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沒有終點的未來.3 (狛苗)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苗木誠先是因為狛枝突然的發笑而怔愣，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對方就突然站了起來，抬起的臉孔重新布滿了狂熱，甚至更甚先前的狂喜；只見他一把抓住了苗木的雙臂，有些過猛的力道讓後者不禁退了半步，但隨即就被狛枝拉了回去，臉直接撞進了對方的肩膀，兩人反而貼得更近，苗木甚至能感覺到對方撲面而來的急促氣息。
「狛、狛枝君……？」
「太棒了……太棒了啊苗木君……」少年蒼白的臉上此時紅暈滿布，眼神迷亂的盯著他，興奮得連略高亢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果然，苗木君才是真正的希望吧……！不、甚至比我所想得還要來得更加出色，啊啊，太美好了，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光是憑著剛才的話，我就能想像出你之前的精采表現了，果然我們是不同的，那怕曾有那麼一點點相似的共同點，但本質完全是天差地別！這是一出生就有的差距啊！我這種垃圾怎麼能和你相比呢？」
「狛枝君、你並不是……」
「不不，別說──」狛枝猛地推開了他，像是極力壓抑住情緒，他揪住自己的頭髮顫抖道：「別再說那種令人難堪的話了……太失敗了，我承認那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敗筆……還以為終於來到了人生盡頭，周圍又都是絕望，瞬間居然就產生出與其那樣還不如自己成為希望的想法、說出了那種大逆不道的話……更悲慘的是，居然還讓苗木君聽到了……好想死，天啊，這樣丟臉的我為什麼還活著呢……」
看著因為羞愧而呻吟出聲的狛枝凪斗，苗木誠抿了抿嘴，神色變換不定：「所以你不否認嗎？」
「不、不……當然不，這可是苗木君的判斷吧？你說的沒錯，或許當下的我是有一點那樣想的，我真是個人渣啊……」狛枝低下聲音喃喃，發出自嘲般的悲鳴：「憑著一些無聊的書面資料就下了定論，簡直愚蠢透頂，如果早知道那個活著走出自相殘殺遊戲中的人就是你，苗木君，我絕對不會那樣說的，真的！」
「狛枝君……」苗木嘆了口氣，突然間感到有些疲累。他原先是想通過了解對方來打開他的心扉的，但現在卻發現根本開錯了門，反而啟動了奇怪的開關的感覺。
他稍微有點同情狛枝的那些同學了，他們肯定也曾試圖與他交好，但顯然徒勞無功，最終只能任他自生自滅。
「你到底為什麼會認為我是『希望』呢？」苗木試圖耐心的與他溝通，雖然狛枝凪斗的攻略等級明顯是超高難度，但值得慶幸的是苗木並不缺乏跟自說自話的怪人打交道的經驗。「就只因為是我們讓江之島盾子接受了處刑嗎？」
「當然不只是那樣，」狛枝抬起頭，滿臉訝異的回答：「苗木君，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所謂的『希望』，可不是因為做了什麼偉大的事情得到獎章就能夠代表的東西啊。該怎麼說？那是更抽象、更美好的，宛如在黑暗中才能看見的燈火……我淺薄的詞彙量無法具體形容那種存在，大概只有『希望』一詞才能夠詮釋它。」
「那你又為什麼認為我會是……？」苗木仍舊想努力扭轉他的觀念，甚至不惜貶低自己：「剛才也說過了，我除了根本沒有實際作用的『幸運』以外毫無才能，更不可能是你所說的那種存在……」
狛枝嘴角的弧度因為他的問題而明顯上揚，略為低啞的嗓音聽起來有些飄渺夢幻：「苗木君，或許你並不清楚自己的價值，但我是知道的……至少，在見到你的現在終於知道了，可笑的是我居然還曾想著要培養更勝於你的希望……」少年咯咯咯的笑了起來，接著又像是難以承受似的嘆息道：「是精神和意志上的差距啊，苗木君……即使身邊的親人友人戀人陷入絕望甚至死亡，你也不會因此一蹶不振……那樣的你是如此堅強，在這個被絕望侵蝕的世界裡，你挺身抵抗，相信著前方絕對會有希望存在，哪怕為此受傷，最後也必定會戰勝所有對手，並藉由克服挫折而散發出更美麗的光芒……啊啊……
「無關乎那些沒什麼作用的幸運，這才是讓你被稱為『超高中級的希望』的真正原因……我所深愛的，正是那樣的東西──毫無疑問，你跟我完全不同，苗木君是特別的，儘管一開始沒有顯現出來，但這樣特質明顯在自相殘殺的遊戲中覺醒了，是屬於你自己的才能……」
狛枝的聲調顫抖，發出破碎的哽咽，就像是忠實狂熱的信徒在面對他的神祉，幾乎要跪拜下來表示喜悅與虔誠。
「啊啊……我好想看啊，我好想看到那樣的你啊……」他抱住自己的肩膀顫抖道：「別說什麼忌妒了，我這種垃圾的情緒根本不值得一提，最重要的是你啊，苗木君……只要看到散發出希望光芒的你，我就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美好，就連我這樣的渣滓都會忍不住產生繼續努力的念頭……你明白嗎？你明白自己的重要性了嗎？」
苗木說不出話，雖然他極力運轉腦袋去思考對方的話語，但那更勝話語的洶湧感情依然將他的腦子攪成混水。他瞇起眼，試圖去分析由自己內心所泌出的酸澀與暈眩感是什麼，而造成他此時混亂的少年依舊像個為了愛情而瘋狂的男子，正對著他訴說衷情，彷彿要將心臟都獻出來般的誠摯。
「為了這個，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我就是為此而存在，我這種人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所以，只要苗木君有需要，請儘管利用我吧！讓我成為你發光發熱的踏板，求你了，苗木君求你了……」
冗長的沉默後，苗木誠深深地吐了口氣。
「……我明白了。」
他一點也不懷疑對方話語的真偽，儘管狛枝凪斗擅於說謊，唯獨在面對希望的描述時，他的真誠與信仰堅定得不摻雜質，讓人無法置疑。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
「狛枝君，果然，在聽完剛才的話之後……我的想法還是一樣吶。」
他看著不再說話、瞪大眼睛注視著自己的少年，後者臉龐的紅暈尚未退去，眼角有些泛紅，看得出來依然處於激動之中。
「你所期望的事情，就是成為希望本身吧？哪怕只是構成那份希望的微小部分也甘之如飴………」
苗木一邊說著，一邊為心裡的那份異樣情緒找到了名字。
是心酸啊……這種感覺，是心酸吧。
「我先前在郵件上說過了，我佩服你的努力，儘管無法認同你的手段，但那份精神真的相當令人動容，我是說真的。」苗木頓了下，才又說道：「……但同時，我也感到遺憾。」
「……遺憾？」
「先前，十神君質疑過，你是否在江之島盾子之前就已經陷入絕望，我否定了……我見過太多被絕望所侵蝕的人，親人的，朋友的……哪怕是77期學員，在他們陷入絕望時，任一個人所表現出來的瘋狂，都要比你更加嚴重……所以我很清楚，你其實並不是『絕望』──至少，『還不到絕望』。」苗木看著那張歛去了所有笑容、顯得有些發愣的臉孔，莫名地覺得有些難過；但面對專注於等待著自己下文的少年，他還是繼續說了：「我考慮過，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持著你做到這種地步的呢？然後我就想到了……」
「欸狛枝君，會讓你這樣瘋狂的執著於『希望』的理由，是否就是為了……不掉進『真正的絕望』裡呢？」

□

「嗯──」
「嗯──」
「嗯──」
持續發出奇怪呻吟聲的終里赤音在認真沉思了半晌後，終於表情凝重的放下手中空了的飯碗，發出了這段時間以來產生的感嘆：「不可思議啊……」
「什麼事情不可思議？」坐在她旁邊的邊古山佩子有點意外的望向她，很難得看到每次吃飯都專注於狼吞虎嚥的終里，居然會有為了別的事情分心的時候。
「自從狛枝那傢伙走了之後，我發現我居然……」只見終里握緊手中筷子，以頗為激動的語氣向所有夥伴宣布她的大發現：「每餐都可以再多吃三碗飯！」語畢她馬上舉起空碗對站在電鍋旁幫大家添飯的罪木蜜柑喊道：「再來一碗！」
邊古山無語了一會，低下頭繼續用自己的午餐，不過終里顯然還在為她的發現沾沾自喜。
「該怎麼說，彷彿一直以來壓在肩膀上的沉重感突然消失了似的，讓人覺得神清氣爽、胃口大開啊！」
「就像是苦惱已久的便秘終於『嗯啊~~~！』的一聲拉出去一般的暢快感！爽啦！」貳大貓丸立刻給力的譬喻支援，嗓門大得讓那聲「嗯啊~~~！」和「爽啦！」久久迴盪在整個餐廳裡，繞樑三日餘音不絕。
「喔喔說得沒錯，就是那種感覺！真不愧是貳大，一句話就準確表達出了我說的意思！」
「我說你們，可以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講什麼便祕啦屎尿的嗎？」小泉真晝忍不住青筋狂跳，手叉著腰對兩人大聲喝道：「還有啊，這麼說也有點過分了吧？再怎麼樣狛枝也是我們的同學，就算性格不太正常，也不該說出這麼無情的話吧……！」
「啊──…」她的斥責讓終里有些訕訕，想了想才有點心虛的辯解道：「也不是說不當他是夥伴啦，雖然那傢伙很讓人火大，但就是……那個吧？」她看了眼身旁的貳大，像是尋求認同似的說：「超，麻煩的啊。」
終里的評語讓其他人無法反駁，就連小泉也很難再為那名不在場的同學說話。
狛枝凪斗之於他們是那種……不去管他哪天就可能發神經喝農藥自殺，但一去管他，對方可能為了感謝你，哪天就攜帶炸彈出現，還理直氣壯的表示要大義滅親同生共死的傢伙……
像這種隨時都可能會在背後笑得一臉理所當然的捅你一刀的夥伴，真的能歸類在夥伴圈裡嗎……？
短暫的沉默後，九頭龍冬彥忍不住嘖了聲，揉了揉太陽穴贊同道：「真的是超麻煩的，那傢伙。」
狛枝對於他們77期學員到底有沒有感情存在……他想應該是有的，那怕只有一丁點。
再怎麼說都相處了這麼久，憑藉著對彼此性格上的理解，他們也不能說是陌生無感情了……話又說回來，雖然他們全員都不是好人，能做的不能做的壞事都做過了，根本沒有互相批評的資格，但哪怕是他們，也都一致認為……狛枝凪斗那種扭曲的感情與價值觀，絕對是所有人當中最為棘手的。
「可是這樣好嗎？我們把那麼麻煩的傢伙往未來機構扔……」終里像是突然想到這點，視線不由自主的望向坐在角落的日向創。
日向抬起頭，沒什麼表情的面孔閃過了一絲讀不出意味的情緒，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應該說，也只有未來機構有點機會了。」
「機會？什麼機會？」
「曾經被貼上絕望標籤的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影響得了他了……」日向解釋道：「待在這裡，狛枝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他的話讓大廳再度陷入沉默。
就這樣被那個討人厭的傢伙放棄了，還真不曉得該替自己感到悲慘，還是為對方感到悲哀……
「對我們來說，能做的事還有很多……應該說，也只能去做了。但是對只熱衷於希望的狛枝來說，我們已經給不了他更多渴望的東西了吧。」
「所以你才把他配送去未來機構……？」
日向創點頭。
「只要那傢伙心底還不放棄追求希望，這裡就不會是他的的未來。」他語氣平淡的說道：「既然如此，就放他到苗木誠身邊看看吧……運氣好的話，狛枝會因此產生什麼改變，也說不定。」



TBC(?



「那個……」罪木蜜柑突然弱弱地舉起了手。「如果……我是說，如果，哪天未來機構內部突然出了什麼自相殘殺的問題……會不會、跟狛枝君有關係……？」
回應她的是一片死寂。



完。
2017/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