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沒關係，人家早就十六歲了 (6)

　　「才不是這樣呢！」

　　善美突然翻過身，硬生生地打斷瑞爾的話。瑞爾倏地坐起，兩人的眼光在夜裡交會。

　　「要不是大哥有努力過，你現在連家都離開不了，根本不會來到T大，而我也不會想嘗試填填看自己想學的科系。」善美激動但誠懇地說著：「所以大哥也好，大哥做的那些事情也好，絕對都不是沒用的！」

　　「善美……」瑞爾一手握在胸前，愣愣地看著善美。說來只是幾個月沒見，但瑞爾對善美的記憶只停在黏人、還需要人照顧的中學生模樣。她什麼時候得開始面對那些生命中的抉擇，又是什麼時候懂得替人著想了呢？

　　「吶，大哥，在外面念書好玩嗎？」善美的問題把思索中的瑞爾喚回現實，

　　「唔，雖然很多東西要自己打理，真的很累，」瑞爾雙手枕在腦後，輕笑聲倒了下去：「但是在這裡，過去發生什麼都不重要，只要好好面對現在和未來就夠了；一切都能重新開始，所有人都能創造新的未來。」

　　「可是我覺得大哥反而是回到了過去喲？」「啊？」

　　善美欣慰地笑了聲：「大哥在這裡交到了好多有趣的朋友，回到過去那個親切又樂於助人，我最喜歡的大哥了。」

　　瑞爾瞭然地微笑，月光柔和地撒在他臉上，好似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雙頰。

　　「吶，善美，要是那傢伙再敢強迫妳，儘管打給我沒關係。這次我一定會回去把那傢伙給揍飛！」

　　「討厭，大哥怎麼能對自己的爸爸說這種話嘛！」

　　「不行嗎？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瑞爾本來只是調皮地開個玩笑，卻不知怎地笑開了懷，還感染了一旁的善美笑出聲來。

　　瑞爾自己也記不清有多久沒有這樣發自內心地開懷大笑了，那是即使德雷等好友在身旁，也不曾讓他展露的笑顏。兩人的笑聲就這麼伴隨著群星閃爍，迴盪在澄澈的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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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中午時分，國北車站依舊如往常充滿了來來往往的旅客。善美亦步亦趨地跟在瑞爾身旁，唯恐一個閃神就會走散。

　　儘管瑞爾自己也沒走過幾次，他依舊快速地找到正確的剪票口。停下腳步，他又掩不住擔心地回頭問道：「東西都有記得帶吧？」

　　「有，大哥別再擔心了啦！」善美拎起自己的包包：「要是有的話也來不及了吧？」

　　「真是，總是放不下心呢。」瑞爾嘆了口氣，倒是善美調皮地笑了聲：「嘻，要是大哥發現我忘了什麼，一定要打電話給我喔，這樣我就又有理由來找你了。」

　　這樣還是把包包忘在我房間裡好了。瑞爾差點要脫口而出，幸好理性總算是抑制住了衝動。

　　「各位旅客請注意，十二點三十七分，往──」

　　「呀，火車快來了。」善美瞥了眼手錶，與此同時，剪票口也已經湧上了另一波人群。

　　「回去家裡……沒問題吧？跟那傢伙也好，科系的問題也好。」在善美轉身離去之際，瑞爾又忍不住叫住了她。

　　「沒問題，看到大哥在這裡過得這麼開心，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喲！」善美調皮地湊近瑞爾：「而且再怎麼說我也高三了，早就超過十六歲，別老是把我當小孩子看！我可是能當大哥的未──」

　　「大庭廣眾的不要把那個詞說出來，拜託。」

　　「好啦，嘿嘿。」善美靦腆地微笑著，臉頰浮著淡淡的紅暈。她猝不及防地抓住瑞爾的胳膊，湊到他耳邊說道：「大哥有空的話，也回家看一下吧？我和媽都很想你。」

　　「我會……」瑞爾下意識地往旁一瞥，話到喉頭卻又哽著，最後硬是擠出一絲微笑：「一直在這裡。常來看我吧！」

　　善美像是早就預料到回答一樣，略為無奈地嘆氣，但隨即打起精神：「那大哥，我先回去嘍！好好保重！」

　　「你也是，我在國北市等你！」瑞爾朝走進剪票口的善美招手，她也回過頭微笑著，隨即默默地走下通往月台的階梯，混雜在來往的人群中，再也看不見身影。

　　唉，剛那樣回答善美是不是太過份了些呢？想到剛才她的神情，瑞爾悵然若失地靠著樑柱思索著。就算為了科系的問題也好，為了以前的風風雨雨也好，自己和父親的爭執也不該波及善美。

　　是不是真的該聽善美的話，找時間回家一趟了呢？瑞爾瞥向剛才善美走下的階梯，想到家裡的一切，雀躍的心情卻又馬上冷靜下來：都已經賭氣成這樣，回去還有什麼用？已經裂開的傷疤也不會癒合了。再說，回去本質上就是承認自己錯了，再度搖尾乞憐，自己又何必如此？

　　瑞爾自嘲地笑了聲，明明應該要是最熟悉的家裡，要回去不回去怎麼搞得自己躊躇不決？

　　「這不是很諷刺嗎？」「唔！」

　　就在此時，彷彿看穿瑞爾心思般地，一陣熟悉的聲音傳入瑞爾耳中。他像驚弓之鳥般地抬起頭，焦急地四處張望著，尋找聲音的來源。

　　「圖魯斯！」

　　不會錯！他就在這裡！剛才那個絕對是他的聲音！瑞爾左閃右擠，在人潮中找到一位銀髮，和他年紀相去不遠的少年的身影。然而即使他伸出手，也搆不著遠處不知在和誰通話的少年。

　　「圖魯斯──」

　　銀髮少年混雜在人群中，絲毫沒有聽到瑞爾的呼喊，最終越走越遠，直到瑞爾再也追不上他的身影。

　　幾分鐘後，在車站某一個轉角，少年朝著話筒另一端冷笑了聲。

　　「怎麼？剛才為什麼說到一半就停下來？」

　　「呵，因為我感覺到了。」

　　「感覺？」

　　「感覺到……我的另一半。」名為圖魯斯的銀髮少年悠閒地靠著牆，順手撥著自己的瀏海，其下的雙瞳乍看勾人魂魄，卻又帶有一絲孤高的蒼涼。

　　「你在躲他嗎？」話筒另一端不屑地回問道。

　　「順其自然罷了。」圖魯斯微微踅眉，瞬即言歸正傳：「總之我說要查的東西已經查得差不多了，和我想的完全一樣。所以就挑……」他的眼角瞥向電子螢幕上的日曆：「挑二月二十一日執行吧。」

　　「還是一如既往地效率驚人呢，圖魯斯。」對方意有所指地調侃著：「讓我真想親眼見見能讓你如此掛心的另一半。」

　　「資料我會再寄給你，現在就不說太多了。」圖魯斯抬起頭，悠悠地說道：「我想總有一天你們會見著的，只是早晚的問題，抑或，是敵是友的問題，Boss。」

　　「我會拭目以待。」

　　對方掛斷電話後，圖魯斯把手機塞進長褲口袋，踏著優雅的步伐，和周遭人群截然不同地徐徐前行。在混亂的人潮中，過於平靜的他就像和弦中的不和諧音，即使自認低調，卻很難不讓人注意到。

　　還不到時機，還沒有適當的契機。圖魯斯默默地在心裡想著：瑞爾，或許我早在這個城市和你擦身而過無數次，但我倆的再次交會絕對不該如此平凡。我還在等你終於想清楚，想清楚要挺身革命，拆了這惡臭陳腐無聊的一切。我堅信那天會到來，畢竟我們打從心底是那麼地相似，而我又是多麼地對你瞭若指掌。命運註定你將反抗命運，而祂會在適當的時機，將我們送上最合適的舞台。

　　圖魯斯不經意地回頭瞥了一眼，他明白那裡當然沒有瑞爾的身影。但僅是如此，就讓他的嘴角染上一抹神秘而魅惑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