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跑完的馬拉松

本章節 4263 字
更新於: 2018-07-01
巫恆載以滄桑悲壯的眼神遙望身後大排長龍的隊伍,巨浪駭滔般的成就感在他心中火熱激盪著……

他,目前是離首都展覽館大門最近的男人。

身著正裝(格子杉、牛仔褲、球鞋、棒球帽、細框眼鏡)的他,興奮地看了看手上那張如同發出閃光的漫展入場券。

(《臉紅回憶》、《我的表妹哪有這麼腐》、《凜凜醬手辦》……)

他默念著今天想入手的東西,然後,滿頭冷汗地看了看G-Shock電子錶。

(還有兩分鐘!)

他,與其身後一長串人們的戰爭,即將隨著會館大門的開啟而展開!

今有為數不多的紀念版商品於館內出售,也就是說,一場血腥搶購是無可避免的。

目前位於隊伍龍頭的男人──恆載,一手捏緊著票,一手捏緊會館地圖,已呈備戰狀態。

喀啦!前方的命運之門已微微露開縫隙。

恆載將票迅雷丟給收票員,如同一隻飢餓的猛虎,往會場暴衝進去!

(臉紅回憶!臉紅回憶!臉紅回憶!)

他瘋狂默念目標第一個入手的東西,衝向目標物所在的攤位。

當遠遠看到目標攤位時──他,雙膝跪地了……攤前隊伍已超過三十人。

《臉紅回憶》五周年豪華紀念版只有限量二十五套……

老實照會館地圖路線跑的恆載,沒發現攤販與攤販之間有空隙可鑽……

(失誤啊啊啊!『今晚吃著老媽親手做的聖代,仔細揣摩臉紅回憶重製OP歌曲與畫面的協調感』的小確幸就這樣幻滅了嗎?!)

他抱頭在內心慘叫。

(現在不是氣餒的時候!)

他如彈簧般跳起來,往賣《我的表妹哪有這麼腐》的攤販衝去,而這次攤販前已經排四十人了……《表腐》繪師簽名永恆珍藏版只有十五套……

(『今晚側躺在床上仔細欣賞表腐繪師為珍藏版特別畫的電繪,揣摩繪師畫著每一線條時的心情』的夢想就這樣泡湯了嗎?)

他猛然發覺,館場內所有攤販都排滿人了……

(哇啊啊啊!!)

就在他心淌血的時候,赫然發現口袋內的手機似乎已震動一段時間了。

他眨著泛淚光的眼睛掏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後露出驚訝的表情。

「老師!嗯我在外面,可不可以請我去醫院看看班長?噢,我現在沒事,不客氣,這是副班長該做的,嗯,老師再見。」

他不解瞧著手機一陣。

(得跟辜曲同學說一聲才行。)

他發了封簡訊後,掙扎地環視會場一周,快步走向會館出口。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參加動漫展,空手而歸。

(嗚。)



「慶甫……慶甫!」

聽見有人呼喚自己,手肘撐在咖啡桌面、拖下巴叼菸的曾慶甫「嗯?」了一聲。

咖啡桌對面坐著位高顏值美人。

若要稍微形容她怎麼個美法的話,大概是在街頭隨便問一百人會有九十五人說讚的年輕女孩吧!

她的銅色大耳環與均勻的褐長直髮相當匹配,淡淡的眼影與粉底給人清爽卻不失性感的味道,薄款小西裝內的露腰上衣讓驚人的水蛇腰一覽無遺。

「快喝啦,還有,少抽點菸嘛。」

她指著桌上滿盛著巧克力奶昔的高腳玻璃杯。

慶甫對她微笑,隨意啜了一口。

女孩感到露天咖啡廣場的男男女女都盯著慶甫。

女孩微微嘟起不太服氣的嘴唇。

女孩對慶甫帥的想法,從兩周前剛認識他時的悸動,到現在已變為小小的嫉妒了。

身高近一九零、少女漫畫式的臉型、銳利的視線、波浪狀帶有微微壓迫感的後梳紅髮、飽滿耳垂下的∞形耳環──都讓人一眼就有「這男的一定很擅長跟女生相處」的印象。

「慶甫……」

女孩輕聲說:

「我感覺今天我們配合得很好耶,攝影師很滿意的樣子。」

女孩與慶甫都是平面模特兒。隸屬不同模特公司的他們,已經在某雜誌社為期一個月的專案裡合作兩周了。

女孩是SKY模特公司董事長的千金,也是公司旗下的招牌模特兒之一。

慶甫隸屬SWING模特公司,相較SKY來說規模較小。

「還行吧。」

慶甫說著鬆了鬆襯衫的領口,浮出雲淡風輕的笑靨。

女孩瞧著他,臉頰微微泛紅。

「吶,等等陪我去買個東西好嗎?」

慶甫吞了口口水。

「我等等有事……」

鮮少聽到男人這麼回答自己的女孩嘟起嘴。

「有什麼事啊?今天的工作都已經結束了。」

慶甫撇開眼神,露出僵硬的微笑。

「等等同學要來找我,已經約好了……」

就在慶甫覺得是不是應該掰個更好的藉口時,他赫然發現一個有點眼熟的人走向這來。

(咦?)

他定神看了看。

(那個人是副班長吧?他叫什麼來著?可惡……快想啊……姓巫的樣子……巫什麼啊?算了。)

他猛然站起來,對走過來的巫恆載熱情招呼:

「巫『士豪』!我等好久了!」

他決定先用菜市場名蒙騙過去……

巫恆載嚇了一跳,反射性地抓著胸襟。

「曾慶甫?巫士豪是誰──」

慶甫衝過去搭住恆載的肩膀,在他耳邊迅速講了句悄悄話:

「先安靜,等等我請你吃燒烤!」

他轉頭對女孩開朗笑道:

「小鯨,就是這樣啦,朋友來找我了,先走啦。」

小鯨完全搞不清楚這是啥情況……

「是、是嗎?那……再見。」

慶甫拐著俘虜般的恆載走了。

少了慶甫陪伴,小鯨嘟著嘴繼續喝奶昔。


(下次再攻略他吧。)


她塗著紫紅色口紅的嘴角微微上揚。



被慶甫拖了三條街後,恆載才終於獲得「釋放」,他一臉疑惑整理被弄得皺皺的格子襯衫。

「曾慶甫……到底發生什麼了啊?」

「真多虧你啊,讓我擺脫她了。」

慶甫閉眼笑說,巫恆載滿頭問號。

「總之你讓我省去陪她逛街的麻煩了。」

雖然還搞不太清楚狀況,巫恆載膽怯地問:

「那個女生是你女朋友嗎?」

「怎麼可能,全世界最麻煩的事莫過於跟那種千金大小姐交往了……」

慶甫表情變得苦惱,但下一瞬間,他又滿臉堆笑。

「好啦,巫士豪,去吃燒烤吧,我是說話算話的~」

「我叫巫恆載……」

慶甫搭住恆載的肩膀,露出喵喵臉。

「對嘛,我才沒有忘記你的名字,巫恆載嘛!副班長對吧?好了走了,今天心情真是太好了,哇哈哈。」

「那個,我現在得去醫院一趟才行……」

「醫院?」

恆載有些緊張地說:

「班長在校際馬拉松比賽上昏倒後被送往醫院了,正在出差的班導師正從外地趕回來……我得先去醫院看看情況。」

慶甫突然放開恆載,臉上笑容消失。

恆載摳了摳頭。

「你不介意的話……我先走了喔。」

「慢著,我不是說要請你吃燒烤嗎?真沒辦法,哪家醫院?」

(咦?)

恆載完全沒想到他會跟過來的可能性。

「T大學附屬醫院……」

「那就在前面而已嘛。」

慶甫插著口袋大搖大擺往前走。

一臉疑惑的恆載小碎步跟上。



「好痛……」

嚴律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拐一拐地跑著。

她瞧了瞧緊握的手機。

「剩十二公里……」

穿著慢跑裝束的跑者們,不斷從她身旁魚貫而過。

嚴律緊咬著牙,眼角流出的串串淚珠,順著白皙圓滑的臉頰流下。

儘管右腳踝腫得不像話,她仍想完成人生第一次的馬拉松。

若不是在起跑時不小心扭傷,她也不至於如此狼狽。


(別用一副什麼都知道的好學生態度跟我說話!)


再一次,嚴律心中又迴響起低沉的男聲。

她身心憔悴地胡思亂想──

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在意對方說的話?

為什麼他就不讓我還人情呢?

為什麼在我面前,他總是一個混蛋呢?

因為他覺得我很煩嗎?

還是因為──

隨著精力即將燃燒殆盡,嚴律視線變得模糊,眼前的景象如訊號不良的電視機般扭曲閃爍。

右腳踝撕裂身心的劇痛,一點一點侵蝕她殘燭般的意識。

啪!

嚴律額頭扎實撞上柏油路。

然後,她猛然睜開眼睛。

她意識到──剛剛的夢是真實的記憶。

她微微側過頭,見到一張五官端正秀麗、神情冷靜的臉龐。

「小曲……?這裡──」

她蠕動蒼白的薄唇。

「妳在醫院。」

小曲說著右掌柔順蓋在嚴律被紗布包覆的額頭,感受其體溫。

「妳睡一個小時了。」

「那馬拉松──」

「妳太逞強了。」

小曲搶話,嚴律垂下彎彎的眉毛,一臉內疚。

「好了,我去叫護士進來。」

小曲朝病房門口走去。

「小曲?等──」

小曲回頭,均勻的褐色馬尾甩了個漂亮弧度。

「曾慶甫那傢伙在外面,我也叫他進來。」

聽見曾慶甫三字,嚴律瞳孔微微放大。

喀拉,碰,小曲出去了。

嚴律抿起唇,右爪輕掐床單。

就在她露出自責又羞怯的眼神時,她赫然發現病房角落板凳上坐著個男生。

「巫恆載?」

恆載舉起軟趴趴的右手,輕輕說了聲嗨。



小曲告知女護士嚴律醒了後,前往醫院中庭的小公園。

陽光如清泉般灑落的樹蓬下,慶甫雙手插口袋靠著樹幹,叼著菸,無聊地直視前方。

「嚴律醒了,感到慶幸吧,她沒大礙。」

小曲在慶甫背後喚他,但得到零回應。

「喂──」

「聽到了啦……」

慶甫聲帶低沉說著,吐了口菸,一臉不耐煩。

小曲半垂下眼皮,冷酷道:

「你還是男人的話,就快去看看她。」

慶甫撇開眼神,正準備將菸蒂亂丟時──

「這是醫院,勸你別亂丟。」

慶甫哼了聲,拖著高大的身軀往垃圾桶走去,將菸蒂彈熄扔掉。

小曲馬尾俐落一甩,離開公園。

慶甫搔了搔頭,插著口袋走向嚴律病房。

一直以來,他覺得那個整天被嚴律親暱喚作「小曲」的辜曲,簡直就是壓迫感的代名詞。

冷淡的表情,冰冷的視線……總讓他懷疑辜曲的真實年齡可能不只十七歲。

總之他討厭被女人壓迫的感覺,所以基本上在辜曲面前,他從不掩飾「真面目」。

他在一般女生面前總扮演著「愉快的美形男」,然而本質上他有點大男人主義。

雖然不到「沙豬」等級,但他的原形也夠很多女生有「這男的怎麼這樣啊?」的感受了。

另一個在學校裡能令他原形畢露的女生,就是嚴律了。

嚴律很愛對他說教,所以省去聽她囉嗦,還不如老實卸下面具讓她也感到厭煩,雖然就算這樣她還是念個不停。

升上高二一個月以來,嚴律和辜曲是他最沒辦法應付的女生之二。

走著走著,慶甫細長的眉毛彎成倒八狀。

(嚴律那女人……淨會給人找麻煩。)

他想是這麼想,但她沒大礙的消息確實也讓他鬆了口氣。

想到還必須「為嚴律鬆口氣」,他有些不耐煩起來,順手在口袋裡掏出菸盒,赫然發覺醫院內禁菸,又煩躁地將菸盒揣回。


「請問……你是SWING的Ryu嗎?」


纖弱的聲音從慶甫背後傳來,他回頭,吊著點滴袋的長髮白衣小女孩正張著陶瓷娃娃般的大眼睛愣愣看著他。

「喔,我是啊,妳有在關注我們公司的模特兒啊。」

小女孩突然露出燦人眼目的笑容。

「Ryu!你本人比照片上更帥唷!」

看著這孱弱蒼白的七、八歲女孩笑得如此陽光,慶甫微微臉紅,順帶一提,Ryu是他的藝名。

「哈哈,是嗎?」

慶甫比出他的招牌拍照姿勢──食拇指比成手槍,往太陽穴bang的開一槍。

女孩臉擠成>///<狀說:

「能跟您拍張照嗎?」

慶甫露出上排整齊牙齒對一旁像女孩媽媽的年輕女士詼諧道:

「可以幫我跟您千金拍張照嗎?」

「啊!謝謝你。」

臉紅的媽媽迅速拿出手機,待慶甫在女兒身旁擺好專業攝影姿勢後,慌亂喀擦了一聲。

慶甫確定照片沒有失焦,也明顯拍到女孩的臉後,點了一下女孩的飽滿額頭說:

「要趕快出院唷,拜拜。」

慶甫轉身走了。

「好的!拜拜!」

女孩聲調高昂喊道。

慶甫背對她揮了揮手。

「媽!好幸運喔!是Ryu本人耶!」

「是啊,真的很帥呢,雖然是一副很會騙女孩子類型的男生(小聲)。」

「媽,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啦!」

「大概半年後吧,咦?想出院?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

慶甫眼角偷瞄母女倆直到她們消失在走廊轉角。

他閉眼挑了下嘴角,繼續走向嚴律病房,當他正要開病房門時,裡頭傳來女護士甜美的聲音:

「基本上她已經沒事了唷,你們的班導師和她父母等等就會來了,你們可以先回去囉。」

裡頭又傳來嚴律的微微虛弱的聲音:

「我已經沒事了,讓你們擔心了。」

門喀拉一聲被推開,辜曲和恆載先後走出來。

辜曲看到慶甫,眼神變得銳利。

「記得跟小律道歉。」

她甩著馬尾走了。

慶甫無言瞧著辜曲的背影,眼睛變成X狀吐舌頭,用滑稽的聲音模仿她:「記得跟小律道歉!」



慶甫癱在公園行人椅上大剌剌抽菸,翹腳滑手機,他身旁的恆載挺著腰,雙腿併攏,雙手握膝。

「曾、曾慶甫,你抽這麼多菸不要緊嗎?」

「不抽菸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恆載整個三條線,然後慶甫赫然遞出菸盒。

「抽嗎?」

「抽菸會造成溫室效應!肺癌!心血管疾病!支氣管炎!肺炎!哮喘!中耳炎!高血壓!腦血管疾病!糖尿病!口腔癌!精蟲密度減低──」

「什麼嘛,真無趣。」

慶甫收回菸盒。

恆載鬆了口大氣後,開始不時偷瞄慶甫。

(雖然一直覺得他很帥,但一近看他……還真是帥到不切實際啊……)

升上高二以來,恆載今天第一次跟慶甫說這麼多話。

「好了,吃飯!」

慶甫說著流暢地把菸彈熄,雙腳一踏站起。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恆載突問。

慶甫甩著耳環回頭,挑著單邊眉毛。

「就、就是……我剛剛在病房裡聽辜曲稍微說了一下……那個……」


(小律受傷都是因為那傢伙。)


心中回響起辜曲冷酷的聲音,恆載結巴了。

「就是啊……那個……」

恆載一緊張就沒辦法跟人好好說話,面對他結巴的樣子,只要是人,多多少少會透露出不耐煩的氣場。恆載已經練就瞬間偵測對方「不耐煩氣場」指數的技巧了。
低著頭的他稍微瞄了一眼慶甫,慶甫的不耐煩指數,竟然奇蹟似的低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咦?為、為什麼?)

奇怪的現象讓恆載更緊張了……

慶甫從口袋掏出菸盒,正準備抽出根菸的時候,恆載嚅聲:

「你為什麼要欺負嚴律呢……?」

慶甫流暢點菸,閉眼輕笑。

「你就那麼在乎她嗎?」

恆載歪著眼鏡噴口水:

「不不不是──」

「不是就算了,我沒必要跟你報備我和別人相處的情形吧?」

這句話聽在恆載耳中,就像是「如果你不承認對嚴律有意思,休想老子我跟你講任何事!」

慶甫甩頭就走。

「那個!」

恆載僵直著身體小喊:

「你不像是會欺負人的人啊!」

慶甫停下腳步約三秒,繼續往前走。

恆載低下頭。

就在他稍微抬起頭時,眼前被慶甫一副奸詐的喵喵臉給填滿。

「哇啊!」

恆載跌坐在地上(鴨子腿模式)。

「明天的數學作業就交給你了喔,喵。」

「咦?咦咦?」

恆載還沒反應過來這上下文是什麼情況。

「代價,是代價,想側面關心喜歡的人,就得付出代價啊副班長大人。」

「嗄?喔喔,好的,不!一點也不好啊!我我我沒沒沒有喜歡──」

「走啦,先去燒烤店再說!」

慶甫將恆載拉起來,一邊笑著大口抽菸,一邊搭著恆載的肩膀拖他往前走。

「等等我還想回去看動漫展,所以可能沒辦法──」

慶甫咧嘴豪邁大笑:

「動漫展的和嚴律哪個比較重要,這種問題你還要想嗎?」

「咿咿~就說我沒有對班長──」

恆載突然感到他目前為止的高中生活真的好幸福啊……每天下課回家玩玩美少女戀愛遊戲,偶而跟夥伴在台北地下街玩玩音樂遊戲機,跟模型店老闆打屁聊天,在快倒的書店看輕小說,參加同人誌展……

(這奇怪的氣氛是什麼?)

被慶甫拖著走的他如同在夢中的空間行走般,渾身像阿米巴原蟲軟趴趴的……是因為跟慶甫這種與自身活在完全不同次元的人近距離接觸造成的違和感嗎?

是啊,曾慶甫是「現充」啊,憑他這副長相,應該是站在現充金字塔頂端的男人吧──這麼想的恆載,感到慶甫的存在帶給自己一股既視感──

(如果跟他扯上關係……高中生活可能就此不平靜惹……)



嚴律,N大附高三大校花之一,以堅持信念及理性的特質出名。

成績穩穩微持在全校前三名的她,是被社會組師資群最看重能考上T大法律系的學生,她也身兼班長及校刊社重要幹部。

當然,這些對高中男生而言都不是重點。

她在男生當中最出名的莫過於那雙美腿了,那占身體比例近六成,弧度漂亮的雙腿,是男生期待夏天來臨的最大理由之一……

她的小馬尾,與剪得整齊、完美襯托出她小圓臉的額旁長瀏海,可謂黃金組合。鼻子小又挺,眼睛大又柔和的她曾多次登上校刊封面。

多屆蟬連「男生最想同班的女生」、「外表與內心反差最小的女生」等N大附高地下投票活動第一名的她,也蟬聯了多屆「最不希望被曾慶甫搭訕的女生」投票活動冠軍……

嚴律在馬拉松上昏倒三周前──

「曾慶甫……」

正瀏覽著流行雜誌的曾慶甫,注意力微微被身旁的嚴律分散。

「幹嘛?」

撇了嚴律一眼,慶甫繼續看雜誌。

嚴律彎腰,從額旁垂下的長瀏海微微碰到慶甫的制服外套墊肩。

嗅到她髮香的慶甫皺起眉頭,放下雜誌。

「幹嘛啦──」

「午休時間你都會在屋頂抽菸吧?在上面等我,我有話跟你說。」

嚴律說完走向教室講台,擦起黑板。

她有些擔心地偷偷瞧瞧後面,只見慶甫若無其事繼續看雜誌,她輕嘆了口氣。過不了五秒,她感到身後有某視線射來,她緩緩回頭,視線並不是來自慶甫,而是發自坐在窗邊的巫恆載。

恆載立馬撇開視線,假裝看風景,額頭還流著幾滴冷汗。

嚴律眨了眨眼睛。

而坐在恆載後面,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辜曲,輕輕嗤笑了一聲。



嚴律小心翼翼打開教學樓屋頂的老舊鋁門,進入,將門反鎖。

(應該沒被人看到吧。)

她整理整理水手制服,轉身,見到曾慶甫雙腿懸空,兩手後撐坐在水塔上抽菸。

和煦的暖風拂著慶甫額角長長的鬢鬚,以及掛在額前的唯一一條劉海,他叼著菸,瞇著本就細長銳利的眼睛遙望點綴著些許棉花的深青色天空。

嚴律靜靜瞧著他,隨著候鳥此起彼落的啼聲,某些像針扎般的刺痛回憶些許湧上心頭。

她眼神變得微微迷茫。

慶甫赫然發現門前有人,反射性將菸摘下,但看清是嚴律後便露出無奈眼神,將菸彈熄隨手一丟。

「什麼啊,還真的來了。」

「曾慶甫,下來好嗎?」

慶甫猶豫了一下,唰的一聲就從三公尺高的水塔一跳。

嚴律看呆了。

身著黑外套黑長褲的慶甫在空中就像隻敏捷的烏鴉,一個翻身後穩穩落地。

「你會體操嗎?這水塔將近三公尺耶……」

慶甫以小指掏耳朵慵懶地說:

「有什麼事快說,俺還要去拉屎。」

幾秒前的驚訝一掃而空,嚴律抿起嘴。

(這傢伙還真不介意在我面前展現輕浮的本性啊……)

「沒事的話俺先走了。」

正當慶甫作勢要走的時候,嚴律吸了一大口氣後說:

「為什麼歷史課的小組報告你都不好好做呢?你知道你的存在讓我們這組的人都很傷腦筋嗎?」

「……所以妳是來發牢騷的嗎?」

慶甫露出三分自信七分輕蔑的微笑。

「不過妳這樣扭曲事實好嗎?明明除了妳之外的其他組員都很高興『我的存在』不是嗎?」

嚴律明白他在刻意激怒自己。

「她們都是因為『能增加和你這平面模特兒接觸的機會』所以才忍耐的吧,要不是當初她們一直堅持邀妳進來,我絕不可能跟你一組。」

「啊啊,妳說到重點了班長大人,在下因為常常要拍照,很忙的,所以小組報告什麼的可能要請妳們多多幫忙了。」

嚴律深吸一口氣,平和地說:

「我已經跟老師反應了,我們再也不會cover你了,若你不跟我們團體行動做報告,你的部分絕對是零分。」

慶甫眼神瞬間變得如刀刃般尖銳,隨即又立馬平和下來。

「不好意思啊,那我就退出了,妳就儘管請老師幫我打零分好了。」

他走向門口。

「為什麼……你總是這樣呢?」

嚴律說著微微握拳。

(總是這樣?老子我也才跟妳同班一個月……)

慶甫停下腳步,疑惑瞧著嚴律。

嚴律微微抖著肩膀說道:

「如果你程度跟不上,我們可以帶著你啊……為什麼你就不肯跟大家一起學習呢?就算你很忙,大家也可以盡量配合你的時間啊,模特兒又怎樣?不過就是接接case拍拍照而已嘛,什麼叫抽不出時間……」

慶甫側過身子插著口袋,三七步瞧著她。

「妳說的沒錯,像我這種不是很紅也不是完全沒有名氣的高中生模特兒,不太可能抽不出時間唸書。」

「那既然這樣──」

「我,沒,心,情,唸,這樣可以了嗎,班長大人?」

慶甫表情超不屑說著。

嚴律眨著眼愣了一陣後,嘆了口氣,冷道:

「你以為這樣的態度在事業上能成功嗎?」

慶甫表情沉了下來。

嚴律繼續以低氣壓的口氣說:

「學校不也是訓練做事方法的地方嗎?你這樣的態度,不論在任何領域上都不會有作為吧。」

啪嚓!

空氣中響起打火的聲音。

(好快……他什麼時候掏出菸的?)

嚴律整個被慶甫超快速的點菸技巧所震懾。

「班長啊,我敢說妳家庭環境一定很好吧?」

(咦?)

嚴律額頭流了滴冷汗。

「我家是開中醫房兼武館的,從小我就跟爺爺習武……我之所以從水塔跳下還能若無其事地跟妳講話,全因為爺爺教的那點練家子。」

慶甫以微微冷酷卻不失輕鬆的態度訴說:

「我很尊敬爺爺,所以我每天至少花三小時以上練武……說起來我有今天的身高能當模特兒也是因為武術的關係吧,全身的筋都拉開了。」

(他想跟我說,他的自由時間都拿去拍照和練武了嗎?)

嚴律吞了口口水,忙著推理著對方的話。

「我爺爺有句名言,不管再忙,時間只要擠一擠就有了。」

「妳爺爺說的沒──」

「當妳每天能兩小時內跑完15公里!然後在兩周後的校際42公里馬拉松大賽上不休息不走路跑完全程!再挺起胸膛跟我說『請在心情上維持課外活動和課業之間的平衡吧!』」

慶甫大吼。

看著慶甫兇狠尖銳的表情,嚴律心跳快了三倍,她很意外自己竟然還可以冷靜思索著慶甫話中的意思。

「辦不到的話!就別用一副什麼都知道的好學生態度跟我說話!誰他媽都知道時間用擠的就有了!」

碰,慶甫將門一甩,下樓了。

聽著他漸行漸遠,一副悠然自得的口哨聲,嚴律低下頭,用力抿著唇。



「老闆!麻煩再給我一份霜降牛肉!」

滿嘴肉和沙茶醬的慶甫愉快地喊著。

「好的!小甫,今天你很有精神嘛!」

日式燒烤店的老闆也愉快地在廚房隔空叫喊,順帶一提,老闆的聲音很中性,粗中有細。

看著慶甫餓狼般狂吃猛吞的樣子,恆載一臉無奈地說:

「你、你這樣吃東西好嗎?」

「偶爾一次又不會怎麼樣,喂,我的羊肉片怎麼不見了?你偷吃了齁!」

恆載發覺別桌很多人都盯著這裡看,尤其是女生。

(真好啊,永遠是女生們的焦點,而且他好像已經很習慣被別人盯著了……)

他看著桌上手機銀幕反映出來的自身相貌。

平淡的中分頭。

銀色細框眼鏡。

長著些許青春痘的臉頰。

(真是金子與頑石的差距啊。)

「喂,快吃啦,那是你烤的香腸。」

「啊?喔。」

恆載拿牙籤刺住香腸,小口小口地咬。

「你還覺得我在欺負嚴律嗎?」

聽慶甫隨性一問,恆載垂著眼皮說:

「嘛……應該沒有吧。」

「靠,什麼『應該』,是她自己把我的話當真的,明知自己不是那塊料還想跑馬拉松?腳踝都扭傷了還硬跑,這就叫自討苦吃!」

「小甫,你的牛肉來囉!」

綁著頭巾,蓄著重機騎士式鬍子的微胖老闆,細心地放了盤肉和日式陶瓷瓶在桌上。

「這是請你們喝的茶,慢用喔兩位。」

「啊,謝謝您……」

恆載也有點渴了,順手拿起瓷瓶倒了褐色的液體進茶杯裡,咕嚕咕嚕地吞下肚。
「哇,好好喝,我從來沒有喝過這種茶,辛辛辣辣的又帶有些許甜味……不過──」

恆載又盛了滿滿一茶杯。

「班長她確實很關心你呢。」

瞧著恆載認真說話的神態,慶甫一口氣吞下所有食物說道:

「那種逼迫自己成為別人眼中完美學生的女人,對所有周遭同學的關心不過是演給大眾的戲罷了。『嚴律真的好善解人意啊,連學業混得無可救藥的人也去關心』──這種讚美才是她最渴望的東西吧?那種膚淺的人,早就被我看穿了。」

「或許吧……」

恆載又喝完一杯了。

「班長的確存在著些傲嬌屬性。」

慶甫狂點頭認同後,翹起腳,表情自信說道:

「好了,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吧?你想追嚴律不是嗎?那女人個性雖然令人討厭,但外表勉強還可以,那種高傲女人喜歡的男生類型也應該不難猜吧,總之──」

「那個,其實,我欠嚴律一個人情。」

恆載說著又倒了一杯,咕嚕咕嚕,喝完了。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還掉人情呢?嚴律文武雙全,家世好,個性棒……根本找不到讓我還她人情的空隙……」

臉超紅的恆載,打了大嗝。

「這──茶還真好喝啊,老闆──麻──煩再給我一瓶~」

「喔,好的!」

老闆飆高音回應。

感到氣氛有點怪怪的慶甫一把將恆載手上的瓷瓶搶過,對著瓶口聞了聞,接著瞬間飆汗……

(這、這不是清酒的味道嗎?)

瓶子被搶走的恆載,突然露出詭異的不爽臉。

「喂,曾、曾──慶甫,你──你搶走我的瓶子幹什麼?」

慶甫飆著汗,一臉無奈樣。

(這傢伙完全醉了,也太快了吧!這是什麼身體構造啊!)

「久等了兩位小兄弟──」

「虎哥……你好像把清酒當成茶給我們了……」

慶甫舉著空空如也的酒瓶說道。

「是嗎?我聞聞,哈哈,好像是欸,對不起囉,啾咪!」

叫虎哥的老闆擺出超違和的裝可愛姿勢……

「酒?你──們剛剛說酒?哈哈哈,哥是不喝酒的喔……哥從小到大都沒喝過酒的喔!我連酒的味道都沒聞過喔!」

(這傢伙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灌了一瓶清酒了嗎?)

全餐廳的人驚忖!

「我去地下室找解酒劑!」

虎哥飆高音說完後內八跑掉了。

穿著乖乖牌風格襯衫的恆載以發酒瘋的氣勢說:

「喂!曾──曾慶甫!你知道你長得很像牛郎嗎?」

全餐廳的人開始憋笑,而慶甫挑了一下額頭的青筋。

「快告訴我有沒有辦法還嚴律人情──你應該能想出辦法的,對吧?」

已經全茫了的恆載繼續胡言亂語:

「還是──該、該叫你皮條客?舞男?小白臉?哈哈哈,別以為長得帥就可以當『自走砲』啊,隨、隨便亂奪走女生的處女很快樂嗎?你這人──渣,哈哈哈──」

曾慶甫:「……」

「你、你的小GG──應該已經被『磨』得差不多了吧──哈哈哈,該不會只剩滴尿的功能了吧!」

恆載說著拍了下桌子,發出超不給力的笑聲。

「小、小牙籤……別欺負咱們的班長啊,人、人家──一定還是處女,別用你的迷你GG去玷汙人家啊──」

雖然知道對方已經醉了,但詭異的是,為什麼還會因為對方說的話而不爽呢?

(冷、冷靜啊,曾慶甫,對方不過是在發酒瘋而已,雖、雖然之前去泡溫泉的時候……有一位叔叔說我的「身體比例」很奇怪……混、混蛋,我也才18歲而已,還在發育嘛……為什麼會想起這種事!可惡,巫恆載這死宅男……)

「喂,奈米屌,你怎麼變啞巴了?聽、聽說──你頭腦很笨是嗎?不、不對啊……你攝取的養分『應該都要去頭腦』才對啊?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喔啦,給我解釋一下……」

聽著恆載胡言亂語,餐廳裡有些人終於憋笑不住了,而慶甫低下頭,完全靜默了。
虎哥跑來嬌喘道:

「小甫!到處都找不到解酒劑──」

「虎哥……麻煩你,再來一瓶這傢伙口中的『好茶』。」

慶甫眼神赫然變得的帥氣。

虎哥的臉紅了起來……

(這、這眼神!完全是武士的眼神啊!武士與清酒……不、不好了……人、人家要高潮了啊啊啊!)

「馬、馬上為你送來!」

虎哥兩手擺著蓮花指衝回廚房。

「喂,等、等等別想跟哥搶茶啊你這baby face……不、不對……是baby dick!哈哈哈……」

「讓您久等了!」

迅雷回來的虎哥,將比原來大四倍的陶瓷瓶放在桌上,慶甫豪邁拿起,咕嚕咕嚕地喝起來,噗哈一聲,他喝光了……

全場人傻了。

「想藉酒裝瘋嗎……我才不會輸給你!竟然在我的傷口上灑鹽……喔不是!是竟、竟然因為自身的自卑感而對我人身攻擊……來吧,一決勝負吧!」

巫恆載趴在桌上睡著了……

「快起來啊!宅男!我猜你從來都沒牽過女生的手吧!哈哈哈,老子我可是被稱為舌吻的高手啊!哈哈!怕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一旁的虎哥臉更紅了?

「老、老子交過的女朋友可是比你打手槍的次數還多啊,最高紀錄一個禮拜分手的都有,厲害吧!要不是爺爺要我保持童子身,老子早就是千人斬了!啊哈哈哈!」

全場人靜默了。

慶甫吞了口口水,結巴道:

「我、我是因為聽爺爺的話才……才、才不是因為我沒、沒自信……哇啊啊啊!宅男!都是你害的啊啊啊啊啊啊!」

「笨蛋牛郎奈米屌……」

就像回應慶甫一樣,恆載吐出了夢話。

臉紅到像夕陽的慶甫,兩手像母雞振翅般來回擺動。

「廢宅廢宅廢宅!」

「小白臉……」

恆載繼續夢囈。

「死宅死宅死宅!」

「皮條客……」

「肥宅肥宅肥宅!」

「我想還嚴律人情……曾慶甫……拜託你了……」

就這樣,兩個白目高中生,在燒肉店老闆虎哥一臉詭譎興奮的陪伴下,發了一場真情的酒瘋。看著兩個屁孩互噴廢言,全場的客人莫名其妙產生了一股舒坦感──這才是我所期待的宅宅與帥哥的對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