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之二：麗絲，十八歲

　　對不起，明天不更文了。

　　很難想像，只是幾篇文章而已竟然會害死這麼多無辜的人……

　　願那些受害者可以到天堂去做個美美的天使～～

　　也希望各位粉絲們可以一人一票，檢舉廢文！

　　

　　──麗絲，ＰＯ於１８歲。



　　※



　　夕陽底下的車潮真的非常離譜。尤其是學校附近，每天只要一放學，校園附近的交通總是大打結，對用路人造成很大的困擾。

　　無論是車輛或是行人都有使用道路的權利，想要一方禮讓另一方，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會產生交通法規，讓政府花一大筆錢在各個路口設置紅綠燈，規範車輛及行人。可是……就算大家都肯照著規則走，也還是會有些人為了趕時間、或耐不住性子，就破壞整個交通的和諧。這種亂象在下班後的車站前、或放學後的校園尤其常見。

　　破壞規則的結果輕則造成他人不便，重則危及他人生命，連帶著自己也得遭受處罰。但交通事故依然經常發生。

　　例如說今天傍晚，在花蓮市區某一所高中附近，就發生了一起嚴重車禍。

　　年輕人開著車，撞死了一對綠燈穿越斑馬線的母女。

　　為什麼？

　　為什麼大家都不願意禮讓大家？

　　「因為人都很自私。」

　　一名戴著黑框眼鏡、頭髮紮成馬尾的女高中生目睹了事發經過，但是她沒有報警、或上前查看，只是搖著頭離開，踏上回家的路。

　　一路上，她都走得很辛苦。她的放學路上不僅沒有人行道，路邊又停滿了汽機車，害她幾乎都要走到馬路中間。

　　幸好，馬路很寬而且車速不快，不然車輛從她身旁突然呼嘯而過，會害她丟掉得來不易的靈感。

　　她轉進一條人煙罕至的街、再走幾步路，最後來到一棟兩層樓的透天厝。

　　她打開雕有花朵的家門，進入。

　　「我回來了。」

　　她有氣無力地喊著，也不等回應就上樓去。她的父親還在加班、母親則在廚房忙進忙出的，身為獨生女的她其實也得不到回應。

　　本來她連「我回來了」都懶得說──

　　反正老媽看見門口的皮鞋，就知道我回來了嘛！

　　進房之後，她隨手將書包一丟，同時扯下髮圈。

　　熱。

　　她以手掌為扇，搧著自己不停冒汗的頸部。她將制服的扣子全部解開，露出汗濕的胸口。

　　「熱死了……要不是怕走光，我才不想穿內衣咧……」

　　她一邊嘀咕著，一邊在電腦前面坐下，打開主機電源。

　　等待螢幕顯示桌面的期間，她脫下長筒襪揉成一團，往後一丟。

　　───螢幕還是停留在歡迎畫面。

　　「慢～～～～～～～」

　　她往椅背一靠，心裡想著出版社的稿費到底什麼時候才要來。每次放學路上都要去檢查郵局的信箱讓她都快煩死，還得提心吊膽東張西望確認附近沒有她認識的人──

　　她寫作是秘密，是個人氣作家也是秘密。

　　為了打發時間，她只好拿出手機打開臉書，然後開始滑。

　　

　　為趕回家打電玩，製造業富二代撞死母女！

　　……今日下午五點ＸＸ分，一名開著保時捷跑車的２Ｘ歲男子高速行駛在花蓮市ＸＸ路上，撞上一對正要穿越斑馬線回家的母女……

　　……母親為了保護女兒以肉身抵擋，但令人悲痛的是，母女兩人在送至醫院的路上即宣告不治……

　　……因為正值放學時間，現場有多名學生目擊……

　　……死者家境清寒。作為母親的４Ｘ歲婦人為了生計，經常到學校附近的早餐店打工。母親每天早起，就為了撫養還在就讀小學的女兒……

　　───ＯＯ日報於３分鐘前發佈

　　再一次，她感受到這個社會滿滿的惡意。

　　她一點都不想仔細去看報導的內容、連看完都不屑，因為目擊整件事情經過的她知道這篇報導沒有一句是真的。可是，底下那些留言卻把不在場的媒體所寫的每一句話都當真。什麼開車不長眼睛啦、或是窮人的命不值錢啦，反正一定很快就交保這種話。在這些話當中，似乎只有「很快就交保」這句話，還比較正確？

　　「其實……根本就是那對母女綠燈還穿越斑馬線嘛！」

　　作為目擊者的她，是再清楚不過了。她氣得把手機關掉，一抬頭──

　　電腦螢幕終於顯示出桌面。

　　很好！
　　
　　她一邊把手機往後丟，一邊發誓等拿到稿費之後，要先把電腦設備換新再說。

　　她打開論壇。她已經迫不及待要把一天當中的校園生活大小事編成小說的劇情、敲進電腦，然後發佈到言情小說版了。她絕對不能讓讀者再多等她一秒鐘。這些日子，她因為正值期中考忙不過來，已經讓讀者等太久了！

　　原本，她的目標是一日三更，但是最近卻因為考試無法達成──她甚至連一日一更都做不到。

　　幸好，她的人氣依舊不減，每一部作品都很爭氣地連續八週禪聯人氣言情類小說排行榜第一名。

　　不能……

　　絕對不能再用「身體不適」當作休刊的理由。雖然她的粉絲都還能夠體諒，但是時間一久，勢必會有人耐不住性子，就像那些闖紅燈的車輛或闖綠燈的行人一樣。她可不能再繼續「兩日一更」、「三日一更」，到最後連三日一更都做不到。

　　她打開桌面一個名為「存稿」的資料夾，複製裡面一篇章節的全部內容。

　　她將內容貼上，並發佈到論壇。

　　才不到一分鐘，她剛才新增的最新章節底下就有數十則讀者留言，大多都是「終於更新了」之類的話。她不禁鬆了一口氣，在這些留言當中，似乎沒有人逼問她為何還不更新。

　　雖然身為一名人氣作家，但她總覺得自己就像難為的服務業一樣，不看客人臉色不行。

　　繼續將目前所有的留言看完後，她關掉言情小說版。她在心裡盤算著今天一定要寫下一篇章節。她的存稿已經所剩不多了，要是再不繼續寫的話，恐怕她有好幾部作品都要開天窗。

　　到時候，肯定會引起讀者不滿。抱怨文將會如雨後春筍般一個接著一個，在各大社群網站上冒出來。

　　然後她就無法實現她的夢想，在台灣的言情文學史上留下一筆。

　　總之……

　　明天的考試，就先放生吧！

　　關掉言情小說版之後，她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打開論壇的綜合討論區。雖然她很想現在就立刻動筆寫作，但是最近在論壇上討論的熱門話題，卻引起她不小的興趣。

　　───廢文。

　　當她注意到廢文的存在時，關於廢文的「事蹟」，早就透過網友瘋傳、媒體渲染，傳遍各大討論版了。

　　她什麼都看、什麼都寫，武俠穿越奇幻玄幻校園全都有涉獵，但可以害死人的文章，她還是頭一次聽到。

　　當初她知道廢文的時候，也跟其他網友一樣覺得這也太離譜，怎麼可能讀了幾篇文章就跑去自殺？不過最近，整個網路的風向卻有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從一開始的不信邪，到幾名學生據說讀了廢文真的跑去自殺──然後開始有一些家長將小孩自殺都怪罪到網路上那些充滿反社會性思想、名為「廢文」的文章上。整個台灣文壇突然就莫名地掀起一場暴風雨。

　　當時，媒體彷彿跟這些廢文有仇似的，不停的加油添醋，向大眾灌輸「讀了廢文會死掉」的概念，害得台灣一些專寫驚悚小說的作家自身難保，只好停止更新不表明立場。接著，戰火很快就蔓延了整個台灣文壇，一些純文學派的作家以及學者、教授似乎為了自保，都紛紛表明立場說這些「廢文」根本一點價值都沒有，連稱做文章都沒資格。最後，整個台灣文壇劃清了與廢文的界線，而在媒體的渲染之下，社會大眾也開始將一切的過錯都推到廢文身上。

　　現在，她打開討論區一看，到處都是抵制廢文的文章，還有某幾位讀者針對違規檢舉區的那些「廢文」所下的惡毒評論。

　　當然，才剛見過媒體不實報導的她，對於廢文是不是能殺死人這件事一定是抱持著懷疑。可是當她在討論區留下一段類似於質疑的留言時，底下卻有好幾名網友舉出許多例子，像是文字或音樂自古以來就多少會影響人類的心情，或最近廢文數量的成長率與自殺案件成長數成正比之類的，然後抨擊她「質疑廢文能夠殺死人」的留言。

　　「是麗絲老師！」

　　「抓到野生的麗絲老師！」

　　「老師說得也有道理。可是我讀過那些文章，真的讓人開心不起來……」

　　她在螢幕前愣了一會兒。

　　最後，她決定刪掉留言。

　　在仔細看過討論區所有的留言之後，她突然感到有些抱歉。就算要提出自己的意見，那好歹自己也得先看過廢文吧？

　　於是，她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開始在違規檢舉區前躊躇。

　　要是……

　　要是她看了真的想不開，那就證實媒體跟網友說的都是真的。

　　可要是她讀了一點感覺都沒有，她又該提出哪些證明，來捍衛自己剛才刪掉的留言？

　　就算說我讀了根本沒感覺，但大家可能都會回「因為我比較開朗」、或「本來有些人就是比較脆弱」吧？

　　或許……或許大家說得沒錯，比較脆弱的人讀到廢文，真的是很衰。她想起自己不久之前才目擊的那場車禍、又想起那篇不實報導──她突然覺得媒體說的其實也不完全是假。

　　在市區開車不應該那麼快……

　　那對被撞死的母女，也真的有點可憐……

　　後來，她還是沒有點開違規檢舉區。倒是幾分鐘後，她在自己開設的粉絲專頁上，ＰＯ了一篇文。

　　這篇文，讓她獲得破紀錄的讚數，甚至超越粉絲專頁本身的讚數，被分享的次數更是讓她目瞪口呆。雖然她覺得沒有讀過廢文就表態，有點像那篇不實報導底下那些黑白不分的留言。但是，她這篇ＰＯ文底下的每一條留言，讓她覺得自己始終應該是站在對的這一邊。

　　同時，以這篇ＰＯ文作為契機，幾天之後她也收到了一封郵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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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愛的麗絲老師您好：對於近日引起民眾不安的廢文，本部有意成立委員會、並建請政府立法加以規範。為此，本部擬成立一支研究團隊，針對廢文的負面性以及對大眾的影響進行評估，需要您在文壇上的專業以及經驗。

　　地點：新北市新莊區ＯＯ路９４３號北棟３樓

　　發函單位：行政院文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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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在文壇上都已經具有專業，甚至還被政府認證了！

　　這不就代表……她更接近自己的夢想了嗎？

　　她當然會出席、會去參加那個什麼……廢文的研究團隊。等到她讀了廢文、證明廢文真的是殺死人的利器，到那個時候想必她跟其他的團隊成員都會在將來的台灣文壇上，佔有一席之地吧？

　　她不禁想起幾天前，她那篇讚數破紀錄的ＰＯ文。或許政府會找上她加入研究團隊，應該也是因為她在網路上說話的「份量」？

　　想要讓大家相信某件事情，就得讓大家都信任的人物站出來證實才對。

　　其實，現在在她的心裡面，早就把廢文當成是萬惡的根源，就跟現在整個社會一面倒的反廢文風潮一樣。然而，她前幾天的遭遇，還是讓她覺得自己連看都沒看過廢文就表明立場，有些不妥。

　　所以之後，她打開論壇的違規檢舉區。螢幕顯示了好幾篇署名「絲莉」的文章，她每一篇都點進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