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舉辦吧!神人曠世聯姻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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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0-11
「喂,我已經用法力在常服外鍍上一層紫色光膜,看在他人眼裡,這衣服就跟紫色的沒兩樣……」
「謝謝,但請先不要管我。」
「官服和禮服也改過了,襟口、腰帶上的繡紋也都換了顏色……」
「讓我靜一靜。」
「過兩天就是登官宴了,現在可沒時間讓你頹喪和念舊。」
「你先走開啦……」
「至少先把衣服換回來!」
「不要!」

胡清弦把頭埋入粉紅兔花色的午安毛毯裡,整個人蜷曲在書案前發抖……不,是啜泣。
靈鴻強壓下迸發在即的怒氣,聲音盡量放柔放輕:「我特地拿了好搭配的褲子回來,你快試穿看看。」
「再半天就好。」胡清弦從被子縫隙伸出一隻手,抽了張擦嘴用的濕巾,用力擤出一把鼻涕。「我頂多再難過半天,半天過後,就任由你和天庭擺佈,如果再哭下去,你們就儘管笑話我好了。」
PAD上的畫面一直鎖定在胡清揚周邊的景象,所以靈鴻知道這傢伙在自己離開後都看了些什麼、難過些什麼。
緊接在袁天祈之後,建中的導師、訓導主任、校長、中正一分局的分局長、同志當自強聯盟的創辦兼領導人都到了。眾人好言好語,都在力勸胡清揚放棄以暴力的方式復仇。
見學校、警局、社政的大人物們紛紛出馬,胡清揚不只嚇到酒醒,連魂魄都驚走一半,只好頻頻點頭,宣誓自己有生之年絕不再犯。
三個小時後,供兩兄弟遷戶口的表舅、表姑來了,胡家爸媽也在他們的指路下接連來到。
前腳才剛踏入派出所,胡家鋒便急著上演有線電視台八點檔的經典劇碼,抬手就是一個巴掌,拍得小兒子眼冒金星。
「你到底在搞什麼飛機!你哥已經荒謬、糟糕透頂了,你還這樣!你這個,這個……」
胡家鋒怒到極致,竟連一個詞也擠不出來,在旁的孫慧蓮忙幫丈夫把話接續下去:「不肖子!」
「對、對,不肖子!當真是飼老鼠咬布袋、無采米!」愈想,胡家鋒就愈是火大,一個巴掌不夠,還想提腳多踹兒子幾下。
在旁的人們連忙衝上來阻止,袁天祈更是直接奔到胡清揚身前。
「台大醫學院的大兒子、建國中學語資班的小兒子,原來看在您們眼裡,跟米倉的老鼠沒兩樣。」袁天祈張開雙臂,護著身後的胡清揚,舌頭彈了兩聲嘖嘖。
「你是誰?別人家的事情少管!」孫慧蓮說,她的怒氣也上來了。
胡清揚一手摀著發疼的左頰,另一手拉拉袁天祈的背心:「大哥,我沒關係……」
「沒事,我有話要講。」袁天祈輕拍他的頭,轉身又說:「趁著重點人物都在,我就把話挑明著說好了──五天後,小弦頭七,同天,我要辦冥婚!」
「喔喔喔喔喔!」
一時間,同志當自強聯盟的創辦人高呼起來,胡清揚驚聲尖叫,胡家長輩數雙眼珠子都快瞪出眶來,派出所警員和恰好來此取材的記者則是拍出了如雷的掌聲。
遠在天涯,正準備伸出一隻手關掉音響的胡清弦和身旁的靈鴻、玉蟬等人也紛紛展露瞠目結舌的神情。
「什什什什……麼鬼?我們才交往三個月啊!」胡清弦扯開被子,探出頭來仰天長嘯。
春香、冬華等大姊們倒是樂得很,「恭喜老爺、賀喜夫人」之類的話喊個沒完。接著,又開始商量要打神農殿膳食科那兒訂來什麼料理、席開幾桌,要收多少聘金、聘禮等等。
相較之下,靈鴻則是一臉嫌惡:「還沒升仙就想娶神明?這傢伙當自己是誰!」想想後覺得不對,怒容稍減。「不好!凡人根本不知道你死後成神,看來還是有必要顯靈一下,讓他們知道兔爺公已經換代,而且神人之間不該踰矩。這事務須讓星君知道,請她裁決才行……」想著想著,他開始輸入要捎給太陰星君的訊息。
胡清弦又懵住了(今天第幾次啦),這一切來得又急又快,整顆腦子就像被龍捲風嘎過,思緒總是剪不斷理還亂,下一刻不管再發生什麼,好像都不再新奇、不再怪哉了。
藍芽音響持續傳來袁天祈宏亮堅決的嗓音:
「靈堂和禮堂我會找社長、顧問討論,租個氣派又寬敞,至少能容納兩百名觀禮人和媒體人,以及十二台特斯拉禮車的場所。」
「這個我或許可以幫忙處理。」創辦人說:「找我們固定合作的贊助商商量一下,但金錢方面不知道……」
「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我前陣子停利比特幣賺了五百多萬。」袁天祈高聲說。
「等等!」胡家鋒已然氣到炸鍋,恨不得如爆橘般地捏爛當前這個狂傲年輕人的頭顱。「胡家的兒子,我們要自己載回去葬,一根頭髮也不會分給你!」
孫慧蓮也不忘附和:「別以為有錢人就可以任性!」
袁天祈呸了聲:「我不是有錢人,我家父母兄姊都是平凡的雜貨商人。我上建中是自學、考台大也是自學、理財是自學、多空兩邊狠撈狠賺也全是自學!」
「喔……」
在場眾人聽了,最初是整個傻愣住,接著是一肚子的欽佩加羨慕忌妒恨。
水果日報記者打開筆電,手指在鍵盤上涮來涮去,飛快紀錄下袁天祈與胡家人的互動。
雙方激戰,他方勸和,一整個好不精彩,連附近商家和民眾都探頭進來詢問究竟發生何事。
過了好一會後,被眾人晾在一旁的胡清揚才緩緩抬起頭來,訥訥說道:「可是,袁大哥你……和我哥不是才剛交往不久?」
此言一出,感動的力道瞬間被削弱不少,創辦人和記者等人都僵住了。
然袁天祈不但無所畏懼,音量還愈放愈大:「那有什麼!我喜歡小弦三年,打他上建中起就喜歡了!雖然法定的性自主年齡是十六,但我還是強忍到他年滿十八、上了大學才出手,之後……」
話音未落,袁天祈的領子被胡家鋒提了起來。「出手,你說什麼出手!你這混帳死變態,侵犯、帶壞我家兒子……」
「我說的出手是告白的意思啦,你這食古不化的糟老頭!」說罷,袁天祈將渾身重量集中在下半身,用千斤墜的法門逼得胡家鋒吃痛放手。
玉兔觀內,眾腐女癡女原聽得驚叫連連,得知只是告白後,相繼發出失望的嘆息。
胡清弦破涕為怒,拍桌站起。「乾,我沒被怎樣啦!」他可還是個未經世事的清純在室男呢!這樓怎麼蓋得比比薩斜塔還歪?
畫面上,那一老一少還在使勁向對方吐著唾沫:
「你說誰糟老頭!」
「就是你,你這生而不養的混帳父親!我要投訴社福團體,控告你遺棄親子!」
「你別亂說!他說想去台北唸書,我就找親戚收容他了,這樣是還要我怎樣!」伴隨咆嘯,胡家鋒朝那俊俏的面容遞出一記直拳。
袁天祈華麗閃身,從容避過。
「你以為這樣就夠了嗎?同志子女最需要的東西,你們明明一項也沒給──」
啪──
胡清弦斷開PAD與藍芽音響間的連結,觀凡鏡APP也一併關掉,太吵、太擾人、太心煩、也太催淚。
橫豎,他都已經受盡天人的算計,被強行押到這裡來了,不是嗎?父母於他是惜是怨,情人於他是愛是不捨都好,一切早就無力回天了。
「怎麼,不看了嗎?」靈鴻問,音色已回復為平時的森冷。
胡清弦再度趴回桌上,用手臂掩住哭紅的雙眼。「不看,沒有意義,而且,法力也快燒光了。」
「怎會沒意義,我們得知道會場在哪裡,才能讓你在親友、法師、道士、記者、政客面前上演一齣兔兒神顯靈的戲碼。」
靈鴻喚出自己的PAD,打開觀凡鏡繼續收看濫情倫理劇。胡清弦拿起掛在電腦銀幕上的兔耳造型全罩式耳機,掩住耳朵,再用小毛毯把自己偽裝成一顆沙發馬鈴薯。
觀凡鏡APP只有天神、上仙、偵辦刑案、專責審判的單位有權限下載觀看,是故女仙們全數鑽到靈鴻身邊,想把後續一口氣追完。
不一會,靈鴻竟露出難得一見的笑意:「呵呵,選得好!選得妙極!這地方不僅與你有地緣關係,觸及率也挺大。以那位善財童子候補的本事,就連台灣島重量級的人物,興許也是請得來的。」
一聽有「地緣關係」,胡清弦挪開左耳耳機,想知道典禮的會場在哪裡。
靈鴻揚起音量,刻意說與他聽:「台灣大學綜合體育館,佔地廣,份量足,家祭公祭一起來,門外停十打特斯拉也沒問題!」
「呃……可以不要這麼高調嗎?」胡清弦瞬間有種胃酸逆流的不適感。儘管玉嬋說過,被天人吃下的食物都會自動化為宇宙的塵埃,沒有發胖或消化不良的問題。
「不行!星君也准了,她反而希望我們愈高調愈好。當今月宮三神除了星君以外,在天庭幾乎沒有分量也不受重視。玉兔觀在凡間沉寂甚久,天保大人的香火有限,連帶的神力也不強,影響力只見於閩、台兩地,但現在不同了。」靈鴻施展法力,讓PAD懸浮在半空中,雙手用力掀開罩在胡清弦身上的粉紅小被。「在人間,目前已有八分之一的國家承認同婚,這也就代表時代的風帆已然揚起,身為舵手的你,必須乘風破浪,帶領眾人航向偉大的航道才是。」
胡清弦不耐地撐起身子,按摩發疼的兩鬢和哭痠的眼眉。偉大的航道……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好多漫畫和小說還沒追完,即將發售的電玩也還沒機會入手,往後,應該可以請胡清揚或袁天祈燒……不,供給他。至於成為大時代的領航員或人權運動的推手等等,他全然沒有興趣,也不認為自己有本事去成就。就連這場害人殞命的同志遊行,他也不過是去見見世面、開開眼界罷了,從未打過站到人群前攘臂一呼的主意。
可,天界與玉兔觀眾仙一點也不想顧及當事人的意願。
靈鴻續道:「另外,星君也回應,冥婚這件事雖然不妥,但畢竟徒具形式,沒有法律效力。往後,待善財童子升了仙,若你倆的情意猶然真摯不渝,再正式結婚、公證、宴客,亦無不可。」
胡清弦早被一堆鳥事攪得七葷八素,方才聽袁天祈直言要冥婚,更是一整個昏頭轉向。收拾好耳機後,他嚷道:「我不要!我絕對不要!」
靈鴻的眉角和唇角皆然一陣抽動。「你什麼東西不要?」
顯靈、擔當時代推手,還是……
「我不要結婚!」胡清弦叫道:「他說喜歡我三年,但我只認識他三個月。唸建中時,他從未過來求認識、示好、說話,也從未請人打探我的心意……」
「慫包!」冬華操著山東腔罵道。
「俗辣!」春香用的是台語。
「而且,我才十八歲,在此之後,便是永永遠遠的十八歲!」胡清弦停下來喝口茶,喘口大氣。「他也才二十齣頭,我不要他的這輩子,只能守著一個不能擁抱、不能牽手的『靈魂伴侶』。而且,他會成長、會老化,會從一個恃才傲物的少年股神,一步步變成寬容大度的老巴菲特……總之,我想把這樣的他,讓給可以長久陪伴他的人類。」
「哦?」靈鴻挑了挑眉,笑了。
玉嬋等較年輕的女仙,眼簾都閃爍著晶瑩的珠光。
「問題是,我該怎麼告訴大家我並不願意?」胡清弦拖著腮幫子,頭又疼起來了。「顯靈那天才說,好像太慢了點?還是,用其他的方式降下天啟?」
「都不必。」靈鴻指指PAD。「他們要移動了。」
無須傳輸線、無須按下電源鍵,靈鴻將APP上的畫面移轉到胡清弦面前的20吋電腦螢幕上。
袁天祈開著他的紅色特斯拉2021 Model S Plaid+,副駕駛座坐著胡清揚,後座捎上社團顧問與社長。胡家長輩共乘一輛計程車,聯盟創辦人、日報記者各自駕駛自家的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共同前往位於中和區巷弄內一處罕為人知的私家神壇──威鳴堂。
威鳴堂,這地方胡清弦是知道的,社長曾號召社員們前往朝聖,可惜當時的他正忙著趕製期中報告(正是《子不語》卷十九),不克前來。堂內主祀者有二,一為代表萬有之始、混沌之先的三山九侯先生,另一則為兔兒神大爺。
大車隊在住宅區一隅止步,從外觀看,這裡完全不似宮廟、祠堂、寺院那一類的建築,只是一幢屋齡老大的舊式公寓,白磚外牆上有著歲月留下的斑駁和黃漬,鐵門也有些鏽蝕了。公寓沒有管委會,電梯容不下所有來客,只能分批上樓。
這兒,便是兔兒神胡天保在台灣唯一的香火來源。前來祈求姻緣的人們,往往除了鮮花素果、糕餅甜點外,也供奉了化妝品、保養品、面膜等,偶爾還有入浴劑、香水、百貨精品。
怪不得靈鴻會說玉兔觀的供品大多是一堆無用又佔位的雞肋型物資了,胡清弦心想,要是他與女仙們不想留用,就讓物流科拿去報廢,榨成宇宙間的粉塵。
胡家鋒慣於每轉換一次場景,就上演一次芭樂八點檔。還未上達本堂所在的樓層,「陰廟、怪力亂神、斂財、裝神弄鬼」之類的負面評價便連連爆了出口。就連胡清揚也不住疑惑,為何非把廟宇設在公寓樓上不可?
月兒上,胡清弦頭顱低垂,嘆聲連連。他這個老爹若是去演鄉土劇,現在肯定早抱了座金馬獎終身成就獎回家。透過相親結識的母親也只是他的應聲蟲,在劇裡的份量,抵約就與背景的女傭或看護差不多。
袁天祈一行人與聯盟創辦人有備而來,糕點、素果、線香早已備好,但金紙則有堂內固定的格式,需另行購買,黃色為祖師金,白色者為兔兒神大爺金。
按下門鈴後,一位面容慈善,態度可親,健美先生身材,身穿粉色POLO衫的帥大叔出來應門。雖然和藹,卻秉持著不容為特例所破的原則。
「疫情期間,恕本堂採取預約制,未登記者請在走廊外等候。」他在門口備了幾雙紙質拖鞋,唯獨沒算入胡家長輩那四人份。
「走吧,咱們進去。」袁天祈輕推胡清揚後背,胡清揚應了聲「喔」。
「你你你……你想幹什麼!帶壞我一個兒子不夠,還想汙染第二個嗎?」胡家鋒高聲咆哮,躁症正待發作。
孫慧蓮等三人也接連唱和:「對!絕不能讓小揚入這種邪教!」
那帥大叔聽了並不生氣,也不反駁,只管笑道:「放心,拜再多次,直男也不會變成歪的,如果歪了,那絕對是本來就不夠直。袁先生只是想託兔兒神大爺聯繫冥間的愛人,帶上您家的孩子,純粹是為了見證,不必驚慌。」語畢,顏色、音調雙雙驟變:「此外,此處是住宅區,請勿大聲喧嘩或強闖,否則,我就要報警處理了。」
「你……!」胡家鋒咬牙切齒,正待伸長雙手,把袁天祈身後的小兒子拉回身邊時,一對狀似親暱的女孩子手挽手走出堂外,沖散了他與進入參拜的數人。
帥大叔見狀,立即掩上推門,將扣環下壓扣上。
「媽的!」胡家鋒一拳揍在強化玻璃門上,門紋絲不動,反倒是自己痛得哇哇大叫。
捉人不成,胡家長輩們只好悻悻然退了出去。
女孩等候電梯上樓時,舅婆急忙攔住兩人,問:「喂,這裡是什麼廟,拜的都是些什麼神啊?」
舅公也速速補了句:「入教要不要月費?靈驗嗎?能不能發財?」
女孩們相視一笑,輕輕搖頭。短髮,身高超過一七零,打扮也較中性的那位回答:「能不能發財,我們是不知道,但靈驗是真的,每次參拜只花一百元金紙錢,其餘都不必。」
另一位身形嬌小,梳著兩條馬尾的女孩也說:「一開始聽圈內的朋友提起兔兒神大爺,我也是半信半疑。跟著來拜幾趟後,就在這裡認識了伶伶,感謝大爺,伶伶真是我遇過最棒的人。」
「巧巧也是我的真命天女啊!」
說完,高女孩在矮女孩額上輕輕落下一吻,兩人又摟又抱,好不恩愛,走進電梯後,更是直接在裡頭打起啵來。。
胡家四老著實被這旁若無人的放閃行徑嚇得不清。
「我說,咱們阿弦是不是也這樣……」舅婆顫聲問,嗓子都啞掉了。
「別說了!待會押小揚回學校後,我們就回去!」胡家鋒吼道。
線香的縷縷輕煙打紗窗的裡側飄了出來,袁天祈等人正在堂內上香。
「請在金紙上寫下要對神明和愛人說的話。」帥大叔的聲音傳出。
胡家四老趕緊把臉在強化玻璃上貼牢,好瞧清內部的動靜。
威鳴堂正殿與一般設有神明廳的人家幾無二致,僅多了一張擺放金紙和盤花的櫃檯,供桌前除了要敬獻給仙神們的香菸、老酒、瓜果外,還有個供信徒隨喜樂捐的功德箱。
禮敬過三山九侯仙師、三清道祖等神明後,袁天祈等人繞行至主殿後方的兔兒神大爺殿。
神桌上並無兔兒神的畫像或塑像,只有一塊紅底金字牌匾,上頭寫著「兔兒神胡天保」。
帥大叔說,天保大人不喜歡被人直呼其名或稱號,無論叫胡天保或兔兒神,後方務必加上「大爺」二字。
遠處的靈鴻把一行人說話的音量重新導入藍芽音響。
袁天祈先行自介,誦唸禱文,表明來意,將三柱線香插在爐上。
眾人靜待約一分鐘後,帥大叔又說:「袁先生,大爺已聯繫上您的愛人,現在,您可以開口求婚了。」
胡清弦覺得奇怪,前輩胡天保老早棄職逃逸,這位不知是道長還堂主的大叔憑什麼說「已經聯繫上」,到底是信口雌黃,還是真有神通?
但無論如何,確實是聯繫上了。
他的PAD傳出一長串叮咚,以及一陣不小的震動。
凡人袁天祈向您提出冥婚的請求。接受/拒絕
畫面跳出視窗,感覺就像玩線上遊戲,邀人加入公會時會顯示的選項方塊。
胡清弦毫不猶豫地點下拒絕。
兩反,哭筊。
原來,袁天祈正在殿前擲筊。只消胡清弦一點拒絕,筊杯就會翻成兩個反面。
袁天祈不死心,拾起雙筊,再次握到胸前。「小弦,你真的在嗎?在就給我一個聖杯。」
凡人袁天祈問您是否有閒暇回應他的提問。是/否
胡清弦點下是。
袁天祈笑了一下,心一寬,重行提問:「小弦,你願意嫁給我嗎?我要為你特別打造一座祠堂,地點就選在捷運公館站附近。每天三餐,都請UBER外送餐廳美食過去;每逢初一、十五,都辦一桌外匯,讓你招待你在冥間新認識的好朋友們。」
一聞定期有好料可吃,女仙們齊聲歡呼,但胡清弦與靈鴻的臉雙雙綠了一半。
「這天殺的死暴發戶……」胡清弦再三怒罵:「恁爸是有多了不起啦,建什麼祠堂,一切從簡不就好了!」
靈鴻對典禮從簡不以為然,他介意的是另外一回事。「即便日進斗金,日日準備如此鋪張浪費的祭品,雷師看了肯定要搖頭。」
兩人各自碎唸,抱怨還沒完,訊息又進來了。
凡人袁天祈向您提出冥婚的請求。接受/拒絕
「當然是拒絕!」胡清弦朝PAD吼道:「系統!這人如果都問同樣的事,全部都幫我拒絕掉!」
「收到,即刻為您更改設定。」PAD忽然發出GOOGLE姊似的機械女音,令胡清弦小小嚇了一跳。
凡人袁天祈向您提出冥婚的請求。接受/拒絕
又過一會,畫面再度跳出訊息,但這次不必勞煩自己的手指了。
三次哭筊了,胡清弦以為袁天祈這下應該要死心時,藍芽音響忽傳出一長串歇斯底里的哭聲與嘶喊。
「小弦,我知道你向來捨不得我把錢花在你身上,可是,我從來沒有機會為你花上任何一分錢。求你,就讓我任性這麼一回,好嗎?」講到後來,一個看似穩重可靠的成年男性,竟哭得跟一名初生的嬰兒沒兩樣。
「嗚,讓我考慮一下……」
總之,冥婚是決計不能辦的,至於花錢,胡清弦還能稍做讓步。
猶豫超過十秒,地上的凡人就會接獲笑筊的答案。
「都怪我不好、都怪命運捉弄,原本約好要一塊上凱道的,偏偏老爸的血壓突然升高,我急著趕回蘆洲,才會這樣……」
社長、社團顧問與聯盟創辦人,還有那位不知是道長還堂主的帥大叔團團圈在袁天祈身旁,齊聲安慰、擁抱。
「如果當時,我能陪在小弦身邊,事情或許就會不一樣了……至少,我不會讓你跌倒,受到二度創傷……」
見他大哭,在旁的胡清揚同樣泣不成聲,大夥的眼眶都紅了。
女仙們也跟著含淚,明明上一刻,大家還在為加菜一事欣喜若狂。
初時,胡清弦難以接受驟逝的事實,痛苦到不能自已,但時間一長,竟開始感到些許不耐煩。
「不是你的錯,這一切都是天界的陰謀,我不會怪你,你也千萬別怪自己。」他心道。
胡清弦正想收起PAD,袁天祈又把求婚的請求拋上來了。
拒絕、拒絕、不消說自然還是拒絕。
一來一往之下,胡清弦快要怒了,袁天祈快要瘋了。
哭掉一整包抽取式面紙的胡清揚也看不下去了,跟著擠身到大夥旁邊。「袁大哥,如果我哥始終不肯結婚,一定有他堅持的理由,他大概是不想綁住你吧。你還年輕,也還大有可為,他不要你為他枯耗一輩子。」
「好耶!真不愧是我家小王八蛋。」胡清弦直想幫弟弟按十二萬個讚。
靈鴻也掏出觸控筆,在文書傳遞APP中留下對「文昌殿司書科員後補──南投竹山胡氏清揚」的評價。「這孩子不錯,值得五星,我願無視企圖持械毆嫌一節,打賞一百功德。相較之下……」
對於善財童子後補,他就想降評了。此人之德,不足以位居觀音身側,但財神殿說不定會有人想收。
地上的凡人們還在接力安慰著袁天祈。
「胡家弟弟講得沒錯,你這麼痛苦、這麼執著,小弦看了,絕不會放心離開。」同樣眼角擒淚的社團顧問安撫道:「放你自己一馬,就是放小弦安心離世。我們當然都捨不得他,當然都希望兇手被判死,可是,你真的不要這樣折磨自己。」
社長也勸:「對啊對啊……今天就到此為止,好嗎?」
聯盟創辦人的感動隨著時間消耗一點一滴流逝,他想離開了。「請節哀,保持聯絡,有需要隨時叫上我吧。」當他轉身,正準備抬足走出兔兒神大殿時,背後的袁天祈猛然發出一聲低吼:
「不……我不相信,我要搏到小弦答應為止!」說著,又去拾起那兩枚筊杯,用力向地上砸去。
這一會,胡清弦真的不爽了!
「靈鴻,幫我降下一道天雷劈昏這個天殺的死暴發戶!」
靈鴻錯愕。「你當我雷師來著!等等,我有個好法子。」說完,托起一枚掌心焰,相準電腦螢幕中正燃燒著數根線香的香爐,發力扔了進去。
瞬間,神桌前一片霹靂啪啦。火光沖天,滿殿一片通紅,宛若炎獄。
「發、發爐?老子活了這麼長年歲,從沒見過這麼猛的……」帥大叔傻眼道,眾人也驚呆了。
幾位師兄師姐操起滅火器,前仆後繼地趕付兔兒神大殿時,火光又漸而轉弱,變回正常燃燒的樣態。
「小弦,你終於知道我的心意了嗎?這三年來,我就是這樣垂涎……不,就是這樣思慕你、暗戀著你的……」
袁天祈仍整個人縮在地上,如一座千斤臥石,任大夥怎麼出力也拉不動。
「神明生氣了啦,別再問了!」帥大叔戳戳他的後背。「話說天保大爺追求御史,追了三百多年都沒能得手,你三年的算得上什麼?更何況你們還兩情相悅,算很不錯了啦……」
袁天祈打死不退。「兩情相悅?可是我們陰陽永隔!」
帥大叔聳了聳肩。「陰陽永隔,哪裡比得上神人殊途慘?再過七八十年,等你們都離開人世,也就再也沒有分別了。」
胡清揚不知自己究竟哭夠了沒有,正打算幹走第二包抽取式面紙時,頓了一下,提問道:「堂主先生,你剛說『神明生氣了?』那我哥呢,他去哪了,他難道沒生氣?」
「我是代理堂主啦,堂主前陣子清潔神桌閃到腰,正在修養。」帥大叔乾笑幾聲,又答:「神明就是……呃,祂和你哥都在生氣,兩個都生氣,哈哈哈!」
袁天祈打地上彈起,害社長與顧問都摔了一屁股。「你胡扯!小弦脾氣最好了,他怎麼可能會生氣,而且還是生我的氣!」
「我還真的沒見過哥生氣的樣子。」胡清揚也說。
月上,胡清弦癱倒在人體工學辦公椅上,吁氣長嘆:「這兩個天殺王八蛋也太不了解我了,我當然會有脾氣,只差想不想彰顯而已。」
暫不去管袁天祈會怎麼料理自己的後事,直覺告訴胡清弦,這位代理堂主恐怕並不簡單。
不待他開口,靈鴻已經擷取好該段影片,發MAIL給人事科要求徹查了。
袁天祈還想留下擲筊,顧問等人說不動,只好任由他去。
胡清揚走上前,拉拉他的手臂。「袁大哥,謝謝你今早出面幫我。可是婚姻大事,終究是勉強不來的,你還是好好考慮……我,我該回學校上課了,如果明年沒考上台大,哥一定會生氣、一定會託夢罵我的。」
託夢!對了,還有這招。胡清弦掌拍自個腦門,他怎麼沒想到呢?可是,要怎麼做?一定得消耗不少法力吧?
只見袁天祈朝大夥點了點頭,代替出聲道再見。創辦人、顧問、日報記者各遞了張名片給胡清揚,胡清揚一一道謝,將名片塞入上衣口袋。
靈鴻招手,喚來春夏秋冬四名女仙。「妳們幾個輪班,幫我緊盯善財童子後補的動向。他什麼時候想幹什麼、辦什麼,都務必讓兔爺公和我知道。」
四人道了聲是,各自叫出自己的PAD。
「我授權四位使用觀凡鏡APP,以及各一千點法力值,期限就到胡大人頭七當晚為止。」
四人再次應聲,點出狀態欄,查看是否接收成功。
胡清弦不想繼續奉陪胡鬧的男友,遂把螢幕和藍芽音響都關閉了。「鴻老大,接下來,我該先做些什麼?」
「問得好,待會隨我來。」靈鴻叫出置物APP,取出一大疊花花白白七色霓裳。
霎時,胡清弦便明白了,頭也就又開始疼了。
可以不要再換衣服了嗎?我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