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沒有終點的未來.4 (狛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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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03


在那之後,直到他們分開,狛枝凪斗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他彷彿夢遊似地跟在霧切響子身後走,直到對方將自己帶到安排給他的房間之後,才有些愣愣地說了句:「苗木君,真是個奇怪的人啊。」
霧切瞄了他一眼,眼裡帶著高冷的距離,不過這樣的距離對狛枝來說已經是很友善了,反而是苗木誠的過度探究讓他覺得很不對勁……當然這並不是說他為此感到不舒服,相反的,能讓那樣的人注意到自己,實在是令他感到相當光榮…只是,苗木誠對自己的關註明顯超出了「有點好奇」的範圍,甚至可以說是超出了「關心」──他試圖在「理解」自己,這發現讓狛枝感到難以形容的奇異。
哪怕是同為絕望殘黨的日向創等人,也從來沒有想要「理解」自己。對他們而言,自己不是個無法溝通的神經病,就是理念無法產生共識的怪人吧。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至少狛枝至今還沒遇到會認真聽完他關於希望的長篇大論、並給予發自內心的回應的人……直到剛才。
「為什麼會對我這種人渣這麼關心呢?」狛枝無法理解,只能試圖向霧切尋求解答:「雖然我也知道那種人肯定是沒辦法放下其他人的,畢竟是希望嘛,但是……是我的錯覺嗎?我覺得他似乎有點想得太多了。」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雖然對此感到奇異,但也覺得苗木有些小題大作了。比起自己,他應該有更多重要的事,實在是不該浪費時間在自己這種人身上才對。
霧切並沒有回答他,但也沒有甩頭就走,只是在沉默幾秒後突然嘆了口氣,用有點無奈與厭煩的語氣開口道:「在你們開始進行希望更生計畫後,那傢伙幾乎每天……無時不刻都在關注著你們。結果事情出了問題,演變成最糟糕的狀況,之後每當你們死一個人,他就會露出自責和愧疚的表情,做事情也越來越衝動……或許是無意間將你們當成是他自己的責任了吧?如果不是我和十神君攔著,他恐怕早就不顧自身安危的衝進去了。」
「……」
「剛才你和苗木君的對話,我已經從監視竊聽器裡聽到了。」一點也沒有偷聽他人對話的心虛,霧切面不改色地淡然說道:「有句話我承認你是對的……苗木君,對當時的我們而言,真的是希望一般的存在。在明知眼前只有絕望卻不得不前進的那個時候,只要回頭看見他那雙沒有絲毫放棄的眼睛,我就會覺得內心充滿勇氣與希望……可以說如果不是他,我們現在都不會在這裡。」
「我就說嘛!果然是這樣對吧!」狛枝露出了像是孩子被誇獎似的欣喜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但他的興奮勁才剛湧上,就被霧切一聲「但是」給打斷了。
「但是,除此之外,他就真的是個什麼都不行的蠢材。」霧切冷淡的說。
「啊?」
「是你自己說的吧?除了幸運被希望峰抽中入學以外,沒有任何的才能,甚至可以說是很不幸──就這點來說,你們很相像,區別只在於那傢伙比你笨多了。」霧切冷哼了聲,冷漠的態度一如往常,不過比起用這種態度對待自己,狛枝明顯更難以接受她用這種態度去批評苗木誠。
「怎麼這樣……妳也聽到我剛才說過的吧?苗木君跟我不一樣的……你們同為希望的代表,這樣批評同伴不太好吧?」狛枝顯得有些打擊,那模樣宛如一般人被罵是垃圾臭蟲的反應,並且對霧切產生了一絲忿忿:「再說了,用我這種人來比喻他,實在是太過分了……實在是太污辱人了……」
「你自己多去接觸他就知道了。」霧切撇過頭不理他,語氣同樣也變得有些不滿,但卻不是因為狛枝,而是另外那名倒楣的幸運:「那傢伙,充其量就是個好人吧。好到有點蠢的人,簡直是,絕對不會是你以為的那種『希望』,但也蠢到絕對不會想要放棄任何人──哪怕是你。」
丟下這句後,她就甩門離開了房間,只餘下呆愣地站在原地的狛枝凪斗。


狛枝躺在床上,腦袋放空的看著天花板,好一會才漸漸地集中思緒。
自從於更生計畫甦醒後,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自己的過去,想起了遊戲的經歷,想起了這段日子以來行屍走肉般跟著絕望殘黨四處飄蕩的日子,想起了稍早苗木誠對他說過的話……虛無與空虛的感覺一次又一次的在他全身蔓延,特別是這次,那種感覺似乎更加強烈了。
不管他做了什麼,到頭來都一樣啊。
就算拚了命去做,最後也只落得可笑的下場,他的努力根本毫無意義──如果能不要發現這件事,就那樣死去就好了,但偏偏他還是活了過來,並且被告知之前的行動全都只是虛假的遊戲的悲慘事實……在聽見日向君對他說「歡迎回來」時,他有一瞬間的想掉淚,卻不知道是希望多一點還是絕望多一點。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覺得自己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雖然也有些麻木了,而且這樣的結局的確是很適合自己這樣的渣滓,但果然還是感覺……真絕望啊。
但是,在絕望之後,他又像現在這樣幸運的來到了苗木君身邊。
苗木君,實際上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苗木君,實際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自己拚了命卻沒能做到的事,作為78期學員的苗木誠卻做到了……他確實是有些忌妒他,但那些根本就不無關緊要,自己這種人的情緒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樣的苗木君,到底是怎麼想他這樣的蛆蟲的呢?
汙染著世界一路活到現在,跟那群絕望殘黨共同行動,明明連此時待在離他如此近的地方都覺得髒了空氣,卻又覺得這是自己所經歷的那些絕望換來的……越是追求著希望,就越對這樣的自己絕望、絕望、絕望、真絕望啊……
……果然,無法接受。
還是無法接受啊……簡直讓人難以忍受,居然說那個苗木君和他一樣,這不是太打擊人了嗎?
怎麼可以說他和自己這種垃圾一樣呢?這樣的話,不就是說他不配做希望了嗎?
肯定是哪裡搞錯了。
但是,如果是苗木君的話,就算被這麼說了,恐怕也只會一笑置之吧。
結果搞半天就只有自己這麼糾結不是嗎?
狛枝雙手掩面,深深地嘆了口氣,未來機構還真是充滿了各種無法理解的怪人呢。
不過,作為希望的代表,就算是他這種人無法理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
沒錯,就是這樣!他怎麼現在才想通?
狛枝頓時坐了起身,有些豁然開朗的暢快感,神情也明亮了許多。
他要做的事情並沒有改變啊!
成為希望、成為苗木君的踏板,而且這次跟上回的騙局不一樣,有著真正記憶的他知道,苗木君和十神君他們一定是真正的希望……他還可以再重頭努力,簡直沒有比這更讓人振奮的事了!

──欸狛枝君,
──會讓你這樣瘋狂的執著於『希望』的理由,是否就是……
──為了不掉進『真正的絕望』裡呢?

狛枝剛揚起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如同人偶般的蒼白臉孔宛如被按下了暫停鍵的畫面,停滯在原地。
好半晌後,坐在床上的少年才吐了口氣,接著又低低笑了起來,詭異冰冷的笑聲在房間裡迴盪。
「我是不會絕望的喔,苗木君……因為還有你在啊,只要還有你在,只要還有希望,我就不會絕望的喔。」狛枝環抱著自己的肩膀,低垂的髮梢掩蓋了晦暗不明的雙眼,只聽他用咧出了扭曲弧度的嘴角,顫抖著輕聲低語:「所以,我得更努力才行……努力讓你的光芒變得更加燦爛才行……」



「老實說,我很擔心狛枝君。」
望著窗外逐漸暗下的天色,苗木神情憂慮地低聲道。
室內空氣清淨機運作的微弱聲響在寧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嗡嗡嗡地總讓他想起當初被關在希望峰學園裡的事情。
從離開那裡到現在,不過短短幾年時間,他們表面上不提,私底下卻還是時不時會想起那些惡夢一般的日子與回不來的同伴。苗木特別無法忘記,殘酷的處刑,以及……倒在浴室血泊裡的少女。
即使到現在,那些依然是深刻得無法抹滅的景象,每每憶起都痛得他連呼吸都停滯……霧切桑說過,他人太好也太軟弱了,那些過去總是要走出來,苗木知道她說的對,所以他將那些記憶封存在心底不再提起,只是對方看著自己的眼神依然鄙夷又憐憫。
凝視著被汙染成一片漆黑的濃稠天空,苗木驀地想到了那名少年的雙眼。
同樣的灰暗,同樣的不幸,同樣經歷過與他相似的殘酷,卻交織著奇異光芒的雙眼。
「相較有了更生計畫中記憶的其他人,對狛枝君而言……他所經歷的事情,對現實來說一點幫助也沒有吧?」苗木收回思緒,嘆了口氣,轉向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友人:「這樣的他,有更生的意義嗎?」
「你擔心的事情也太多了。」十神白夜冷淡的回應,連眼神也不屑給他,專注在自己手中還冒著白煙的咖啡上。「這些都是77期自己該解決的問題,更何況撇除絕望殘黨的身分不談,日向創這個人要比你能幹多了。」
「……我是沒想過自己比得上日向君啦……」苗木誠有點委屈的垂下肩膀,像隻喪氣的小狗,原先的憂慮宛如被澆了桶冷水,瞬間轉為憂鬱。
「而且那傢伙不是說了嗎?『願意成為你的踏板』。既然如此,你就不用客氣直接踩上去不就好了?」
「別開玩笑了,我可做不到像你和腐川桑那樣……」苗木乾笑著,雖然某方面來說狛枝君對他確實挺像腐川冬子對十神白夜的,但自己的話是無論如何也……嗯?等等?
「……那個、十神君?你怎麼會知道那時候狛枝君對我說的話的?」
十神用力地冷哼了聲,賞了他一個「你在問廢話的白眼」。
「……算了,我不問了。」苗木抹了把臉,直接屈服於對方眼神的淫威之下,反正他早就知道自己這個「英雄」實際上當得是名不副實了。
「總而言之,關於那傢伙,用不著你費心思多想──雖然就你這種愚民,怕是也沒什麼聰明的心思。」十神一如既往的酸了句,才又說道:「剛防備的我們會防備,該利用的我們會利用,至於你,就在合理的範圍內,隨你自己喜歡的去做吧。」
「防備……?」苗木微微蹙眉,「狛枝君嗎?你們想做什麼?」
聞言,十神頭上冒出青筋,黑著臉問:「我說你啊,難道忘記那傢伙到底是來幹嘛的了?」
「呃……送報告?」
「那只是其中一件事,更重要的是,他是來解決我們現有的麻煩的。」
苗木「啊」了一聲,表情頓時有些尷尬,「可、可是……狛枝君……」
「放心吧,不會真的要他小命的。」十神有點煩躁的打斷了對方尚未說出口就能猜到的話:「真是如此,恐怕日向創那邊也不會放他過來……那些傢伙,自己解決不了這個麻煩,就把人推到你這裡來──所以我才說那傢伙在各方面而言都比你強上太多了!」
「……真對不起啊。」
「至於防備他,這點那邊也直接跟我提醒過了。」十神轉過了放在桌上的筆記型電腦,將螢幕面向苗木的位置,不耐煩地繼續說:「他在幫助絕望殘黨醒來的時候,不曉得用了什麼手段,總之聽他的意思應該是不至於更壞吧?不過,畢竟狛枝凪斗的精神狀態本來就不太正常,就算自稱站在希望這邊,但他扭曲的價值觀卻可能因為任何意外而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多加小心總是對的。」
苗木誠看著電腦螢幕由絕望殘黨那邊發過來的郵件,沉默半晌,之後嘆了口氣,默默地點頭。
他心裡是不願意往悲觀的方面想的,不過也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話是對的,自己一路走來已經不曉得因此受到了多少幫助。儘管他們說自己是「英雄」,但苗木始終不覺得他所做的有值得這樣的評價,明明他才是受到最多幫助的那一個。
真的是很「幸運」呢……因為幸運,他進了希望峰;因為幸運,他活了下來;因為幸運,他有了生死之交;因為幸運,他被推崇為「英雄」……或許,就是這些幸運,才讓狛枝君太過高看自己也說不定。
「……要是我真的能做到就好了。」
「什麼?」
「成為那傢伙的希望,要是我能做到就好了。」苗木勉強地笑了笑,低聲道:「總覺得,無法放下他不管吶……看著狛枝君,就有種在看著我自身的感覺。」
十神沉默半晌。
「這算是『幸運』的友情嗎?」
「哈……如果那傢伙願意這樣想,我會很開心的。」
十神冷哼,放下了手中空了的咖啡杯,喀咚一聲。
「無藥可救的爛好人。」



TBC(?
2017/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