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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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0-08
當我深深地凝視那片黑暗,長久以來我佇立於此,詫異、恐懼、懷疑著。

這是我以及尼克.瓦倫坦,這個我不知道該稱為是我,還是別人的人所這麼覺得的。

聽起來很拗口,但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除了有著那傢伙的記憶之外,還有什麼東西是能夠被稱之為「人類」的。

當我從一片堆積如山的惡臭垃圾堆中睜開眼睛,腦中的記憶片段全部都是關於他的,他那因為摯愛的未婚妻慘遭黑幫凌虐殺害的痛苦記憶不斷的在我的腦中浮現,且揮之不去。但我明白,我並不是他,我只是個學院為了實驗第二代合成人是否能更加進化而製造出的實驗品,想當然爾,他們最終成功創造出了和真正的人類一樣,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科技結晶——第三代合成人。

於是我這個長得像某個生病屍鬼的舊版原型就被淘汰,丟進垃圾堆。

但我覺得他們真的很好笑,要淘汰我為什麼不把我拆了就好了,我身上那些零件明明就可以資源回收啊,一群不珍惜資源的白痴科學家。

更蠢的是,他們在我腦中植入的還偏偏是那個失去未婚妻,還患有嚴重PTSD的戰前警探的記憶,讓我感到我的大腦永遠都是恐懼、憎恨以及後悔的負面情緒,也讓我不知何去何從,我就像是行屍走肉,漫無目的地在廢土上遊蕩,被周遭的人們所畏懼,說實話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跟所有人格格不入,做什麼事都被再三檢視。



過了幾週後,我走到了一個偏僻的小聚落,這裡的人們並沒有像這幾週我在廢土上遇到的其他人一樣,對我感到恐懼或是覺得我是某個學院派出的爪牙,他們竟然願意幫我修補破損的身體,還接納我在他們的村子待下。起初我還抱持著幾分防備,覺得他們可能會對我不利,像是把我拆解賣給商人之類的,但我轉念一想,其實這樣也無所謂吧,反正我也不知道我繼續活著幹什麼,他們在拆了我之前對我盛情款待,我就已經很高興了,那被拆解之後還能幫助他們大賺一筆,根本就是兩全其美的事情。

但我發現我多慮了,他們沒有像是我想像的那樣對待我,他們是真正的把我當作他們聚落的一位成員來看待,除了那位幫我修補身體的技師成為了我的朋友外,還有一個年約十歲,叫做吉姆的孩子時常在幫完他爸媽處理完他們家農場的雜務後,跑到我身邊問東問西,問我學院是什麼樣子的組織?合成人會讀心術嗎?我能知道他爸媽的想法嗎?我受傷時用治療針治療有用嗎?

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讓我有點難以招架,但這孩子天馬行空的幻想我覺得非常有趣,這就是人類的孩子,對這個廣大的世界充滿了各種好奇,並且想要去探求他所不知道的所有事物的真相。

但很遺憾的是,我沒辦法告訴他學院確切的位置,因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在哪裡、如何進出。更可怕的是,沒人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製造出跟真人一模一樣的第三代合成人,並偷偷的把人類本尊替換掉,讓不知情的人們繼續跟他們以為的家人一起生活,殊不知身邊的早已是隨時可能暴走的機器。以及不知道是無意還是刻意,讓FEV病毒在地表上擴散,造成數以萬計的人們被感染病毒的超級變種人殺掉。

做出這麼多惡行的他們,還把我這種淘汰的原型合成人隨意廢棄,造成有些沒有像我一樣意識到自己是什麼東西的合成人以為自己是他記憶中植入的那個人,產生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問題。最諷刺的是,他把我們在學院的記憶消除,卻留下了那些明明就不是自己的記憶。

廢土世界早已因為大量輻射造成突變的怪物而十分兇險,而我們這些失控的科技卻使情況更加雪上加霜。

每當想到這些,我都認為我似乎必須被銷毀才是對這個世界的贖罪,但後來我發現我錯了,我想活著,並且想做我想做的事,就是跟這個村子的人們善待我一樣,去幫助地表上的所有需要幫助的居民,這是我能為他們做的最好的補償,也是給存活下來的自己一個交代。

因此在過了幾個月後,我跟他們告別,繼續踏上在廢土上的旅程,這次我不再迷惘,在遊歷的過程中,我救了一名被人口販子誘拐的女孩,後來她告訴我她是位於東南方的聯邦最大聚落——鑽石城的市長的女兒,並帶我去到了那裡,幫助我安頓下來,而鑽石城的民眾們原本抱持激烈的反對態度,但時間久了之後,他們發現我對他們沒有惡意,便漸漸地不再害怕我了,反而還發現我有一個很有用的技能就是能輕鬆的破解加密的終端機,並且擁有能夠推敲一件件事情並找出端倪的能力,我不確定這是合成人的特性還是尼克傳承給我的意志,但我發現我很喜歡也很擅長做這些事,因此便在鑽石城開設了一家偵探事務所,幫助鑽石城的大家處理各種生活中會遇到的問題,包括綁架案或是失蹤案等等……這讓我覺得我好像就是他們的一份子,不再被恐懼或質疑。我必須承認,我很喜歡這種被接納的感覺。

但腦中仍然有個聲音持續的困擾著我。

尼克他雖然給了我他身為警探的清晰思維,但他也給了我他那直到死前都沒完成的願望——幫他慘死的未婚妻復仇。
我能夠在腦中清楚的重現那痛苦的記憶,身為警探的他因為協助掃蕩了許多黑幫而遭到黑幫首領——艾迪.溫特仇視,他盯上了他的未婚妻珍妮,在尼克一次不在她身邊的時候,派人殘忍的殺害了她。

悲憤的尼克立志要幫他的愛人報仇,但溫特可不是省油的燈,他買通了所有跟這個案子相關的人,包括證人、官員,讓他們偽造一個假的證據,珍妮是自己出意外死的,因此他最後被判無罪釋放。

被一切所拋棄的警探傷心欲絕,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他後來被診斷患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以及重度憂鬱症而被強制送醫。在他躺入劍橋醫療中心的神經治療躺椅時,大戰爆發,核爆讓地表上所有的生命化為灰燼,也包括了到死前都沒能為愛人討回公道的尼克.瓦倫坦,帶著無盡的後悔以及遺憾,就這麼消失了。

但不知為何,尼克的記憶應該到這裡就終止了才對,但我隱約地感受到那傢伙想要我幫他完成他的遺願——殺掉溫特。但都過了兩個世紀了,他怎麼可能還活著呢?他應該也早已在那場浩劫中死去了才對啊。除非……

一個可能在我腦中浮現。

在世界變成一片焦土之前,有些居民因為有買了避難所科技所兜售的避難所空位而得以在核爆幾分鐘前逃入地底下繼續生活。而剩下在地表上的人類,要不像是尼克一樣死了,要不就是變成了屍鬼——那種非人類的存在,只要腦袋沒壞掉變成狂屍鬼,就擁有無限的生命。倘若溫特還活著,他一定變成了屍鬼並藏在聯邦的某處,繼續幹著窮凶惡極的壞事。

因此我知道我該做什麼。
我必須去調查溫特的生死,若是他還活著,我就要殺了他,幫尼克完成他的遺願。這不單單只是為了他和珍妮,我想也是為了我自己的願望。


讓舊世界的一切消失,獲得真正的自由。


萌生了這個想法的我,想先處理完鑽石城居民們的委託後再行動。



一天下午,一位年邁的老先生哭哭啼啼地走進事務所。
他告訴我他的獨生女被黑幫老大瘦皮馬龍拐走了,那傢伙在我遊歷聯邦時曾經有過些交情,但後來因為我實在看不慣他的做事方式便跟他不歡而散了,這次的案件竟然會跟他有關,老實說我滿驚訝的,但就算是如此,我也不能退縮。

「尼克,小心點,那個叫瘦皮馬龍的傢伙不是好惹的,而且他之前不是跟你有些過節嗎?」助手艾莉叮嚀我,「別擔心,艾莉,我不會讓妳失業的。」我笑了笑,披上防風外套,走出了事務所。




我追蹤瘦皮馬龍的足跡到了一個已經廢棄的地鐵站,卻意外發現這邊是一個因為不明原因廢棄的避難所,「114號避難所……」我看著門口的標示,覺得這些黑幫倒也滿懂得挑藏身之處的嘛,畢竟避難所就算已經廢棄了,但仍然無庸至疑的是一個很好的居住環境。

我走進地下道,推開入口的鐵門,「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一群身穿黑色西裝,帶著破舊圓頂紳士帽的黑幫份子們各個拿著衝鋒槍指著我,咆哮著。

「喂,喂,迎接方式可以不要這麼不友善嗎?」我從腰間抽出左輪手槍,指著他們其中一個站在中間的傢伙,「我是來找一位叫黛拉的女孩的,她爸爸說她被你們擄走了,我要帶她回家。」

「蛤?」黑幫分子們略顯詫異,「你在說什麼鬼話?黛拉她是……」

「到底在吵什麼?阿迪?我不是叫你三更半夜不要大吼大叫嗎?」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後方的吧檯走出一名身材壯碩,面露凶光的男子,「我很抱歉,老大,但這個機器醜八怪說他要來帶走黛拉……」阿迪向男人鞠了躬。

「喔,這樣啊?」男人斜眼看著我,「好久不見了,尼克,你可是一點都沒變,不是嗎?」

「你也一樣啊,瘦皮,還是那麼喜歡誘拐少女?」我反諷他。

「哈哈,你誤會了,兄弟。」瘦皮馬龍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黛拉是我的馬子,而且是她自願跟著我們來到這裡的,怎麼可能會如你所願?」語畢,他身後走出一名身穿紫色亮片洋裝的妙齡女子,她看起來像是喝了酒,步伐有些不穩,「親愛的……來陪人家嘛……你們在吵什麼鬼啊……」她轉頭看向我,隨即瞪大眼睛,「天啊,是那個鑽石城的機器怪人!他絕對是來殺死我們的!親愛的,你快點殺了他!」她窩在瘦皮馬龍的身邊大聲尖叫。

如果她父親看到這一幕不知道做何感想,我心想。

「聽著,黛拉。」我說,「妳爸爸很擔心妳,妳最好趕快回家,或者寫幾封信回去,告訴他妳安全,可以嗎?」

「蛤?你憑什麼命令我啊,醜八怪機器!」黛拉不知是怎樣,態度從畏懼轉為激動,「我要殺了你!然後把你身上的零件拆了拿去賣!」她大聲咆哮。

她大概不只喝酒而已,可能還有吸點藥物,捷特或賽柯之類的。

「喔不,親愛的,這次我不能聽妳的。」瘦皮馬龍打斷她,走到我面前,「好久不見的老朋友意外來訪,我可要好好地招待一下呢。」他惡劣的笑了笑。

情況有點糟糕,我心想。

若是我現在開槍跟他們搏鬥,那絕對是我會被數十支衝鋒槍打到變成廢鐵,況且就算拚死戰勝了,這個瘋女人也絕對不會好好的讓我帶他回家。

那倒不如先依他,等之後再想辦法。

「好吧,就聽你的,瘦皮。」我收起武器,「就承蒙你招待了啊。」




於是我被關了起來。

他們把我關在避難所內部的那間原本屬於監管人的主控台控制室中,這個房間中有大量的技術文件和終端機,裡面記載了許多關於這座避難所廢棄前的營運狀況,但都不是最近幾年的資料,很多記載的日期都已經過了將近十年,且在一個特定的日期就無預警的中斷,毫無任何之後的線索。

閱讀並思索這些資料對我來說是種樂趣,但我想他們選擇把我關在這裡的原因應該是因為那幫蠢貨根本沒興趣也看不懂這些東西,所以他們一定覺得這是種很棒的折磨,畢竟對那群只會逞兇鬥狠的弱智來說,有什麼事情是比不能殺戮更難受的?我想應該沒有吧。

而那個瘋女人,黛拉也時不時的會跑來門口對我叫囂,說什麼她今天絕對會叫瘦皮殺了我,但我卻好好地活了一個禮拜,所以她其實應該也很無奈。

想到這點我著實覺得可笑,瘦皮把我關在這裡就是在想該怎麼處置我對他們的利益最大,但她卻直線思考的一直想要把我拆解拿去賣掉,根本完全看不出瘦皮真正的目的,也難怪會不顧家人的擔心愛上這種人,真是蠢斃了。



之後又過了幾天的早上,我正思考如何破解那台監管人終端機的最後一個密碼時,遠遠的門口穿來一陣陣的慘叫聲和槍響。

我一開始還以為是瘦皮的幾個小弟因為酬勞分配不均而大打出手,但後來那些慘叫聲離這裡越來越近,使我不得不中斷手邊的事情,走到玻璃窗前查看發生什麼事。


我愣住了。


一個瘦小的女性身影在好幾名黑幫成員中間來回穿梭,速度敏捷到讓人無法反應,等他們回神過來時,腦門早已中彈且倒地不起。

而且她的手上還帶有那廢土人人覬覦的高科技產物,嗶嗶小子,是避難所居民的專屬配備,讓他們能夠擁有最高水準的地下生活品質。

但這名女子卻離開了地下舒適的生活環境,跑到了地表上卻又衝進這個廢棄的避難所大開殺戒,到底有何目的?

等等,她難不成是為了我而來?

我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她殺了看守在門口的阿迪,並試著解開那道鎖住門的終端機。

但她不用那麼辛苦,我知道阿迪身上有那台終端機的密碼。

「喂喂!」我隔著門對她大喊,「我不知道妳是誰,但妳可以在那個笨蛋身上找到終端機密碼,快一點!在瘦皮和她女友發現前!」

她立刻衝到阿迪的屍體旁翻找他的口袋,找到了一張小紙條。我真慶幸這傢伙夠笨,笨到需要把密碼記在紙上,不然他若是記在腦子裡那可真的沒救了。

她將密碼輸進終端機內,鐵門唰的一聲開啟。

我便看清了她的長相。

她擁有一投深褐色的俏麗短髮和一雙琥珀色的雙眸,但那雙眼睛閃爍著無比的戒慎和陰沉感,她看到我,眼神中透漏些許驚訝,隨即便警誡了起來。

「哇哇,我沒想到會是公主來救我耶,這種諷刺我喜歡。」我開口試著讓氣氛別那麼緊繃,「所以,我們偉大的女豪傑為什麼要突破重重的考驗,跑來找一個機器人偵探呢?」

「你是合成人?」她問。

說實話,我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

「嗯,對,是這樣沒錯。」我尷尬地笑笑,「所以,妳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妳為什麼要來找我?」

她遲疑了一下,「我為了要找我失蹤的兒子而在鑽石城尋求幫助,他們告訴我可以去找一名名叫尼克.瓦倫坦的偵探,但我到了事務所後,一個叫做艾莉的女人無精打采地跟我說偵探失蹤了,還付給我一筆錢求我來到這個避難所尋找他的下落。」

哇喔,原來是艾莉派人來救我的啊,我回去應該給她加薪才對。

「所以你就是尼克.瓦倫坦?」她又問了一次。

「對。」我說:「聽著,我知道我長的很恐怖,我脖子上的皮膚有些掉了看起來很噁心,但若是妳要找偵探幫忙的話,妳絕對找對人了,重點是我們趕快先設法逃離這裡吧,好嗎?」

她看著我,「好吧。」

聽到她這麼說,我鬆了口氣。畢竟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逃離這個鬼地方,我可不希望因為她看到我是合成人又引起不必要的紛爭。

「那我們走吧,跟著我,我知道怎麼離開。」我走出控制室,而她跟隨在我身後。

「黛拉的父親委託我來找她被黑幫拐走的獨生女,但她其實是瘦皮馬龍的新歡,且個性瘋瘋癲癲又暴力。」我邊走邊跟她解釋情況,她則沉默地聽著,「總之,我原本是要帶她回家的,但她男友瘦皮把我關在這裡思考怎麼處置,而她則每天來騷擾我,對我大吼大叫,我都快煩死了。」




但試著解釋這一切並不是我要說的重點。

我其實是想讓她明白,合成人不完全都是瘋狂的暴走機械,也有願意跟人類和平共處並友好的合成人存在的。

就算只有我好了,我也想試著靠自己的力量扭轉這份刻版印象。

就跟我當初對自己承諾的,我們被學院製造出來,這不是我們能選擇的,但我們能選擇善待他人,像是那個村子的大家對我的好一樣。

我轉頭看向她。

她的眼神似乎沒有剛剛那麼戒備了,多了幾分好奇。

我很高興我沒有放棄,成功釋出了善意。

現在,既然妳願意相信我了,那我們就趕快離開這裡吧。關於妳兒子的事,我會盡我的全力來幫助妳的,因為這不單單只是我的工作,也是我想要去達成的願望。

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這就是我選擇活著的意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