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葵和早櫻回國了，任務一如既往地成功，只是天葵暈倒了。

「天葵～」

在軍車上，早櫻輕聲呼喚天葵，天葵掙扎了幾下才緩緩張開雙簾，用著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早櫻，像是尋求救贖，也像是尋求死亡。

「早⋯⋯櫻⋯⋯」

因為昏迷後剛蘇醒，天葵搞不清狀況，就只是看到早櫻的面容，下意識呼喚她的名字。

現在的天葵真的和無頭騎士沒兩樣，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就只是呻吟著，尋求一個自己可以待的地方。

早櫻這樣想著，神情也不禁變得溫柔，用著柔和又帶點活力的聲音低語：

「睡糊塗了嗎？要回家囉。」

即使這樣說，早櫻深知，現在要去的地方只有一個—軍事部。

「我背你吧。」

天葵根本沒有回過神來，雙眸失去高光，瞳孔沒有聚焦，眼簾也撐不太起來，就這樣被早櫻背著來到軍事部。路上的異樣目光當然少不了，甚至還順手說了幾句只為傷害別人的話。

早櫻沒有理會這些事，她的確很氣憤，但現在更重要的是再次陷入昏迷的天葵。

天葵的狀況說不上糟糕也說不上好，早櫻只是個會戰鬥的軍人，沒有任何醫學知識，所以也不確定天葵的安危。

還有連接神經的處理器要脫下，比起去一般的醫院，來這找芙洛拉還比較好。雖然她不會做手術，但還是會一點醫學的。

「芙洛拉，天葵交給你了。」

「蛤！？發生什麼事了？」

看著早櫻背上的天葵，芙洛拉頓時嚇到了，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早櫻都還未回答，芙洛拉就緩緩垂下頭，沉默了。

「天葵暈倒了，好好照顧她吧。」

平靜的語氣卻帶有種憂傷的感覺，早櫻放下天葵到雪白的床上，離開了。

早櫻沒法陪伴天葵，因為她有自己的事情要處理，而這事只有她能處理。

深紅色的短髮隨風飄揚，早櫻在軍事部裡邁著大而快的腳步，為了快點回到天葵身邊，她不想浪費任何時間，「紅老鼠」什麼的就滾一邊去吧。

終於在一道金屬門前，早櫻停下腳步，在門上刻印著四字—「科恩上校」。

「叩叩叩⋯⋯」

早櫻沒有說話，合成金屬表面清脆，敲門聲科恩上校不會聽不見。

「咔嚓。」

門一開，早櫻沒有猶豫，直接推開門走進去，金屬門隨之關上。

「你好，下士。」

上校的語氣、神情、坐姿、服裝等無一不透露出一股莊嚴的氣息。不過下士卻對這氣息感到非常不滿，因為她深知這只是上校的面具，真正的上校是比前期帝國還要瘋狂的人，一隻聰明絕頂卻會拚命嘶咬別人的怪物。

「第一次是歡迎我入國，第二次是確認部下的狀況，那第三次，這次聯絡我是想怎樣？」

下士還是用著無禮又囂張的語氣，滿臉不屑，甚至把天葵昏迷的憤怒施加到上校身上。不過上校是個瘋子，下士是優秀的犧牲品，只要這點不變，上校就不介意把後患留在自己身邊。

「哼哼，還是一如既往的野蠻啊，我叫你來很簡單，就是想你當好犧牲品而已。」

「嘖，我現在不就在當義務軍人了嗎。」

「我說的可不是那種程度的事，你的實力我可是最清楚，你有能力做得更好吧！」

上校說的沒錯，以下士的實力的確可以奪回更多區域，不過這也會犧牲一些事。

「我可不會放棄日常生活，沒必要就不會拚命戰鬥。」

不重視日常生活也是公主覺得錯誤的價值觀，更何況現在早櫻還有天葵，不會為了遺志瘋狂地殺戮。

「唉，那就只能讓下士懂得犧牲的美好呀。」

上校從內心深處發出嘆息，又提到這事，下士當然不爽了。

「又是這個，我從未覺得犧牲美好，也不會覺得犧牲美好。」

就算沒有天葵的影響，下士也不是個喜歡犧牲的人，只是覺得犧牲沒辦法。

「可是你所追求的世界是建立在犧牲上呀。」

上校張開惡魔大口，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下士一時還搞不懂話語的含意，直到上校接著說下去。

「不覺得很像嗎？」

「像？哪裡像了？如果是說我跟你、帝國跟阿諾爾特，那可是一點都不像。」

「我們都是互相犧牲的存在呀，你還不懂嗎，所有生命的存在都是為了犧牲，根本沒有分別。」

「別說這些沒用的話了，那只是你一心情願的想法。」

「哼哼哈哈！我一心情願的想法嗎！」

上校瘋了，露出原本的模樣，下士早就看過這樣的上校，所以只是冷漠地說：

「是的。」

「別說屁話了！下士。你別告訴我不知道呀！人民國和帝國有多麼的像！」

下士的雙眸頓時蒙上一片陰影，她可不能接受公主的帝國被污辱，但上校接下來的話卻讓下士啞口無言。

「為了戰力，一個犧牲基層市民，一個犧牲孤兒。為了穩定民心，一個犧牲血色種，一個犧牲居住在帝國外的任何種族。為了社會安定，一個犧牲有錢人，一個犧牲貴族。」

上校愈說愈激動，甚至一下子推開椅子，站起來，雙手撐著桌子，用著混沌的雙眸盯著下士。

上校針對的不止是前期帝國，就連公主的改革也被他說成是犧牲，更讓人氣憤的是，下士不能說上校是錯的。廢除貴族階級的確是為了社會安定，公主的確犧牲了貴族的特權和財富。

「你是覺得人民國可以做到人們互相理解才來的吧，那你有想過這裡和公主討厭的帝國是一個樣的嗎！」

下士是真的沒想過這事，可能之前公主都會指出下士的錯誤，現在失去了公主，下士就沒能發現該發現的事。

下士頓時有了讓她瞪大雙眸的想法—人民國可能不是公主夢想的世界，可能公主連自己改革的後期帝國都不喜歡，所以才會在死前留下這樣的遺言—「實現人們互相理解的世界。」

而現在下士卻重蹈覆轍，自以為充滿犧牲的人民國是公主期望的世界。

面對面的對話，下士反而更不知道要說什麼了，但上校可不會給下士喘息的時間。

「不對！不對！不對！」

突然上校像是換了個人低頭否定著自己，然後一下子將惡魔般的面容甩到下士面前，充滿喜悅地高呼：

「我可和帝國不一樣！正因為我清楚犧牲的美好，我才能建立宗教！犧牲政府！犧牲Huma！建立國家！以犠牲所有『人』來達到世界的和平！」

人民國的方針，以「人民」為主，是指犧牲世界上的每一個「人民」。

下士不知道上校話語的真偽，阿諾爾特的總將軍權力很大，但建立國家還是太誇張了，不過注視著上校胸前的白玫瑰吊飾，下士懂了。

如果上校建立了芬德拉教，而芙洛拉又是聖經中的救世主，他們倆就是有關係的，那隻要利用芙洛拉研發的AI，的確有可能建國。

只是，下士並不清楚芙洛拉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可能！芙洛拉不可能幫你這種人！」

芙洛拉的摯友某程度上可是因國家政府而死的，芙洛拉不可能幫助上校。其實這本末倒置了，但激動的下士根本就沒有發現這點。

「不愧是你啊！已經知道那麼多了嗎！那我再送一個重磅消息給你吧！芙洛拉、血色種的天才、人體實驗的天才、用鮮血染紅頭髮的天才就是覺得犧牲美好的人！」

「血色種的天才」、「人體實驗」，一聽到這兩個詞，下士立即聯想到研發治療自己醫術的血色種天才。

「芙洛拉是治療我的人⋯⋯？」

下士喃喃道，她自然疑惑了，雖然芙洛拉會醫術，但總不會在AI與醫術方面都有如此頂尖的成就吧？下士沒有見過所謂「血色種的天才」，所以也不知道。

「是呀！就是呀！所以才說你不懂犧牲的美好！芙洛拉可是犧牲人類來研發拯救人類的醫術！犧牲公主來研發Huma病毒！犧牲小孩來研發AI！只要有人讓她犧牲就可以拯救世界，名副其實的人體實驗天才！」

「什麼⋯⋯？」

大量的訊息讓下士木懵了，下意識軟弱地發出疑問。

「犧牲公主來研發Huma病毒」，公主在帝國的地位不可能有人可以對她進行人體實驗，所以這句話只有一種解釋。

—芙洛拉偷走帝國與阿諾爾特的共同研究成果去研發Huma病毒，間接對公主見死不救了。

「所以這個國家才能過得這麼好啊！不吝嗇犧牲任何『人』，來建立世界的和平！以前是九國圍攻我們，現在我們才是九國聯軍！他們只是苟延殘喘的Huma！」

上校瀟灑地轉身，仰望千里無雲、蒼藍色的天穹，高舉雙手，燦爛的陽光灑在寫滿自豪的臉上，欣賞著自己創造的國家—不，是自己創造的世界。

「你不也來欣賞嗎！在臨死之前，欣賞這個充斥著犧牲與被犧牲的美好世界！」

上校的話瘋狂得很真誠，彷彿最初就是想邀請下士來一起欣賞這光景。

上校瘋了，瘋得很聰明，瘋得下士無法反駁，又或是說震驚到無法說話吧。

以前的下士、公主，甚至連前期帝國都比不上的瘋狂。

「我⋯⋯我不會死⋯⋯！」

下士真的不知道可以說什麼，只能針對「臨死前」這一點來反駁，不過在那股瘋狂面前，一切都顯得薄弱無力。

上校可是散發Huma病毒、建立國家、犧牲掉任何一個『人』的存在。他將世界隨意玩弄，自己卻只是一介人類，他的瘋狂媲美栽種在彼岸的赤色鮮花，無時無刻都散發著代表生與死的美，瘋狂的美。

下士比不上他。

「哼哼哼、哈哈哈哈—！你會、你一定會！我的計劃是完美的！這個世界會變成以犧牲來持續運轉的美好世界！明天可能不會，但後天、下個月、下一年、你早晚⋯⋯！」

說到一半，上校的雙眸突然瞪大，好像察覺到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大到裂開的笑容掛在面容上，再次看向下士。

「我怎麼能夠忘了呢！與你並肩的犧牲品—天葵．雷姆中尉！她現在應該躺在床上像昏迷了一樣吧！不然就是極度嗜睡！你現在不會死，她可會啊！」

上校近乎完全說中了，下士因此震驚不已，怨恨地盯著上校，右腳用力一踏，下意識捏緊雙拳，從喉嚨深處發出生氣的吼叫。

「你對她做了什麼！」

「別傻了下士！以你的眼力會看不出嗎？她皮膚的顏色可不是因為種族呀！」

「⋯⋯！」

下士一瞬間就想到了，「天葵的膚色是因為第一病徵」。

「Huma病毒可是可以透過空氣傳染的啊！」

人民國從最一開始就隱瞞這事實了，畢竟知道這事還有誰會上必死的戰場。

「不覺得很奇怪嗎？以Huma的習性和強度根本不可能讓大國束手無策，就連不專業的三流軍人都能輕鬆解決牠們，如果是專業軍人肯定不會死多少人，但是現況竟然是Huma一方優勢！不覺得很奇怪，不覺得我設計得很巧妙嗎？」

「⋯⋯」

下士無話可說，總不能贊同上校的想法，所以只能繼續聽著他情緒高昂的話。

「如果有那麼多突兀的地方你都不相信，那就只能問研究病毒的芙洛拉了啊！反正放在你面前的只有一個選擇，當好犧牲品，以一人之力代替所有染上Huma病毒的義務軍人，讓這個國家苟延殘喘下去。」

上校真的瘋了，為了充斥著犧牲的世界，甚至不惜賭上自己的國家，不過同時他也很清楚，下士有著世界和平的理想，不可能放棄這個國家，也不可能讓雷姆中尉把空氣傳染的事說出去，更不可能自己說出去，因為那會讓市民陷入深深的恐慌。

Huma雖然不會主動襲擊，但沒有食物了就會，交給沒經驗也沒退路、在國境線的自願軍人也顯然不合理，所以下士真的只剩下戰鬥的選擇。

上校說完了，第二次聯絡就真的只是為了確認下士對AI的熟練度，來衡量下士能否一人代替從軍最久的四方面1號隊而已。

上校按下開門的按鈕，金屬門隨之打開，下士卻沒有動作，她的腦海一團髒，真的不知道要擺出什麼表情，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不過呆滯沒有持續多久，一想到雷姆中尉呢喃自己名字的樣子，下士便立即拉開金屬門，衝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