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狩刀思索這些事時,辦公室的電話響了。
天夜立刻接起。
「是我。」
『天夜,找到那輛車了。』
是鹽見。
「找到了?真的嗎?」
聽到「找到」二字,室內所有人都轉頭看著天夜。
『我問過當時在現場的所有人了。負責臨檢的警察記得很清楚,傳出有車子硬闖檢查哨的消息時,有一台車的駕駛出示了月影的ID,表示他要立刻追上去,所以警察就放行了。但這個人並不是我安排在檢查哨的人。天夜,這該不會⋯⋯』
「沒錯,他是內鬼。」
當天夜如此斷定,他可以感覺到電話另一頭的鹽見倒抽了一口氣。
但現在沒有時間讓他驚訝了。
「所以這輛車在哪裡?」
『⋯⋯我請指揮中心用車輛追蹤系統找到了,也跟當地的警察要到監視器的畫面,確認那輛車進入西川縣的某一棟大樓,他停留了一段時間,現在離開了。』
「果然是在西川縣嗎⋯⋯」
『天夜,這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吧⋯⋯?那個人怎麼會⋯⋯』
電話聽筒傳來鹽見徬徨的聲音,但天夜現在還無法對這件事作出任何評論。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是弄錯了。
「鹽見先生,他的身分先保留,請不要張揚。事後我會親自調查,現在重要的是要先把祐救出來。」
『⋯⋯我知道了。』
「請緊盯那個人的動向,有可疑的狀況就回報。另外幫我選十個小隊,不用全是護衛小組的人沒關係。反正我們名義上是去抓殺害隊員的人,順便救出被擄走的市民。我要馬上行動,請你叫所有人做好準備。」
『是。』
天夜說完這些後,掛斷電話。
「地點鎖定了。再來就是過去救人了。」
「好極了!」
一聽到要救人了,千封立刻拿著炎獄站起,並往辦公室門口移動——卻在途中遭到映良阻攔。
「千封,你先等一下。」
「啊?是還要等什麼?」
「你不能貿然過去。照神野和天夜剛才的說法,你這一去很可能就回不來了。我們應該先搞清楚對方設下了什麼陷阱再說。」
映良冷靜地分析現狀,但看在千封眼裡,卻是滑稽至極。
「搞清楚?哈⋯⋯」
他發出一聲嘲笑,然後轉過頭,對著天夜提問:
「我問你,從以前到現在,你有搞清楚過你爸的想法嗎?」
「千封!」
這是個過度尖銳的問題。千世聽了,忍不住斥責千封。
但天夜卻並未動怒,只是靜靜地看著千封,然後開口:
「⋯⋯我沒搞懂過。」
有了天夜的回答,千封再度轉頭面對映良。
「聽到了嗎?想摸清楚那男人設下什麼陷阱,根本是在浪費時間。我已經乖乖等到你們鎖定地點了,所以我不會再等下去。」
「——就算這樣,你還是得等。」
原以為有天夜的說詞,便能說服映良讓路,沒想到替他背書的人,也不贊同他此刻行動。
多了一個反對意見,瞬間觸動千封煩躁的內心。他帶著些許殺氣,再度轉頭看著天夜。
「啊?」
「陳先生說得對。救人不是你這麼搞的。我會請鹽見先生挑選的小隊先去刺探狀況,你必須等他們回報現場情況再出動。」
在一旁聽著的狩刀也微微點頭,肯定天夜此刻的冷靜。但千封依舊無法接受。他就像先前在指揮中心跟天夜爭吵時那樣,又回到當時那種不解的心情之中。
「⋯⋯為什麼啊?」
他隱忍著怒氣,以顫抖的語調說出他的疑問。
「你們到底為什麼有辦法這麼冷靜?」
千世看著握緊拳頭的千封。她恐怕是在場的人當中,第一個察覺千封內心在顧慮什麼的人。
「你也是。」
原本低著頭道出不滿的他,現在抬起頭來,以無法諒解的眼神看著天夜。
「你明明是我們之中,最害怕祐再度變成那副德性的人,為什麼有辦法忍受他在你爸那裡多待一秒?」
那副德性——
那是在這個空間內的人們共通的隱語。
當千封說出這個關鍵字,在場所有人的臉色瞬間變調。
燿嗣更是握緊拳頭,一臉擔心地咬緊牙關。
在他的腦中,有一段模糊的記憶。
那是他還需要抬頭看著一切人事物的年紀。總是充滿歡笑聲的明亮家中,突然變得一片漆黑。爸媽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板著臉,甚至落淚、歇斯底里。被自己當成英雄看待的可靠哥哥,也不再有表情,不再說話。
他的世界明明只是少了一個聲音,卻變得無比陌生。熟悉的家變得如坐針氈。這樣鮮明的恐懼,就落在那段模糊的記憶當中。
他說什麼都不想再讓那個家發生這種事。
「我剛才說了,連我這個笨蛋都知道,那傢伙為了控制祐,一定會挖開鷹森事件在他心裡留下的傷口。你明知道他這些年甚至不敢看留在右手的那道疤,更不用說回想當時的事。我們就是知道這一點,才一直沒有問他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關於鷹森事件,他們這些最親近的人其實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祐在那場災難中,失去所有熟悉的同窗好友、師長,以及兩個最要好的兒時玩伴。後來他完全將自己的心靈鎖死,放任自己的心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靜靜地枯萎。
「然後你自己剛才也說了,你爸做事不會那麼溫吞。所以你也知道,他根本不在乎把祐逼到崩潰⋯⋯不對,我看他就是想讓祐崩潰,畢竟這樣比較好操控嘛。所以我問你,你說研究所的目的不是祐的性命,所以我們不用急著去救人,可是難道你能保證,他這次崩潰之後,還會再回頭嗎?你能保證八年前的奇蹟還會再發生一次嗎?」
話說到這個地步,天夜也悄悄握緊了拳頭。
「你當時一直從他身邊逃走,明知他很痛苦,卻還是一直逃避。難道你這次還要做一樣的事嗎!你說啊!」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我總要顧及你吧!否則我這次又是把你推進火坑的幫兇!」
這句回答完全出乎千封的意料之外。
雖然簡短,卻有效地將千封釋出的氣焰全數推回。他的喉嚨就像有東西卡住一樣,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你⋯⋯」
他知道天夜一直把當時幫著父親對付自己這件事放在心上。
但他總以為成熟的天夜會因為自己早已不在意,而慢慢放下這件事。
他從來不知道,曾幾何時,天夜就像替祐著想那樣,也會替自己著想了。
「⋯⋯你是白痴嗎?我都說過了,我會去研究所,那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你沒關係。」
「你是說了,但我的想法又沒有改變⋯⋯還有,你才是白痴。」
兩人愴然若失地各說出一句不再情緒化的理性言詞,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也跟著煙消雲散。
「而且就算我不管你,我總要管千世姊、柚月小姐,還有你這些年在這裡交到的朋友吧?我可沒本錢得罪這麼多人。」
「⋯⋯⋯⋯」
折騰了一輪,結果還是不能行動。
這下子豈不是又回到原點嗎?
眾人靜默了半晌後,千世首先開口:
「⋯⋯就讓他去吧。」
但她說出的這句話,卻讓在場所有人訝異不已。
「千世,妳在說什麼?妳瘋了嗎?」
首先開口的人是狩刀。
只見千世收拾好用完的藥品和繃帶,對狩刀露出淺淺的笑容。
「呃⋯⋯」
當狩刀看見那副表情,不知為何,竟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但是相對的⋯⋯」
千世接著轉頭面對千封,仰望他開口:
「你要帶我一起去。」
「咦⋯⋯」
「等等,不行!我反對!」
儘管狩刀剛才一時語塞,這句反對卻吼得很大聲。
但千世就像早料到狩刀會如此反彈,又轉頭對他說:
「我不會讓你阻止我喔。」
「可是千世⋯⋯」
「自從祐八年前來到這裡,我就一直是替他看病的醫生,所以只有這點我不會退讓。而且不管怎麼樣,救下他的時候,一定需要醫生在場,所以我原本就打算跟著部隊的人去。」
「姊姊⋯⋯」
聽到千封這道茫然的聲音,千世再度面對他。
「如果千封被抓了,我也不會回來。我說過了,我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了。」
當千封看見那副彷彿訴說她說到做到的眼神,眼眶不禁一陣溫熱。
一想到千世一直記得他已經不是那麼在意的承諾,內心便不斷湧出一股暖意。
「等一下、等一下!你們現在是怎樣?怎麼連天海小姐也跟著亂來啊!你們天海家是專出衝動份子嗎!」
這時映良歇斯底里地大叫。他已經混亂得不知如何控制場面了。
只見千世將食指抵在下巴,一邊思索,一邊回答:
「這麼說起來,爸爸把千封賣掉的時候,也是很一意孤行⋯⋯抱歉了,陳先生。誰教我在那個家長大。」
千世俏皮地說道。但映良此刻真的不需要她刻意緩氣氛。
「總之不行!我頂多只能接受你們在部隊的保護下,待在外圍觀察情況。要不要跟著突擊,就等刺探的結果出來再說!」
見映良還是說不通,千封再次大喊:
「所以我剛才說了,你們不要光替我們著想,也要替祐想一下啊!」
「我有啊!所以我沒有真的阻止你們去現場,我的意思是——」
嗶嗶嗶——
一道急促的警報打斷映良的話語,室內所有人頓時繃緊了神經。
接著除了警報聲,廣播設備也傳出高亢的女音。
『任務代碼:BEING。舊市區西方沿海,數量計算中。請各單位迅速就位。重複一次⋯⋯』
「是拉比尼斯!」
首先有反應的人是天夜。
他立刻拿起放在一旁的弓袋,頭也不回衝了出去。
「啊啊——煩耶!這種時候攪什麼局!」
隨後千封也跟了上去。
接著映良也衝出辦公室,準備前往指揮中心。但他不忘對著千封和天夜的背影大吼提醒:
「剛才那件事回來再討論!不準亂來,然後小心別受傷啊!」
辦公室內瞬間只剩下狩刀、千世,還有燿嗣。
刺耳的警報依舊震動著空氣,狩刀拿起剛才脫下的襯衫穿上。因為手有些麻木,他花了一點時間才將扣子全扣好。
「好了,我也得過去才行。」
狩刀說著,用了一點力氣讓自己站起。他來到辦公室門口,扶著已經被打開的門扉,轉頭看向千世。
「千世,妳晚一點見到千封的時候,幫我帶個話。」
「咦?」
千世一時之間聽不太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能睜著困惑的眼神望著狩刀。但狩刀並未等待她想通,直接往下說:
「叫他好好保護妳,還有他自己。要是你們之中有誰出事,就別怪我下次見面的時候,當著他的面親妳。」
說完這句話,狩刀指了指自己的辦公桌,留下一愣一愣坐在沙發上的千世,逕自離開。
過了一會兒,千世像是想通什麼,突然起身,來到狩刀的辦公桌。
她打開中間的抽屜,找到放在裡面的車鑰匙。
這一連串令人費解的行動,引來燿嗣的疑問。
「千世姊姊?」
只見千世頓了一會兒,最後握緊手中的鑰匙,然後抬頭看著燿嗣。
「⋯⋯燿嗣,我們回醫療中心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