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既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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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0-19
跟逆木的交涉不出意料地進行得很順利,畢竟逆木是聰明人,況且他其實有意要解決偷心賊造成的騷亂,因此當我拋出合作的提議,逆木倒也樂得順水推舟。
但相較之下,另一邊反倒沒有那麼順利了。
在我從警局離開的隔天,我把鹽月找了出來,地點依舊是我們常去的那家咖啡廳「臥貓街」。我依舊坐在靠著窗邊的老位子,而此時褪去了雪歌醬那天真無邪的偽裝,鹽月則是面無表情地坐在我的對面。
身著一襲潔白的連身洋裝,雪歌醬那嬌憨可愛的舉止總是令人感覺她特別年幼,然而當她回復成鹽月的姿態之後,儘管外貌沒有任何改變,但給人的感覺卻是天差地遠。
我沉默了許久,這才開口:「鹽月,染華死了。」
「是嗎?」鹽月應了一聲,平淡的語氣沒有任何的波動,就彷彿她早就料到這個結果。除了染華、小姬跟我之外這些當事人之外,鹽月大概是最接近真相的人了,所以她當然猜得到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她之所以如此冷靜,究竟是已有心理準備,抑或根本是無動於衷?
「小姬那丫頭,已經跟我徹底決裂了。」我停頓了一下,接著補充:「現在,她是我的敵人!」
說出這話時,我感到無比的諷刺。
我曾經在小姬的追殺下逃命,也曾經在她的囚禁下想要令她迷途知返,甚至跟她聯手對敵,然而此時此刻我卻想置她於死地。
「所以呢?」僅僅只是單純的問句,鹽月就像是事不關己般隨口問道。
我低下頭,拿起杯子輕輕晃動黑咖啡,杯裡泛起一陣黑色的漣漪,然後又漸漸平復。然而在我心中翻騰的黑暗,卻久久不能止息。
所以呢?
我曾經向小姬宣告,接下來我將會竭盡所能、不擇手段地試圖殺掉她,而現在我正一步步地付諸實行。
逆木只是第一步,儘管我已經知道小姬不是真正的偷心賊,但為了利用警方的力量來搜索她的下落,我仍然不惜誣陷小姬。
雖然說逆木那傢伙不見得是真心誠意地跟我合作,而且就算他找到了小姬,八成也不會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不過那也無所謂,反正我最主要的目的也是想藉此對小姬施加壓力,更何況我還有其他的「幫手」。
比方說,正坐在我對面的鹽月。
可是,鹽月剛才說了一句「所以呢?」
「我要復仇。」
鹽月只是冷冷地直視著我,不發一語。
「為此,我將不擇手段、不惜代價。所以我跟逆木談過了,讓他驅使警方去對付小姬。現在是妳,我要動用我所有的一切資源及力量,殺掉小姬替染華復仇!」
「所以,為了染華,我需要妳的幫助。」
「我明白了。」鹽月微微頷首,看來是已經理解我所說的話,然而緊接著卻話鋒一轉:「但是,我仍然沒有替荻原染華復仇的理由。」
沒有,替染華復仇的理由。
鹽月毫不留情地如此說道,在她變成雪歌醬的那段期間,也曾經跟染華打過好幾次交道。甚至,在我們被那個路過的惡魔襲擊的時候,更是一起聯手對敵。
然而,現在她卻說沒有替染華復仇的理由。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不為什麼──聽到這個回答讓我忍不住瞪向鹽月,然而她卻毫不退讓地與我對視,那對烏黑的雙眸將所所有的情緒壓藏在其中,令我無法解讀她內心真實的情感。
鹽月以冷漠的口吻說道:「你要我替荻原染華復仇,但是憑什麼?荻原染華的死活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北穹倏姬也是,只要不要惹到我身上,我也沒興趣管她。我所在乎的,就只有你而已。但相反的,除了你以外,其他的怎樣都無所謂。」
除了我以外,其他的怎樣都無所謂。
看著一臉平靜地說著這句話的鹽月,我突然想起了雪歌學姐,以及曾經說過的話:「你擁有支配這孩子的言靈,無須猶豫,儘管利用吧!」
不、恐怕鹽月在乎也不是我,而是我所擁有的言靈──她所賦予的言靈!
鹽月被言靈所束縛,而現在的我掌握著足以操控她的言靈,然而我跟她之間,也就僅此如此而已。
僅此而已。
閉上眼睛,我靜靜地思考了一會。
睜開眼睛,我再度看向鹽月,張開了嘴、道出言靈:「那麼,這是命令!鹽月涼音,我要妳協助我對付北穹倏姬,替荻原染華復仇。」
鹽月平靜地看著我,久久沒有回覆。然後,她低下頭顱,在我看不清她表情的狀況下,她以猶如抽離了所有情緒般的平淡語氣說:「您的意志,即是我的使命!」
在明確下達了言靈之後,我撇下低著頭不再發一語的鹽月,逕自離開了咖啡廳。
鹽月到底在想什麼,我不清楚,但我也不在乎。
維繫我跟鹽月之間的,就只有她所賦予的言靈而已。
我開口,她聽從,但也僅止如此。
沒有嘆息,我只是頭也不回地在夕陽的照耀下緩步離開。
一邊漫無目的地散步,我一邊思考著。
先是逆木,再來是鹽月,我已經下了兩步棋,如果對手是一般人的話,這兩步就已經足夠讓人疲於奔命了,但是對付小姬的話,這卻還不夠!
先不說鹽月會對我的命令執行到何種地步,逆木那個狡猾的傢伙想必不會讓我稱心如意,即使我想要利用警方的力量來圍捕小姬,逆木也不會白白冒著遭受小姬反撲的風險而傾盡全力,因此逆木所扮演的角色更像是要燻出獵物的那陣濃煙,所以我還需要一頭足以咬斷小姬咽喉的獵犬。
鹽月是個選擇,但她會付出多少心力實在令我存疑。原本,在我認識的人最適合扮演這個角色非染華莫屬,也只有她會毫無保留地為我出手、替我殺人。
也因為如此,現在我才更要回報染華,不擇手段地替她復仇。
不過現在,如果是現在的話,會不惜任何代價想要殺死小姬的,應該只有荻原家──也就是染華的家人。也就是說,為了替染華報仇,我勢必也將要利用染華的家人,甚至包括舞花醬……不、還是暫時保留這個選項吧。
我揉了揉頭疼不已的腦袋,暫時擱置這個提案,轉而思考除此之外,我還有誰可以拿來利用的?在我所認識的人們之中,還有誰夠格參與裡世界的糾紛,用來對付小姬?
霎時間,一個名字跳入我的腦海,一個遊離在整個故事邊緣的角色、一個我根本沒有把握會幫我的傢伙、一個對付連環殺手而言最完美的炮灰──久世霜紅。
以吸血鬼來對付退魔師,這想必是步好棋吧。
下一步,我決定先去說服久世霜紅這個吸血鬼來幫我對付小姬。打定主意之後,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彎過小巷,準備抄小路回家,然而才走了幾十步路我又停下來了。
夕陽西下,黃昏的餘暉照進陰暗的巷弄之中,卻漸漸地止於小巷內那一片深沉的暗色。就在黃昏與黑暗的分界之處,猶如從那深不可見的黑暗踏出來般,一雙在黑色裙襬下的腳站在最後的餘暉之中,然而裙襬以上卻被黑暗所籠罩。
日暮時分,據說乃是陰與陽交會之際,更是被稱為逢魔之刻。
那個人沒有任何動作,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而不知為何,我一時間也忘了有所動作。然後隨著我身後的光線逐漸暗去,週遭陷入一片昏暗,當我的眼睛逐漸適應時,見到的卻是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
熟悉的身影是不一樣的裝扮,取代那純白衣裳的是一襲黑色的連身衣裙。然而真正陌生的卻是那充滿異常的身姿,裸露在外的蒼白肌膚毫無半點血色之外更是泛著青斑,初現姣好身段的胸部卻沒有任何的呼吸起伏。還有瀰漫在空氣中,那稀薄卻又讓人無法忽略、令人作嘔的腐臭異味。
「好久不見,八巽君。」不再清脆悅耳的嗓音如今變得嘶啞難聽,但開口的語調卻仍是無比的熟悉。
我瞪大雙眼,看著那副我不久前才見過,但卻非現在般失去血色、毫無生氣的面容,以及那對並非是將情緒深深地壓藏在其中難以解讀的眼眸,而僅僅只是空洞無神的雙瞳,所以我認知到了、理解到了,在我眼前的究竟為何物。
「雪歌學姊……」
聞言,她露出了個不帶任何感情的微笑,不、那根本算不上笑容,僅僅只是扯動肌肉令嘴角上揚而已,而非笑容。
鹽月雪歌沒有復活。
不過,已然「死去」的她,如今卻正站在我的面前。
縱使是,身為一具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