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5)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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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0-15
高掛在正上方的藍色月亮,將藉由吉羅右眼的透明深邃的瞳孔中,裡面有著許多細小的水晶正閃耀著光輝,那是作為奴隸的特徵,是種不會致命的慢性疾病。
有人猜想過這種疾病會在老年時候爆發,徹底的奪去視力,但幾乎都不會有奴隸能夠活到老年,就算有也並不會有人在意,因此這種猜想就無從驗證。
隨著遠方荒漠上的砂礫輕微的碰撞聲響,兩人以此當作信號,同時開始動作。
漢娜直線向前衝去,而吉羅用力踢起黃沙,揚起了濃厚的沙塵,並順勢拉開距離。
如果不論年齡、體格和武器上的差異,兩人都是優秀的戰士,在這片荒蕪、險惡的大地上,鎮守著人類的邊疆,面對著人類本該恐懼害怕的野獸。
然而此刻兩人已不再是優秀的戰士,而是更加原始的吋在,兩人互相將對方視為危險的生物,是為了生存必須跨過的檻。
完全沒有光線的沙塵中,佔優勢的是吉羅,毫髮無傷的五官讓他輕易的掌握漢娜的位置,將無數無法預測軌跡的箭矢射向她。
一箭、兩箭,不斷聽著沉悶的命中聲,吉羅確信他的攻擊不斷命中著漢娜,肩膀、後背和手肘……雖然都被避開要害,但只要續消耗著,贏的人將會是他。
「漢娜抱歉,我會為給你最珍貴的安寧。」
聽準踩踏在砂子上的細碎聲響,用最後的力器將弓弦拉緊,比剛才還要更加刺眼的白光穿過沙塵,龐大的力量揚起劇烈的風暴,為了保護雙眼而閉上。再次睜開雙眼時,已經只剩下滿天星空的夜晚,零星因為高熱而玻璃化的砂石飄散在空中,閃爍著月光帶來的光芒,以及荒蕪寒冷的大地。
戰鬥的聲音結束了,繚繞在耳邊的風聲也消失,世界重新回歸到了寂靜。
因為是放太多的力量,頭暈的感覺襲來,不見漢娜的蹤影,大概是直接被蒸發掉了,畢竟那攻擊也把吉羅嚇得不輕,在腎上腺素和戰場環境的刺激下,意外的讓晶術武器釋放出超過極限的力量。
「漢娜……抱歉。」
「不用抱歉,反正你也輸了。」
「甚麼?」
還沒讓吉羅驚訝的表情出現,金屬與骨頭的撞擊聲就響亮的出現,並隨著風砂傳到了遠方的麗塔耳中。
漢娜緊接著丟下手中還未出竅的青銅劍,迅速伸出手接住昏倒的吉羅,將他輕柔的放到了地上。
早晨的光景依然美麗動容,那是象徵希望、新生的光芒,在那光芒的底下,女孩被抱在懷中,男子被揹在背後,那走在荒地上的少女正向著堡壘走來。
少女的面容和身軀已經不能用駭人來形容,如果讓她與死在戰場上的人對比,那死人或許還比她的外貌還要更加的乾淨。
眼睛、臉頰、肩膀、手臂、身軀和雙腳,沒有一處是完好的,沒有一處是沒有焦黑的白骨、皮肉遮蓋的,彷彿剛從地域的烈火走了一遭,身上還上散發著焦屍的惡臭味。
雖然令人望而卻步,但沒有人真的停下,所有人仍然擁上前,因為那可是戰友啊!
就連最冷漠的鱗也一樣,將女孩和男子交給其他人,獨自抱起少女。
「真是個笨蛋。」
少女被抱起的那刻,就深沉的睡了過去,因此沒有聽見鱗的呢喃。
「你沒睡啊?先坐這吧!」
安靜的房間內,鱗和貝蕾守候在床旁邊,麗塔懷著忐忑不安的心走進,她已經做足了要被痛罵一頓的心理準備,甚至是任何一切的處罰。然而鱗卻只用著輕柔的口吻問她,並拉出一張椅子。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就算同伴因為她這個外來者而瀕死,鱗的情緒依然無法讓人察覺出半點的變化,就只是像平常的冰冷。
「你能看見吧!他們最後是什麼樣的表情?」
「咦?他們……」
回憶了一下,那時麗塔在冷靜下來後,用著剩餘的力氣使用晶術觀察戰場,那裡已經甚麼都不剩了,除了廝殺留下的混亂空氣外,就只有漢娜生命垂危和吉羅昏迷不醒的身影。
明明剛經歷完互相廝殺的戰鬥,將所有的一切都犧牲了進去,兩人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的悔恨,反而……
「他們很滿足……為甚麼?為甚麼你們都一樣,能夠為了這種事情不顧一切。」
「因為這是我們最後的自由了。奴隸的一生就是這樣,我們無法選擇任何東西,在這裡我們唯一的自由,就是選擇死亡的時刻。」
「死掉不是一切都沒有了嗎?只要努力一下……」
麗塔停止了說話,她伶俐的智慧在鱗嘆氣前給他了答案。
與身來就被關在城堡中,被父皇當作棄子的麗塔不同,他們是無時無刻都在生死邊緣徘徊,卻無法輕易的選擇死亡結局的人,是連律法、道德都底線沒有賦予祝福的奴隸,是被那虛偽無名的神明所拋棄的人類。
「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那是大部分人類理所當然的觀念,所以不用有任何罪惡感。皇女殿下,我才是想在這裡謝謝您。給予了我們這些家畜像是人的身分,用著人類的眼光看待我們,並且沒有剝奪我們最後的自由。」
雖然話語中有著感激的成分,可是每字每句在麗塔聽來都十分的刺痛。
人與奴隸之間的隔閡,在帝國百年來的光陰之中不曾有過裂痕,所有人都將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沒有人反抗或者想要改變,只因為這是神明所賜予的力量,是不可改變的神聖力量。
「沒有……我沒有這樣想過,你們和我一樣是人類,我們都是生活在同個國家底下的人類。」
「但其他人可不會這麼想。您的想法是善良的,然而一個人的力量始終有限,這悲慘的世界依然無法改變。就請殿下忘了我們,忘記戰場的殘酷,忘記這裡的一切,這樣您會好受點,希望您的未來一片光明。」
麗塔明白,她都明白,鱗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她無法反駁、無法否認,這世界就是這樣的殘酷,而這百年來根本沒有人能夠逃脫這命運的枷鎖。
就算是皇族也是,身上的枷鎖依然存在。
字字都刺進心裡頭的話語,讓女孩不堪壓力的落下少許的淚水,這時剛換完漢娜身上的藥的貝蕾走來,毫無預警的一拳打在打在了鱗的腦袋上。
「你這個石頭腦袋,又把人惹哭了!以前漢娜就跟我抱怨過了,你還要再來一次嗎?」
「這是事實吧?我……」
貝蕾的年紀比鱗稍大,但沒有像是孔茲的老態,從年齡來看算是所有人的大姊姊,就連鱗也不例外,在貝蕾的面前多少會有所收斂。
看著比他還要兇狠的眼神,鱗放棄了爭論的念頭,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這是鱗第一次在麗塔面前示弱,或許是不想繼續爭執下續,因為這裡可是有位需要安靜休息的病人。
「我……我還會回來的。」
「嗯?」
因為貝蕾的突然插入,將冰冷的氣氛給打破,麗塔才從口中擠出了下一句話,吞下了許多的口水後,她說:
「不管你們如何看待我,我都一定會靠著自己的努力回來的。這裡的一切我都不會忘記,不管是快樂、悲傷還是害怕的回憶,對我來說都是最寶貴的事物。」
「麗塔你不用……」
「這不是小孩子的突發奇想,請相信我,不管這世界多麼的糟糕,對這世界有多少的絕望,拜託你們等我,等待我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等待著那寧靜的死亡歸宿主動的選擇。」
「……」
此時鱗看見了那蔚藍的雙眼中,不再是以前的天真,不是以前的單純,她改變了。
打破那童話的玻璃罐,女孩真正的從那孤單的城堡中走了出來,重新面對了世界,並且築起了改變它的勇氣。
「或許現在依然無法改變任何事情,但不管是這世界還是這國家,我都會努力去改變它,這是承諾,這是我這一生中最後的承諾,所以拜託,等等我,不要……拋下我……」
「你啊……」
貝蕾嘆了口氣,並將麗塔摟進懷中。
「我們沒有希望你做出任何事情,這世界本來就是自由的,當你擁有選擇的自由時,請盡情的去選擇。」
鱗接著說:
「麗塔,如果你願意承受你所選擇的後果,那麼可以答應我一個任性的要求嗎?如果我們先一步回歸寧靜,希望你能為我們倒下的那片大地上放上一塊白色的水晶嗎?。」
「白色的水晶?」
在荒蕪的萊拉帝國,水晶雖然是官方嚴格管控的物資,可是在民間並非非常稀有,因為許多水晶的碎渣會被二次利用,做成許多的裝飾品。然而在繁雜如星的顏色中,唯獨白色的水晶被世人厭惡,因為他們認為那是上一位神明的沒有給予他們祝福的神明的象徵,是代表絕望與死亡的顏色。
鱗不可能不知道白色水晶代表的意思,那為何還要……
「死亡並非結束,絕望並非失敗。麗塔你說過的,只要還有生命能夠踏出雙腳,就依然還有希望。」
看出麗塔的疑惑,鱗解釋了起來,並拿出一個小盒子出來。
沒看過得精美盒子,與四周圍破舊的環境格格不入,在那酒紅色的盒子中,放著一顆如同星空般燦爛耀眼的翡翠寶石。
「就把這當作信物吧!當作你承諾的證明,希望你能謹記今天的談話,吾等地女王殿下。」
或許是因為整晚都沒睡,小孩的體力消耗到低迷的程度,腦袋得思考速度慢了許多,沒有馬上明白鱗話中的意思,遲了片刻才回過神。
「女王……?咦?誒!」
現在皇帝還在世上,如此大不敬的話如果被傳出去,是所有的人都會被砍頭的,甚至還會將戰火牽引到身上來。
只見鱗帶著壞笑,語氣依然平淡的說著。
如果想要改變這個國家,權力與地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因此奪取皇位和同等的地位就是目標之一。
那是最危險,同時也是最有辦法成功的道路。
在可以預見的路途上,陰謀、算計和爭奪的銳利尖石都早已散落在路上,就連前方已經起跑的哥哥、姐姐也是,匕首的亮光也已經從袖口內透出。
就像是戰場般,如同第一軍團每天都要遇見的事情一樣,廝殺、還是廝殺,日復一日與野獸的廝殺,而這次換成了麗塔要面對了。
只是這次女孩沒有膽怯、沒有哭泣,因為她打破了那迷霧的玻璃,越過厚實的城牆,她看見了這世界的廣袤,心中有了需要達成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