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登官宴根本新人才藝大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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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0-11
不知不覺間,胡清弦竟忘記了緊張和害怕的滋味。
見識過靈鴻完全不遜於衛斯理兄弟的開車技術後,興許,世上已沒有任何事物能再令他感到驚嚇。
上殿靜候,等待喚名,敬跪接旨,答禮叩謝,起身入座。
一氣呵成,不慌不亂,毫無紕漏,胡清弦給自己的表現打了八十七分。
他能感覺到後方五十公尺處,席上的太陰星君與隨伺在旁的靈鴻雙雙露出欣喜而滿足的微笑。
新科神官的席位設置在大殿左側第一列,共有七人七席。飛仙則在其後,按階級列等排序,共計三列二十一名。
與新科神官們相對應的各殿殿主則坐在對面的右側席位上,同樣共計七席。離玉帝最近的,是龍王殿殿主東海龍王敖廣,再次是地政殿殿主后土娘娘,居中的是太陰星君皇華夫人、城隍爺公,之後還有文曲星君、月老星君、正財神趙公明元帥。七神身後,尚有家眷仙屬若干。
玉帝和王母的王座設得老遠,又高於賓客席位約一層樓,新科神官們即使極目仰望也無法瞧清。而殿主們的臉,胡清弦不敢直視,只能偶爾抬眼偷覷,看看與神話中的描述是否如出一轍。
大抵上,八九不離十。龍王的威嚴中透露出幾分為父的慈愛和寵溺,曾馳騁沙場的財神,也有可媲美武神的威武和英勇。
文曲星君身後站著靈鵠上人,這人除不時回眸盯梢自家真君的動向外,偶也帶著打量和質疑的目光往胡清弦這方掃視。
「瞪我幹嘛,我又不會打你家師兄的主意。唉唉,無視,無視。」胡清弦心忖,盡量不去注意靈鵠與其他不懷好意的視線,把心思移轉到身旁的同僚上。
他的左右兩方坐著同樣來自台灣島的新人,左邊的少年衣著樸素,素白襯衫搭配牛仔外套、長褲,輕便簡約,俐落有型。其五官輪廓深邃,一雙眉眼晶亮有神,頂上濃密的深褐色短髮微捲,整體看來,有股不諳世態的傻勁。右邊的大姊將黑髮盤成圓髻,用兩柄沒有綴花的髮夾固定在腦後,雙手緊貼在大腿上,始終正襟危坐。這兩人,正巧形成懶慢和嚴肅的兩種極致。
少年的左邊坐著一位身著長擎大衣、長髮披肩的美青年。青年儀表堂堂,氣宇軒昂,豪邁中帶有三分輕狂的氣質頗有父輩之風。
這三人衣著雖各有各的風格,然均走現代優雅的路線,行動起來也很是方便。胡清弦就是不懂,為何靈鴻一定要大費周章,變出一套古禮的正裝來給他穿,雖然很對殿上那些老人家的胃口就是了。
大姊的右邊坐的,正是那位害羞膽小的朱衣真君。女孩聲量不大,禮官等人得拚命豎起耳朵,才能勉強聽懂她在說什麼。答禮起來,也顯得裝怯作勇,嬌柔扭捏,接旨時還過早收手,讓卷軸從大殿東側直往西側打滾。
入坐後,她強作鎮定,悄悄抹去眼角懸而未落的淚花。
最後那兩位離胡清弦較遠,打招呼不便,他也就不去叨擾。
玉帝致詞僅短短數句,眾神們屏氣聆聽,大氣不敢亂哼一聲,然輪到那些攝政的禮官、武官和刑官說話時,景況又不一樣了。滑PAD的滑PAD,打盹的打盹,交談的交談,追劇的追劇,還有人準備腳底抹油開溜了。
狻猊宮主敖博通環抱手臂,閉目養神、虎爺公萬泰安叫出包覆著虎紋皮套的PAD,滑得開懷過癮、夜巡神輔官梁晏祺不改神色,不知是凝神傾聽還是放空休息、朱衣真君朱懷梓低著頭,雙手不斷攪弄著紅色漢服的綢帶……胡清弦大致環顧眾人後,決定取個放鬆但不放肆的平衡。
才剛叫出設定為靜音模式的PAD,便見靈鴻一連拋來十餘則訊息。
好個傢伙!胡清弦在心裡罵道:「我還當你一向死板正經,結果你從頭到尾都在滑手機。」抬頭直視,靈鴻果真躲在太陰星君背後狂滑PAD,偶與一旁的女仙交頭接耳。
「好啊,還跟女人眉目傳情咧!」正當胡清弦這麼想的時候,PAD又震動了。
「胡大人,咱們雖沒能打聽到這回要出什麼題,但已經知道懲罰遊戲是什麼了。」靈鴻寫道:「以及,奪魁的大獎是什麼。」
靈鴻傳來一張桃子的照片,紅潤肥美,鮮嫩多汁,光看圖就令人垂涎欲滴。
「這可不是一般的蟠桃,是王母娘娘特選果園裡栽出的霸王品種,一年只能產出三至五顆,個個都有一顆籃球大。重點是,吃上一顆,可抵您百餘年修行,所以……」
死也要給我獲勝!
這行話,靈鴻還特地放大成超洗版的72級字,好教胡清弦能看得清楚。
「咦咦咦咦咦──!」
要不是現下致詞的武官嗓門奇大,胡清弦的細鳴就要被左右鄰居盡收耳底了。
左側的萬泰安察覺有異,轉頭過來,胡清弦佯裝沒事,不去看他,以心音回覆靈鴻的來訊。
「連題目都不知道,就叫我一定要拿第一,好狠心啊你!」胡清弦搜尋圖庫,試著找出一枚「可惡」、「坑爹」之類的貼圖來用。
靈鴻又說:「此外,還附贈五千功德、五千人緣加給、天幣五萬黃金。光是聽著,不就很讓人心動嗎?」
胡清弦回道:「如果考因式分解或拆解化學式,那我當然有自信能拿第一;但萬一要我倒立、劈腿或表演街舞,那我就……就直接接受懲罰遊戲好了。」
「勸您不要,這次的懲罰非同往昔……」說到這裡,靈鴻突然停下傳音。
因有張大臉正悄然無息地挨近胡清弦後背,再差一吋,就要整個枕在他的左肩上。
大臉朝胡清弦耳邊吹了一口氣,說:「同學,你好可愛!哪個殿的求認識……」
性騷擾和性別霸凌,對胡清弦而言猶如家常便飯。對於從身後抱住或勒住他的人,胡清弦習慣直截來一招單臂過肩摔;至於在身前揪住領子或壁咚的人,則賞對方胯下一記蛋爆飯的膝擊。
但這種直接把頭往人家肩膀上放的,胡清弦還當真沒遇過。
他一驚跳起,肩關節突出的骨頭正好不偏不倚地撞在萬泰安的下巴上。萬泰安吃疼,發出殺豬般的哀嚎。
最左側的敖博通解除假寐模式,瞇長的瑞鳳眼射出凌厲駭人的殺氣;右側的梁晏祺亦然蓄勢待發,藏在後腰包內的手銬已然掏出半截。
胡清弦摀著左肩戳揉,萬泰安摸著下巴喊痛,正對面,后土娘娘身側一名成熟美豔的女人和靈鴻,掌心分別托起一團泥土與一發火焰。
萬泰安發出無聲的傻笑,示意眾人稍安勿躁。數秒後,又轉頭去看胡清弦。「同學,你可以跟我互加LINE,呃……我是說天人珠璣嗎?」
胡清弦還沒答話,後方的敖博通先抬腳踹了他一屁股。
「你沒看新人名冊,也沒聽禮官喚名。即便沒聽過兔兒神的名號,至少也要知道一句話──『這麼可愛一定是男孩子。』」敖博通說。
梁晏祺見有人出面,緩下手上的動作,回復成上一動整襟端坐的模樣。
「男孩子?」萬泰安以土下座的姿態仰頭看胡清弦。「你是嗎?」
胡清弦欲與無言,只有點點頭。
敖博通又補敘:「不只如此,還有個身為善財童子候補的男友。那人成日吵著要天人聯姻,鬧得很。威鳴堂不答應,他便上台灣最大的觀音廟、媽祖廟、土地廟去求,搞得天上地下,不少人都知道了。」
「什……」這下子,不只是萬泰安,胡清弦也傻眼了。
這些事,靈鴻等人是知情的。只是眼下著力於登官宴,怕胡清弦心煩如麻,便盡挑些好事與他說,如「胡清揚以台灣司法史上最快的速度獲得緩起訴處分」等等,其他的就暫且壓下,待籌備顯靈時再來計議。
台上演說的武官見幾位新人嬉鬧不止,怒火中燒,將掌上麥克風一把捏個稀爛。接手的文神深感自己控不了場,對禮官的招呼推卻再三,也放棄登場演說。
於是乎,典禮正式進入今天的重頭戲。
靈鴻又接連拋了幾個訊息過來,都在言明今回懲罰的嚴重性。可胡清弦受到刺激,腦袋正陷入一片迷離的空白之中,PAD上的文字只飛快飄過眼簾,無法記入腦內與心裡。見王母座旁的童子拿了個籤筒般的東西,要他打裡頭摸出一根來,他不明就理,也就照著做了。
「上面的號碼是什麼?」靈鴻急問。
胡清弦尚未完全回神,盯了一眼籤條上的數字,說:「號碼?啊,是六。」
「壓軸啊,好壞參半,也好,快趁現在想想待會要表演什麼吧。」靈鴻說。
表演?什麼表演?
胡清弦呆愣的大腦猶未復甦,但見抽中頭籤的梁晏祺不慌不忙地自座位上起身,走到大殿正中,朝四方長官賓客行抱拳禮。
「微臣城隍殿巡查司夜巡神輔官梁晏祺,在此獻上一門體技,由衷希望各位不要嫌棄。」
身著紅衣馬褂的禮官走近她,問道:「您想帶來什麼才藝?」
「連續、快速引體向上一百下。」梁晏祺答。
禮官仰起頭,揚聲高呼:「好的,新科夜巡神輔官梁晏祺,為大家表演引體向上一百下──」
玉帝與王母率先拍掌,現場瞬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梁晏祺的座位,正對面坐的是城隍爺,其後是夜巡車隊的領班夜巡神與其他四名隊員。夜巡神伸出右手,兩指一彈,紅地毯上突然生出一架高約兩米的單槓。梁晏祺抬頭看了一眼高度,將禮服外套脫下,交給助理童子後,速即伸長雙臂,向上跳躍,雙手握住欄桿,發力上提身子。
禮官開始計次。
一下、兩下、三下……
身輕似燕,自若泰然。
梁晏祺不但愈做愈快,且呼息一點也不顯紊亂。數過五十,萬泰安吹起口哨;喊至七十,不少人起立拍掌,胡清弦也被身後激動不已的飛仙們推著站起。
原來如此,原來是才藝表演……半晌,胡清弦終於弄清題目了,同時,也深感自己不可能拔得頭籌。「我又沒有任何才藝,這是要表演什麼,就算拿出十秒解多項式或微積分的本領,那些老人家也看不懂。」他心想。
百下轉瞬達標,梁晏祺下台一鞠躬。隨後登場的,是龍五子狻猊宮主。
與他一同上殿的,還有一名渾身金羽,周身閃耀著黃華與星火的有翼族──鳳凰的雛鳥,火系術士朱雀。
「在下狻猊宮主敖博通,為各位獻上一齣高空煙火秀,請笑納。」
禮官覆述完節目後,凌霄寶殿的天花板立時往四方敞開,變成一道中空寬大的天井。
無須排演,無須張羅,一切彷彿早已安排。
靈鴻敲來訊息:「別小看海線的情報網,志在奪魁,不計手段。」
胡清弦以PAD搜尋,得知狻猊即為獅子,性喜靜、好煙,常見於宮殿建築、佛像、瓷器香爐上。敖博通轉生在經營宗教事業的家族裡,麾下的教育團體舉辦過幾次心智提升夏令營,內容包含過火、吞火、嗜鐵等驚悚項目。對凡人而言艱鉅無比的挑戰,看在龍族眼裡,比捏爆一隻螞蟻還簡單。
那鳳凰雛子吐出的青白色火焰,全被敖博通一股腦兒地吸納入腹。一會後,他後仰朝天,身體成拱橋型,張口吐了幾發噴射火焰。
火焰在空中炸開,四散的火星如翻飛的絢櫻,美麗,但轉眼消散不復痕跡。
可惜,不在夜空之中,要不,應該更有看頭。
胡清弦想,或許可請這人來協辦每年均由廣寒宮經手的中秋宴。
煙火不斷變換花樣,十餘次後,終於在空中寫下「天威浩蕩,福澤綿長」一行字,作為精美絕倫的收尾。
龍族親屬和與龍王殿有交情的友人們皆盡發出讚嘆的呼聲,拍掌拍到手心痛極。
遠些,倒也有三三兩兩少數仙神連連發出噓聲:「早就內定了,還有什麼看頭?」、「題目還不是他們自家人決定的。」
靈鴻雖對江湖耳語略知一二,卻一點也不想讓胡清弦知道。玉兔觀常年受人鄙夷,眾神對新科觀主自然不看好,表現平庸也無妨,但若表現出色,便是闖出名號的最佳良機。
萬泰安出身宜蘭歌仔戲班,天生就是個武生的料。
他先露了幾手混有撲、跌、翻、滾、騰、躍等筋鬥技法的「毯子功」後,再由后土娘娘身邊的輕熟美女輪流變幻出槍、刀、棍、劍、斧、戟,讓他展演耍弄兵器道具的「把子功」。
最後,以飛天十三響為整套表演作結。
「十三響」名稱源自於演員在表演過程中,必須以雙手在自己前胸、手肘、手背、腳掌、腳背等身體部位,連續而急促地拍出十三下清脆的聲響。起手是「雙飛燕」,而後是「跨虎」、「打飛腳」、接著「十三響」、「旋子」、最後以「弓箭步」收尾。
萬泰安一邊數著響聲,一邊拍打自個的身體。他調皮的地方是,明明可以完成這一串連貫的動作,他偏要在跳完打飛腳時停下,把剩下的巴掌全往自己的臉上拍。
「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謝謝、謝謝各位的觀賞!」
臉腫了、紅了、被大夥罵了,萬泰安也不以為意,笑著向觀眾們鞠躬謝幕。
胡清弦不經意地噴笑出來,梁晏祺冷冷瞪了萬泰安一眼,短評一句:「北七。」敖博通低頭飲茶,好似完全不把他人的表現放在眼裡。
排在第四、第五順位的,雖不能說不精彩,然程度與前幾位比起來,還是有著明顯的落差。
月老殿桃花宮輔官化出翻花繩,星星、沖天炮、富士山、東京鐵塔等花樣輪番上陣,透過放大的投影螢幕呈現在眾人面前。
胡清弦想,或許正是這人擅於玩繩子,才會被需要以紅線締結姻緣的月老殿相中。
財神殿橫財科新人表演硬幣魔術,乍看一枚,突而分化出好幾枚;乍看在右掌心,突然又在左胳肢窩下出現。
儘管表現賣力,仍有不少閒話生出:「那有什麼了不起,用法術的話,誰不能辦到?」、「唉,不好看,還有什麼有趣的節目嗎?」
胡清弦搜索枯腸,還是想不到除了解題和背書外,還能秀出什麼把戲。見前幾位賣力演出,還是有人喝倒采,忽地心一寬,忖道:「罷了,反正我玉兔觀本是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烏龜不上岸的邊陲之境,料想你們也不會把最優秀獎頒給我。」便硬著頭皮,走上殿堂中央。
幾位新科神官中,胡清弦最欣賞梁晏祺,就仿效她的出場方式,先向四方仙神抱拳致敬。
「本人太陰殿廣寒宮玉兔觀觀主胡清弦,自認才疏學淺,不足示眾,在此倒背《文官授封榮典禮儀指南》,聊表敬意。」
「等等,您說要表演什麼?」禮官聽傻了。
除了他外,靈鴻、太陰星君與眾殿主、眾新科仙神和殿上文武官員也都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
「我要倒背《文官授封榮典禮儀指南 》,」胡清弦放大聲量:「完畢後,若大家覺得意猶未盡,還可以加碼倒背史上最長英文單字、開根號、元素週期表、道德經章節若干。」
話未說完,仙神們陸續叫出PAD,上網查找《文官授封榮典禮儀指南》。
胡清弦唸書的習慣與一般學生很是不同,如為數理科,會先在大腦裡建置一個龐大複雜的資料處理庫。初時雖甚為緩慢,然一但解析完畢,往後無論帶入任何數據和關鍵字,都能快速獲取解答;若為文科,則採用照相記憶法。先盯著一幅圖像或一篇文章看上數分鐘或數小時,爾後即能正背、倒背、跳背、交叉背,屢試不爽、萬無一失。
「遵咸矢永,疆無土后,蕩浩威天。衷所枉毋……」
正如梁晏祺施展引體向上的高速,胡清弦的語速亦是愈來愈快,然中氣飽滿,音量充足,完全沒有漏字或跳句的跡象。倒是那些老眼昏花的仙神們對不上PAD的字跡,瞇著眼左瞧右看,就是不知背到了哪一行。
「託囑君帝負不定臣微。禱感任毋,位尊奉受……」
不出五分鐘,長達三千餘言的《文官禮儀指南》就被一字不差地背完了。眾人瞠目結舌的同時,也不禁疑惑「這孩子到底哪裡有病,幹啥倒背這東西」。
「謝謝各位,我的默背到此結束。」正當胡清弦抱拳答謝四周的掌聲,正準備抬足入座時,一名黑衣青年出聲了。
「且慢!你方才說,能倒背《道德經》章節若干吧?」發話的不是他人,正是文昌殿司書科副科長靈鵠上人,擺明了,就是不想讓玉兔觀主僕過於得意。
胡清弦停下步伐,還以一弧「放馬過來」的微笑。「是的。雖沒把握能逐字倒背,但若將章節中的文字,按標點符號斷句,再從最後的句子倒背回最初的句子,倒還是可以的。敢問上人,您想抽點哪一章?」
「第七十七章。」靈鵠說。
太上老君所著《道德經》一共八十一章,在人間傳述已久。靈鵠打的主意,無非是眾人最熟悉的,莫過於前面十個章節,最末幾章,往往一個字也憶不起。如胡清弦要求更換章節,就能讓他感到快意無比。
靈鴻雖明白鬍清弦投考大學學測的實力,此時也不免擔憂。畢竟,《道德經》並非醫學系的學生所長。
眾人本已收起PAD,這回又全掏了出來,查起《道德經》正文。
胡清弦走回原位,娓娓道來:「其不欲見賢,功成而不處,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唯有道者,孰能有餘以奉天下。損不足以奉有餘,則不然,人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天之道。不足者補之,有餘者損之,下者舉之,高者抑下。其猶張弓與?天之道。」結束後,依然抱拳微笑。「獻醜了。」
靈鵠以相同禮數回敬,道:「恕在下僭越,觀主博學多識,令人拜服。還有哪一殿的同仁想出題?」
言下之意,還是想誘使他人來與胡清弦為難。
靈鴻遞了一記殺氣十足的目光過去,靈鵠還以一記白眼。
幾秒後,還真有人起身提問。「在下裴風,位居神農殿藥事科佐理課課長,想問兔爺公,鑭系元素右數過來第六格為何?」
一聽藥事科,胡清弦心下一凜,但面色不改,當即答出:「原子序66鏑,元素符號為Er。」
「錒系左數過來第八格為何?」
「原子序96鋦,元素符號為Cm。」
「西元2017年,新加入的四個元素是?」
「第113號元素Nihonium,符號為Nh;第115號元素Moscovium,符號為Mc;第117號元素Tennessine,符號為Ts;第118號元素Oganesson,符號為Og。」
除少數內行人外,其餘仙神均不明所以,只知厲害非常,不覺肅然起敬。待搜尋到元素週期表圖檔時,胡清弦早已回答完畢。
「唉呀,你的問題太淺了!」一名道士扮相的黃衣仙人推了自家佐理課的同事一把。「在下藥事科煉丹課課長,想問兔爺公,煉製丹藥的材料為何?」
許多人聽了,心中皆然一驚,這哪裡是考背書呢?分明是想讓這初入天庭的孩子知難而退。
胡清弦眨巴靈動大眼,偏頭想了數秒,答:「若問中國的外丹術,多以汞、碳、錫、鉛、銅、金、銀等金屬為主。晚近,還會加入部分氧化物、硫化物、氯化物、硝酸鹽、硫酸鹽、碳酸鹽、硼酸鹽、硅酸鹽、合金、混合石質、有機溶劑。」
「好……」黃衣仙人甩袖站起,續問:「那麼,兔爺公認為,以這等方式煉丹,有何利弊可言?」
這回不是背書,而是開放式題答。若答好,未免過於阿諛;若言不好,自是拆了煉丹課的招牌。
「一般而言,針對鉛汞中毒,臨床上多採螯合治療,配合藥物有二巰基丁二酸、鈉鈣乙二胺四乙酸。」胡清弦忽而顧左右而言他的答句,令在場諸多仙神不明所以。「自古以來,煉丹多以鉛和汞為基底,也因此,不少君王、霸主死於金屬中毒。此類毒性,仙神雖可抵擋,但對於凡人,無異於慢性自殺。」
說著,胡清弦自琵琶袖中摸出一枚玉兔月餅。
「比起煉丹,個人強力推薦服食月宮出品的搗藥月餅,內含十八種漢方藥材,溫和滋補,味美不膩,讓你疲勞全消,讓你滿血復活。而且吃了以後,唇齒留香,終身不忘!」
一個不留神,胡清弦竟把廣寒宮走廊的燈箱廣告詞全給背了出來。這下,他不只把煉丹課重重得罪,還在玉帝王母面前上演置入性行銷的劇目。
冏,太冏了!意志過來後,胡清弦急忙掩住自己的嘴,拎起下襬,正想回座時,瞥眼卻見靈鴻比了個讚,太陰星君起身喝采,隨侍的女仙們四處走動,發送起產品DM。
黃衣仙人嘴上占不到便宜,氣極敗壞,拂袖就走。佐理課課長聳聳雙肩,神情不悲不喜,太陰殿女仙遞了廣告單過去,他也沒有拒絕收受。
或許,胡清弦的心底深處,多少藏著一點為天保前輩抱不平的衝動,不想讓藥事科的人得了便宜還賣乖。
但無論如何,現在的他只想拎裙開溜。可在下一個須臾,一位重量級的人物說話了,走動的女仙們如被拂了穴道,全都定身不動。
「臣──東海龍王敖廣,想給兔兒神出道題。」
敖廣先行至大殿正中,拱手朝玉帝、王母各行一拜,再回到胡清弦身側,輕輕點頭,算是問安。
對於正一品的海線霸主,胡清弦一點也不敢怠慢,連忙拱手鞠躬,行立禮中的最大禮。他只希望,別是太過燒腦或奇葩的難題。「晚輩學識淺薄,還望龍王大人高抬貴手。」
敖廣大笑,眉眼間全是霸氣和狂傲。「你這也叫學識淺薄?那麼咱們全都不識之無了!」
「……請龍王大人賜題。」胡清弦的背心又涼了,只有在心裡不斷催眠自己:還好還好,沒比搭靈鴻開的車可怕。
「這題不難,不過要你想想。」敖廣負手徐行,緩緩說道:「設重量為五十公斤、配備三等節能裝置的小型快艇,修行三百年的仙神能持續航行五百小時;那麼,重量五萬公噸,配備一等節能裝置的飛天龍舟,有五百年道行的仙神能持續航行幾小時?」
此題一出,眾仙神全數傻愣住了。敖博通不解其意,叫了聲:「父王!」
不少人再次掏出PAD,點開計算APP,輸入各項數值,讓程式自行換算。
若為尋常算數,胡清弦自是不怕,怕只在,龍王想要的不是尋常答案。
心一橫,他決定提起勇氣抗辯。
「龍王大人,這題目出得不夠好,資訊給得不夠詳盡。」
敖廣挑了挑英氣十足的長眉。「喔?但說無妨。」
「第一,府上的龍舟是陸海空三棲款,如在平和無浪的水面上行駛,淡水浮力為一,海水平均約一點零二至零七;如在水面下,則要考慮深度所產生的水壓,以及流體行進受到的阻力。其次,如龍舟升空,通常時候,地表的大氣壓力為一,壓力會隨著高度遞減;再者,還要考慮重力,地球為一,進了明月關後為零點一六,日神殿統轄的領域則為二十七點九。最後,要論環境,舉例而言,若龍舟行駛到風師殿周遭的狂風地帶,法力又會消耗得比其他地方更多一些。」
胡清弦停頓一下,且聽龍王後續還想補充什麼條件,見其不動聲色,才又繼續向下說:
「更何況,晚輩認識一個修行只三百餘年,法力卻像無底洞一樣用之不竭的仙人,如是由他來駕駛,不管置身在什麼環境裡,單兵至少能航行一千小時以上。」
這話,指的自然是靈鴻了。多數人雖不知該位仙人所指為誰,此時也不禁把目光往太陰殿席上挪去。
靈鴻撇開頭去,視線恰好對上靈鵠的。半晌,雙雙乾咳了聲,盡往大殿的角落走避。
「很好,勇氣可嘉,才貌雙全,敖某沒有問題了。」至此,敖廣以厚實的右掌,覆上胡清弦左肩。「你合格了,敖某在此昭告天下,兔兒神有成為敖家媳婦的資格。」
「咦咦咦──!」胡清弦再次呆了,眾仙神也聽懵了。龍王提問,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幫兒子物色優秀賢良的妻子?
座下,敖博通急得臉紅脖子粗:「父王!」
「你閉嘴,讓為父的來。」敖廣叫出自己的17吋大螢幕PAD,皮套底色是海水的深藍色,圖樣是兩條刺繡的青綠蟠龍和數朵淡藍色祥雲。點出天人珠璣後,他遞到胡清弦面前。
敖博通俊朗的臉垮了一半,再度急喚:「父王且住!」
敖廣才不想理會兒子,點著螢幕上的對話紀錄,令胡清弦大聲唸出來。
「要說為何,兒臣也不甚明白,大致是轉生後性子變了,連帶喜好也換了。」胡清弦讀道:「我與你母親兄長雖不大贊同,但如果你執意如此,而對方也欣然同意,只要是為了孩子們的幸福,做父母的就會選擇祝福。」
「不是這些句子,再往下看。」敖廣指指下方的對話框。
胡清弦繼續唸道:「感謝父王,也就是說,兒臣可以放膽追求他了?」
訊息下,貼了一張太陰殿官方帳號在社群APP上發布的照片。那是三天前,胡清弦剛換上一身紫色常服時,女仙們簇擁而上,要求他擺出各種POSE,拍攝而成的網美照成品之一。
敖博通摀著臉尖叫,萬泰安亦然哀呼:「怎麼這樣!明明先行動的是我……」
龍族親眷、友人們齊聲高喊:「在一起!在一起!」
鳳凰的雛子──少年朱雀氣得大哭,展開雙翼,高速飛出大殿。
王母偕同玉帝起身拍掌,眾仙神見狀,也跟著起身歡呼道喜。
敖廣低下頭,在胡清弦的耳邊輕聲說:「我這兒子不錯,就是傲氣過剩,眼高於頂,請你幫我管管他。」
胡清弦的腦袋再度炸裂,囁嚅不已:「這,恕晚輩……」
「別拒絕,否則,敖某會從支持多元成家,變成反對多元成家喔。」語畢,敖廣雙袖一甩,在空中劃出兩弧漂亮的曲線後,帥氣轉身回席。
敖博通被自家老爸當眾出櫃,索性兩掌一攤,拍腿站起,對胡清弦大嚷:「要我贏了,幡桃就是你的;你贏了,幡桃還是你的!」兩秒後,又小聲補述一句:「分一小口給我就行。」
胡清弦低頭回座,整張臉紅得通透,兩隻耳朵都發燙了,直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大家都把善財童子候補袁天祈給忘了嗎?還有,人家都道「狡兔三窟」,他怎麼一個坑也沒得藏?回去,得問問太陰星君有沒有類似的法寶可以租借。
萬泰安朝敖博通祭出一發掃堂腿,敖博通以合抱樹幹的方式拿下。隨即右指打了個火訣,燒起萬泰安的褲腳。
萬泰安的長褲一秒變成短褲,下肢皮膚一陣青一陣紫,疼得哇哇大叫。
胡鬧間,大夥貌似把最後的表演者遺忘了。再者,飛仙們的分組演出也還沒有登場。
胡清弦被龍王父子攪得心慌,不願左顧,就右盼去瞧兩位女士。見朱衣真君緊張得很,便讓梁晏祺傳句話給她:「月餅拿出來吃,可以安神。」
朱懷梓打開餅盒,小小地咬了一口餅,瞬感通體舒暢,精神抖擻。
該來的終究會來,玉帝一抬手,四周喧鬧即止,禮官再度唱名。
朱懷梓怯生生地走到殿前,對玉帝王母行鞠躬禮,隨後,顫著嗓音對禮官說:「小女子文昌殿司書科科長朱衣真君,想放棄這場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