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拜樹頭去!雲霄飛車闖仙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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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0-11
前天晚上,靈鴻用夢境為胡清弦演示了自己童年時期的回憶,作為調查身家的補償和交換。
儘管有前代兔兒神胡天保背書,正式決定提引新人上天庭前,廣寒宮人事科與靈鴻等人仍是再三徹查,確定人品、風采、學識、顏值等項目均能達到天界的均標。
胡氏後裔中,適合的後繼者除了竹山清弦外,還有另一名文質彬彬、甫滿志學之齡的少年,性屬LGBT的B,即雙刀流的Bisexual。論年歲、經歷、學力、喜好、志向、神格與體魄等等,都稍嫌差了一些,百般考量後,太陰星君從二人中圈選出胡清弦來。
靈鴻道:「這人來自南投鹿谷,與你是八等血親,做為飛仙尚可,神明則是高攀。不如,讓他做你在人間的專屬發言人,更為適切。」
神明在人間的發言人,指的自然就是「乩童」了,這類人,不只要天賦異稟,還需要些許神緣。胡清弦怎麼也想不起自己在極度守舊的胡氏家族中還有這麼一位雙性戀的少年親戚,即使有,也尚在深櫃之中。
由於尋找乩身的重要性,遠在登官宴、頭七顯靈、赴月老殿實習之後,靈鴻不願著墨太多,胡清弦也不求甚解,這話題就這麼不了了之。
稍事歇息後,靈鴻又叮囑了一些造夢、託夢、渡他人之夢的法門,並任由胡清弦放膽去嘗試。時屆子時,女仙們多半睡了,新手上路,自然得挑些道行低、資歷淺的,尤其,如能明白他人的慾念為何,按著那人的心願去造夢,往往最容易成功、也最容易將人永遠困在夢境裡。
胡清弦請玉嬋吃了一頓西洋自助式buffet、送夏蓮和秋曉各一盤家鄉味鴨鵝雙拼、給冬華上幾道魯菜……,大夥多半吃得津津有味,有人甚至還淌下感動的淚水。可惜,他摸不清同為台灣人的春香的喜好,紅蟳米糕、蒸烤龍蝦和豬蹄膀都不對胃,春香嚥了幾口後,又全數呸呸呸地吐了出來。
幾個回合下來,胡清弦法力用罄,又不想向靈鴻支領,遂停止了造夢託夢這項功課,專心準備迫在眉睫的登官宴。

縱然練習過千百遍上下登階、行禮、答禮等技巧,胡清弦還是沒有自信能在凌霄殿前完成零失誤演出。
若說學測當天的緊張值是一,查榜當下的緊張值是五,現在最少也有一百。他感覺全身上下的每一根寒毛都在顫抖,無論旁邊的人再說些什麼鼓舞的話,也無法進入耳內與心裡。
最後,連太陰星君都親自過來激勵他。
「再多吃幾個餅吧,可以安神。」星君遣女仙送來幾塊搗藥月餅,個個都有胡清弦的臉蛋那般大,撥也不撥,就直往他嘴裡塞。
「我吃不下了……」胡清弦顫著嗓子說:「出門前,我早把金蟾所配發給咱們觀的中秋月餅全嗑光了。現在我只需要強力鎮定劑、百憂解、血清素回收抑制劑……」
「沒有那種東西,神農殿也只有中藥而已。」靈鴻冷道:「金蟾所的人已經把車停在廣寒宮正殿門前了,上路前,讓我們再複習一次。」
「好……」話音未落,胡清弦抬腳欲出自家觀門時,就因又忘記稍微提起下擺,右足重重踩在繻裙之上,連帶左足也是一拐,整個人差點仆街在長廊之上。
眾人無語可安慰,靈鴻的臉色再度鐵青起來。
「下官以為,這種低級失誤您已經不會再犯。」
「不……如果事情發生過一次,很可能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距離第三次、第四次也就不再遙遠……」胡清弦近乎要飆淚了,這練習時,不都走得好好的嗎?
「罷了,您再講一次接旨時的應答語。」
「好……。受奉尊位,毋任感禱。微臣定不負帝君囑託,今後當竭盡心力與所能……呃,然後是什麼……」
講到最末,胡清已弦聲如蚊蚋,幾不可聞。
靈鴻聳肩,重重地嘆了口氣。「罷了,待會在車上,您就再回憶、複習一下吧。新人緊張是常有之事,若是運氣好,就會出現一兩個表現得比您拙的。」
「好……。」
還未上車,胡清弦已先叫出PAD,點出「文官授封榮典禮儀指南」來看了。其實,他早已讀過不下千次,也老早背得滾瓜爛熟了。
沒辦法,誰教靈鴻等人直到用早點時,才告訴他「凌霄寶殿的老骨頭=攝政大臣們為討玉帝和王母歡心,每回登官宴都會出一兩個花樣來惡整新人,就不知,這回會出上什麼招。」為避免自家的孩子吃虧,太陰星君還提前派出與凌霄殿交好的女仙前去探問,可瞎忙了一陣,還是什麼也沒打聽出來。
胡清弦所能想到的,只有找過去的考古題來應急。
靈鴻道:「我上來的那一屆,出給飛仙的題是百步成詩;新科神明的更狠,是十步成詩。若是辦不到,懲罰遊戲是得喝下由一整顆種壞的蟠桃、香菜、青椒、蒜蓉、鴨血打在一起的什錦蔬果汁。」
「噁……!那,你怎麼辦?」雖然不知種壞的和正常的蟠桃各是什麼滋味,身為仙神,也不必擔心有拉肚子或嘔吐等病徵,但一聽有香菜和青椒,就夠胡清弦全身上下生出一片片雞皮疙瘩。
靈鴻回答:「幸好,我立刻背出觀裡的師父成天強迫徒兒們背誦的禪詩。我師父名不經傳,資質平庸,文才貧乏,死後直接進入輪迴通道,他的詩雖然索然無味,用來應付那些老人,倒還是可以的。」
「喔。」胡清弦思忖了會,問道:「那我是不是也該找幾首詩來背一背?」
靈鴻搖頭。「不用了,這是三百多年前的作法,如今的題,只怕會更加活潑、更加多元,也更難破解。」
聽及此,胡清弦的頭和胃又雙雙痛了起來,精神也就更加緊繃了。

皓皓白雲巔上,一輛嶄新酷炫的紅色神車正在高速行駛……不,飛馳中。
車身時而左傾,時而右斜,時而頭頂朝天,時而尾椎高蹺。
而且,明明置身於萬里晴天的天界,前後四片雨刷皆然快速舞動。
駕駛座上坐著一名神色始終不驚的黑衣青年,雙手從容自如地撥動方向盤,雙足輪流猛點油門和煞車片。
副駕上,另一名臉色慘白,幾欲暈厥的少年死死抓牢胸前的安全帶,不時高呼、求饒、哀叫和禱告。
「鴻大,你你你你你開太快了!」
黑衣青年──靈鴻上人低頭一瞥儀錶板上顯示的時速。「會嗎?才三百而已,比台灣高鐵還慢。」
「你沒繫安全帶!還有,雨刷在動!前後都是!」上衣著黑色玄端禮服,下裳為紫色繻裙搭配黃色紳帶的少年──新科菜雞兔兒神胡清弦連聲慘叫:「救人!不對,救神啊!我不想死第二次啊啊啊啊啊──」
「放心,神絕不會因車禍這種小事死去,哪怕是香火斷絕、受人遺忘和唾棄,也只會陷入漫長的沉睡。」靈鴻應道。忽地,手上方向盤急打、起降桿急拉,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匆匆閃過懸在空中的幾點晨星。一會過後,終於留意到眼前不斷揮動的雨刷。「這東西活像展翅蒼蠅,煞是礙事。」說著,空出未持方向盤的左手,望外一滑,四枚雨刷登時自根部脫離,向後飛了出去。
一隻跟在神車後方的倒楣白鶴無端被擊中頸子,翻轉幾圈墜在浮雲上頭;一隻喜鵲為閃避迎面飛來的兩隻雨刷,稍稍打偏翅膀,卻意外擦中特斯拉的後保險桿。
「滾開,死畜生。」靈鴻冷冷地瞧了後照鏡一眼,腳上持續加速。「今兒是登官宴,跟人出來湊什麼熱鬧,天殺的小王八蛋。」
胡清弦壓著不適的胃,頻頻回頭向後探看。「不停下來看看行嗎?這是肇事逃逸吧?還是要算……飛機失事?還有,你搶了我的台詞。」
「沒事,喜鵲,自己人,月老殿的信差兼踏腳石。」靈鴻說。向前再行八百公尺後,忽然,又是一陣急剎。
車內一番地動天搖,安全氣囊全數爆開,儘管如此,胡清弦的前額還是重重地磕在副駕右側的玻璃窗上。車行靜止後,他與靈鴻的身體和兩人屁股下的座椅,全給拐成了亂七八糟的模樣。
「乾──你這天殺的老王八蛋!」
「別說髒話,功德會減損的。」靈鴻挺起身子,指著窗外距離七百公尺遠的長條形物體。「飛天龍舟要過,先等一會,以免待會撞上去。」
胡清弦打左袖中摸了顆喜糖出來,塞入嘴裡慢嚼,同時也伸長頸子,瞧看龍舟的長相。
靈鴻道:「新科神明共有七位,其中派頭最大、品階最高者,當屬在人間巡遊一回後,回歸的龍五子狻猊。由於轉生過一輪,外貌、人格、性子多少有些變化,這回便以新人的姿態重登天庭,並在登官宴上重新介紹予諸神認識。」
說穿了,就是憑藉前人庇蔭再次飛升的官二代。
出發前,胡清弦見過新科仙神名冊。登場序第一的,即是這位龍王殿狻猊宮宮主敖博通,來自浙江寧波,位居上等最末,為從三品;第二則為地政殿福德宮閩台支部虎爺公首領,來自宜蘭的戲班青年萬泰安,品階與他同為正五品的中中之位;第三是自己,之後還有城隍殿、文昌殿、月老殿、財神殿輔神各一名。
特斯拉在原地待機約三秒,一艘長逾五百公尺,霸氣非凡,滿布著羅傘旌旗的青色龍舟橫空飛過。其龍眼能動,是兩面落地觀測窗;龍舌能吐,是推進引擎;龍麟能掀,是各包廂對外窗;龍尾能甩,亦是用來過彎或加速躍進的裝置。
輸了啊,無論是南瓜馬車,還是百萬特斯拉,竟連海線敖家的分毫也及不上。
待龍尾撇開飛遠,靈鴻啐了一句:「走後門飛升,好像多了不起似的,一個新人爾爾,竟出動整個家族前往凌霄殿觀禮。」
胡清弦抹了把冷汗。「說是走後門,我們也不惶多讓,還不是從胡氏家族中勉強找上來遞補的。」
靈鴻又咂了幾聲嘖嘖。「那不同,你是我們千挑萬選篩出來的,人家那是家族企業,很有差。」
「好吧,你還是專心開車,其他的先別管……」
紅色特斯拉已在方才急剎的當下翻轉了一百八十度,現下是銀灰色的車底向上。
高速行駛的車輛於急煞時,往往會打滑側移,更誇張的,莫過於左右側翻,而他們現在正處於最嚴重的那一種。
靈鴻試踩油門,即使輪不著地,以法力和符印為動力的神車仍可持續飛行。只不過,用頭低腳高的姿勢駕駛,怎麼說都不大舒服,速度也難以飆快。
重點是,他們絕不能以這般翻車的模樣抵達凌霄正殿。
「官網有沒有教翻車時要怎麼翻回正面?」向前開了數十公尺後,靈鴻放棄掙扎了。
「在人間,翻覆的車是不可能能繼續開的,我們還是打電話回去問問吧。」胡清弦抽出被壓住的右手,叫出PAD,查找金蟾所電話時,也不忘看一眼天庭標準時間。
所幸,尚餘三刻鐘,應當不至於誤了上京的時辰。
靈鴻使勁推門,想從車外施法將車身回正,在此之前,或許還得先將受困的胡清弦一併救出。「連續熬夜三天,那群工程師現在肯定睡死了!平時忙於工作,壓根兒沒時間修行的社畜,不是打坐、吐納幾回就能恢復體力的。」他說。
蠻力脫困未果,靈鴻想到或許可以用法力彈強行轟開車門,可如此一來,抵達凌霄殿時,眾神就會看到車身上開了個洞穴般的窟窿。
胡清弦對乘豪車走紅毯一事並不感興趣,更何況這車本屬意外之財,也不在他的能力所能駕馭的範疇之內。「鴻老大,我們還是先請保安科開車過來救駕吧,不然,星君娘娘一行人也才剛出門不久,現在CALL還來得及……」
「不行,那樣太難看了!下官有個好法子,不妨一試。」
話語甫落,身體呈倒彎月亮型的靈鴻重新設定導航,目標直指凌霄殿紫微宮外,接著,猛催油門,時速瞬間直升三百。
自動輔助導航駕駛啟動──這正是特斯拉的強項。
「你你你想幹什麼!」胡清弦再度放聲尖叫。
隱然間,他貌似能明白靈鴻的計畫,只是因細節太過驚悚、太過瘋狂,所以他不願深入去發想。但心裡又有一個奇特的聲音,他有點希望這個計畫真能成功。
──車是怎麼翻的,那便怎麼翻回去吧!
紅色神車驚悚閃過日神殿周遭的太陽黑子帶,又越過充滿硫磺和高熱的神獸鳳凰居,當然,也不乏許多看到高速飛行的翻肚車而急忙走避的駕駛們。
不久,需數千名仙神方能將之合抱的天柱不周山現於眼簾,跨過天柱,凌霄殿就不遠了。眼見四下無人,靈鴻打算在神車穿過天柱的中央山洞前,再來一次擎天憾地的緊急煞車。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有牛!」胡清弦叫道。
一頭黑灰色的巨型老牛停在山洞前吃草歇息,背上駝的金屬座鞍上坐著一男一女。這兩人一牛正待起飛,才剛驟然進入胡清弦視線時,側腹便遭到一記猛然而暴戾的痛擊。
牛飛了,非自願性的高飛,還騰空打了幾個旋,翻倒在不周山壁一處較低的矮丘上。車上的一男一女也飛了。
特斯拉同樣飛了,因人為操作失誤的高飛,也凌空轉了十幾個圈,停下時,總算是翻正了。
胡清弦的整顆腦袋都撞暈了,不知到底該先叫凌霄殿交通科、城隍殿警報司,還是神農殿動保科來處理較好。
幸好,他多帶了幾顆喜糖。臨行前,玉嬋等人也匆匆打包幾塊太陰殿的餅,一股腦地放入後車廂裡。
只不過,他們剛才撞到的是喜鵲,這會該不會是牛郎織女吧?他下星期可是要到月老殿實習的,怎麼還沒謁見對方的頭頭和幹部,就把要人全給得罪光了?
見靈鴻依然用臂力去頂車門,胡清弦扳開車門鎖,拎起裙裳跳出車外,直往那對男女落地的方向跑去。
「對不起!兩位沒事吧?車上有月宮的大餅和糖果,可以治療靈身上的創痛……」
男子是名青年,身穿黑色冕服,頭繫紗質禮帽,側腰掛有雕刻成朱筆形狀的玉飾,上頭刻著「文昌殿」三字。
「乍看之下,這人的身影與靈鴻有幾分相似。」胡清弦心道。
好險,不是月老殿的人,不算太糟,等等……文昌殿好像也不太妙?
青年坐直上身,拍拍衣袂與下擺,自行站起。既拒絕了胡清弦朝他伸出的右手,也不願接受月宮的喜糖。
「我不打緊,你看看她就好。」青年說。
年輕的女孩噴得較遠一些,側腹朝地,疼得發出幾聲嬌弱的哀叫。
胡清弦遞了幾顆糖過去,給女孩含在口裡。過了一會,女孩也能緩緩起身站立。
見女孩無恙,胡清弦又去看那頭側翻躺倒的巨牛。
頸上掛著「文昌殿(書)03」車牌的黑牛並非適合作為坐騎的駝峰牛,只是一般耕地用的品種,然體型大似雄象,牛腿粗如樹幹,負著座鞍與這對男女邁步馳行,對牠而言當是游刃有餘。
胡清弦把素食的草香月餅撕成小塊,塞進黑牛的牙縫裡。黑牛不解,舌頭動了幾下後,只覺得很是受用,努嘴發出幾聲哞哞。胡清弦見狀,便想到後車箱裡多取一些來,還有那巴掌大的玉兔月餅,也該分幾顆給女孩和青年備用。
往回走時,靈鴻已摸索出開車門的方法,正與那位橫眉豎眼的青年傲然對視。
現在是什麼情形?棒球隊正待開打嗎?
胡清弦掠過兩人,往後車箱走去。寡言害羞的紅衣女孩緊跟在他身後。
「你開的這是什麼花枝招展的怪車?」先出聲的是那位青年。略帶磁性的低音渾厚有勁,煞是好聽,是適合演唱抒情搖滾的聲線。
「這叫做Tesla Model 3 Performance,怎麼?沒見過?」回話的自然是靈鴻了,唸到Tesla一詞時,還特地放慢速度,加強發音和咬字。明明是如幽谷清泉般的天籟之聲,說出來的話卻銳如冰鋒,這就是他一貫的特色。
「我還當真沒見過底腹朝天,還能高速將神牛和乘客撞飛的Tesla。」青年道。
靈鴻用鼻子噴氣。「那是你孤陋寡聞。」
胡清弦打開後車箱,硬是塞了一盒三顆裝的搗藥月餅給女孩。黑牛傷癒,見主人、糧草和好吃點心全集中在一塊,也往眾人所在的方向走過來。
「你家老牛回來了,你也可以滾了。」靈鴻對青年說,眼角餘光瞥到女孩後,又匆忙旋身過來,彎身拱手作揖。「下官靈鴻上人,見過朱衣真君。方才多有得罪,還望真君海涵。」
女孩點頭,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胡清弦偷偷叫出PAD查詢。朱衣帝君為文昌殿五大輔神之一,主要業務是細辨文章的優劣,女孩初飛升,資歷尚淺,故職銜為「真君」。前代帝君因倦於公務,將累積達百餘年的特休假一次請罄,後來提上來的,就是這位出身書香世家的廈門女孩。
還有,這位陌生的文昌殿司書科青年的樣貌,他同樣認出來了。這人即為靈鵠上人,靈鴻在道觀修行時的師弟,兩人相差近十歲。本人比天人珠璣上的頭像更酷更成熟一些,輪廓也多了點歲月打磨出來的稜角。
「我家真君可能不屑計較,但我會上凌霄殿交通科檢舉,道你沒繫安全帶以及危險駕駛。」靈鵠又說。
「喔?那我也要舉報你違規停車……停牛。」靈鴻回嘴。
靈鵠撇撇嘴,駁斥:「我家老牛有自我意志,牠偏要在隧道前停下,我能奈牠何?難不成,你家怪車也能生出自我意志,偏愛翻肚飛行嗎?」
靈鴻把手環胸,講得一副理所當然:「這車可是安了法寶『通天儀』和『掘地鑽』,又自帶自動駕駛功能,當然會有自我意志了。」
「你這是強詞奪理!」
「你才是無理取鬧!」
「你一定要互相傷害就對了!」
「對,別以為我會怕了你這隻天殺的小王八蛋!」
兩人吵架的格調愈來愈低,再過幾句,連乾和操都飆出來了。
女孩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想勸架,卻不知該打那兒插話。
胡清弦看看時間,剩不到兩刻鐘典禮就要開始。估計這時駐點在紫微宮外的禮官,也已經開始唱名、帶位了。
「兩位,休戰一下,登官宴要緊!」胡清弦使用PAD上的隱藏麥克風,擴大音量喊話。
「對,先不要吵,會遲到的……」女孩雖附和著,聲音卻屢屢被山間呼嘯的風聲掩蓋。
靈鴻把環胸的手改為叉腰。「要不然你是想要怎樣?」
靈鵠踱著腳。「喚凌霄殿交通科過來處理啊!」
這下不好,如果叫交通事故處理小組過來,這登官宴八成是去不成的了。胡清弦反覆打量,究竟是要改搭太陰星君的南瓜馬車、自己無照駕駛,還是扔兩發法力糰子過去讓這兩人醒醒腦。
「胡大人,這人啊!」糰子還沒搓成,胡清弦忽被靈鴻一把拉到身邊。「您先前問過我,過身的時候有沒有人傷心。有,此人傷心欲絕、情難自抑,久久未能平復,差點提劍自刎,正是……」
靈鴻平舉右臂,直指靈鵠英挺美型的鼻子。
靈鵠重重乾咳了聲,看樣子是默認了。
「看來兩位感情不錯。」雖感意外,胡清弦並沒有過多心思探究內情,登官宴要緊。
靈鴻繼續說下去:「這人自小像跟屁蟲一樣死黏著我不放,習字、讀經、背書一有不順意的,一定要跑來我這兒哭訴。見他可憐又可愛,我便不時點撥,到最後,還真給他練出一點丁靈氣來。」
靈鵠遞了一記白眼過去。「三百多年前的事,虧你還能拿出來說嘴。」
胡清弦才懶得搭理,關上後車箱後,他打開前座兩側車門,整個人探進去瞧看引擎系統是否有礙。
女孩也走到黑牛旁,順了順牠身上的毛,把凹折的車牌扳平。
靈鴻再道:「天保大人瞧他是我同窗,本想引渡到玉兔觀服務。孰知,這傢伙禁不起他人耳語,人家不過講幾句『天作之合,情深意重。親密無間,黃崗雙璧』之類的話,就死活不肯過來了。深怕從此之後,再也擺脫不了莫須有的斷袖之名。」
福建省黃崗山,即是雙靈師兄弟生前修行的道觀所在。胡清弦想,待哪天他家的小王八蛋也升了仙,搞不好他倆也會有個竹山雙雄之類的稱號。
「莫說笑了。」高靈鴻一點五顆頭的靈鵠用鼻孔俯視著胡清弦主僕。「仰慕你,那是幼年之事;如今的我,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你我既同為上人,便再無優劣之分,再說,若硬要比試,文昌殿評級遠在太陰殿之上,也是無可撼動的事實。」
對於世人的評價和香火質量,胡清弦自嘆弗如。若他能有選填任職單位的權利,第一志願當然是醫藥雙修的神農殿,第二則為掌管知識的文昌殿,至於第三,選什麼都好,城隍殿鑑識科也不錯,總之,再怎樣也不會頭殼壞掉,弄個同性戀愛神的缺來做。
靈鵠走開了些,把歪斜的座鞍扶正,重新綁牢到老牛背上。「身為一介可塑之才,卻自甘墮落到邊陲,做些不著邊際的勾當,服侍玩世不恭的劣神。這樣的你,已不配為我所敬。」
至此,胡清弦已能大致摸清這兩人的關係。
──我一直都深深敬愛著你,可你的作為讓我不解,你的選擇令我失望。所以,不得已的我只能離開你。
總之,這個靈鵠,就是個典型的傲嬌深櫃。
「你看不起天保大人,可你就沒想過,你殷家上下十三口的命都是他救的,我秦家也是!」靈鴻口氣慍怒,無奈時間緊迫,不好發作,只好先行忍下。
「胡說!救了我父兄叔嬸的人,明明是神農殿藥事科的領班!這檔事,咱們已爭執過不下千次,就別挑這種時候提起!」
語畢,靈鵠蹲下身子,讓真君女孩踩著自己雙肩,跨到黑牛身上的後座坐好。隨後,他輕輕向上縱躍,以極快極美的身法落到前座之上。
一拉綑在牛角上的韁繩,黑牛原地踏了幾步,仰頭叫了聲哞,隨即跨步急奔,飛速進入隧道裡,連個小點也看不見了。
靈鴻打開車門,坐到駕駛座上,這回,他乖乖繫上安全帶。胡清弦也趕緊把自己塞入副駕內。
大燈開啟,照亮漆黑無光的山路,當前時速一百五。
行至隧道中段,靈鴻忽而打破晦暗中的靜寂,道:「您還記得,下官曾提過天保大人初飛升時,功德和錢財常被他人整碗端走嗎?」
胡清弦輕輕應了聲「嗯」。
「箇中原由太過繁雜,來日,下官再細數予您聽吧。一言以蔽,人心歹毒,仙神亦然,尤其在萬眾矚目的神殿裡更是多見。下官由衷希望,無論將來玉兔觀興隆或衰敗,您永遠不會失卻現在的善良和赤子之心。」
胡清弦一心嚮往神農殿,列為轉職首選,怎知竟有自己料想不到的黑幕存在,一時間,只覺心情五味雜陳。良久,才簡單回了句:「我知道了。」
或許,位於邊陲之境的玉兔觀,才是最適合安身立命、明哲保身的所在。不知靈鴻,是否正是這麼想的?
過去,囿於夙願,他只能屈居在陰盛陽衰的觀裡;而今,救命恩人棄職遠去,他留下的理由亦不復存在,自古良禽擇木而棲,天上仙神們應為同理。或許,總有一天,靈鴻會上位稱神,從此離開廣大寂寥的月宮。
想到這裡,酸楚和不捨就接連湧上胡清弦心坎。

頃刻間,一抹白色光點出現在視線盡頭。光點漸次變大,最後展開成可容數輛神車並行通過的出口。
一出不周山洞,繁華富麗的仙京大街赫然現於眼前。
一行警用重機在特斯拉車畔飛馳,前後加起來共計半打。為首的中年男子一身輕騎戎裝,相貌堂堂,威風凜然,居次的女騎士身著台版警察禮服,頭戴大盤禮帽,薄施脂粉,美而不豔,一樣地霸氣外露、帥氣爆表。
六人的車後,均掛著標示為「城隍殿(夜)」字樣的車牌。
「是夜巡神隊,看來不是來開罰的。咱們觀一窮二白,可沒錢繳超速罰單。」靈鴻本不自覺地放緩車速,見到車牌後寬心不少,遂又從五十加速為百五。
「那就好。」胡清弦搖下車窗,目送車隊遠去。「話說,那位大姊好正、好帥,是出身台灣的女警吧?」
「不錯,那位正是出場次序在您之後的新科城隍殿巡查司夜巡神輔官──梁晏祺女士。只不過,您竟會欣賞女性,這令下官有些意外。」靈鴻道。
胡清弦關上車窗,淺淺一笑。「對於女性,雖然不會生出愛慕之意,但做為會呼吸活動的藝術品來欣賞,倒也是可以的,尤其是那種獨立自主、不讓鬚眉的女性,更尤其讓人欽佩。」
「喔,看來下官還不甚理解同志心理學。」靈鴻也笑了。
「沒關係,我也不懂。事實上,厭女的男同志所在多有,只是我和身邊的朋友均不屬於那一類就是了。」胡清弦說。
兩人閒談之間,車子已然來到一幢閃爍著耀眼金華,由黃金琉璃層層疊疊打造,輝煌中有著幾分滄桑,璀璨中略帶幾分浮誇奢靡的宏偉宮闕之外。
這裡,便是玉帝、王母與許多一等王親貴族們的官邸兼行政大樓──號稱天界白宮的凌霄寶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