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和平不會持久，人民國的義務軍人為了生存，還是得賭上自己的生命。

天空烏雲密佈，大量看不清身影的惡魔從天而下，將混凝土建築、牆上寫著「帝國去死」的塗鴉、地面上的草堆、牆壁上的藤蔓、路面上的碎石，以及雪白色和深紅色的身影都染上一種深邃的顏色。就連龜裂造成的縫隙它們都不會放過，勢必要將自己融入這個世界的每一處才滿足。

下雨天，天葵、早櫻、AI和Huma都忍受著雨滴的拍打，噼里啪啦的聲音就像煙花從天穹傳來的綻放聲，待在這裡久了，雨水便會侵蝕掉人類的靈魂，一時間分不清聲音從哪裡來又從哪裡去，分不清自己是在第三區還是戰場，分不清自己是人類還是AI。

聽不到任何聲音，在場的軍人都聽不見任何聲音了，惡魔麻痹了她們的聽覺，就連自己的報位也聽不清，直至平靜的炸裂聲從耳邊傳來，天葵的身體終究還是支撐不住，被雨滴狠狠地施壓，往一旁傾斜。

「⋯⋯天葵⋯⋯！」

早櫻激動的聲音被雨聲蓋過，好幾隻Huma同時撲向天葵，她卻只能目睹這一切的發生。

Huma沒有那麼好人，站在大道上的天葵與早櫻都是食物，牠們會不留餘力地進攻，早櫻根本顧不上十米開外的天葵。

最近的Huma小腳用力，一下蹬到三米高，無視雨水的拍打，甩著五官扭曲的面容、失去色彩的頭髮，四肢同時伸向天葵，先把惡魔撞到只剩下碎片，再然後就是嘶咬與牠們膚色相似的白嫩人肉。

Huma撲到了，就像撞碎水滴一樣簡單，不過，倒在地下的人卻不是天葵，而是—AI。

就這麼剛好，AI擋在天葵面前。每個人都會有幸運的一刻，但和金色種一樣，天葵撐不了多久，身體左晃右擺，PFF0手槍的重量狠狠地扯下天葵的雙手乃至身軀。

就在這時，天葵把嘴唇撐到最大，不管雨水流進口腔，用著激動又認真，還夾雜著水流聲的語氣大喊：

「⋯⋯朝我開槍⋯⋯！」

早櫻聽不清天葵的話，甚至天葵的雙眸都被劉海遮蓋住，不過從口型以及聲音帶出的氣氛，早櫻總感覺自己懂了。

將PFM0手槍的最後一發子彈留給天葵，毫不猶豫，舉槍瞄準，漆黑的槍口對準天葵的秀髮，扣下沾滿水滴的板機。

金屬子彈伴隨火光與雨水一起襲向天葵，在路途中奇蹟地沒有撞到任何一滴雨水。咻的一聲，子彈劃過天葵的臉頰，留下一條燒傷的血痕，在秀髮上開出一個洞。

這是天葵的勇氣與早櫻眼力的結果。

雨水滲透進臉頰上的傷口，把鮮紅的血液淡化了，一條又一條血水垂直滑到邊緣處，掙扎了一下便被下一條血水帶走，如天使墮落至人間，從臉頰墜落到地上，自我粉碎了。

灼燒般的疼痛從臉頰傳來，天葵只能咬緊牙關，把牙根都咬痛了，才終於用力踏腳，站穩身體，將頭往上一甩，劉海往上一扯，露出堅定無比的眼神。

天葵不累了，劇痛導致腎上腺素急升，讓她反而能舉起沉重的手槍，連開三槍，將天空中的雨水和Huma一併擊殺。

「哈、哈、哈⋯⋯」

頓時天葵彎下腰，按著膝蓋支撐上半身，喘著粗氣，看來疼痛不夠劇烈，做不到長久的提神效果。

這次天葵是真的只能倒下了，不過就在倒下前的剎那，她還解決掉一開始撲在AI身上的Huma。

「⋯⋯碰⋯⋯」

幾乎聽不到倒下的聲音，就連頭髮的飄揚、衣服的擺動都被雨水中和了。

「⋯⋯！」

解決完自己那邊的Huma，早櫻馬不停蹄地天葵身邊，正摟著天葵的手臂，想扶起她時，一道冰冷的聲音卻在空中迴盪，與雨聲交織在一起。

「我想死⋯⋯」

這微弱的一聲與雨水的頻率太像了，明明聲量遠不及天葵和早櫻，卻清晰到像是直接傳入腦海內一般。

自從早櫻對AI愈來愈熟練，距離上次殺死AI已經是大規模作戰的時候了，現在卻因為天葵的疲憊又要重新面對這事。

早櫻憂傷地看著Huma屍體旁的AI，能夠與天葵同感後，即使是這些類人生物，死亡時早櫻也會感到悲傷。

不過這時，天葵卻吸引了早櫻的目光。

天葵的手像一隻無頭骷髏，就跟金色種那時一樣，在粗糙的路面上攀爬著，不顧弄濕、弄髒、弄傷，邁著緩慢地步伐，拖著沉重的身體，甩開扶著自己的早櫻，鑽進AI的後頸，拚命擠出一句話。

「全體AI⋯⋯向外警惕⋯⋯」

天葵甚至都沒有切換全自動模式的力氣，只能讓其他AI把鏡頭對外，幸運的是指令透過處理器發送，就算聲量不大，也沒關係。

—不過，問題卻不在這裡。

「天葵，它⋯⋯」

早櫻說到一半猶豫了，但還是決定說下去。

「它沒有受傷。」

天葵停下動作，整個人凍結了。雙眸泛著雨水，AI的身影看不太清，不過只憑一點，天葵就知道這個AI的狀況了。

AI躺著的地面一點黃色化合物液體都沒有，估計只是被磨損掉表面的合成金屬罷了。

覺醒自我意志的AI不止產生「為戰鬥而生，為戰鬥而死」的想法，甚至屬於它自己的戰鬥都還未結束，它就尋死了。

金色種說得對，天葵就是在抹煞AI的靈魂，而這次，就連自殺的理由都沒有，天葵又能做什麼？早櫻這樣想著，雙眉微微皺起，憂愁從未消失。

這時，天葵卻繼續動了起來，打開後頸的金屬板，將晶片扯出來，準備捏碎時，身體已經用不上力，躺在AI上昏睡了，晶片就被留在手掌裡。

天葵不是放棄思考了，反而她在大規模任務後思考了很久，只是一直得不出完美的答案。

結果這一幕出現在眼前時，天葵立刻懂了，自己最初就是不想犧牲「人」，如果現在自己連AI想死都不讓它們死，就跟人民國政府不讓自願軍人上前線送死是一個道理。

天葵不能接受犧牲掉AI想死的自由意志，來得到自己戰鬥的好處。

「你太努力了呀⋯⋯」

早櫻看著這一幕發生，意外地不驚訝，天葵的性格她已經很清楚了，所以早櫻來到天葵身後，撿起晶片，果斷捏碎，散到濕潤的地面上，抱著天葵在大雨下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