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白家齊聽到王雅虹發出一聲詫異的叫聲，整個人接著重心不穩向後倒，拉著自己一起摔到在雜草堆上。

「跑！」

沒等王雅虹從摔落地面的天旋地轉感恢復，白家齊馬上就恢復過來，一把跩起王雅虹就往機車的方向衝。

他沒時間確認兩個人弄出了多大的聲響，也沒心思回頭去看強哥是否有追過來，但他知道王雅虹一定看到了很要不得的東西不然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現在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帶王雅虹離開現場。

顧不得兩人都沒戴上安全帽，白家齊載著王雅虹狂飆了兩三公里，一直衝到離這邊最近的小七才停下車來，後方的路上空蕩蕩的，彷彿整條路停滯下來，只有路燈下的蟲影不斷閃爍著。

「強哥沒追過來吧？」白家齊問。

王雅虹沒有回答，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的驚恐中。

「妳看到什麼了？」白家齊下車轉過身來，雙手輕輕握住王雅虹的肩膀，搖了搖她，希望讓她能趕快回過神來。

「沙威核，是沙威核。」王雅虹說：「沙威核真的存在。」

「妳看見他用沙威核做沙威瑪了？」白家齊問。

「不，不是這樣的。」王雅虹深吸一口氣才又緩緩開口：「是活生生的沙威核。我──」

響亮的咕嚕聲突然打斷了王雅虹，那是白家齊肚子發出的聲音。現在早已過了晚飯時間，兩人一下課就追著強哥的貨車，還在樹叢裡餵了一兩個小時的蚊子，現在稍有緩和的空檔，整個饑餓感就湧了上來。

而且王雅虹是真的是該吃點東西了。在超商白色燈箱的照耀下，王雅虹整個臉色發白，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暈倒。

他笑了笑：「我們先買點東西吃吧。」

兩人走進了小七，超商店員一看見就隨口跟他們說了句：「護理包在最右邊的貨架上。」

白家齊這才留意到自己身上的慘狀，白色的襯衫上沾滿了泥土和碎草片，甚至還有不少的鬼針草種子扎過衣服，活像是剛剛摔過車的樣子，但現在腎上腺素開始退去，手腳和屁股都有些發疼，明天早上怕是要痛得起不了床了。

白家齊拿了麻婆豆腐飯和綠茶，而王雅虹只選了一個三角飯團，兩人就坐在小七靠路邊的吧檯位子上，透著大片的落地玻璃窗看著窗外的道路。在嘉義，什麼沒有，就是田最多，在夜色中如同一片黑色的大海，兩人彷彿坐在孤島之中。

王雅虹撕開了三角飯糰的塑膠包裝，雙手捏著海苔，卻遲遲沒有咬下。白家齊留意到她今天選了鮪魚口味的，但在他的印象中，王雅虹最常買的應當是火雞肉飯口味。

「你到底看見什麼？」白家齊問，他沒想到王雅虹對強哥廚房內看見的東西反應居然這麼大。

「沙威核。」王雅虹說：「我看見了沙威核。」

王雅虹簡單敘述了強哥在廚房中準備沙威瑪的過程，然後小女孩抱著一團棕色的不明生物出現，那是她從來沒有看過的東西，沒有眼睛耳朵，就是團棕色的肉塊有著張大嘴巴和一對雞爪。

「我嚇了一大跳，原本看見強哥的製作過程可以放下心來，沒想到卻出現那種東西。」王雅虹對白家齊說出她看見的東西之後，神情明顯輕鬆不少，就好像找到分享祕密的共犯，手上的三角飯糰馬上就接著吃掉了，反倒是白家齊陷入了沉思。

「是你贏了，都市傳說真的存在。」王雅虹說。

白家齊舉起手中的寶特瓶將裡面的綠茶一飲而盡，他沒想到真能在強哥的家中發現沙威核，不禁有點後悔剛剛不該拿綠茶，而是啤酒才對。

「我也沒想到居然就在離我們這麼近的地方。」白家齊的語氣轉為嚴肅：「答應我，這件事情到這邊就好了，也別上網跟大家說你看見了什麼。」

「怎麼了？為什麼不要跟大家說？」王雅虹問。

「因為很危險啊，萬一吸引來一些有心人士該怎麼辦？就像我之前說的，像是異常事件調查委員會這種組織是專門調查這種奇異生物的，我們可能會就受到他們的調查」白家齊說：「而且強哥家裡養的也不是我們的東西，隨意公布也會造成他們的困擾。」

王雅虹想起網路上的那則懸賞，並不是只有他們在找沙威核。

「答應我好嗎？這件事情就別再深究了。」白家齊伸手把黏在王雅虹頭髮上的鬼針草輕輕拿了下來：「而且我不希望妳再受到傷害了」

雖然白家齊第一個想到的是他們兩個該好好重新把心思放回轉學考上，不要再花時間窺探根本不屬於他們的世界，但這樣說恐怕會大扣分。

看著白家齊嚴肅的表情，王雅虹點了點頭。

「不過啊….。」白家齊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既然強哥家裡真的藏著奇怪的生物，輸家是不是該表示點什麼？」

「吼。」王雅虹嘟起嘴巴：「我看起來有像是要逃避責任的樣子嗎？不用你提醒我也會請客啦！你想吃什麼？」

「還是吃快可炸雞好了。」

「為什麼你老是要吃快可炸雞？W漢堡不好嗎？而且我記得你爸不是在那邊上班？」王雅虹問。

「如果你知道他們食物的來源，你就不會想吃他們的東西了。」白家齊的語氣似乎想讓這件事情停在這裡：「我們吃快可炸雞。」

「好啦好啦，就吃快可炸雞，贏的人最大。」

※※※

白家齊騎車把王雅虹送回學校旁的出租宿舍，那是間刷上米黃色油漆的四層公寓，房東把每層樓隔出兩三間小套房，專門用便宜的房租給大學生，步行到學校只需要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面住的幾乎都是跟王雅虹同校的學長姐。

王雅虹對白家齊露出微笑，婉謝他送自己上樓的好意，獨自一人爬上陰暗的磨石子樓梯回到三樓的房間中，一進門也不顧自己褲頭上是否沾了泥土，衣服上有沒有草屑，砰一聲面朝下倒在星星圖案的單人床上。

「沙威核──。」

雖然白家齊要她不要繼續深究，但她腦子裡還滿滿都是沙威核。特別是網路上的那則懸賞。如果她把沙威核的消息給了他們，那懸賞者或許就會找上強哥，用五百萬買下沙威核。而自己則可以分得五十萬元的消息費。

或是，王雅虹嚥了口口水，她可以去強哥家偷偷抱走沙威核再交給對方，這樣自己就可以拿到五百萬了。反正沙威核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生物，強哥不可能為了這件事情去報警，最終也只能摸摸鼻子放棄。

唉呦，我在想什麼。王雅虹把自己的頭埋進枕頭下扭動。怎麼會想到為了這五百萬去偷東西。

強哥的沙威核和網路上描寫的沙威核明顯長的不一樣。網路上的沙威核是一團棕褐色的軟體動物，看起來更像是長在陸地上的海參。

但強哥手中的沙威核，雖然也是一團棕色的生物，卻明顯有著兩隻雞腳，然後，最讓王雅虹感到害怕的是在那陀身體的中央開了一個血盆大口，大到可以吞下嬰兒的腦袋，發黃而銳利的獠牙似乎可以撕碎幼童的身軀。它就正對著在廚房窗戶偷看的自己，彷彿就要將自己吞噬。

她沒看到沙威核的眼睛，但她相信沙威核一定看到了自己。

王雅虹用力在枕頭中晃了晃頭，企圖把沙威核露出獠牙的大嘴從自己腦海中逐出。

說到底，那也是她自己覺得那是沙威核，說不定只是棕色的公雞娃娃，她在驚慌失措下不小心看錯了。懸賞中也沒提及他要的沙威核是長怎麼樣，說不定完全是不一樣的東西。

強哥傢具體到底出現了什麼根本就不清不楚。如果真的要知道唯一的方式就是再跑一趟強哥家。

但，自己已經答應白家齊說不會再去探詢這件事了。他的表情看起來又是那麼認真。王雅虹在床上翻了一圈，像隻蝦子不斷扭動著，然後突然起身坐到床邊，把枕頭放在大腿上用力捶了好幾下。

吼呦。王雅虹半是氣惱地說，幹嘛那麼在意白家齊，只不過是一起準備轉學考的同學，又不是男朋友什麼的，他說不去就不去喔。

想到這邊她臉皮又一陣燒紅，整個人又向前把頭埋到大腿上的枕頭中。

王雅虹想起當初自己在圖書館時要是不要那麼無聊就好了。

那天還記得是十月底的週五晚上，也是她決定要參加轉學考的第一天。圖書館的閱覽室空蕩蕩的，如棋盤似的木桌整齊的排列，卻不見幾天前如棋子般滿滿的人頭，只有零星幾桌有坐人，畢竟這週才剛考完期中考，正常大學生都會想趁這個時候放鬆一下，誰會沒事這時候來圖書館呢？

大概就只有自己吧？王雅虹心想。

她內心是很渴望休息的，但如果不順著期中考後讀書的慣性，或許她就沒有開始準備的一天。

然後她看見了。坐在閱覽室內側的地方，有個滿頭如雞窩亂髮的男生，桌上放著一瓶顯眼的橘色兩公升冷水壺。那是同系的男生，白家齊。王雅虹在系上跟他的往來不算多，之前有堂通識的分組報告恰好跟他同一組，印象中還算好聊，偶爾會講些幹話的人。

但沒想到他居然也在期中考後第一天就到圖書館報到，不禁讓人有些好奇他究竟來做什麼。王雅虹刻意繞了個圈子，裝做若無其事地走到他的身後，原本想偷偷觀察一下不要被他發現，但沒想到白家齊桌上放的書居然跟他一樣，是補習班編訂的轉學考參考用書。

「你也…。」王雅虹不自覺地喊了出來。

「喔喔，是妳啊。」白家齊轉過身來，看到王雅虹出現在他身後似乎也有些訝異：「期中考不是過了嗎？妳已經發現自己要被當來準備補考喔？」

「白癡喔，哪有那麼快公布的。」

「那妳來圖書館幹嘛，來睡覺的喔。」白家齊指了指前面的空位：「先坐吧，不然整個房間就妳一個人站著。」

「當然是來念書的啊。」

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王雅虹就聽了白家齊的話，走到他對面的空位，把肩上的白色提袋放到了桌上，王雅虹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把裡面準備轉學考的書也拿了出來。

白家齊只是用他滿是痘疤的臉對她笑了笑，說了聲：「加油喔！」然後就繼續埋首在自己的書中。

王雅虹見白家齊真的開始繼續念書，不好意思再打混下去，也跟著翻開了第一頁。但……

「起來囉，已經到閉館時間了。」王雅虹覺得有尖尖硬硬的東西戳在自己的肩膀上，她迷濛地抬起頭，發現是白家齊拿著原子筆再戳她，耳邊還傳來圖書館的閉館音樂廣播。

她連忙抬起頭來，慌張地擦掉嘴邊的口水：「我睡了多久？」

「應該還沒念半小時就睡著啦。」白家齊說：「我沒說錯啊，妳真的是來睡覺的。」

白家齊對她扮了個鬼臉。

「吼，你不怎麼不叫我一下。」

「看妳睡得香甜，怎麼好意思擾人清夢。」談話間，白家齊已經俐落地把書本都收進深藍色後背包中，王雅虹也跟著用雙手抱起提袋，和其它學生一起魚貫離開圖書館。

「都是你害的啦，白白浪費一個晚上了。」王雅虹有些懊惱，難得自己下定決心要趁著期中考後的氣勢繼續努力。

「哈哈，要養足精神才有力氣讀書啊。」白家齊說：「要不要吃個消夜，我請客，就當沒叫醒妳的賠罪吧。」

兩人已經信步走到圖書館旁邊的機車停車場。現在晚上九點四十，還不算太晚。

「好啊，吃什麼？」

「老趙雞肉飯吧，這附近最真材實料的雞肉飯就是那家了。」

王雅虹有吃過幾次，在學生間風評不錯，便宜又大碗，滷味也是相當入味。

「哪間雞肉飯不真材實料啊？還能有假的雞肉嗎？」

「誰知道呢？」白家齊聳聳肩，他戴上了安全帽，所以王雅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這間是真的好吃，上車吧，再晚就要賣光囉！」

從那天晚上之後，王雅虹晚上有到圖書館報到時，都會在同一個位置看見白家齊，她也習慣性地坐到他的對面，結束後再一起去吃宵夜，讓白家齊騎車送她回租屋處。

但大半個學期過去，兩個人就好像只是一起讀書，一起吃消夜的朋友，白家齊就沒有做出更多的表示。

要是他能再多主動一些，不要只是悶著頭讀書，自己就不用瞎操這些心了。王雅虹把頭悶在棉被回想起這幾個月來，真的就只有讀書而已。

唉呦，好煩喔。還是明天再說吧。王雅虹滾回自己的床上，連澡都沒有洗就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