹一遍？」
「無妨。」碧眼少女撥了撥那及地的銀白直髮。「我是賽琳娜˙索多瑪。」
「奈絲˙雷克。」奈絲臭著一張臉，怒視躲在一堆人身後的歐文。
「我是克莉絲汀˙威爾森。」我淡定的說道。
「我叫梅露卡˙丹。」梅露卡笑容怡人的望著大家。
「達爾斯˙雷薩。」淺棕髮少年帥帥的點了下頭，他的短髮閃耀著牛奶般的色澤。
「我是卡爾加˙賽維斯。」卡爾加撫摸著凹凸不平的牆面，屏氣凝神的想找出任何線索。
「克莉絲汀、奈絲，能否讓我和妳們換一下位子？」賽琳娜提出。「也許我們其他人有可能找得出什麼。」
「好啊……歐文！放下你的人手！不要再玩了！」奈絲喝斥正在在把玩人手的歐文。
賽琳娜仔細的觸摸著那些線及點，表情無比專注。「這些橫線和點似乎有甚麼規律。六點一長，四點後又是兩長兩點……這到底是什麼呢？」
「橫線和點，我還摩斯密碼咧。」依然還在玩弄人手的歐文冷不防冒出一句。
「……摩斯密碼？對！就是摩斯密碼！」賽琳娜恍然大悟。「這裡有沒有人懂摩斯密碼？」
「哦。我會。不過奈絲在那裏我不敢過去摸。」歐文笑嘻嘻地回答，並整理綁在人手上的繩子，想研究怎麼綁可以令它更牢固。我想那繩子應該是自賽琳娜他們那間房間拿出來的。
奈絲冷哼了聲，不屑地退開。
歐文擠向前，熟練的開始辨識訊息。「聽清楚囉：H─I─D─E─A─D。」
「HI DEAD，你好死亡。」梅露卡自動翻譯。「這是什麼意思？」
「啊！如果把它轉成數字排序呢？」我突發奇想。「這樣就是……八九四五一四！」
「賓果！」傑修興奮的輸入密碼。在走廊的一角，一扇剛才未被注意到的密門打開了。
「蛤？竟然讓我們走狗門喔？」歐文不悅的抱怨。
「你先請，歐文先生。」奈絲笑呵呵的作勢讓歐文先走。
「我才不要，誰知道妳在打什麼鬼主意。」如果我是歐文我也會拒絕先走。
「你不進去我就把你踹進去。」奈絲冷哼。「這是你剛才一直嚇我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好啦好啦。」歐文一邊碎碎念一邊蹲下身。「裡面超黑的欸！誰能給我一把提燈？」
「我的給你吧。」卡爾加把我們那間的提燈交給歐文。
「謝啦。」歐文依然抓著他的人手，真不知道為什麼他那麼在意那個橡膠道具。「那我出發囉。」
我們看著歐文緩緩爬入洞內。然後就像在每一部電視連續劇裡都會發生的事情一樣，我們聽到了提燈的掉落聲和歐文的慘叫聲。
嗯。第一個犧牲者出現了嗎？
「歐文！」出乎我的意料，第一位臉色慘白衝入洞內的竟然是奈絲。
我跟在奈絲後面進入洞內，驚見一個人影動也不動的趴在地上。奈絲撿回掉落在不遠處的提燈，跪坐在歐文身旁哭泣。「求求你不要死！雖然你很白目又很愛惡作劇，但我不能沒有你啊！」
歐文驟然睜開眼。「妳剛剛說的是真心話？」
「歐文！你竟敢耍我！我還以為你真的死了！」奈絲一見到歐文說話便立即用手拭掉眼淚，槌了歐文一下。
歐文沒有回應。
「……歐文？歐文！喂！別再開玩笑了！我知道你是裝的！」奈絲恐怕是在這時才發現歐文剛才是用盡了全力才擠出一句話。
賽琳娜將手中的提燈接近歐文，我清楚的看到歐文身旁積了一灘暗紅色的鮮血。
奈絲摀住嘴。「不會吧……不、不可能，這一定是個玩笑，一定是的。」
「奈絲，他恐怕已經……」我欲言又止。
「歐文！你快說說話啊！」眼淚從奈絲的眼眶溢出。「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拜託你快起來，用人手捉弄我也沒關係！」
但無論奈絲說什麼，歐文都沒有回應。
§
滴答。
滴答。滴答。
水珠低落的聲音迴盪在房間裡。
「克莉絲汀！快閃開！」卡爾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我撲到在一旁。
框啷。
拿提燈一照，一把受到嚴重鏽蝕的刀子掉落在不明的深色液體中。歐文大概就是被類似這種的手段害死的。
「各位，這裡有張紙條。」傑修聚精會神的研究紙條上的小字，臉都快趴上去了。「成為吸血鬼需要有一顆勇於犧牲奉獻的心。我們已經替你們決定了必須犧牲的一個人，但你們可以藉由一命抵一命的方式來更換人選。」
如果這時歐文還活著，我想他一定會開玩笑的抱怨：「蛤？還有這樣的喔？」
「一命……抵一命……」剛才哭得歇斯底里的奈絲口中喃喃自語，纖細的手臂伸向了水漥中的刀子。
「奈絲，妳想做什麼？」卡爾加警戒的拉著我後退。
「賽琳娜……請妳去死吧！」奈絲有如一隻發狂的野狗，抄著生鏽的刀刃刺向碧眼少女。
「妳是被這試煉搞到發瘋了嗎！」賽琳娜迅速退開。「別小看我，我可是劍道社的！」
雖然賽琳娜這麼說，但是我們都知道她目前手無寸鐵。任何拿著刀子的瘋子都能殺了她，例如奈絲。
「歐文是我弄死的！我必須為此負責！」奈絲胡亂劈砍，賽琳娜只能全力閃躲。
「就算他是被妳弄死的，也不能拿我的命來換啊！」
奈絲充耳不聞，只是以獵食者般的眼神瞪視著賽琳娜。
「賽琳娜需要一把刀子。」我喃喃自語。雖然我和賽琳娜並沒有什麼交情，但看著她被砍死也不是我樂見的事。
我悄悄回到歐文身邊，小心翼翼地翻動那冰冷的身軀。手指摸索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一把銀色的刀子自歐文的背部將他貫穿。
「歐文對不起，但我需要這把刀子。」我低聲向他道歉，然後全力將刀子拔出。「賽琳娜，接住！」
得到武器的賽琳娜終於脫離了下風，她熟練的擋下奈絲的刀子。未乾涸的血跡濺上奈絲白皙的臉，讓她看起來更猙獰。
「歐文的……血。」接著奈絲開始咯咯笑。「妳竟然想用殺死歐文的刀子來殺我？」
賽琳娜愣了一下，但光是這一秒就讓奈絲取得了先機。奈絲往前突刺，未料一隻人手就在這時晃過我的視線。「歐……文？」
拿著人手的並不是歐文，而是一直以來都非常低調的傑修。
「喝！」賽琳娜手中的刀刃刺進奈絲的頸部，大量的鮮血不斷地湧出。殷紅的鮮血濺上了閃避不及的梅露卡，她發出了比奈絲還要慘烈的尖叫。
「呃……咳咳。」奈絲往後傾倒，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嗚哇！我請名牌設計師替我量身打造的衣服！」梅露卡純白的短襯衫上沾滿了奈絲的鮮血。「我最討厭血了！」
「小姐，妳討厭血是要怎麼成為吸血鬼啊？」一個我們都以為不會再聽到的聲音自背後出現。「哇塞，現在是什麼情況？」
歐文的傷口消失了，身旁的血也神奇的消失無蹤。「奈絲！妳怎麼會倒在地上？」
框啷。賽琳娜扔下手中的刀刃。「歐文，不要知道所有事情對你會比較好。」
「妳殺了奈絲？」歐文張大嘴，滿臉不可置信。
「一命抵一命，這是復活的代價。奈絲想找人替代你，但我們當然不可能讓她這樣做。」賽琳娜緩緩道出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們就繼續出發吧。時間不多了。」
雖然賽琳娜的話語毫無人性，但那血淋淋的事實卻是無法被否認的。我們已經沒有時間能浪費了。
「我……是我害死了奈絲。」歐文的眼神十分灰暗。「我應該把活著的權利還給她。」
「你在說什麼傻話！有人給你生命你還不好好把握！」梅露卡憤怒的斥責。「像我這種有懼血症的人，平常在外面只要看到鮮血就會立即休克。但進了這裡後我還不是咬牙忍過來了！你憑什麼這樣踐踏自己的生命！」
我突然有點想幫梅露卡拍手，不過有懼血症的人被抓來當吸血鬼候選人也太衰了吧。
「可是我……」啪！我狠狠甩了歐文一巴掌。歐文詫異地看著我。
「我們是要在這裡爭論你該不該死還是要繼續前進？」我冷哼道。「要是拖到我們的時間我絕不會輕饒你。」
「走吧，前方有扇銀色的門開了。」梅露卡指示。
我強拉起歐文，跟著梅露卡走入未知的領域。
咿……碰！在第七個人進入新的空間後，門便在背後喀拉一聲鎖上。我們沒有退路了。
燈光亮起，我下意識的閉上眼。
有個毛絨絨的東西纏上我的手臂，我反射性地尖叫並鬆開歐文的手。當我鬆開手時我才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但已為時已晚。
我睜開眼，漸漸地適應了光線。我的隊友們都已消失不見，只留下了無邊無際的鏡子。
地板上有張亮黃色的紙條，我伸手去拿，卻只摸到光滑的平面。抬頭一看，原來真正的紙條黏在灰色的天花板上。
我嘗試伸手去勾紙條，無奈天花板實在是太高。我變換策略，改成趴在地上查看紙條的內容。
「請在三十分鐘內通過幻鏡之房，目前剩餘一小時又五分鐘，但若沒在半小時內通過這關，出口就會關閉，下場也是死亡。」
我瞄了瞄自己的手錶，三點十分，但不清楚是早上還是晚上。緩緩站起身，我深呼吸了幾秒才開始打量這個地方。伸手觸碰前方，我摸到了一面實心的牆壁。試探性地推了推，這面鏡子牆壁文風不動。我並不氣餒，又朝其他三面牆壁都試了一次，終於找到了出口。推開偽裝成鏡子的門後，我又進入了一間和上一間一模一樣的地方。
這次除了來時的門外，其他的門都打不開。這間房間的天花板也是鏡子，待久了會讓人有些暈頭轉向。
強光不知從何處打來，讓我眼前出現黑色斑點。
然後燈光暗了下來，我瞪視著鏡中蒼白的自己。
接著，鏡中的那個自己留下了眼淚。
我摸摸自己的臉頰，是乾的。鏡中的那個人並不是我的倒影。
她從口袋掏出一張米白色的信，我的心立刻被揪緊。那是不久前才寄到我家的成績單。
大大的二十名被印在信紙的底部，那是在四十人大班級中屬於中間的成績，但也是不被容許出現在家中的成績。自幼聰穎的我在考場上總是戰無不勝，每次月考必是前三。然而上了高中後，一切都變了。自己的努力和成績似乎成反比，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名次往下掉。我無法面對憤怒失望的家人，更無法面對失敗的自己。於是我養成了逃避的個性，總是讓時間來癒合自己內心的傷疤。
鏡中人拿著成績單靠近我，我下意識的想逃開，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退路。根據我看小說的經驗，我猜這項試煉的目的是想讓我勇於接納創傷，接納自己一直以來都在逃避的事情和這不可取的個性。
但我辦不到。
我明白自己的懦弱，明白自己無法接受這可恥的事實。
我在考場上是一名失敗者，一名無法坦然面對自己的失敗者。而在日常生活中亦然。
只要遇到困難棘手的事，我就會下意識想避開。
然而，這個鏡像房間中卻沒有給我任何退路。
若沒通過這一關，我就會死在這裡。
我顫抖地伸出手，想試試看能不能碰到鏡子。
一接觸到那張信紙，內心的痛楚便排山倒海的朝我襲來。所有過去讓我十分不堪的回憶自信紙竄入我的腦海中。我膝蓋彎曲，緩緩的跪下。
我終究……還是承受不了這些過去嗎？
這就是……我以冷淡來面對一切所需付出的代價嗎？
我握緊空著的那隻手。
我不能輸。
幻境之房所帶給我的考驗是戰勝並接納自己，所以要是我能接受這個不完美的自己，我就可以通過這關。
我咬緊牙關，向前一步，腦中運轉著所有以往看過有接納自己的動漫或小說。「克莉絲汀，沒事了。」
鏡中的我流下血淚。「我是個失敗著，總是把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丟給別人或放著不管……」
「我知道。」我的手已經有一半在鏡子中，冰冰涼涼的觸感讓我十分想收回手。但我明白機會只有一次，我必須克服它。「克莉絲汀，沒事了，因為我不會再這樣做了。」
我深吸一口氣，傾向前，身體直接穿過了鏡子。
鏡中的世界也是由無數個鏡子所組成，我的幻象訝異地眨眨眼，彷彿不敢相信我穿得進來。我伸出手，想要擁抱她。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出乎我的意料，幻象竟然痛苦的大叫。「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這樣？」漫畫中不是都以擁抱幻象做結嗎？
「妳應該要殺了我！妳應該要毫無牽掛的斬斷過去！」幻象抱住頭，我看著成績單孤零零地掛在我手上。
「妳是我的一部分，我要怎麼殺死妳？」我反問她。
「撕爛成績單啊！白癡！」我越來越無法理解幻象的想法了。
我嘆了口氣。「我們是一體的，所以我們應該要接納彼此才對。」
何況漫畫都是這麼演的。
「一名優秀的吸血鬼並不需要感情的牽絆，如此一來他們才能做下正確的抉擇。」幻影定睛望著我，表情無比認真。
「妳……不是我。」就算是我最黑暗的部分也不會說出「不需要感情這種話」。
「我是妳，同時也不是妳。」幻影微笑。「我是妳的心魔，是妳心底的黑暗所孕育出的生物。我擁有個人意志，但同時也擁有妳一部分的靈魂。」
「幻鏡之房的試煉很簡單，就是要除去妳的心魔。」幻影雙手抱胸。「而妳成功戰勝了我的攻擊，所以我已經認輸了。」
「我不殺生。」雖然我還是不清楚什麼是心魔，但我並不想殺掉它。
「那妳會後悔的。」幻影咯咯笑。「我會一直纏在妳身上，不時給予妳恐懼，讓妳質疑我的決定。」
「我相信妳還有另一面，那不屬於害人的一面。」我把成績單收入口袋。「告訴我如何通過幻鏡之房吧。」
「克莉絲汀，妳真是個勇敢的女孩。」幻影化為黑煙竄入我體內，一股冰涼感自腳底升起。「我跟定妳了。」
「因為妳提早了十分鐘通過幻境之房，我可以給妳兩項選擇。目前有兩位試煉者陷入了困境，再十分鐘後他們就都會沒命。妳可以進到其中一人的試煉裡去拯救他們，又或者妳可以直接到達下一關，這樣可以省去妳在他人試煉裡死掉的可能。」
「如果我沒有成功拯救那個人，我也會掛掉對不對？」我猜測。
「賓果。現在快選擇吧，妳還有九分鐘。」心魔的聲音像是從我心中發出，又很像是在空間中自然生成。「如果妳決定去救他們，我會隨機把妳傳送到其中一個人那裏。」
我知道在小說中的主角都會義無反顧地去救朋友，但我其實很想直接到下一關，減少喪命的機會。
但我已經答應自己不會再逃避了。
雖然我和那些隊友沒什麼交情，但他們終究也是活生生的人類，希望能在這場殘酷的試煉中存活下來。
「我要去救他們。」一個也好，只要能將傷亡降到最低就是好事。
「了解，妳有八分十五秒。」周遭的世界開始碎裂成灰，在心魔輕浮又帶著笑意的話語中，我的世界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