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本章節 3516 字
更新於: 2022-09-30
皎潔的圓月高掛在夜幕裡,銀白色的光芒輕柔地灑在每一個墓碑上,整個墓園被夜光籠罩。第一區的墓碑都是用合成金屬製成的,上面刻印著幾行文字,光滑的表面反射著月光,讓這些文字像幾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僅是一看,就能感覺到生命的重量。
天葵和早櫻來到這裡,不過卻沒有進去墓園,反而繞了一個小圈,來到微微凸出的小山嶽。
金色種的屍體她們沒有回收,因為就算回收了,也會被政府拿走去火化,然後說名字已經被刻在紀念碑上,但天葵可一次都沒有看過那紀念碑。
再加上不知道金色種的名字,所以天葵和早櫻來到這裡,只是為了一個安寧的環境而已。
早櫻彎下腰,輕輕放下自己那束白百合,撥開泥土,從胸前的口袋拿出金色種的Lycoris系統處理器。
「是那位金色種的嗎?」
天葵沒有看見早櫻脫下處理器的一幕,自然有疑惑了。
「嗯。」
早櫻簡短回答,將處理器埋進泥土,再把它掩蓋起來。
處理器理應在任務後要立即歸還,但殉職的軍人處於灰色地帶,就算不歸還也追查不到。
早櫻拿起剛放下的白百合,再一次輕放在埋著處理器的泥土上—一顆大樹旁。無名國不是個綠化的國家,甚至近乎沒有植物,唯一有著草地與樹木的地方就只有墓園了。
「樹下的墓⋯⋯」
白利亞共和國並沒有安葬逝去之人在樹下的文化,因此天葵喃喃道。
早櫻沒有第一時間回覆天葵,反而陷入一段沉默,她又回想起公主了。之前為公主獻花時也是一樣的場景。稚嫩的臉上浮現出憂傷的神情,不過早櫻沒有留戀過去,現在公主的夢想有機會實現,身旁也有了天葵。
「好奇嗎?這樣做的含意。」
「是讓死者的靈魂寄宿在樹上嗎?」
之前天葵看了一本關於血色種的書籍,「樹下的墓」—天葵回想起有一章就是說這文化。
「雖然也有這一說法,但我覺得答案更簡單,就是讓人感覺到很輕鬆而已。」
天葵注視著早櫻,感覺上並不能理解她的話,於是早櫻站起來,指向剛剛那片墓地。
「你看。」
天葵的目光落在早櫻的手指上,再慢慢左移,看向她指著的地方。
墓碑的數量沒有改變,還是散發著銀白色的光芒,不過在這小山嶽俯視下去,生命的重量神奇地變輕了。這些人也只是世上無數鮮血的其中一滴、被犧牲的其中一人,在充滿犧牲與被犧牲的無名國,這些墓碑帶來的意義並不沉重。
「如果我死了,可不想被葬在那邊呀。」
早櫻仍然隨心地說著,生前已經沉重了,死後她可不想繼續待在沉重的地方。不過天葵卻搞錯重點,張大雙唇激動地反駁:
「我不會讓早櫻死的!」
天葵的語氣充滿認真與堅定,從眼眸深處可以看出天葵一直默默燃燒著的火炬,早櫻因此瞪大雙眸,略為驚訝與緊張,不過很快挑逗起天葵。
「誒~天葵你那麼喜歡我嗎~?」
早櫻雙手做著奇怪的動作,臉上掛著小計得逞的微笑。天葵注視著這樣的早櫻,激動消褪了,其實天葵很好奇早櫻的性格,畢竟她有時認真有時搞耍,不過現在回答問題才是重點。
「是的。」
天葵毫不掩飾自己對早櫻的感情。
「⋯⋯」
面對這直率的回答,早櫻木懵了,原本她以為就算是天葵在這種方面也會有所保留,但看來是她太天真了。
「不管怎樣,天葵你也來獻花吧。」
「嗯。」
天葵和早櫻一樣,彎下腰,讓兩束白百合呈「八」字形,重新站直,目光卻依然落在那兩束白百合上。
早櫻注視著天葵。雖然在帝國沒有雙手合十祈禱的文化,但白利亞共和國那邊可能有。早櫻這樣想著,沒有多説些什麼。
相反,天葵就這樣看著自己獻上的花朵思考著。
金色種的死只有我們知道,「因為人類不會打輸Huma」—這樣的思想必須深扎在人民心中來消除恐懼。不過無名國是矛盾的,即使不想讓人知道義務軍人會戰死,政府也必須遵守表面上的人道,所以紀念碑大概是真實存在,只是時機不到不會隨意拿出來。
「我還可以做什麼?」
結束思考的天葵下意識問道。
這是理所當然的疑問,才剛被早櫻點醒自己沒有做該做的事,天葵當然想像早櫻說的那樣,沒做好的就做好它,沒有做的就做回來,只是獻上一束花,實在太空虛了。
「唔—真的沒什麼是可以做的呀。」
思考了一會,早櫻也提不出什麼建議。在公主逝去後的這段時間,早櫻看開了,犧牲是沒辦法的,而自己真的不能為被犧牲的人做些什麼,更何況那個是在天國的人,是自己無法觸及的彼方。
「反而天葵你有特別為父母或前隊長做過什麼悼念的事嗎?」
「⋯⋯」
天葵的眼簾微微垂下,目光還是落在白百合上,臉上散發著一股憂愁,甚至有些後悔的氣息。
「沒有,我的父母沒有墓碑,隊長我也只是為她獻上一束鮮花而已。」
「別在意呀,墓地也好,鮮花也好,都不是什麼便宜的東西,老實說是真的有點沒辦法。」
墓園只在第一和第二區存在,以義務軍人的工資,真的要捨棄幾個月的生活才能立墓。至於花朵也一樣,幾個月獻上一束還可以,每月就困難了,天葵需要戰鬥,總不能餓肚子。
「真的沒有辦法嗎⋯⋯?」
天葵還是很在意,即使是早櫻説的「沒辦法」,她還是想多為彼方的人做些什麼。
看到這樣的天葵,早櫻也於心不忍,於是隨心說出剛剛想到的東西。
「祈禱吧,真要說的話,為死者祈禱吧。花不能每天獻,但祈禱是可以的。」
「祈禱!那個怎樣做的!」
天葵突然激動起來,近乎貼到早櫻臉上,注視著早櫻的雙眸,因為劇烈的移動,天葵胸前的白玫瑰吊飾晃動著。
早櫻被嚇到了,下意識「啊!」了一聲,同時被白玫瑰吊飾吸引注意力,只是礙於天葵的態度,早櫻還是先做起祈禱的動作。
「像這樣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微微低頭,想著那個人到天國也能過得好就可以了。」
聽著早櫻的話,跟著早櫻的動作,天葵也祈禱起來,她們就在這片黑暗中佇立著。
大約一分鐘,早櫻先打開眼簾,瞅向一旁的天葵,天葵還在祈禱,早櫻也沒打算叫她停下,就只是看著那被冬風吹到晃動起來的白玫瑰遺物,用柔和的聲音說:
「還有一件事可以做。」
天葵的手勢沒有改變,不過張開眼簾注視著早櫻,等待著接下來的話。
「我們可以背負她們的遺志。」
在自己的道路上,早櫻也是前進中的一人,她不是特別厲害的人生導師,反而天葵一直背負著的遺志提醒她,自己也有著公主的遺志。
天葵下意識瞅向胸前的白玫瑰吊飾,不禁陷入沉思。
背負遺志是個很抽象的概念,天葵並不知道自己做成怎樣,自己真的有背負著遺志活著嗎?
「唔、唔、唔—」
突然,早櫻左右擺動著,發出陣陣鼻音打斷天葵思考。
「抱歉,我稍微說錯了一點,我們不是背負著遺志,只是跟隨遺志活著。」
天葵呆呆地看著早櫻,因為早櫻直接說出結論的習慣,天葵理所當然不懂這話的意思。
「前隊長她是這樣跟你説的吧,『你還可以活下去』,其實比起讓天葵背負遺志,她更想讓你跟隨遺志活著。遺志不是個負重,甚至有時忘記它了也沒關係,我們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好好活著才是重點。」
天葵的表情沒有改變,還是用撲克臉注視著早櫻,的確這不是容易理解的話。
「果然聽不懂呀—」
早櫻仰頭,看著隱身於黑幕中的一大片葉子,感嘆道。
「不,只是⋯⋯」
「其實我也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嘿嘿。」
正當天葵想否認,早櫻自己把話接下去,隨心地輕笑兩聲,吐出舌頭,搞耍著。
「總之就是看到實現遺志的機會要抓緊,但我們不用捨棄一切去實現它,在遺志旁邊,還有著好好生活下去。」
天葵什麼都沒有說,她在思考著早櫻話裡的含意,天葵施予給自己的負擔實在太多了,一時間真的不能理解「好好生活下去」是什麼意思。
早櫻深知這點,於是輕輕拍上天葵的肩膀,說:「前隊長也好,父母也好,都不希望天葵這個人作為殺戮機器活下去吧。天葵就該像個十六歲少女開開心心地活著,我認為這樣的想法甚至先於遺志喔。」然後邁開腳步,握拳高高舉起右手,興奮地繼續說:
「所以現在馬上回去玩遊戲吧!最近我找到一款可好玩的對戰類遊戲,如果天葵不陪我可就浪費錢,玩不了了呀~」
天葵注視著早櫻的背影,伴隨冬風,早櫻轉身,深紅色秀髮因此飄逸。
血色種的髮色是跟隨逝去之人的鮮血行走的痕跡。天葵這樣想著,微笑起來,她並不完全理解早櫻的話,但心裡就是有一種輕鬆的感覺。
早櫻走遠了,天葵也跟上,兩束白百合就這樣被留在黑夜下的大樹,彷彿兩個小孩在微風的陪伴下陷入深沉的睡眠。
「啊,芙洛拉。」
早櫻環視墓園一眼,正好看到芙洛拉佇立於眾多反射著月光的墓碑中。她雙手棒著一束白色鮮花,赤色長波浪秀髮比平常要梳得整齊,身穿純黑色連衣裙,與這幽深的天穹很是匹配。
早櫻下意識走進墓地,來到芙洛拉身旁,這時的她剛好獻上花,重新站直。
「芙洛拉你也會有認真打扮的時候呀。」
芙洛拉瞅向早櫻,沒有對這突如其來的人感到驚訝,或是說,現在芙洛拉心中的悲痛遠壓過其他情緒,在身前的墓碑,比起早櫻,更能奪走芙洛拉的注意力。
「果然是很重要的人嗎?」
早櫻湊進墓碑,打算看清刻印在上的名字,不過就在這之前,芙洛拉回答:
「嗯,是我很重要的人,是我的摯友。」
「特米斯少校,是北方先鋒隊1號的前隊長。」
天葵在早櫻身後看著墓碑,平靜地說道,之後芙洛拉再補充一點。
「也是我親手殺死的人。」
芙洛拉的語氣很沉重,是一股超越這片漆黑,這片月光,這堆墓碑的深沉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