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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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0-26
不久之後,接到連絡的伊爾匆忙趕到,大略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他與瑟琳道了謝,便帶著兩人返回旅店。
留下來的瑟琳確定巷子裡沒留下任何線索之後,便走回了熱鬧的街道上。
在巧遇格萊妮之前,她本來正與騎士團的人一同巡邏。雖然才剛結束試煉,但祭典當前,自認狀態不差的她理所當然地加入了巡邏的行列,祭典不能有任何意外,這是她作為騎士的職責。
遇到格萊妮,與她搭話也只是湊巧,閒談幾句,知曉參加祭典的她正在找分頭買東西的同伴,印象自己曾見過她在找的那名少年,瑟琳便隨口指引了方向,還因為恰巧與自己的巡邏路線同路,便與她同行了一段。
殊不知,居然會讓她碰見這樣的意外。
瑟琳無聲嘆了口氣。一定要查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才行。
離開巷子沒走多遠,瑟琳便看見其中一名受她交代去追面具少女的騎士。訝異於對方回來的早,瑟琳快步上前,「找到人了?」
「不,沒有。」然而騎士卻是搖了搖頭,神情還有絲古怪,「瑟琳,妳確定那個人真的戴著面具嗎?我們問過沿路的攤販和行人了,沒有人看見有戴著面具的女孩子從這裡匆忙經過啊?」
聞言,瑟琳一愣。
「真的沒有人看見?」
「對,不過倒是有人說他看見有個女孩子跑過,臉色看起來很差。還是說,她怕太顯眼,所以把面具摘下來了?」
瑟琳沉思不語。
騎士的說法很合理,可不知怎麼地,她總覺得不是這個原因。少女戴著面具隱藏面容至今,加上幻境時她所展現出來的態度,肯定有必須戴著面具的理由存在。
她的面容,是她不能透露的秘密。
「……先當作是這樣吧。那麼,麻煩你們幫我追查那個跑走的女孩子的下落,還有通報團長一聲,至於慰問受害者的事,我會處理。」
和騎士分開之後,瑟琳卻沒有如她所說地去處理慰問的事,反而是沿著街道往城鎮的上半部走。
沒有多少人察覺發生在暗巷內的意外,人們依舊沉浸在歡快的氛圍裡,瑟琳穿行於其中,這樣的情景讓她心情有些複雜,可她什麼也沒多加表示。
或許,比起引發騷動,這樣還比較好。
一路往上走,她將熱鬧的祭典留在身後,來到了相較之下較為寧靜的神殿外。和守在神殿外的其他騎士打過招呼後,瑟琳獨自進了神殿。
流焰木所在的庭園裡,主教正在那裡等著她。
「妳來了啊。」
老者從長椅上起身,和白日主持祭典的肅穆不同,他笑的和藹,少了分嚴肅,多了分關懷。
「今年還是一樣不休息,跑去和大家一起巡邏了嗎?」
見到他,瑟琳的表情終於流露出一絲疲憊,她嘆口氣,「我倒是慶幸我有去巡邏,不然大概沒人會發現小巷裡出了事。」
「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隱瞞,瑟琳一一將今日發生的事據實以告,特別是那名面具少女的事,本來是想請主教幫忙的,但此時事有蹊蹺,她一時也拿不定這忙該幫還是不幫。
她需要釐清思緒,才能做出不會在事後後悔的決定。
聽完了事情始末,老者面上的溫和歛去,畢竟事關祭典與貝里,他同樣也無法輕率以待。
「那麼,妳打算怎麼做呢?」
「我倒是想聽她說說是怎麼一回事,畢竟我真的想不透理由。」
「這也是妳來神殿的原因,對吧。」
瑟琳苦笑,卻不太意外,「是啊,我和她約在神殿這裡,倘若她還敢來赴約,那我會先聽一聽她的理由。」
但如果她沒來赴約,或是出現了卻拿不出合理的解釋,那她一定會和騎士團一起追捕她,讓她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包括與同伴一起散播謠言等罪行付出代價。
雖然就算願意幫忙,她也會算這筆帳就是了。
聽了她的答覆,老者微微一笑,「瑟琳,我相信妳能處理好的。」
「……謝謝你,爺爺。」
「不過,妳說是個戴面具的女孩子……」
見老者若有所思,以為他想到什麼線索的瑟琳連忙追問,「怎麼了?有什麼線索嗎?」
然而老者卻是搖了搖頭,「不,也許是我記錯了。妳知道那個女孩子的名字嗎?如果知道她的資料,或許能從神殿這裡登記的報名資料去查。」
「……這我倒是不知道。」
瑟琳嘆了口氣。失策,試煉那時候,她應該詢問她的名字的。
老者拍了拍神情凝重的她的肩膀,「傻孩子,別老是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擔,這件事去問昨日協助登記報名的祭司也行,面具這樣顯眼的特徵,報名的人肯定記得的。」
「也是,我等等就去找他們。」
老者沒阻止她,只是道:「還有,試煉的事也是,可別因為沒能摘下花而自責,瑟琳,妳肯定已經盡力了。」
雖然為了避嫌,他無法明著給她什麼祝福或鼓勵,也只能在這樣夜深人靜、大家都專注於歡慶之時才能與她私下談話,但他是明白的,這個與自己相處了近三年、視作孫女般照顧疼愛的孩子,其實有多重視貝里與身為騎士的責任。
打從第一次參與試煉並奪下勝利之後,她在貝里出了名,在第二年又一次贏下勝利之後,「英雄」的名號與重量便一起落在了她身上。
不少人期盼著她再一次摘下花,而為了不辜負眾人的期望,也為了和騎士團一起守住貝里的精神與榮耀,瑟琳付出了諸多努力、認真鍛鍊,卻從來不喊一聲苦。
「我並不覺得壓力大,也沒有覺得自己一定會贏。或許……失落還是有的吧,但至少獲得勝利的那些人,我認為他們不是壞人,這樣就夠了。」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可她如此確信。
將手按上胸口,瑟琳低語道:「就像流焰木不在意花的去向,我認為,比起一定要將花留在貝里,不讓藐視輕賤流焰木的人帶走花,這樣就夠了。」
撇除那些人之後,誰能帶走花──就各憑本事。
「至於某些難聽話,我管它呢。」瑟琳的神情放鬆了些,就像是要老者不必擔心,「我知道大家對我寄予厚望,但我問心無愧,那也沒必要受那些話影響了。」
打從一個多月前,貝里各處開始進行流焰祭的準備時,她就能聽見來自人們的各種聲音。
『有瑟琳小姐在,今年的花肯定也能留在貝里的!』
對於那些真心的支持,她感謝,並將那些期望緊握於掌心。
『瑟琳能贏、還被大家當作英雄,還不是運氣好加上我們這些前輩讓的幫的,不然才剛進騎士團的小丫頭,當年怎麼可能成功摘下花?』
對於那些閒言閒語,她不語,只是將它們一肩背負。
『別只顧著練習,也得多注意身體才行,這不是妳一個人的責任。』
對於關懷她的話語,她將之放在心裡,那是能讓她繼續前行的暖意。
但即便如此,她一直都是明白的。
來自親朋好友的幫助與支持固然重要,她也相當感謝,但終究只有她的決心,才是支持她走到試煉盡頭的主要動力,她仍需要靠自己去抵達最後的終點。
她也需要靠自己,去知曉關於這場試煉、以及自己存在於此的意義。
定了定神,她重新將話題拉回今晚約好的會面上,「爺爺,如果有人因為冒犯流焰木而受到懲戒,他有可能獲得原諒嗎?」
「如果是『三年前』的那一位的話。」聽出她真正想問的是什麼,老者回答道,「只要他能真正理解自己所犯的罪行,那麼,花會回應他的祈禱的。」
老者先一步離開了,只留下瑟琳獨自坐在庭園裡望著銀色的樹木。流焰木銀色的枝幹在夜裡散發著點點光芒,好似指引的燈火,她卻仍看不清終點的景色。
每次坐在這裡望著銀色的樹木,她總能感覺自己心裡的浮躁平靜了下來。
三年前的那一天,遺失所有記憶的她在這座名為貝里的城鎮甦醒。沒有人認得她,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是主教收留了無處可去的她,並將她帶進了神殿裡。
第一次見到流焰木時,徬徨無措的她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終於安下了心。那之後,她在老者的安排下逐漸適應貝里的生活,並加入了騎士團,或許她該慶幸,即便丟失了所有記憶,她依然留有舉劍戰鬥的能力。
有了力量,她才能去追尋,最終選擇守護。
守護如今已被她當作是家的貝里,追尋她所信仰的流焰木,跟著心裡對流焰木那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感,在這裡重新定義自己。
即便無法對失去的過往完全釋懷,但在這裡,她可以不畏懼地迎向明天。
「……這一次,祢也會守護貝里的,對吧?」
望著彷彿未曾變過的流焰木,她忍不住喃喃,但沒有誰回應她的話語。
直至約好的時間將近,她才起身,走出了流焰木所在的庭園。
出了神殿,瑟琳大步走下階梯。將少有的脆弱留在了神殿裡,此時的她,依然是貝里鎮民口中的英雄,威風凜凜的優雅女騎士。
她和少女本是約在神殿門口,但考慮到少女剛才所做的事,瑟琳站到了不易被留意到的偏僻角落。她相信對方要是真的來見自己,那便會找到她的。
時間一到,倚在樹旁等待間休息的她抬眸,接著像是有所感應地轉頭望向了身後的樹林。
「果然,妳還是來了。」
藏於樹木陰影底下,戴著面具的少女緊抿著唇,朝著女騎士輕輕頷首。
「既然妳來了,那我會給妳解釋的機會。」走進樹林裡,瑟琳如此告誡,「我們的約定依然有效,除非妳無法為今晚發生的事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會告訴妳的,我也是,為了這件事才來的。」
少女低聲回應,緊繃卻又堅定。她直直望向了她,瑟琳在那雙眼裡看見了破釜沉舟般的決心。
一如她的宣言。
「我會努力說服妳的,無論那個答案有多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