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飛來橫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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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16
  「如果——每場紛爭都要我出手。」

  「那誰來熄滅我——」

  「生在亂世裡的寂寞,的火——」

  我的清唱由低低的吐訴到逐漸拔高,途中加入沉重中又充滿氣勢的旋律,呈現出孤獨而憤怒的吶喊,身後的橫向螢幕隨著音樂,以我為中心燃起熊熊火焰至左右兩側延燒,連帶著觀眾們手中的螢光棒由紫變金,薰衣草田在眨眼間變成了金色麥田。

  「我信,我愛,自甘獻身,我的教主;我恭,我卑,赴湯蹈火,我的聖母……人海滾,不及悼念的童貞;別怕啊!我們仰望聖人——」

  「情海沉,不及挽回的愛人;不怕呀!我們膜拜聖人——」

  「酒海暈,不及索取的熱吻;莫怕哇!我們朝拜聖人——」

  我及地的長版藍灰色披肩西裝外套佈滿了金色的藤蔓珍珠繡花,除了臉部以外,不漏半分肌膚,全身上下壟罩著神聖不可侵犯的氣息,而我腳下這座三層樓高的升降舞台在火燒中由淡至清晰,出現一座巨大的塑像,面容與我極其神似的塑像。

  很顯然,我就是歌詞裡的那個聖人。

  神聖的旋律持續到了第二段副歌逐漸開始變了調,緩慢歌頌的節奏快了起來,明明歌詞未變,卻因旋律的詭譎,與其飽含盲崇色彩的訊息而有種信教的瘋狂。

  「……那誰來熄滅我。生在亂世裡的寂寞,的火——」

  當「火」字尾音一落,我背後的橫向大螢幕跳動著的火焰瞬間變紅,帶動觀眾的螢光棒由金轉紅,好似一把野火燒過金色麥田,從舞台前的搖滾區迅速蔓延至離我最遙遠的看台區,場邊火紅的雷射光四射。

  間奏期間,我邪氣的說了聲:「膜拜吧!信眾們……」

  我的話就像一粒投入海面的巨石,激起一片瘋狂尖叫。

  若是不知情的人在這時候闖入世運,大概會覺得這是什麼大型邪教現場吧?

  激昂的主旋律再起,我感受到貝斯與心跳的呼應,感受到大鼓與身體的聯繫,右腳再也受不了挑撥的跟著節奏踩跺。

  接下來在每個重拍,我身後的橫向大螢幕都會同時投放出一張我歷年來被寫成報導的桃色新聞,而非重拍就浮現一條自網路八卦板擷取下來的黑白留言,留言裡「蕩婦、欠幹、婊子、噁心……」等等攻擊性字眼則會以跳脫黑白的紅字呈現,隨著急促的旋律推進,那些新聞與留言越堆越多,我腳下的塑像也隨之龜裂、剝落,直到完全毀壞,顯露出塑像裡的斷頭台。

  隨著時間推移來到了全曲的尾聲,也是全曲情緒最為激昂的段落,台緣瞬間炸出一柱柱火花,將觀眾們的情緒再推上一個新的高峰。

  「嗚,嗚……我不聽,我不聽,不要意義,只要俯首稱臣;我不聽,我不聽,不要道理,反正淤泥滿身;只要虔誠信仰你,我唯一的寄託啊——」

  才剛到達情緒與音階的高峰,音調便瞬間變低沉,就這樣帶著觀眾們高昂的情緒列車直直俯衝垂直的斷崖。

  「冷水潑,熱水灑,仍舊恆溫——寵辱忍,喜悲吞,直到失溫。」

  「可聖人吶,終究還是人!」場邊漫射的紅色雷射光瞬間匯聚到我身上,接到耳機裡的指示,我俐落掙下身上莊嚴的披肩西裝外套,露出裏頭一副要上夜店玩的暗紅皮革裹胸和集高腰、高衩於一身的黑底鑲珠褲,與此同時我腳下的斷頭台猛的砸下,低沉的悶響後是集體倒吸一口氣的驚呼,想必觀眾們是看到了螢幕中我人頭落地的畫面。

  這是我特意要求,並且極力堅持的開場,算是一種對於體制的衝撞和自我反諷吧!

  對於這個社會理所當然的站在道德至高點檢視每個公眾人物,一旦出了一點瑕疵便要被罵的體無完膚的風氣,我是不滿的,我當然知道這其中參雜了許多如社會責任,或產業遺毒的複雜因素,但為什麼我不能既有瑕疵又為人景仰?

  為什麼就不能多點寬容?

  反諷的前一步是誠實面對,我把歷年來的緋聞全搬到舞台上了,不躲不閃,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就想挑戰一下這個社會,像我這樣有著明顯所謂「道德瑕疵」的人還不是站在五萬人的世運開演唱會了,他們又能拿我怎麼樣?

  自腦內的叛逆回歸現實。

  歌曲尾音一落,全場燈光驟暗,我的表演告一段落,輪到台下觀眾們表現了。

  熱情的尖叫聲穿過隔音極好的耳機進到我耳裡,我清楚的感知到他們的尖叫是讚揚、是喜歡、是意猶未盡、是期待更多。

  這就是我先前說的,滿的我擔待不起、忽視不了的愛。

  音樂的現場渲染力非常強,台上感染台下,台下也同樣會感染台上,站在現場,你能很明顯感受到能量流動的軌跡,在這能非常及時得到反饋的場域裡,觀眾那不停向我砸來的愛戴之情,其力道比之其他任何時刻都來得更加強大。

  我無法預知未來會如何,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盡全力的用表演來回饋他們!

  黑暗中一支支搖擺的火紅螢光棒是唯一的光亮,停歇不過片刻,下首歌的第一個音一下,便讓能量漸弱鬆散的尖叫聲重新凝聚,激起一波大浪。

  一連四首快歌連發,再搭配緩和情緒的抒情歌和改編過的成名曲,今天的演唱會很快便過了四分之一,雖然中途經歷了如吉他沒電臨時改由鋼琴演奏前奏、升降舞台降到一半降不下來,諸如此類的插曲,不過整體來說還算順利。

  來到了talking橋段,場燈亮起,從高空中著地的我終於拉近了與觀眾之間的距離,光照下,一張張面孔是那麼的清晰,不知為何,比起激昂音樂的渲染,看到他們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真實地站在眼前,更讓我的心感到澎湃數千倍。

  「世運——我們終於來了!」開頭第一句我便抑制不住的大喊,引的觀眾們也跟著一起鬼叫。

  高舉雙手,我刻意的稍稍停頓了下,方便前排的媒體記者抓拍。

  環視這被紫色螢光棒填滿的世運主場館,在還沒看見這個景象之前,我其實很難想像自己能用人將這個全國最大的戶外場館給填滿的畫面,我從來都不是會輕易掉淚的人,可眼前的壯觀景象讓我的眼角不禁有些濕潤。

  九年來的風風雨雨、點點滴滴一幕幕從眼前劃過,台上這幫一路和我一起苦過來的夥伴肯定最知道此刻的這一切是多麼的得來不易……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希望、很希望此刻老頭能在台下,我想讓他看看這壯觀的場面,讓他聽聽這五萬人的合唱,讓他……讓他知道我承擔起了自己的選擇,讓他拭目以待我讓葉氏付出代價的那天到來。

  對著台下,我胡言亂語了一些感性的話,而究竟和觀眾胡言亂語了些什麼我自己其實也不知道,誰讓我滿腦子都是對老頭的喊話,不過我能肯定的是自己沒把心中所想給講出來,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某種程度的靈肉分離呢?

  「好了!感性時間到此為止,太多不適合我們,我們比較適合性感,對吧?」

  「接下來,我要你們失聲於我,可以嗎?」我一邊說一邊調整著耳機。

  「可以——」台下的回應整齊劃一。

  「欸?這麼隨便?」一群在激昂情緒上頭的傢伙就是這麼好控制,一想到自己正操控著這五萬人我就特別想皮一下,「這樣我很累欸,開玩笑,你們五萬人欸,這樣是你們輪姦我吧?」

  話一出口便成功贏得台下的笑聲。

  雖然現今風氣已然開放許多,但不能否認的是這社會多數時候還是仍舊傾向期望女藝人是漂漂亮亮的,不要講太髒的話,但老娘就叛逆!老娘就偏要開黃腔!

  「聲音。我說聲音,你們在想什麼?」一邊從最外緣的延伸舞台走回主舞台,我笑罵道:「這群變態!」

  一邊走著,我開始東扯西聊。總不能不講話放全場觀眾看我走路吧?

  經過一小段小跑,我終於回到主舞台,「告訴你們,你們今晚就算叫破喉嚨也沒人會來救你們!所以全部都要給我叫到沒聲音聽到了沒?」好在平時我有事沒事都會找王旻他們講講垃圾話,否則叫我怎麼臨時生出這麼多填補空白的廢話?

  又是連唱了好幾首歌,我趁著播放串場影片的時間迅速的換了身演出服,從快換間趕回舞台的路上,我望著身上這身酒紅色,材質介於皮革與塑膠之間,略有些透明感又有點反光,下擺滿是不規則層疊和皺褶的蓬裙禮服碎念,「阿揚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在我身上掛蔬菜水果啊?上次是蓮藕,這次是葡萄皮,下次是什麼?香蕉?」

  「要講幾次,那是玫瑰瓣!」招牌瞪眼出現了。

  「明明就葡萄皮。」我還是嘴癢的找他抬槓。

  「妳再吵,信不信我下次直接把妳變成牡蠣?」

  某人斜嘴一笑,嗅到危險味道的我瞬間住嘴。

  他是真的想那麼做,再招惹他下去只怕我真的會在未來某天成為舞台上的大牡蠣……


  握著麥克風,我踏上自主舞台正中央延伸出去,地面鋪滿LED螢幕的筆直延伸舞台,準備向B舞台前進。

  「你說我是你盛開的玫瑰,說的好今夜不醉不歸,怎麼只留下一地夢碎,怎麼留下只有我的黑……」唱著歌,我小心翼翼的邊走邊計算步伐。頭頂上吊著繩索的攝影機正追蹤著我,因為此刻橫向大螢幕上正轉播著我走向B舞台的俯拍畫面。

  螢幕上我每踏出一步,被我踩踏的地面便會開出一朵玫瑰,正好呼應著這首抒情歌的歌名「一踏一玫瑰」。

  來高雄除了音樂外,我綵排練最多的就是這個,為了呈現出最完美的視覺效果,我的腳步只能快不能慢,但過快效果又不好,所以這項表演所踏出的每一步,位置、時間都必須經過精確的拿捏,為此我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呢!

  當我踏上B舞台的中心,一朵巨大的玫瑰盛放,主舞台上方隨之放出一排扇形交錯的絢爛金色煙火,接著一朵朵煙火相繼在高空綻放。

  如綵排時說好的,我華麗回過身,讓跟在後頭的攝影機捕捉畫面,可這一回頭我沒了擺姿勢給鏡頭捕捉的心思。

  因為我看到了右上角有三塊橫向拼接螢幕脫離了鷹架,飛了出來,朝搖滾區觀眾們的方向而去,可下方的觀眾目光全都聚在我待著的B舞台,對於那天外飛來的危險渾然不知,繼續揮舞著螢光棒……

  我心頭一緊,也顧不得還在進行的歌曲,立刻出聲提醒:「小……」可心字還沒出口,飛出的螢幕卻已然距離觀眾們頭頂不到一公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