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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01

  今天是12月31日,一年的最後一天。

  跨年,狂歡,派對,煙火。好友們相約出門慶祝,家人們坐在電視機前慶祝,店家門口的聖誕樹努力展現它們最後的宣傳價值,讓街上充滿慶祝的氣息。

  不過,那些都是和智仁無緣的事。


  「明明就是跨年,沒想到還搞這麼晚啊。」

  到了晚上九點,智仁才終於實驗室離開。並不是很忙,不如說就是因為沒有什麼跨年行程,有行程的現充們才把工作都丟給他。

  倒也不是什麼沉重的工作,就只是一顆鍵按下去要跑十四個小時,所以晚上九點要有人把報告存檔下來,改個變數再按一次而已。身為專題生的智仁平常幫不上什麼忙,就接下這個工作。


  他一邊看著跨年節目打發時間,等到九點,按下儀器按鍵以後,收了一下空掉的便當盒,離開的時候順手扔到系館的垃圾場,踏上回家的路。

  不過,像這樣一個人走在路上,果然還是感到一絲悲哀。

  「說到底,有這種需求,就該買個好一點的機器啊,學生的時間就不是時間喔……」

  也許是莫名的悲哀讓他不爽,智仁在路上碎碎念了起來。看到周圍的人以雀躍的心情高聲談笑,讓他總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地方。

  也就為了這個緣故,就只是這個緣故,他決定走條和平常不同的路線回家。


  反正明天放假,多浪費點時間也無所謂。智仁這麼想著,轉身往旁邊的小路走去。和燈火通明的大街只隔了幾棟房子,就是條連街燈都愛亮不亮的暗巷,大街上的各種喧囂小到聽不見,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樣,讓他覺得舒服多了。

  智仁用手機打開地圖確認路線,雖然GPS不怎麼準,不過光靠地圖多少還是能掌握位置的。他就這樣直線穿過學校旁邊的辦公區,前往租來的住處,運氣好的話,等等還可以從窗戶看到一半的煙火,跟去年一樣。

  但是忽然,他感到一陣惡寒。


  「嗯?」

  智仁停下腳步,往附近看去。他的右邊是一棟大樓,六層樓高,上面的辦公室出租廣告看起來已經掛了十年,裡面則是荒廢更久,玻璃大門的另一側散亂著幾張桌椅,翻倒在地,無人整理。

  一眼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就只是棟廢棄大樓而已。智仁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先是往裡面,然後抬起頭往窗戶看去。然而,他在看到四樓的時候,動作本能的停了下來。

  有人從窗戶看著他。


  「!!」

  智仁拔腿就跑。繼續待在那裡就死定了,這個念頭沒來由地充滿了他的腦中。一路跑到自己喘不過氣之後,他才停下腳步。

  「哈啊、哈啊……那是什麼鬼東西。」

  智仁一邊喘氣,一邊小心地往回看去。剛剛那棟大樓已經在看不到的轉角後面了,他終於安心下來。


  「是看到鬼喔,媽的……」

  空蕩蕩的小巷裡只有他一個人,自言自語在空氣中迴盪著,自己說出來的話讓自己又悚了一下,忍不住用外套把自己包緊一點。

  智仁自認是個無神論者。百無禁忌,打從心底不信鬼神,大考的時候把母親求來的符咒扔一邊,連掃墓的時候都不拜祖先。要說迷信,頂多是在儀器上放綠乖乖的程度。

  不過就這一次,他不得不承認那個東西很可怕,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很可怕。


  「……還是回家吧。」

  實在不想回想那個東西的長相,智仁這樣說服自己,往自己的家走去。

  智仁的家就在離學校的兩條街外。大一的時候智仁住過一年學校宿舍,覺得自己實在不適合和別人住同一個地方,於是他從大二開始就自己租房子。由於錢不是自己賺的,他盡量挑了個租金便宜的房間,理所當然的也就沒有很大。

  一張床,一套桌椅,一個衣櫃加一套衛浴,就是整個住處的全部。回到家,智仁在驚魂未定的狀況下洗過澡,把電腦打開。等到遠方煙火亮起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沒做,就這樣對著螢幕發呆了兩個多小時。


  「我還真是被嚇得很嚴重啊……」

  智仁一邊嘆息著,一邊往家裡的line群組發了新年快樂的訊息,父母和弟弟很快就回了同樣的訊息,不過沒有更多的交談。

  「……」

  他很想找個人講剛剛的事,不過想到家裡那個嚴重迷信的母親,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要是真的講了,搞不好隔天就會看到她帶道士過來驅邪了。只是看錯了也不一定,只是剛好有人在裡面也不一定,八成是自己嚇自己,這才是正常的想法。不過所有的邏輯在母親面前,都會被一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打發掉,所以他決定閉嘴。


  他打開遊戲,想說來解個每日任務,不過才剛接完任務,就覺得今天實在沒這個心情,把遊戲關了。就算開動畫來看,也開心不起來,最後他決定先睡覺再說,搞不好一覺起來就什麼都忘了,心情也會好一點。

  他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腦子裡還是忍不住想起剛剛那棟大樓,一直想起,一直想起。

  「……看來今天晚上會很難睡啊。」

  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還記得那棟大樓在哪裡。總之,他決定以後再也不要走那條小路。帶著這個想法,他好不容易才睡著。



//


  ──他從空中墜落,四周的景色像是慢動作一樣地往前進,大樓像是高速生長一樣向上延伸,天空離他越來越遠。

  最後,他的頭像顆西瓜一樣,在地面上破碎。



//


  「嗚哇啊啊啊啊!!」

  智仁帶著慘叫從被窩中跳起來,才想起來自己在自己房間裡面。他確認了一下自己的手腳,然後摸了摸自己的頭。還在,而且還是圓形的,沒有破碎,還活著。智仁忍不住回想起昨天的大樓,把這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幹,這不是根本沒有忘嗎。」

  他忍不住吐槽昨天的自己,不過這並沒有讓他心情輕鬆多少。就算已經把夢的內容忘光了,腦袋炸開的感覺還是鮮明的存在腦海中,讓他打了個寒顫。智仁暗暗下定決心,以後就算要自殺也絕對不要跳樓。


  一年之初有個爛透了的開始,讓智仁忍不住哀嘆。他總之先下床開了電腦,然後才去廁所刷牙洗臉,因為硬碟還是HDD,所以這個順序是很重要的。

  盥洗完畢,智仁回到電腦前面。總之先開了PTT把勾勾全部消掉,然後開了facebook捲過一輪。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是些新年快樂的訊息,和自己沒有關係,智仁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把正在跑的遊戲點開。同時,他在螢幕角落看到現在的時間,早上七點半,去年一整年好像都沒這麼早起床過,還真是托那個不知道什麼東西的福。

  (……這樣好像撐不到中午,去seven隨便買個東西吃好了。)

  智仁決定難得去吃早餐,他找到錢包鑰匙,隨便抓了自己的外套就準備出門。



  他打開門。

  一坨黑色的塊狀物出現在他面前。

  他關上門。



  「……那三小。」

  智仁揉揉眼睛,那個黑影明顯很不正常,自己好像也不太正常。一般人看到那種東西應該要尖叫的,不過因為昨天已經看過真正恐怖的東西了,智仁現在反而十分冷靜。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的直覺。之後他下定決心,再次慢慢打開一個小縫,從門縫中向外窺視。

  果然不是幻覺,那個黑色的塊狀物還在樓梯間,大小跟一般人差不多大,像是一塊巨大的痰一樣,附著在樓梯間的天花板,從上方下垂幾公分。


  (什麼鬼東西……昨天確實還沒有的啊……)

  智仁不敢出聲,怕引起那東西的注意力,只在心裡靜靜思考。從一片漆黑之中還看得出人的輪廓,但是已經偏離人類的形狀好一段距離了。和一般想像中的幽靈不太一樣,還比較像遊戲裡面的軟泥怪。不過,總之不是什麼好東西,這點是肯定的。光是這樣看著,智仁的本能就告訴他應該要避免和那東西接觸。


  (不好的東西,嗎。簡直像有陰陽眼的人會說的話一樣……難不成,昨天不只撞到鬼,還順便得到了特異功能嗎。)

  智仁忍不住回到房間東張西望,還探頭看出窗外。不過幽靈不是那麼常見的,一眼望去兩條街,他沒有看到比家門口那個還奇怪的東西。


  (說起來,這間公寓確實是租金便宜得詭異。以前只覺得是撿到寶,沒想到是真的不乾淨,嗎?不過,住這麼久也沒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應該沒關係……吧?)

  他又將門打開個縫,往外看去,那坨黑影仍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掛在天花板上,看起來十分無害。


  (嗯……)

  不過再怎麼煩惱,早餐總是要吃的。智仁決定裝做什麼都看不見,出門買早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在下樓的時候他一直有股被盯著看的寒意,在關上公寓大門的那一刻,智仁終於鬆了口氣。


  室外的陽光和天空看起來格外美好,智仁還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麼覺得的這一天。他往最近的seven走去,不過一想到要買東西回去吃就代表要經過樓梯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改前往某知名豆漿店。

  智仁到了店裡,隨便點了幾個東西,就找了個位子坐下來吃,一邊滑手機一邊哀嘆:

  「怎麼辦,好不想回家啊……」

  或是說不想出門。總之就是想把經過樓梯間的次數減到最低。要是現在回去的話就代表還要出來吃午飯和吃晚飯,運氣不好還得出來吃宵夜,為了自己的san值著想,智仁想避免這件事。

  所以他有兩個選項。


  1. 在外面到處走走,混過一天。以他枯燥的生活範圍大概會變成泡實驗室,頂多就是去看場電影,不過那也只能撐兩個小時而已。

  2. 去把午餐和晚餐的份都買了,再買點零食,然後回家之後都不要出門。問題是房間裡面沒有微波爐,之後只能吃冷的,不然就是泡麵。


  (怎麼選都是後者吧。)

  這麼分析之後,智仁幾乎沒有思考就做了決定,不愧是一個人跨年的人。付了帳離開之後,智仁就直接前往學校裡面的麵包店,雖然賣像不好,不過硬是比學校外的便宜二十塊,拜這個價錢之賜,他打死不去除此之外的麵包店。

  幸運的,就算是元旦,麵包店還是有開。智仁隨便抓了六個麵包帶走,結帳的大嬸一臉就是『一大清早起就吃這麼多?』,不過什麼都沒有說,雙方只是事務性的結帳,智仁就這樣提著一大袋麵包回到系館旁的道路上。


  道路的旁邊就是學校知名的小湖,智仁原本是想快快回自己住處的,不過被湖裡的黑影吸引而停下腳步。和公寓裡面的那個不同,湖裡的黑影是很清晰的人形,智仁也感到更強烈的危險。他在湖邊的椅子上坐下,裝作滑手機的樣子,用眼角餘光觀察湖中的黑影。只看到湖中的黑影一直在繞圈子,重複著無意義的行動。

  (沒想到學校裡面也有啊……湖裡,嗎?確實是有謠言說以前有人在那裡溺死,也有關於這個的鬼故事。看來真的是幽靈了,這個陰陽眼也是真貨,只是為什麼呢?難不成撞到一次鬼就會一直撞到鬼嗎,這樣陰陽眼也太廉價了。)

  獲得了特異功能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最後智仁決定放棄思考,回住處打電動度過這一天。



//


  ──他從空中墜落,四周的景色像是慢動作一樣地往前進,大樓像是生長一樣地向上延伸,天空離他越來越遠。

  最後,他的頭像是西瓜一樣在地面上破碎。



//


  「嗚哇啊啊啊啊!!嘔噁噁噁噁噁噁!!」

  智仁帶著慘叫從被窩中跳起來,然後衝進廁所嘔吐。

  「噁噁噁噁噁!」

  昨天晚上吃的麵包幾乎都被吐了出來,智仁拚命壓沖水把手,免得被自己吐出來的味道再次催吐。不過即使如此,他還是沖了四次水才把胃裡的東西吐完。等到終於沒東西吐了之後,身體才舒服一點。


  「呼、呼……」

  他掙扎的從地上爬起來,漱口洗臉,用力重複了幾次,努力去掉嘴裡的嘔吐味。等到味道淡了點的時候,他才抬起頭來。

  「嗚哇。」

  鏡中的自己狀況糟透了。不只黑眼圈,皮膚出現皺紋,連脖子都稍微凹陷,血管突出,不是簡單的憔悴可以形容的。


  「前幾天還覺得變胖了呢,這樣應該高興嗎。」

  智仁努力開著玩笑,給自己壯膽。只是再怎麼壯膽,狀況擺在面前,該來的還是躲不掉。

  他摀著嘴巴,一手撐在洗臉台上,對著鏡子思索起來。


  (……這樣下去不行,看起來沒幾天好活了,得想個辦法才行。)

  一邊深呼吸,一邊冷靜思考。


  (那要怎麼辦,目前看起來,原因很明顯是前天晚上的那棟大樓,還有那棟大樓裡的某種鬼怪。雖然不知道原理,但是那個鬼怪對我做了些什麼事。讓我得到陰陽眼的同時,身體漸漸衰弱。)

  就算是妖魔鬼怪的事情也要用科學的方式解明,或著說單純是自尊問題不想去求神問佛,原因無他,一想到小時候母親把大把大把的鈔票丟到水溝般的信仰活動,他就對宮廟的那群人沒什麼好感。就算這個世界上有神,也絕對不會在那種地方。


  (症狀除了身體的問題以外還有做惡夢。不,作惡夢是還好,不過身體莫名衰弱,照這個衰弱速度,就算去醫院檢查,搞不好報告出來前就死了也說不定。)

  說著,他注意到鏡子中的自己──除了衰弱以外,什麼問題都沒有。


  (但是很奇怪啊,一般來說不是什麼被鬼附身嗎?這樣要是有陰陽眼,我應該自己看得見那個鬼才對,但是我身上什麼都沒有,這樣算是附身嗎?還是,另外有什麼東西是我不知道的?嗯……不行,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我對這種事幾乎一無所知……)

  問題是這種東西,就算上網找答案,他也分辨不出來究竟是唬爛的還是真的。別說上網找,就算是個所謂的高僧過來,他都沒辦法分辨對方是不是真有本事,實在沒有一個可信的情報源。


  (有什麼人對這種事很清楚的嗎?……不,也不能說沒有,但是『那個』嘛……)

  智仁很快就想到了情報源候補。門外面的那個,還有學校湖裡的那個。幽靈肯定是很清楚幽靈的事了,而且他們是幽靈,應該也會講人話,至少曾經會。問題是他不清楚,對方會乖乖跟他解釋他到底是中了什麼邪,還是試圖把他幹掉。至少在鬼故事裡面,這類幽靈都不是什麼善類。


  「啊……不行啊,這樣不行。」

  結果,智仁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比較好。要怎麼抵抗幽靈的攻擊,要怎麼逃跑,什麼都搞不清楚。最後他決定正面面對問題──去那棟元兇的大樓看看,到底裡面有什麼東西。


  為此,他得做些準備才行。這麼想著,智仁回到床邊,順便看到了牆上的時鐘,十二點半。

  「……我竟然睡了十一個小時嗎?看來這次真的是糟糕了。」

  他利用下午的時間把需要的東西買齊,等到真正出發,已經是傍晚四點鐘的事。



//


  「……竟然真的有耶。」

  下午四點,智仁再次來到了那棟陰森的大樓前。正確地說,大樓斜前方兩百公尺的一塊空地。他拿著雙筒望遠鏡,遠遠眺望大樓內部的狀況。



  「而且還很多啊……」

  智仁一邊看,一邊喃喃自語。廢棄大樓裡面確實有幽靈,而且不只一個。從一樓到四樓都有大量的幽靈遊蕩。他們的面目猙獰,死像悽慘,有的是身體東缺一塊西缺一塊的,有些是多一條繩子或幾把刀的,智仁看不出他們死狀有什麼共通的部分。

  大部分的幽靈都固定在他們的位置上,也許是坐在角落,或是掛在窗戶邊呻吟。少數幾個則是遵循固定的路徑移動,例如說從一樓爬到六樓跳下來再爬回六樓之類的,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人不忍直視。


  「這是什麼地獄的日常生活嗎。」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些都不是前天晚上看到的那個。他們沒有那麼恐怖。確實是很恐怖,不過沒有那麼恐怖。

  之前那個東西,是連現在回想起也會想逃跑的程度。而面前幽靈這些只像是被關在籠中的獅子,確實很危險,有機會也會殺了他,不過沒有立即的威脅。

  這麼想著,智仁拿出手機試著拍照。這個距離下,就算自己的爛手機應該也拍得很清楚,他沒有多想就按下了快門。可惜,手機上的大樓一片祥和,什麼東西都拍不出來。這樣要求救又少了一個根據。


  「唔。」

  在他試圖拍照的時候,一名幽靈有了大動作,他伸出手往智仁的方向指。同時,幾乎所有的幽靈,不分位置都往他的方向看來,張嘴咆哮。

  智仁有不好的預感,準備拔腿就跑。然而,這些幽靈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就只是集體發出無聲的嘶吼。


  「呼……」

  智仁拍著胸口,鬆了口氣,看來對方沒辦法離開大樓。就算發現他,也沒有辦法傷害他,這讓他膽子大了點,開始認真探索。

  (沒有辦法拍照嗎,也沒有辦法進去嗎,那麼……)

  他謹慎地往前走去,每走一步,那些幽靈的反應就越大。他就這樣看著那些幽靈的表情,憑感覺一路走到距離門口三十公尺左右的地方。越是靠近,他就越感到危險,好像面前的不是一棟大樓,而是一座懸崖一般。

  終於,他停下腳步。


  就是這裡了。雖然無憑無據,但智仁覺得這裡就是極限。只要再往前一步,成群的惡靈就會衝出來把他撕成碎片。

  (知道範圍,接下來就簡單多了。想個辦法找個警察過來送死,應該也會變成大案件吧。只要事情鬧大,就可以靠政府的力量來解決這件問題。問題只在於……我會在那之前死掉呢,還是能撐到他們把事情解決。)

  智仁瞇著眼,仔細考慮著。

  (怎麼辦比較好……)



  「喂。」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滿滿的妖魔鬼怪,智仁已經很緊張了,又在沒有心理準備的狀況下被從後面叫了一聲。他慘叫著用力跳開,發現出聲叫他的是個漂亮的女性。對方年紀和他差不多,一頭過肩的金髮,看起來像是外國人,端正的五官配著尷尬的表情,朝他伸出右手,大概沒想過他反應會這麼大。


  不過女孩子有多可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要逃開而跳了一步。可惜,他跳錯方向了。

  他往前跳了一步。

  世界的風景扭曲。


//


  「這,這裡是……!」

  智仁上一秒還在巷子中的廢棄大樓,下一秒就到了開闊的風景之中。四周是草地和操場,幾棵樹,還有一些矮小的校舍。看起來像是個學校,但又有什麼不對勁的。

  不過在那之前,他面前的女孩就已經先叫了起來。


  「你搞什麼鬼啊,不怕死的嗎?不做準備就直接跳進領域?」

  「還不是因為妳嚇我!」

  「我哪有嚇你,我還特地為了不讓你嚇到,才靠近跟你搭話耶。」

  「太近了啦!一般來說遠方用喊的才不會嚇到吧!」

  那個聲音幾乎就是從耳邊傳來的,不被嚇到才奇怪。不過看起來目前的女孩至少是人類的樣子,智仁鬆了一口氣,開始緊張地東張西望。


  「妳很清楚幽靈的事情嗎?這裡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等等,你是普通人嗎?不,聊天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聊吧,總之還是先離開再說──」

  說到一半,女孩的話停了下來。


  「更正,看來要走沒這麼簡單了。」

  「?」

  智仁順著女孩的眼神看過去,一陣毛骨悚然。大量的怪物從校舍裡面衝出來,與其說是幽靈,不如說是殭屍;說是殭屍,又脫離了人形好一段距離。多的是八隻腳的,兩張嘴巴的,舌頭長到可以把自己勒死的,看得智仁只想拔腿就跑,不過他還是努力維持冷靜,畢竟他也不知道往哪跑。


  「要往哪邊逃?」

  「不,不逃,你待在後面,等我把他們解決。」

  「欸欸?正面打嗎?打得贏?」

  「沒問題,不過你自己小心點,我不太習慣保護別人。」

  說完,女孩將背上厚重的背包一放,雙手伸進大衣的口袋裡,抽出兩疊符咒。智仁緊張的從背包裡拿出準備好的野戰刀,雖然不知道對付怪物有多大的作用,不過戰鬥的意志不能少。

  兩百公尺,沒有幾秒就會衝到面前的距離,女孩先發制人,將符咒向前撒出去。


  「淨雷。」

  符咒之間產生了閃電,隨後在更多的符咒之間引起了連鎖反應,互相增幅。閃電從每一張符咒打下,徹底阻斷怪物的行進路線,一口氣將至少十五隻怪物化為焦炭。

  剩下的二十一隻,它們全無畏縮的跡象,繼續往兩人衝過來。


  「真火。」

  女孩轉身,扔出第二把符咒。濃稠的火焰從低角度冒出,像是岩漿一樣起浪,浪潮捲過的地方只剩下蒸氣。但仍然沒有把怪物全部解決,還有六隻,已經靠到兩人近處。五隻看準威脅性高的女孩,以醜惡的四肢展開攻擊,剩下的一隻往智仁的方向衝過來,有著細長的四肢和猙獰的大嘴。

  (唔……)

  看到這個恐怖的景象,智仁根本來不及擔心別人,全身緊繃,面朝著怪物慢慢後退。而對方就像是野獸一樣,看準了智仁的方位,一口氣突進。

  智仁往右後方閃躲,繞到一棵樹的後面,壓低身體。怪物直接撞上了那棵樹,還橫向把樹咬成兩截。

  看到這個景象,智仁一點都不想寄望自己手上的小刀了。他隨手把刀子往怪物身上一扔,專心逃跑。不過在逃跑之前,他驚訝的發現刀子直接穿過怪物的身體,不知道是什麼原理,不過他慶幸自己沒有相信自己的小刀。


  智仁往障礙物多的地方後退,打算如法炮製剛剛的迴避法。這怪物腦袋看起來不是很好,不知道還能重複幾次。過了幾秒,怪物終於將卡在嘴裡的樹幹咬碎,吐到一邊,再次朝智仁衝過來。他再次躲到樹幹後,而它再次把樹幹咬斷。

  然而,這次怪物學聰明了,它就這樣咬著樹幹,當成棒子直接往智仁的身上砸。

  「喔幹……」

  「金剛。」

  就在智仁被樹幹砸死之前,女孩終於趕上了,纖細的身體揮拳打在怪物的側臉。巨大的力道讓和人體一樣大的頭顱飛了出去,黑色的液體從怪物身上噴了出來,淋在兩人身上,但是很快的就像從來不存在一樣徹底蒸發。


  「呼。」

  女孩擦了擦汗,往坐在地上的智仁看過來。

  「躲得漂亮,你沒受傷吧?」

  「姑且還活著。」

  智仁想站起來,不過站到一半又跪了下去。


  「抱歉,腳軟了。」

  「啊,沒關係,第一次看到那種東西,只是腳軟已經很了不起了。來。」

  女孩伸出手,將智仁從地上拉起來,智仁扶著她,努力站穩。


  「是說,那個東西意外的聰明啊……差點就死了。」

  「當然啦,再怎麼說原本都是人,把它當野獸會吃苦頭的。」

  「那個是人……嗎?」

  「曾經是。他們是被怨靈囚禁的被害者。啊,不過要講就講不完了,還是出去再說吧,走得動嗎?」

  「勉強。」

  智仁努力讓身體動起來,走出第一步之後,身體習慣了就輕鬆多了。他跟在女孩身後,跟她回操場的中間拿她丟在地上的大包包。一路上,他忍不住四處張望。


  「不會有更多怪物攻擊我們了嗎?」

  「暫時不會有,那些怪物再生也需要時間,不需要擔心。我們往那邊走。」

  女孩指著前面,是校舍的相反方向,通往學校外的地方,智仁就聽話跟著她。一面走著,他發現面前的景色越來越模糊。最後,在爬過柵欄的同時,他發現自己回到了小巷之內。

  「回到……現實了?」

  「回來了。」

  女孩跟在他身後出現,同時接他的話。


  「還真險啊。要不是我在那,你已經死掉了。」

  「要不是妳嚇我,我根本不會有危險好不好。」

  「呀,這個嘛……」

  女孩用食指搔著臉頰,眼神偏往一邊。


  「就抱歉啦,我看你動作還挺洗練的,沒想到反應會這麼大。你是一般人對吧?」

  「應該算一般啦,不過妳要不要定義清楚一點?」

  「以前跟這類靈異事件有緣份嗎?」

  「直到兩天前都沒有緣份。」

  智仁嘆了一口氣。女孩看著這樣的他,考量起來。


  「嗯,看來你也有好一段故事可以說。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座下來聊?」

  「坐下來嗎?」

  智仁差點就要說去我家怎麼樣了。不過冷靜一看,面前的是個女孩子,就算剛剛經歷過生死關頭(好吧,也許對對方來說不算),他決定還是保持點基本禮節。


  「坐下來的話,大街上有家星巴克?」

  「太潮不想去。」

  「請跟我交往。」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女孩回絕的同時白了他一眼。


  「你找女朋友是用什麼標準啊……」

  「對星巴克有同樣感想的標準。」

  「這麼討厭星巴克一開始就不要邀啊。」

  「畢竟是救命恩人,我委屈一下也是沒關係的。既然星巴克不要的話,旁邊的麥當勞?」

  「麥當勞倒是可以,走吧。你帶路。」

  「OK。」


  麥當勞智仁熟的很,幾乎想都沒想就以最短路徑直接往那邊去。等到了店裡面,他們超小家子氣的點了兩包大薯,就找個位子坐下來吃。

  而一邊把薯條放進口中,女性一邊咕噥起來:

  「好吧,要從哪裡開始呢……首先,從你是誰開始好了?」

  「妳的問題範圍也太廣了。我叫許智仁,隔壁大學的學生。妳呢?」

  「Emilia Hamilton,還是你要講中文名字的何艾美也可以。」

  「那,妳偏好哪一種?」

  「英文才是原名,雖然艾美也是從小叫到大了。」

  「那就Emilia。」

  終於有個合適的稱呼了,智仁忍不住先問起最好奇的問題。


  「Emilia妳是……道士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我是負責除靈的,這個業界沒有個統稱,有人稱道士,有人稱驅邪師,或是魔法師之類。欸,不過等等。」

  Emilia喊了暫停,皺起眉頭。


  「我討厭這樣交叉提問,好像在互相刺探一樣。我覺得就一邊先說完吧,誰先?」

  「……還是我先好了。似乎我的故事比較短,我的問題也會比較多。」

  「很合理,請說吧。」

  「……別把薯條都吃完喔。」

  「不會啦。」

  智仁看著Emilia吃薯條,一邊描述起來前天晚上開始的事件。從撞到鬼到做惡夢到中邪,一點細節不漏地講完了。而Emilia聽完,露出深思的樣子。


  「嗯……原來如此。你也是挺倒楣的。」

  「我覺得這不是一句倒楣可以帶過的……我覺得我都快掛了。」

  「確實,要是這樣下去,你三天內就會死吧。不過既然我在這,就不會這麼輕易死掉了。」

  Emilia從大衣下拿出一疊符咒。


  「你是被詛咒了。這個拿去,睡覺的時候墊在枕頭下,可以暫時抵抗詛咒。」

  「……多少錢?」

  「免費的啦,幹嘛啊,那個表情。」

  Emilia看起來不怎麼愉快,把符咒丟到智仁臉上,才讓他回神。


  「喔嗚……對不起。我以前,在家裡常常看到類似的景象。當然,那個時候根本沒有中邪。」

  「哼?好吧,是這個緣故的話就原諒你。」

  Emilia撥起自己的頭髮,不愉快的表情很快就消失。智仁則是拿著那一疊厚厚的符咒仔細端倪,上面寫什麼他完全看不懂。


  「要怎麼墊?橫的還是直的?」

  「隨便,其實你要放枕頭旁邊也可以,總之離你的頭越近越好。」

  「只要這樣就可以解除詛咒?」

  「不是解除,是暫時抵抗。」

  Emilia放下薯條,比起手勢解釋。


  「你說的怨靈十分強大,要直接解除你的詛咒幾乎不可能,只能等我把那個怨靈除掉再說。目前就先拿我的法力擋著,那些符咒就是媒介,要是沒有意外,這些可以撐三個月,要是你看到符咒變黑,事情還沒有解決,就再跟我要吧。」

  「……妳對我這麼好?」

  「順手而已。本來驅除那個怨靈就是我的工作,而你只是個一般人,被害者能少一個是一個,不然就不叫專業的了。」

  她拿起餐巾紙擦了擦手。


  「好了,現在該我解釋了。從頭來一次吧,我叫Emilia Hamilton。這次接受台灣政府的委託,要驅除大樓裡的怨靈。」

  「怨靈,就是指剛剛那些嗎?」

  「不是。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目標應該是你第一天晚上看到的那個。你不是也感覺到了嗎,那個是真正看一眼就能讓人發狂的怨靈,相比之下,剛剛那些都只是雜魚。」

  「確實……但是這些就不算怨靈了?」

  「精確地說,那些是被困在怨靈領域的靈。被怨靈的力量所影響、支配,漸漸從一般的靈魂轉變成那個樣子。既無法消滅,也無法超生,不管被粉碎多少次都會被強制復活。基本上呢,就是像你這樣的被害者。要是你被咒死了,大概也是變成那樣。」

  「……」

  智仁知道自己的臉色不怎麼好看,連薯條看起來都不好吃了。


  「那……為什麼我會被詛咒?這麼說,妳是接受政府的委託對吧?有其他跟我一樣的被害者嗎?我從來沒有聽說這裡有鬧鬼啊?」

  「嗯,這是兩個問題。一般而言,為什麼會被怨靈詛咒,理由千奇百怪。不過,怨靈因為某種緣故被你吸引是肯定的,也許有某種共通點,也許只是他看你不順眼。這種事,基本上你只能當自己倒楣。

  至於這次的怨靈有沒有其他的被害人,不清楚。如果你被咒死了,應該也就是從自己家跳下來,或是找根繩子上吊,看起來就像自殺一樣,從旁人眼中是分不太出來的。不過,看怨靈領域裡面滿滿的怪物,受害者應該不在少數。」

  「要是連被害者是誰都不知道,那政府怎麼會委託妳的?」

  智仁神奇地說。


  「理由很簡單。地主想把大樓拆了蓋新的,結果工人全部中邪。是沒有像你那樣生死危機啦,只是通通被嚇到精神崩潰而已。政府自己的專家想要處理,卻被弄成廢人,最後他們沒有辦法,只好委託我了。」

  「……這麼危險的怨靈?怎麼聽起來我好像死定了一樣。」

  「你也好歹相信我一下吧。」

  說到這裡,口也有點渴了,Emilia跑去櫃檯點了杯可樂,回來先喝了一大口,再繼續講。


  「回歸正題。你之所以得到陰陽眼,是因為你被詛咒了。這不是什麼特別稀奇的狀況,可以想像成被往死人這邊拉了一把,同時能看到兩邊的東西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我路上看到的那些黑黑的東西,也是怨靈嗎?」

  「那聽起來比較像普通的幽靈。雖然分類不是非常明確,不過在我們這行裡面,怨靈通常指那些攻擊性超高的靈體,就跟大樓裡面的一樣。路上的那些,則是普通的幽靈,通常對活人沒有興趣,最多就是嚇嚇人,不至於死。」

  「果然是幽靈嗎……」

  「對。我被政府委託除靈,兩天前才回來台灣。今天想說先來現場看一下靈災的嚴重程度,就看到你在測量怨靈的領域範圍。本來以為是同行,想打個招呼順便交換情報的,結果,呃,你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似乎告一個段落,Emilia靠在椅背上,拿起可樂小口吸著。


  「目前看起來,這個怨靈比我想像的還要強力。在我目前遇過中,排得上前幾名,要將它除掉得花上不少功夫。」

  「直接將大樓炸掉,不行嗎?」

  「從我的經驗來看,大概有五分之一的機率可以。剩下的五分之四會讓怨靈轉移到其他地方。這樣只是單純損失除靈需要的線索而已,沒有什麼好處。」

  Emilia講到一半,停下動作。


  「嗯,也許講太多了,這些對你來說應該是不太需要的知識。對你來說,有了我剛剛給你的符咒,就可以安心過日子。接下來只要等我把怨靈解決就行了,還有這段時間內,盡量不要靠近那棟大樓,免得刺激對方。」

  「這樣……嗎。」

  聽起來,似乎這樣就沒自己的事了。拿著護身符,回歸日常生活,靈方面的事情就交給靈方面的專家去辦。以正常人的判斷,這樣才是最聰明的吧。不過對智仁來說,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喜歡這個發展。


  「……」

  「怎麼了?」

  「雖然聽起來很自大,但是……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畢竟是我自己的命,」

  「所以說相信我一下好不好?你這個外行人只會礙手礙腳,我自己就能解決了──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不過我現在確實是忙不過來。」

  語調一轉,Emilia露出苦笑。


  「主要是因為沒搭檔,一個人各種不方便,就連監視都很痛苦。」

  「那妳以前是怎麼做的?」

  「以前我都是跟我師父搭檔,她這次跑到中國去了,說什麼我差不多也該出師了,自己解決。根本就不是這個問題好嗎。一個人就只有兩隻眼睛和一顆腦袋啊。」

  「怎麼越聽越覺得我死定了。」

  「你啊……」

  Emilia無奈地說。


  「好吧。如果你確定想要幫忙的話,我當然是很歡迎。但是,我必須把這一點講明白──我很感謝你的幫助,但是,你參與進來反而會讓你身處險境。我不會再把你當一般人,而是同行的夥伴來看待,你還可能得自己冒險。這樣,你也可以接受嗎?」

  「沒問題!」

  「……為什麼聽起來這麼高興啊。不會有別的目的吧。」

  Emilia瞇著眼睛打量智仁。


  「先說清楚。幹這行到處都是生死關頭,要是整天想些五四三的,一下就會死掉喔。」

  「反正我已經快要一下就死掉了,這不是問題。」

  「……還真不知道你腦子是什麼構造啊。看你剛剛和怪物戰鬥時還滿有勇氣的,也許就是膽子比較大吧。」

  看著智仁燦爛的笑容,Emilia別過視線。


  「好吧,既然你要幫我的話,就有很多東西要跟你解釋了。可能要花不少時間,接下來還有空嗎?」

  「閒得很。」

  「OK,那就跟我來吧,一邊看著實物一邊解釋應該最快。」

  快到了晚餐時段,麥當勞人也越來越多了,他們離開店面。到了街上,Emilia左顧右盼了一陣子,隨後在左前方找到了什麼東西的樣子,逕自往前走去。智仁跟著她跨過一條街,再跨過滿佈攤販的區域,來到一個沒人的暗處。在那裡,一坨黑色的物體出現在他們面前,和公寓樓梯間的十分相似。


  「這個是……」

  「幽靈。或是說,幽靈最後變成的東西。人死後,通常靈魂都會直接升天,只有少數會留在這個世界上。留在世界上的靈魂就變成幽靈,引起一些靈異現象啦什麼的。這種時候就要交給我們這種靈方面的專家來處理,驅除他們,不管是魔法、佛法、神術、咒術、道術、巫術,都差不多,總之,不是物質世界能夠處理的範圍。到這邊為止,應該還都在常識的範圍內。」

  「嗯。」

  「但是剛剛也說了,人死了就是要升天的,留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自然的狀況。靈魂可以靠著強大的意志留下來,但他們也要付出代價。剛死的靈魂看起來就跟人類沒兩樣,但隨著時間經過,他們會劣化,變得越來越不像人類,不管是外表還是內在都是。」

  Emilia指著那坨黑黑的東西,毫無反應。



  「他們從最不重要的東西開始遺忘,自己的工作、家人、外貌、甚至連自己是人類也忘了。最後,他們連為什麼要留在這個世界上都不曉得,只記得為了某種緣故,要留在世界上而已。不會動作,不會思考,僅僅只是存在,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

  「變成這樣,對周圍無害嗎?」

  「無不無害是另一件事。無害的靈本來就無害……至少沒有危險到那個程度。我現在要把這個靈喚醒,讓它變成可以溝通的樣子,之後我會超渡他。就當做基本的解釋。你小心點。」

  「喚醒,要怎麼做?」

  「就戳它就行了。」

  說著,Emilia伸出右腳踢了一下那坨黑色的物體,很快的,那個東西動了起來,像是沸騰的黏液一樣攪動。突然,兩隻雙手從黑塊之中竄出,然後是頭、身體、腳。幽靈再次化為人形,而他第一個動作就是攻擊最近的活人。

  是智仁,Emilia早就閃得遠遠的了。幽靈的雙手掐住智仁的脖子,扭曲的臉往前逼近,讓智仁不停後退。


  「別害怕,打它!」

  「哈、哈!?」

  被掐著的智仁一陣混亂,不過聽了指令,身體反射性地動起來。他一拳打在幽靈的臉上,讓它鬆手退開。

  「幹,好歹警告一下吧!」

  「所以我剛剛不是說小心點了嗎?不用那麼擔心,這種幽靈掐不死人。」


  Emilia好整以暇的說明:

  「幽靈攻擊你的時候,如果你沒有靈方面的手段,最基本的反擊就是用拳頭。生物有靈魂而礦物沒有,所以拳頭碰的到幽靈而子彈不行。」

  「完全不行?」

  「也不是完全。例如說請人幫子彈祝福之類的,不過那在我專業範圍外。」

  「……有人幹這種事?」

  「主要是東正教的傢伙們。」

  Emilia聳聳肩。


  「如果你一定要拿武器的話,就拿木製的吧。木頭就算被砍下來,靈魂還是會存在其中一段時間。就跟對付吸血鬼要用木樁是同一個道理。」

  「……我可沒想過是這種理由。」

  事到如今吸血鬼真的存在已經沒什麼好驚訝的了,智仁讓Emilia繼續說下去。

  「同樣的道理,棉衣或是毛衣在對付幽靈的時候也比鎧甲好得多,合成纖維則和裸體沒兩樣。不過,面對領域裡面的怪物,你還是專心逃跑比較好。如果真的非得冒險不可……我再幫你思考一下戰鬥的方法。」

  Emilia解說的時候,幽靈已經冷靜下來,他的臉漸漸變得像人樣,是個男性,看起來是個中年男子。


  「俊達……慧如……」

  對方像是沒有看到周圍一樣喃喃自語著。Emilia看時機差不多了,就走到幽靈的旁邊,向他搭話。


  「你說,俊達和慧如?他們是你的親人嗎?」

  「妳認識他們嗎?妳知道他們怎麼樣了嗎!我兒子和我老婆!?」

  一聽到這個名字,幽靈立刻有了反應,雙手伸向Emilia,但和智仁不同,Emilia在被碰到之前先抓住了對方雙手。


  「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有個問題。對你來說,今年是幾年?」

  「民國……三十九年。」

  「三十九年嗎?」

  Emilia只停頓了一下,就流暢接下去。


  「我確實認識俊達和慧如,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你得冷靜聽我說。今年是民國一百零七年,那兩位老人家,已經去世了。」

  「一百零七,年……」

  幽靈看起來十分震撼,Emilia趁這個機會,繼續說下去:

  「他們兩位都過了漫長且幸福的人生,俊達先生還留下四個有為的孩子。雖然很遺憾,但是,已經沒有什麼你能幫上忙的了,你也安心地去和他們團聚吧。」

  「是,這樣嗎……那,我也能,安心了……」


  幽靈閉上眼睛,他的身體漸漸變淡,最後像是影子一樣在空氣中消失。看著靈消失的位置,Emilia向智仁解釋起來:

  「基本上,超渡幽靈就像這個樣子。滿足幽靈的執念,他們就會升天。不管是這種無害的靈,或是我們之後要面對的怨靈,原理是不會變的。」

  「嗯,剛剛的靈就是因為擔心還活著的家人,才繼續停留在這個世界上吧。所以知道家人也安享天年之後,就升天了?」

  「沒錯。幽靈沒事不會留在這個世界上,所以聽他喃喃自語,很容易就能猜到是怎麼回事。接下來就是想辦法讓他安心而已。」

  「嗯……」


  原理智仁已經了解的很清楚了,但是有一點他實在不懂:

  「Emilia,妳怎麼剛好認識他的老婆和兒子?」

  「當然是不認識啦,我唬爛的。」

  「這樣可以的嗎?」

  「可不可以是本人決定的,不是我。有時候用騙的才是正確的方法,不然如果幫他找到最後發現他小孩冤枉死之類的,那才是沒辦法讓它升天。一個不好還會變成怨靈,只能用武力壓制。」

  Emilia用寂寞的表情看著前方。


  「我們不是正義使者,我們不是來主持公道,我們能做的,就只有除靈而已。」

  「這樣啊……」

  「失望嗎?」

  她抬起視線打量智仁,好像在說現在反悔我還接受。


  「有一點,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是,只是隨口說謊的話,沒有可能被幽靈察覺在騙他嗎?」

  「當然有可能了,這次是因為這個幽靈很古老了,執念被時間消磨殆盡,才這麼容易接受我的隨口胡說。有些比較有活力的靈會要求證明,到時候就是想辦法滿足他的需要。」

  「那,要是查到一半被發現在說謊怎麼辦?」

  「也不會怎麼樣。幽靈不在意說謊,光靠執念留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很辛苦了,他們沒有空在意更多的事。」

  「原來如此。」

  講了幾句,Emilia也找回自己的步調,繼續解釋下去。



  「那,你現在知道除靈的基本了,我就可以跟你解釋面對怨靈要做些什麼事。

  就算是怨靈,他也是因為某種執念留在這裡的,我們要找出這個世界到底有什麼好留戀的。然後說服他升天。

  找線索的方法有幾個。從現實面,我們可以調查那棟大樓發生過什麼事,怨靈可不會平白無故盤踞在那裏。要是知道怨靈的身分,我們也可以調查他的過去。或是像剛剛一樣,我們去傾聽怨靈流漏出來的想法。」

  「聽他說話,應該有點難度吧?」

  「喔,傾聽不一定是指聲音的形式,我們剛剛去過的怨靈領域就是一個例子。領域是怨靈心中的景色,是謎題同時也是線索。我們要找出那片景色對怨靈來說為什麼重要,重要到留在他的心中,給我們看見。在理解這點之後,我們才能突破那個領域,更接近怨靈一點。

  領域可能不只一個,在全部突破以後,我們才能抵達他身邊,開始除靈。當然,過程中免不了戰鬥。只要那些被害者的靈魂還在怨靈的支配之下,就沒辦法升天,我們只能不斷擊敗他們。」

  Emilia告了個段落,拿出手機看了看,現在時間也超過八點了,也許今天就在這打住比較好。


  「有跟上嗎?到目前為止都聽得懂?」

  「勉強還可以。總之,需要調查跟怨靈有關的東西就是了。」

  「對,這些都是需要你幫忙的。你有line或是facebook帳號嗎?先有個連絡辦法,工作保留紀錄也比較方便。還有電話號碼也來一下。」

  「啊,有。」

  兩人湊在一塊,互加了好友,丟了幾個訊息,確定聯絡無礙。


  「那麼,接下來就是開工了。我會全天進行調查,但是你是學生吧,什麼時候有空?」

  「讓我想一下……」

  智仁抿著自己的嘴唇,思考起什麼是可以放棄的,什麼是不能放棄的。


  「明天的早上不行,其他時間都有空。必要的話晚上熬夜也可以,不過可能會累。」

  「這麼閒?」

  「生死關頭,管不了學分的事了,一個學期二一還不至於退學,重修就是。只是明天要去實驗室找老闆報備一下。」

  「喔,不錯的決斷力。」

  Emilia以欣賞的語氣說。


  「那我們就明天中午再會合吧,地點在哪裡比較好?」

  「嗯?我以為會是分頭進行的方式。」

  「不,可以分頭就代表我一個人搞得定啦,希望你幫忙,就是想有個人一起行動。兩個人互相支援比一個人讓人安心的多,不是嗎?」

  「……是啊,確實。我就住這附近,所以要在哪集合看妳。要遠點也沒關係,只要找得到路就好。」

  「就在這附近集合吧。那就中午十二點,在廢棄大樓前好了,我們兩個都熟。」

  「廢棄大樓?這樣很危險吧。」

  回想起剛剛的畫面,智仁皺起眉。


  「不會,怨靈白天不會活動的,危險從黃昏開始。不信你明天去看就知道了。」

  「好吧。」

  雖然怕有個萬一,不過智仁現在有陰陽眼了,要是有危險也躲得開。大不了待在旁邊用手機聯絡就是。


  「那今天就先這樣吧?對了,你晚上有空,能不能問問你同學有沒有聽說有關那棟大樓的謠言?都市傳說或鬼故事都好,應該能有所幫助。」

  「不要瞧不起人了,我可是專業系邊耶,系邊是沒有同學的。」

  「你講這話不就是拿來給人瞧不起的嗎……」

  Emilia瞇起眼看他。


  「好吧,總之任何門路都問。我們現在最需要情報,我也會到處找。記得休息就是了,放鬆心情對抵抗精神攻擊是很重要的。」

  「了解。那我就先回家了。」

  「嗯,拜拜。我要走這邊搭捷運。」

  「拜拜,明天見。」

  兩人分頭離開。智仁一個人往自己的住處走去,大概是剛剛話講太多了。明明還在鬧區,他卻覺得周圍忽然安靜下來一樣,格外疲憊。他在路上隨便買了個便當當晚餐,走回住處。



  「啊,對了……」

  進到樓梯間,看到掛在天花板上的黑影,智仁想到有一件事情他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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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仁:《在嗎?》

  智仁:《介不介意我問一下工作以外的事?》

  Emilia:《沒關係 怎麼了?》

  智仁:《我家門口有個幽靈,我應該把他除掉嗎?》

  Emilia:《放著不管會怎麼樣嗎?聽你之前的講法應該無害吧》

  智仁:《無害是無害啦。》

  智仁:《但是我每次開門都會怕,很不方便。》

  Emilia:《要習慣》

  智仁:《好吧。》

  Emilia:《你真的很想除的話 我是不阻止你》

  Emilia:《要是激怒他變成怨靈自行負責就是》

  智仁:《……還是算了好了。》

  Emilia:《也不用這麼難過》

  Emilia:《只是說多少有最糟備案再行動》

  Emilia:《不然明天 我們討論一下你怎麼防身比較好吧 之後調查應該也派得上用場》

  智仁:《好。》

  Emilia:《那就明天再說》

  Emilia:《下捷運了 之後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