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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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30

一場混戰終結,江邊燈火通明,郡主坐在篝火邊烤火,青竹忙是吩咐人拿了薑湯給郡主跟星河驅寒,郡主正要接過、冷不防鼻子一癢。

「哈啾!」

郡主揉著鼻子、雙眼通紅,看著星河在一邊接受醫官的檢查,才些許放心,凌晏如皺眉、趕著郡主上馬車,將已濕透的外衣換下,雖然剛才幫她包的衣物已經差不多將多餘的水吸乾,但是整體還是像剛撈出水的魚兒,內裡衣物緊貼著少女的雪白肌膚,凌晏如一頓、忙是將自己一件備用的外衣與幾件乾爽的披風與兜帽給她套上。

「哈啾!」

郡主仍是抵不住寒冷、又傳出一聲噴嚏,凌晏如有些不悅,讓郡主下車回去烤火,吩咐青竹再拿幾碗薑湯讓郡主喝下。

「將身子烤乾了再回,妳今日就先在首輔府待下,我一會兒傳信給妳兄長讓他放心,妳就安心待著。」

「雲心先生、您這是要去哪兒?」

「……公事。」

凌晏如扔下兩個字便頭也不回的走了,郡主摸摸鼻子,覺得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單純為了公事,更像是要拿刀砍人的架勢。 郡主思及此、眨了眨眼又打了聲噴嚏。

「哈啾!」

——不會真是要去砍人吧?

星河才剛讓醫官檢查完傷勢,就見到凌晏如迎面走來,原是想說些什麼、卻冷不防的被凌晏如一把扯起衣襟、對方那凌厲的紫眸滿是殺意。

「我知你有護她之心。」凌晏如幾乎是咬牙說話、頭一次感到無比憤怒,「但你千不該、萬不該在這寒冷冬夜將她推入水裡!」

星河沉默不語、覺得有些窒息,卻也知道自己此次行事只憑直覺實是過於魯莽。

「你可知、女人一旦受寒受凍……」凌晏如沒有放鬆扯住衣襟的手,反而更加使力,「輕則傷身、重則不能生育、甚至是自此體虛而亡?!」

星河聽聞、如遭雷擊般動彈不得,不住瞠大了眼,終於是了解眼前的人為何如此憤怒。

「即便她自小練武、體質終歸比其他人好些、但也不能這樣糟踏!」凌晏如甩開了星河的衣襟,星河身子不穩的跌落於地,「再者、如若水中藏有刺客、你又該當如何?!」

凌晏如現在想來、都覺著一陣後怕,如若他沒有跟在後頭介入、如若他沒有一開始就掌握郡主行蹤,這一切皆是未定之數,自己現在還能有機會見到郡主嗎?

「.......這一局,是我輸了。」

凌晏如冷哼,深吸了一口氣、理了理因拉扯而有些凌亂的衣襟,平靜自己失控的情緒。

「沒有開局,何論輸贏?」凌晏如看著浩瀚星空,回頭望去,見著某郡主正乖乖喝著薑湯、與一旁的侍衛跟醫官有說有笑,終是吐了一氣,「還是要多謝你,多謝你護著她。」

「……為何救我?」星河仍是背對著凌晏如,手上拳頭握的死緊,「你大可在把郡主救走後、把我扔下。」

「……是她希望的。」

凌晏如背對著星河,扔下一句話便上了馬車,星河雙手不住顫抖、一手支著額頭,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自己……確實是輸的徹底。

一座府邸被層層包圍,凌晏如雙手擺在身後,對著正廳的匾額感到諷刺。
剛正不阿。

「放開、放開我——!!」

青竹親自壓著一個人前來、直接把人摔上凌晏如身後不遠的地板,兩名侍衛拿出長劍、往那人的脖頸一架、那人立刻動彈不得。

「凌晏如!!你!!」

底下老者氣的面紅脖子粗,他為官多年、還不曾被人這麼對待過、簡直是奇恥大辱。

「都察院副都御史,李政。」凌晏如仍是看著匾額,沒有回頭,「你可知錯?」

「凌晏如!她不過是一個落魄郡主、你非要如此趕盡殺絕嗎?!」

「……落魄郡主?」凌晏如終是回頭、殺意四起,一步一步進逼、猶如索命閻羅,一字一句的掐著被侍衛押在地上的人,「光是憑她兄長在朝中的地位,她就不是個落魄之人,何況她本身就擁有郡主這頭銜。然、你可知聖上今日發了一道密旨,旨上寫著、花家郡主將入大理寺、任大理寺丞,正五品?」

底下老者終於沒了氣勢、癱軟在地,一臉不敢置信。

「我上回遇襲,亦是你的手筆,這筆帳、我還得一同算算,而你身為機要官員、卻公然指使盜匪殺害朝廷命官......」凌晏如袖袍一揮,說得既乾脆又毫不留情,「來人、拖出去,殺!」

「凌晏如!!我為正三品、都察院副都御史、你不能如此草率定罪便要殺我!」老者掙扎、雙眼猩紅的大吼,卻仍是徒勞無功,只能被拖出正廳,對著毫無溫度的紫色眼眸控訴,「你不能——!!」

「……殺你,是為除錯,是為撥亂反正,何況我給了你一個體面,能在家中伏法,你該知足。」

血霧噴飛、染了一地猩紅,凌晏如面色如常,卻一刻也不想多待,只是草草交代一旁監刑的大理寺少卿步夜收拾善後,甩袖便走。

凌晏如用著最快的速度回府,不曾想、本該回房休息的人,此刻居然還在星河那間客房裡、正與醫官確認傷勢,瞧見那抹人影居然還尚未盥洗,連身上的衣服都未曾換下,凌晏如直接走進去、一臉陰鬱,伸手便將郡主一把扯過。

「首輔大人、等、等等——」

看著郡主被凌晏如強行帶走的身影,收到通知前來照顧星河的瑩兒,兩手托腮的看著因背部有傷只能趴著休息的星河,小臉滿是不解和疑惑。

「唉、大侄子,你這是何苦呢?」

「……有時候、還是需要旁人來煽風點火才顯得愛情彌足珍貴。」星河無所謂的笑笑,抬起手摸了摸瑩兒的頭髮,「為了郡主,我心甘情願。」

妳是朝露、是晚星,是我一切歡喜。

所以、郡主,妳一定要幸福。

「首輔大人、放、放開我——」

凌晏如將郡主拖進浴間,門一關,徹底隔離了門裡的郡主與門外的自己,直到郡主沐浴完走出浴間,凌晏如才後知後覺的感到些許不自在。

凌晏如看著郡主如鵪鶉般沒敢發出半點不滿,靜靜地在爐前烤火的乖巧模樣,思及方才的場景,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稱呼宸王為師兄,稱呼季家少爺直呼其名,對著奇術師便喚星河,對著自己、便只有首輔大人、雲心先生?

凌晏如覺得這個念頭簡直荒謬又幼稚的有些可笑,但是就是只不住胸口的鬱悶與飄忽不定的思緒。

郡主將烘乾的頭髮簡單的用髮簪挽起一個髮髻、整理好自己的衣物,才畏顫顫的開口。

「首輔大人,我明日一早便回——」

凌晏如那凌厲的眼神頓時撇來,她一噎、接下來的話直接被自己吞回肚子裡,沒敢再出聲。

「呃、雲心先生,我先回房——」

凌晏如不等郡主說完、徑直起身,直接扯住了郡主的手腕,直接將她帶往自己的廂房,郡主被凌晏如拽著走,一路踉踉蹌蹌,幾乎要半掛在他身上,她不知道凌晏如的怒氣從何而來,滿腹委屈無處發洩,卻也不想在此時示弱。

「雲心先生、我手疼——」

眼看就要被帶進凌晏如的院子,郡主看著熟悉的門口,這才覺得慌了。

「等、等等—雲心先生——」

郡主想盡辦法要阻止他的腳步,卻總是徒勞,而凌晏如似是因為她的反抗,腳上步伐更大,卻從未因郡主的反抗有過任何停頓。

「凌雲心!!」

郡主氣極敗壞、終是將心心念念的三個字不顧一切的吼出,凌晏如終於停下了腳步,但也只是停那麼一瞬。

凌晏如仍是將她拽進了房間,郡主被一把摔進床裡,他轉頭又走,郡主終是憋不住滿腹委屈,疼得眼淚直掉。

凌晏如去而複返,手上多了一罐瓷瓶,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郡主,她倔強的轉過身,不願讓他瞧見自己滿臉的淚痕。

他不說話,郡主也沒理他,止不住的啜泣聲是唯一的回應,只聽見凌晏如的一聲嘆息,接著便伸手將郡主的手腕拉過,仔細端詳。

「凌雲心,你到底想怎樣?!」

郡主想抽回手,凌晏如卻沒讓她得逞,他那有些冰涼的指緊抓了郡主的掌心, 另手挽起她的衣袖,露出了手腕上的一片紅痕。

「……妳終是喊了我的名字。」

一句沒有情緒的話在耳邊揚起,凌晏如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又懾人心弦,只是說出來的話讓郡主頓時有些捉摸不透。

凌晏如看著她,眼神深邃、眉頭緊皺,郡主任由他拿著藥膏,仔細搓揉自己手腕上的每一處紅腫,見著他這樣細心,心裡不免一陣酸意湧現。

「既然雲心先生對我無意,又何必事事對我悉心照料、事必躬親?」賜婚一事讓郡主耿耿於懷,她終是將手扯回自己袖裡,不願再有任何牽連,郡主直起身、越過了凌晏如,「發於情、止乎禮義的道理,學生也是懂得,雲心先生如是無心,我們還是就此別過吧……」

郡主正要奪門而出,一股力道突地越過她的耳邊、開了一個口子的門再度被人闔上,發涼的背部被溫熱包圍,還未理解發生了何事,檀木香氣闖入她的鼻息間,好聞的令人心醉。

「若我說,我對妳有意……」凌晏如玉雕般的臉幾乎貼著她的,郡主回頭,才發現他將自己困於他與房門之間,凌晏如低著頭、薄唇貼向她的耳頸,銀白的髮絲垂落在她肩上,溫熱的氣息灑落,郡主頭一次知道,總是散發凌厲的紫色眼眸,居然也可以這麼柔情萬千,「妳該當如何?」

凌晏如的話語在耳邊廝磨,郡主被這一番話砸得發暈,下一瞬,唇上多了燙人的溫度。

她雙手推拒,卻被更大的力道箝制於身側,嘴唇緊貼、或輕、或重,彼此呼吸已分不清,郡主粗喘著,雙腳發軟的攀附在凌晏如身上,明明沒喝酒,他給予的吻卻如同甕底酒般醉人心神。

凌晏如趁虛而入,與她糾纏,她躲、他追,一路攻城掠地、逼著郡主棄械投降,不管哪裡都是他的氣息、他的味道。

郡主被他吻的迷糊、渾然忘我,衣衫凌亂,外衣已滑落地面,接著被凌晏如抱上桌,他冰涼的吻落到郡主的頸窩,她呻吟出聲,腦子早成了一片漿糊,衣襟敞開、露出了裡面的淡綠荷花肚兜,郡主無力的攀著他,氣喘吁吁,只能任凌晏如在胸前胡作非為、印下一個又一個的粉色花瓣。

上身一涼,郡主的衣襟已退至肩頭,凌晏如又是一抱、她渾身虛軟的靠著床榻,而他欺身而上,那總是抿成一條線的嘴角隱隱有著弧度,修長手指在郡主眼前慢條斯理的解著盤扣,一顆接著一顆,衣衫摩挲聲揚起,屬於男性的健壯軀體與陽剛氣息完全顯露,郡主那早已被扔乾淨的理智堪堪回籠。

「……想逃?」凌晏如一手扣在她腰間,另一手阻擋了她的退路,直接把郡主困在他寬大又健壯的臂彎與床榻之上,「晚了。」

郡主只覺著腰間一鬆、衣物滑落至床榻下,黑色長髮如瀑般直洩而下,「既是招惹了我,妳就不該想著如何全身而退。」

凌晏如伸手一揮、放下床幔,將郡主的世界分成了床榻上與床榻下,他的吻如星火燎原,或舔、或咬,一次次的印上她的頸脖、肩骨、胸口、腰背、小腹,一路燒去郡主的理智,也燒出了她的慾望之火、直至四肢百骸。

燭光搖曳,映出了床榻上的兩人難分難捨,被翻紅浪,兩人一次又一次的共赴雲雨,一室旖旎,化作一池春水,充斥了偌大的房間,破碎的呻吟與哭泣聲響,直至天光微亮,還未曾停歇。

※※※

凌晏如將浴池的水放滿,試了溫度,接著才走回房間,小心翼翼的將床上的女人撈起,確定沒有受涼的可能後,才緩步走向浴間。

衣衫盡褪,眼前的軀體如上好的奶糕,軟若無骨,白嫩的能掐出水似的,上頭點點青紫、紅痕滿佈,凌晏如本是沒多想,輕柔的撫過郡主累極的臉龐,見她眼下有些青紫,不願吵醒她,就直接自己動手。

究竟是郡主太過敏感還是自己太易受撩撥,凌晏如自己並不想知道亦不想深究,手指輕掃、她嚶嚀,面巾輕劃、她呻吟,輕輕將她抱起,她囈語低喃,說著不行、不要了……

情慾再度被撩撥而起,凌晏如咬牙,發狠的將郡主雙腳抬起、下身一沉,郡主無意識的攀著他的脖頸,水花四濺、霧氣繚繞,凌晏如低下頭,郡主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過來。

意識到自己雙腳繞著男人健壯的腰,視線所及是凌晏如肌理分明的胸膛與肩窩,郡主無力的攀著凌晏如,半身泡在水裡,不敢置信他居然這麼放浪不羈。

這、這可是在浴池裡啊——!!

郡主簡直羞愧的無地自容、狠狠的一口咬上凌晏如的肩膀,卻因整晚的放蕩早已脫力,只能隨著他的動作激起一陣又一陣的水花。

耳邊的悶哼聲引起她陣陣戰慄,郡主喘著、兩人的氣息混在一起,落在身上的已不知是汗水還是沐浴水,水氣氤氳,更讓郡主看起來楚楚可憐

「——既是還有力氣咬人,不如多咬幾口?」

一番話又是砸的郡主一陣暈,冷不防又被翻過身、雙手靠著浴池邊,感受著落在背上的熾熱。

水面漣漪陣陣,沒有停歇,凌晏如一手扣著郡主的腰,一手環著她的身子,確定郡主不會因腳軟失去平衡後,再次的翻雲覆雨。

郡主已體力透支,此時只能恨恨的想著、為何凌晏如體力可以這樣好,她累的睜不開眼,耳邊隱隱聽見他似是說了什麼,但自己的意識早已於九霄雲外,散的無邊。

凌晏如手環過了郡主纖細的腰間,胸口緊貼她凝滑如玉的背,看著再度昏睡的郡主,終於是不再索求無度。

清晨,雲中郡主發了高熱,凌晏如本是已將兩人清理乾淨,在替懷中的人更衣時便發現了不對。

郡主面色潮紅、呼吸輕喘,凌晏如抬手一觸,燙人的溫度讓他有些微愣,即叫來青竹,差人請了太醫。

青竹甫一進門,差點被凌晏如臉上的冷厲給嚇得腿軟,抖著腳衝出房門,忙不迭地喃喃著佛祖保佑,差點把命給嚇沒了。

唉唷我的祖宗,您倆別這麼會折騰行嗎?

先是朝局難測、郡主失蹤了近三年,好不容易尋回來,接著又是郡主受襲,首輔大人差點沒把宣京給翻了,接著又是郡主渾身濕透被首輔大人接回府中,現下又是郡主起了高熱,現正昏睡著。

急匆匆的請來太醫,青竹接過藥單又開始忙碌,雖說可差人了事,但青竹寧可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煎藥很重要,不能假他人之手!他得親自監督、傻子才進去當箭靶!

凌晏如差人拿酒過來,原想親自替郡主擦拭身體,伸出手那一刻,他有些猶豫。

凌晏如終是動手輕解衣物,不過分敞開,細心的擦拭著郡主每吋發燙的肌膚,看著那不正常的潮紅,凌晏如有些懊惱的捏著眉心。

又不是年輕小伙,居然就這麼胡鬧,加之郡主今日又是遇襲又是落水,感染風寒都算輕的。

凌晏如將郡主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裡,拿起吹涼的藥,卻見郡主蒼白的嘴唇緊閉,試了幾次未果,凌晏如只好再次以嘴渡藥。

嘴唇貼上了那抹蒼白,有些冰涼,大概是那藥太苦,郡主雖說未醒,眉頭卻皺的老高,餵完藥的凌晏如見狀,卻是揚起了笑。

仍是小孩心性。

又是餵了幾次水,凌晏如收拾了碗匙,再次把郡主安頓好,本是想著再拿著案卷來床邊陪著,也可順便照料,卻沒想到,有股力道拉住了衣袖。

凌晏如也沒想要掙脫,只是看著郡主那睡夢中仍是皺著的小臉、又看了一眼抓著自己衣袖的手指,突然覺得,睡一覺、也好。

凌晏如將郡主抱在懷裡,懷念的女子清香撲鼻,大約是這時刻,凌晏如才真正體悟到,那個佔據心頭多年的人,終於回來了,手擁著睡的不省人事的小人兒,這時才終於有了實感。

回來了,甚好

甚好。

一夜過後、郡主掙紮起身,腦袋迷糊一片,全身無一處不酸軟、頭疼欲裂,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何事,原想下床倒杯茶喝,卻是雙腳一軟、朝地上跌去——

「妳又不安分了。」

痛感不曾傳來,她睜眼,看著被自己壓在身下的人,郡主愣著,昨晚的記憶堪堪回籠---- 門邊、桌上、床上、浴池,什麼亂七八糟的全闖入她的腦海裡,她燒紅了臉、七手八腳的想離凌晏如遠些——

「別動!」凌晏如說的咬牙切齒,深怕自己又是慾望戰勝了理智。

郡主立刻安靜如斯、不敢再動,她抓了錦被,把自己包的緊緊的、只露出半顆頭與一雙眼睛,約莫是剛起身,所以凌晏如也只是披了件外衣,經過剛剛的兵荒馬亂,凌晏如衣襟敞開,露出了健壯的肌理,從胸口到小腹,郡主慌忙閉眼,只覺腦袋充血。

……有洞否?

「妳昨晚發熱,今日不能再受涼,如要回府,過幾日再回。」凌晏如伸手、將郡主撈回床榻,以指為梳,輕柔的替郡主撥回些許凌亂的髮絲,「只是明日我需早朝,妳能自己在府上待著嗎?」

郡主立刻點頭如搗蒜。

不行也要說行……不是、什麼行不行、這是甚麼亂七八糟的想法?!

根本不知道郡主內心活動的凌晏如手上端著藥碗、坐在床榻邊,親自將藥吹涼,看著眼前眉目溫和的凌晏如,郡主不自覺地想起了之前有他在南國公府上當西席的日子。 郡主一臉呆楞的看著凌晏如,嘴裡沒自覺地一口又一口的喝下藥汁,直到凌晏如拿過巾帕幫她擦拭嘴角、挑眉一問。

「……不嫌苦?」

郡主這時才回過味來,小臉皺起、滿嘴的苦味逼出了淚花,恨恨的瞪著眼前的男人,還不及抱怨、嘴裡便被塞了一顆桂花糖,香氣濃郁,直接驅走了苦出天際的藥味。

……好甜。

凌晏如放好藥碗,坐回了床榻邊,抬手撫上郡主的額頭,溫度仍有些偏高,但是已降了不少溫度,微涼的手指為郡主舒緩了不適之感,讓郡主忍不住嘆息。

「……好舒服。」

凌晏如一頓、忙是收回了手,以手握拳抵著唇輕咳一聲,要不是深知郡主還在高熱,難保自己又把持不住。

「雲心先生?」

凌晏如手一抖、長聲一嘆,嘆自己的理智終是潰不成軍,他眼神晦暗,慢條斯理的走向了坐在床上、渾然不覺危機在前的小白兔。

「……雲心先生?」

看著朝自己緩步走來的人影,郡主仰頭看向凌晏如,總覺得不太妙。

再看他又一次放下床幔,緩緩貼向自己,郡主視線不住落在凌晏如那健壯的胸膛與那晦暗不明的視線,心中警告揚起,卻已無力回天。

不、不是吧?!

「等、等等——啊!!」

「……為何說我無心?」 激情過後,凌晏如懷抱郡主,直直地望著她,卻也沒放開她,郡主聞言不住一噎,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

「皇、皇上不是都賜婚了嗎……」她結巴著,看著凌晏如審視的眼神,不知為何心底竟是有些發虛,「花、花家式微,我這不是——」

「花家式微?!」凌晏如簡直要氣笑了,「妳可知你兄長回宣京是復什麼職?」

迎接他的、居然是心虛的神情與尷尬的沉默。

那敢情好,原來她根本就不知道花家現在可是人人搶著搭線的第一世家、花忱為了要躲提親的媒婆,每每下朝之後三步並作倆步的轉身就跑、平日府上的門都關著不接外客、還挑明說了自己公務繁忙、婚姻大事暫時不考慮,那些如狼似虎的宣京貴女好不容易才稍停。

大的主意打不了,很快就轉移了目標,而眼前這小人兒,更是絲毫不知道自己有多炙手可熱,南國公府的門檻都要被踩穿了,逼得花忱忍無可忍、揚言再有人提親就辭官求去,現正值用人之際,想當然爾、那些婦人又是被家裡丈夫、父親給訓誡了一頓。

凌晏如默默的走向自己的案桌、拿起收好的密旨、緩緩攤開。

「花家郡主南璃,接旨。」

郡主被凌晏如這一系列的操作弄得有些混亂,正要發出疑問,凌晏如卻像是知道郡主想說話、眼一睨,郡主只得乖乖閉嘴,行跪拜禮。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花家郡主南璃,查案有功、助熙王舊案平反,提大理寺丞、正五品,賞東海明珠一對、黃金千兩、金葉二千、雲錦、蜀錦各五十匹,欽此——」

「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郡主不敢置信的看著接到手上的聖旨,腦子嗡嗡的還轉不過來。

「我?大理寺丞?正五品?」

瞧她一臉傻樣,凌晏如只能輕聲一嘆,又拿出了另一道聖旨,這次,他眉目溫和,走到郡主的面前,緩緩攤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南國公花忱之妹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朕躬聞之甚悅。今,凌首輔年已而立,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擇吉日完婚,欽此……」

凌晏如在郡主耳邊輕聲唸著,她手抖著,這才知道,原來、那些夫人說的不知是哪家的好命姑娘、居然是自己嗎?

「媒妁之言、三書六禮、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凌晏如抱緊了她、在耳邊低語,郡主眼前一片模糊,溫柔的吻落在臉龐,帶著些許粗糙的手指輕抹她的淚痕,「妳、可願嫁於我?」

「我——」

「—就當妳是願意了。」

※※※

花忱看著在馬車旁親自扶人下馬車的高大身影,又看向小妹那紅透的耳根、經過自己身旁時那嘴角止不住的笑意,花忱總覺得胸口有些沉悶與不愉快。

......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大人。」花忱行了官禮,看著小妹進屋的背影,突然覺得十分吃味,「阿璃身體如何?」

「不用這麼拘謹,這裡不是朝堂。」凌晏如擺手讓花忱起身,也沒有擺出官場上的凌厲氣焰,只是眉目溫和、看著郡主進屋,「風寒已癒,但是身子虛弱,這幾日需吃好睡好,盡量不要再吹風。」

「是。」看著凌晏如沒打算就此離去的步伐,花忱卻也知道另有要事相商,「大人還有事?」

「……確有一事。」

來到了會客廳,凌晏如才從袖子裡拿出字條、遞給了花忱。

「雖然消息已被壓下,但我前陣子遇襲,應是這字條帶來的後果。」

凌晏如拿出字條,遞到了花忱面前,花忱接過字條攤開一看、心下微愣,轉回頭來又問了一句。

「真遇襲了?」

「在你府裡當了幾年西席,你的字我還認得出。」凌晏如拿起茶盞,不慌不忙的飲了一口,「這字條是何意?」

「哈啊……」花忱一手扶額,懊惱著那時的莽撞,「那時阿璃不肯回京,怎麼勸都無動於衷,我這廂著急,原是想讓您演一齣苦肉計……」

那敢情好、這字條居然是被李政那賊人給截胡了?所以他這是給賊人做嫁衣、反讓凌晏如一舉拿下?

誰知想要瞌睡便來了枕頭,這一說首輔大人還真躺了,那陣子還幾天不能上早朝,說是身體微恙,原以為是空穴來風,不曾想竟是真的,難怪前些日子小妹偶爾會眼眶微紅。

「您和阿璃……」花忱斟酌著,終是問出了口,「如何了?」

「……做了錯事便乖巧些。」凌晏如不答話,反而是意有所指的看了幾眼花忱,「這點你們兄妹倆倒是頗為一致。」

花忱沉默不語,這熟悉的先生口吻倒是讓他無法反駁,誰讓人是首輔大人、註定栽到他手裡呢?

「——所以阿璃前陣子每日這麼晚歸家都是因為大人?」

這訊息量有點大,花忱雙手握拳、不住深呼吸。

「確實在我府上。」

凌晏如倒是大方承認,而一旁的花忱終是讓憤怒戰勝了理智,白菜被豬拱走的荒謬感伴隨著醋意脹滿胸口,雖然他是希望阿璃能幸福、但是——

「——你做了什麼?」

花忱問的咬牙切齒,話語裡對上位者的尊敬已消失無蹤。

凌晏如面無表情的看著坐不住的花忱,心知還有一場過硬的仗要打。

「這幾日、我會選個黃道吉日來府裡提親。」

「凌晏如!!」一旁的花忱終於爆發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你怎麼可以——!!」

在門外各站一邊的微霜跟青竹聽著門裡這一聲怒吼,不認識的兩人互看了一瞬、心裡的心聲卻是出乎意料的一致。

——完了。

一道氣勁衝出、破開了房門,一青一紫的身影轉瞬便拆了數招,花忱手指喀喀作響,緊追著凌晏如不放,凌晏如卻只是閃躲格擋、化解招式,花忱更是憤怒,一路追著凌晏如打至練武場。

離較遠處的林珊端著點心和熱茶,被巨響給嚇得心臟亂顫,看著目瞪口呆的微霜和一旁尚算鎮定的青竹不住氣的跺腳。

「微霜、快叫郡主啊!!」

微霜總算是回過神來、匆忙跑向郡主房間,林珊扶著胸口、焦急如焚的看著纏鬥的兩人。

唉、都是大人物了,這要怎麼勸? 匆忙趕來的郡主已換了一身衣物,看著被毀的房門,不住吸了口氣。

這可是黃花梨木啊、得要有多大的氣勁才能毀掉?

「怎麼回事?!」

郡主氣勢不住提起,青竹一抖,什麼都說了。

「大、大約是提了婚事……還有郡主這陣子晚歸……」

青竹說得嗑嗑絆絆,郡主的眼睛卻瞧見了桌上的字條,她拿起字條、不住端詳了起來。 這不是哥哥那時綁在鴿子腳上的字條嗎?怎麼——

眼微瞇、郡主這下終究是察覺了那時沒有發現的不對勁。 那是哥哥的字。

「微霜。」郡主勾起唇角,確定自己笑的很開心,木微霜跟林珊卻是下意識的互看了一眼,「幫我拿弓箭來。」

她捏著字條,看著在練武場打的難分難捨的兩人。

要打?

那便出去打!!

接過弓,郡主將字條往空中拋去,拉起弓箭對準了那兩人中間的樹幹,待字條落下,手一鬆,箭矢疾飛而出、穿過了那兩人中間的空隙、穩穩當當的刺入樹幹,兩人因這一瞬而迅速分開、停下了互相過招的動作,互不相讓的視線終於放到了郡主臉上。

兩人皆是一愣,想著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惹的她憤怒的拿弓箭霍霍,接著兩人卻是挺有默契的發現被釘在樹上的字條。

「——都給我出去!!」

「先生。」花忱抱著從木微霜手上接過的包袱,覺得臉有些疼、心有些酸,「您可要收留我。」

「為何?」凌晏如雙手放於身後,對著直接當著自己的面關上門的花家府邸輕嘆。

「我是花家長輩,要論及婚嫁是不是該有求於我?」

「……你大爺的。」

※※※

我手執毛筆、坐在案桌前,桌上放著那天掉落在懸崖邊、被仔細打磨過的蓮型玉珮、與一隻木盒,裡頭躺了一支嶄新的荷花簪。

那天退了高熱,我下床活動筋骨,凌晏如正巧下了早朝回來,手裡拿了一個精緻的木盒與一碗湯藥放到我眼前,我苦著一張臉,乾巴巴的望著那碗藥。

凌晏如沒有多說什麼,卻是從袖裡拿出了幾顆桂花糖,我被嘴裡湯藥苦出了淚花,才想著要拆糖來吃、嘴裡冷不防被塞了一顆。

「……好甜。」

我陶醉於嘴裡的甜味與桂花香氣,一旁的凌晏如卻從一旁的木盒裡拿了十分精緻的荷花簪,輕輕地替我簪上了髮髻。

「這是……」

「之前見到,便訂製了一支。」凌晏如坐在我旁邊,又仔細地幫我撥了頭髮,「很適合。」

「妳可知、男子送一髮簪給女子,有何含意?」

「可做女子成年禮、或是表對女子之琴棋書畫或其他才藝方面之讚賞?」

我歪著頭,輕輕地摸著那隻發簪,不由得笑了起來。

「嗯,皆可。」凌晏如肯定了我的答案,卻一把將我抱起、讓我坐他腿上,「但是還有一個含意。」

「男子希望與女子成為結髮夫妻。」凌晏如看著我、倚在榻上,輕輕執起我耳下一束髮絲,「髮簪是女子束髮的飾品,所以男子送給女子髮簪,有『攜手同行』之意。」

「過幾日送妳回府,我會向妳兄長提起婚事,妳只要安心待嫁便可。」

我臉一熱、有些窘迫,怎麼又說到這個話題了呢?

「我、我該起了——」

凌晏如吻了我的髮絲,我實在羞窘萬分,便要掙紮起身,卻又被他扣住了腰。

「等等、我——唔……」

火熱的吻鋪天蓋地而來,吞沒了我的話語,他微略粗糙的手撩起裙擺——

「少主?」

一聲叫喚讓我陡地一陣心虛與慌亂,總算是將視線放回了眼前的宣紙上,卻見紙上黑點滿佈,渲染了一大片。

唉、怎地又走神了?

幾日不見,我居然開始懷念被凌晏如照顧的日子,望著空蕩蕩的房間,想起花忱那天一臉錯愕的被我趕出家門的情景,我煩躁的又把毛筆給擱下了。

我把紙揉起、又換了張宣紙鋪上案桌,林珊把點心放在一旁,看著我一臉煩悶,忍不住取笑我。

「都說少主長大了,原來還是小孩心性呢。」

「珊姐姐,妳怎麼跟雲心先生說了一樣的話?」

林珊聽聞、又是一笑。

「侍郎大人也說過呀,怎麼不見少主提起?」她坐到我旁邊,抬手拿起帕巾擦拭我臉上沾到的墨水,「怎麼、還在生侍郎大人的氣呀?」

「也不是生氣......」我始終沒有釐清當下的感受,心裡卻清楚的知道花忱是真心想讓我過得快樂一些,「就是覺得被算計、覺得.....」

「覺得委屈?」林珊擦好我的臉,收回了帕子,「覺得捨不得侍郎大人、所以跟侍郎大人鬧脾氣?」

我默然,真不愧是從小看我長大的林珊,心思極細,性子又溫和,小時候有煩惱時,總會找她傾吐一番。

「唉……」

我乾脆躺上美人榻,又是一陣唉聲嘆氣。

「要不、我再拿些換洗衣物跟一些吃食去給首輔大人與侍郎大人?」

林珊也沒勸我,只是看這幾日花忱都未歸家,我本來就想讓人送東西給他,但是一直說不出口,正巧這機會正合適。

「哥哥現下住哪兒?」

我終是直起身,看著桌上剛剛林珊端來的點心,分裝了一些,跟著林珊走向了小廚房。

「在首輔大人府上呢!」

「……啊?」

我愣著,這情形下、兩人同住,莫不是搞的雞飛狗跳、雞犬不寧,能成嗎?

「擔心就去看看吧,不會有人說妳的。」林珊摸了我的頭、又輕捏了一把我的臉,「女大當嫁,妳應該有很多話想告訴南國公吧?」

林珊的稱呼不是少主跟侍郎大人,而是「妳」與「南國公」,其意義深遠、我再清楚不過。

「嗯……」

我做完幾個哥哥和雲心先生愛吃的吃食,將之交給林珊,看著林珊出去張羅的背影,轉身走向那日的會客廳,嶄新的門扉提醒著我、那天兩人激烈的打鬥場面,我又是一聲嘆息。

……不如去爬凌晏如的窗戶?

不行不行、這太沒骨氣了,才剛把人攆出去呢!回頭就去找人這算怎麼回事?

……反正這個時辰,凌晏如應該在書房才是,先去抓青竹來問不就知道了?

打定主意,我悄悄來到首輔府之前總翻的牆頭處,腳尖一踏、落上圍牆,正要巡落腳處、卻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紫影立在牆後,正好整以暇的看著我。

我心慌著、想回頭就跑,卻是腳下一滑、滑下了牆頭——

「下次別再翻牆,走正門。」

凌晏如嘆了口氣,我這才發現我被他抱在懷裡,我漲紅了臉,乾脆將臉埋在他寬厚的胸膛,反正我沒臉見人了。

你怎麼這個時辰會在這裡啊啊啊?!

「先陪我下幾盤棋吧。」

凌晏如把我放下,我才發現他已經佈置好庭院裡的涼亭,各式糕點與名前龍井,甚至是我前陣子愛吃的蜂蜜桂花糕,全都擺了上來,未免寒冷、桌旁還擺著小烘爐,煮水的茶壺在爐子上熱著。

「……你早知道我會來?」

凌晏如將一旁的狐毛披風披到我身上,確定我不會受風受涼,才走到我面前坐了下來。

「一直都備著。」

……我真是謝謝您了,原來在您眼裡我這樣沉不住氣。

凌晏如徑直拿出了白子黑子,我選了黑子、他便將棋盒放到我面前,彼此捉了幾子比大小。

「是我先行呢。」

我端正了坐姿,一時間涼亭只剩下子的聲音,我思考著棋步,絲毫沒注意到背後多了個人影。

我落下一子,背後陡地揚起一句話。

「唉、這局棋,妳被大人牽著鼻子走了啊!」

我回頭看,發現花忱不知何時入了涼亭,高大的身形坐在我後方不遠處、倚著涼亭欄桿,月光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銀光,襯得他更溫和儒雅。

「觀棋不語。」

凌晏如沒有抬頭,只是又放了一子。

「你欺侮我小妹,我還不能說了?」

我扶額,直想逃離現場。 所以說、這兩個人到底為何要住一起啊?!

看著又打在一起的兩個人,我深深一嘆,覺得隱約有些頭疼,乾脆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開始看著兩個人過招的招數,沒看不覺驚艷、細看忍不住暗暗叫好。

「郡主啊、您終於出現了。」

哀嚎聲又是從我後邊揚起,我白眼一翻,這些人到底為什麼這麼愛從我後邊出現?

青竹手上拿著成堆的案卷,語氣頗為無奈,那眼神十足是隻大型犬、正眼巴巴的望著我。

「我兄長來了之後每天都是如此?」

我拿起青竹順手帶來的瓜子,嗑嗑的咬出聲音。 青竹放好手上的案卷,替我那見底的杯子添了熱茶。

「每天都是下朝後回府休整一番,根本約好似的聚在涼亭先下棋,那氣氛劍拔弩張的,感覺那盤棋子都要碎了,說沒幾句便打在一起,沒一日不落下,這種勤快全天下也只有他們二人能成。」

青竹掩著嘴小聲在我旁邊告狀,眼下的烏青有點明顯,不知為何,聽著青竹的抱怨,我又是想笑又覺得青竹有些可憐。

「郡主、您不勸勸他倆嗎?」

「不、勸。」我十分無賴的拍拍掉在身上的瓜子殼,又繼續啃著荷花酥,「這麼好看的高手過招,我勸什麼呀?正好學兩招!」

青竹看著我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姿態、不住苦著一張臉,直到院門口走來熟悉的人影,我才停下嗑瓜子的動作。

「……微霜?」 微霜同樣也是手裡一堆案卷,一臉尷尬的看著我又看著打作一團的兩人,猶豫著該先行禮還是先將手裡的案卷給放下。

「都來了?」

哥哥的聲音揚起,看著站在亭外、休戰的兩人,我暗自可惜的嘆了一聲,門口卻在這時又來了一聲通傳。

「大人,侍郎大人、郡主安好。」來的人先是個別行禮,接著才轉向凌晏如,「大人,大理寺少卿求見。」

凌晏如沒有說話,只是讓青竹跟著自己走出了院門,微霜也藉口說要把案卷拿去哥哥房門也跟著走了,一時間熱鬧的涼亭只剩我和花忱兩人。

沉默籠罩,花忱一聲輕嘆,坐到了原本凌晏如坐的位置。

「……還生氣?」

我沒有回話,只是靜靜看著桌上未完的棋局。

「妳的所有疑惑,今日、為兄定會盡數解答,此番、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哥哥執起白子,走了一步棋,眼裡帶著懇求,眼底深處卻抹上了一層悲傷。

「還記得小時候,我問兄長家徽為何是蓮花嗎?」我執起黑子落下,不住回憶起往日的那些美好與純粹,「你說,因為蓮花是花中君子,出淤泥不染,濯青蓮不妖。」

「阿璃。」哥哥看我唸著當日的回憶,不住替我接了下一句話,「妳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就成為蓮花、成為像哥哥一樣的人。」

「妳不必成為我,無論妳做何選擇,兄長都會在妳身後……」

「但是——」我眼框微酸,終是落下眼淚,「你沒有。」

「阿璃——」

「你沒有信守承諾!!」

我哭著、雙手緊握,想起了哥哥要我跪在列祖列宗前面,親自將花家家主之位傳予我的那天——

「跪下。」

我愣住,下一瞬便應聲跪倒在父母靈前,祠堂能能聞到若有似無的木香,一隻溫熱的掌輕輕落在我頭上。

「父親、母親,因祭祖時我未到場,如今我帶小妹補上。」花忱頓了頓,聲音越加肅穆,「我今年二十有四,雖承南國公名號,卻文不成、武不就,我愧對花家、亦難稱家主之名,父母之死有異,我雖追查十餘年未盡,愧為人子,幼時失怙,唯依與吾妹,小妹受盡苦楚,我照看不利,亦愧為人兄長。」

想在耳邊的聲音沉穩有力,但說出口的每個字都重重落在心頭,我想抬頭看他,始終在我頭頂的手掌卻阻止我的動作,我不得不耐著性子繼續聽下去,心卻不受控制的跳的越發劇烈。

「父母之仇不報,我意難平,我深知這等想法違背家訓,今卸任花家家主之位,此後孑然一身,前路是生是死,我一人承擔。」

我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而花忱終於移開置於我頭頂的手掌,往前走了一步,聊起衣襬與我同跪,語氣既哀傷又沉痛。

「吾妹秀外慧中、機警敏識,不假時日、勘當家主,今爹娘、列祖列宗在天之靈見證,我將家主之位傳於花南璃,孩兒不孝、難撐大局,有負爹娘與花家之託付,待寒江事了,我便將花家家主易位之是昭告天下。」

「哥哥、別——」

「從此以後,我棄花家姓,終生不入祖祠,後行種種,無論善惡、皆與花家無關,此仇牽連甚廣,稍有不慎、花家亦會為之傾覆,這血海深仇、由我一人背負足以。」

「阿璃,你就做個乾乾淨淨的花家家主,好好振興花家,待塵埃落定、花家會以妳為榮,願我有生之年得見花家重返榮光……」

「——你根本沒有問過我的意願、你無視我的感受、你的眼裡只有國仇家恨、你的眼裡從來只是花家、根本沒有花南璃!!」

「阿璃——!」

「家主之位我還給你!花詔錄我也不要!」我氣的淚如雨下,想著之前音訊全無的哥哥,我聲音抖著,一句又一句的控訴,「我才不屑要!振興花家是你的責任不是我的!憑甚麼要丟給我?!憑甚麼都要我逆來順受?!」

「現在你是兵部侍郎了、這些我都不要!」我哭得歇斯底里,泣不成聲,「我、我」

「我只要哥哥!!」

一瞬間、我落入了熟悉的懷抱,那個從小就為我撐起一片天的肩膀,在這一刻替我撐起了月光,我嗚嗚的哭著,看著天上皎潔的圓月,熟悉的荷香圍繞鼻息,還是那個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味道。

「……哥哥,如果我嫁人了,你怎麼辦啊?」

「傻丫頭,才隔了兩條街。」哥哥的笑聲揉著些許哽咽、在耳邊揚起,渾厚的嗓音震動著我的耳朵,「妳的房間哥哥留著。」

「哥哥。」
「在呢。」
「哥哥。」
「嗯。」
「哥哥......」

我一次又一次的叫著,花忱如同小時候哄我那樣、一邊又一遍的附和,不厭其煩、及有耐心的安撫著我,直到我昏沉睡去之前,未曾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