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早櫻和天葵經過數十張寫著禁止「紅老鼠」進入的單張，走過數十個白玫瑰吊飾，穿過一塊刻上「第三區」、「底層區」以及「軍人區」但前兩者都被依次劃掉的鑄鐵路牌，才終於來到放眼望去全是褐色軍服的第三區，一看就知道是屬於義務軍人的區域，同時也是天葵與早櫻的居住地。

路牌被劃掉的具體原因天葵並不知道，不過大概的理由還是能推測出來。

開國起初，無名國身為無政府時期的救星，除了原本地區的居民，還有其他不少地方的人湧進來，所以那時候國家根本不用特別去搜救難民。

於是無名國就採用讓原本從軍的人守在國境線的戰術，以守護國家為最優先考量，也就是說，那時候根本不需要那麼多軍人和戰鬥用AI。在Huma不主動攻擊的情況下，軍力是足夠的，第三區也就只是基層市民的區域。

不過在那場遊行後，一切都改變了，第三區也正式變成義務軍人區。

無名國的政府是由阿諾爾特的極權與其他地方的民主合併而成的，但是只聽一種聲音的極權比起全都聽的民主實在強太多了，所以結果就是少量民主配上大量極權。

可以遊行，但結果還是由政府決定。

到了第三區，建築風格瞬間改變，雖然材料相同，但是無論是左邊生活區的方形房子，還是右邊居住區的長方形房子都小得可憐，全部單層。

屋子間也近乎沒有空隔，道路就只是泥地，沒有鋪過，也理所當然沒有路燈。

不論種族，幾乎每一個人都穿著褐色軍服，卻都是單獨地在空盪的街道上走著，因為與第一區不同，第三區市民的家人大多都去世了。

就算出現少見的情侶，他們的臉上無一例外都是憔悴、心累、失去生氣的樣子，甚至有些人盯著那被砸爛的大螢幕，一動不動。

夕陽的光芒在特別的城市規劃下，永遠照不進第三區，第三區就是一直存在於這麼一個連路都看不太清楚的地方。就算三生有幸，也只能窺探到那條從水平線透出來的一絲橘色光輝而已。

不過即便如此，關於「紅老鼠」的宣傳單張卻沒有消失，身為被迫害人群的義務軍人，也在迫害別人。如果不是早櫻有戴帽子，也只會被投以厭惡的目光。

雖說如此，感覺上歧視的情況並不嚴重。

雖然餐廳內空無一人，但意外地不用五分鐘就找到允許血色種進入的自動化餐廳。

「哦～！都是沒看過的食物呀！而且全部看起來都很好吃！」

天葵在自動販賣機前一動不動，早櫻卻在動來動去，一直在看不同的食品，甚至把臉貼近食物展視圖仔細欣賞。

早櫻眼眸中的閃光近乎沒有消失過，不過這時卻好奇起呆呆注視著前方的天葵。

「怎麼了？不合口味嗎？」

「不，只是不會買而已。」

天葵很少特地去店裡用餐，再加上故鄉科技不發達的緣故，就連自動販賣機也是第一次見。

天葵正經的話語並沒有讓早櫻覺得好笑，雖然有一下子的停頓，不過很快友善地伸出援手。

「那我來幫你買吧！錢是你出的，不幫點忙我會不好意思。來，你要什麼？」

早櫻搭上天葵的肩膀，拉近距離，一起看餐單。

無名國有獨立的金錢系統，所以無論是什麼貨幣，在這裡都成了廢紙，所以早櫻也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金錢，要讓天葵先出，之後再靠自己的專業工作賺錢。

這種政策肯定有人會不滿吧，但無名國就是這麼一個「公平」的國家，有貢獻才有資源，不管你之前是貴族還是什麼都一樣。

如果之前是沒有實權的女王就貢獻影響力，之前是文員就貢獻勞力，之前是苦力就貢獻生命。第一區是神，第二區是普通人，第三區就只是垃圾。

「跟早櫻你要一樣的就好了。」

「好呀，那就這個波拿巴烤餅囉。」

儘管第一次來到無名國，早櫻仍然熟練地使用著自動販賣機，簡單一、兩下動作便成功下單，看來是以前有用過類似的機器。

就算是餐廳，其實也只是讓AI烹飪的合成食物，在第一區製作後，通過管道運進餐廳。

不久，兩份放在精緻的碟子上、香氣四溢的烤餅不久便從一旁的方形管道遞出。

「哇～我先吃啦！」

早櫻拿走自己的烤餅坐在椅子上，雙手持刀叉在空中舞動起來。

烤餅被合成金屬製造的餐刀切開，除了烤焦的表面，內裡都是能像豆腐一樣輕易切開的結構。

早櫻張大嘴唇，滿臉期待地將烤餅送進口裡。在兩、三下的咀嚼後，她臉頰變得微紅，雙簾閉上，一臉幸福地仔細享受著烤餅。而天葵正默默注視著眼前還在咀嚼的早櫻。

「天葵⋯⋯你也試試看吧⋯⋯很好吃⋯⋯」

由於早櫻的臉頰仍然漲得跟倉鼠一樣，説出來的話多少有些不清晰，不過配上她用刀指著烤餅的動作，天葵還是理解了。

天葵學著早櫻的手部動作，因為故鄉那是用勺子的，所以天葵不熟練地用著刀叉，勉強切開烤餅，再放到微微張開的雙唇裡，合上嘴巴，注視著眼前的早櫻，面無表情地咀嚼著。

「好吃嗎？」

面對這個問題，剛嚥下烤餅的天葵只是平靜地說了一句：

「吃不出和其他合成食物的分別。」

「⋯⋯是嗎。」

早櫻似乎不滿意天葵的回覆，褪去紅潤的臉頰頓時變得一臉無趣，托著下巴，瞟向窗外幾個穿著褐色軍服的行人，一股來自外人的寒氣從早櫻周邊漸漸冒出。

雖然天葵沒有說過，不過感覺上早櫻多少還是猜到第三區發生什麼了。

「可以脫下帽子嗎？這樣吃東西怪怪的。」

遮陽帽底下的影子蓋在烤餅上，把頭扭回來的早櫻一注意到這點，便不等回覆提早脫下帽子，那外人特有的寒氣也被深紅色的秀髮趕走，只是活力仍未重現在早櫻的面容上。

「在這裡的話就不怕被我咬然後變成Huma了吧，就算知道我是血色種也沒關係。」

開玩笑的同時也像是在挑逗，早櫻隨心地說道，卻換來天葵急速的反駁。

「那是假的，血色種不是病毒源頭。」

「這麼肯定呀⋯⋯」

早櫻沒有否認，注視著眼前低頭的天葵。

「只因為帝國是極權，以前人們憎恨並與其戰鬥的對象，所以他們可以接受任何帝國的污名，政府才會污衊帝國特有的血色種是病毒源頭，僅此而已。」

天葵並不激動，只是堅定地說出自己所相信的事。

要讓人們從Huma的恐懼中解放，就要讓他們感受到自己的力量，血色種只是碰巧符合條件，才成為犧牲品。

「這樣啊～」

一抹微笑出現在早櫻的臉上，感覺上認可了天葵的答案，然後眼神再次瞅向窗外，不過又回到天葵身上。

「對了，天葵你之前不是說有事情要告訴我，那是什麼事？」

早櫻應該是指辦理手續時，天葵説的那句「有話要講」吧。

天葵的眼簾慢慢張開，注視著早櫻，讓早櫻疑惑的同時也再次垂下腦袋。

天葵放下刀叉，用略為沉重的語氣說：

「早櫻你注冊成為國民的時候，專業那格留空了吧。」

有專業才有工作，專業當然重要了，但天葵那語氣給人感覺有著遠超那種程度的沉重。

「啊～畢竟我只有十七歲呀，可能只能做基層工作了。」

早櫻沒有在意天葵的語氣，開玩笑似地說道。在身前揮了揮手，嘴角露出一個虛假的笑容。

沒有職業對於十七歲的少女來說的確正常，不過能這麼果斷做基層工作的早櫻也是有點奇怪。

「AI把基層工作都搶走了。」

天葵繼續用著平靜卻沉重的語氣。

在無名國，基層工作被AI取代是事實，但是天葵的語氣很明顯就不是在針對這個事實而是其延伸後的事。

「那可能就要做個家裡蹲，領政府援助了呀⋯⋯」

早櫻的態度很隨便，右手輕輕摸著後腦勺說：

「沒有啊！那種東西。」

天葵的語氣不止沉重還帶有幾分激動，不再低頭，直視早櫻，而這正是她想針對的事情。

早櫻合上雙唇，又擺著一臉無趣的樣子，看向窗外，還是一堆褐色軍服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那被劃掉兩次的路牌浮現在早櫻的腦海裡。

接著早櫻的視線回到空無一人的店內。

憲法沒有保障窮人，基層工作又被AI搶走了，哪在第三區的基層市民要怎樣生存？

「也就是說基層工作消失了，沒有專業的人為了生存只能從軍嗎？」

早櫻直接得出問題的答案，義務軍人在其他國家是指有保護國家的義務，但在無名國，這是生存的義務。

少量民主大量極權的無名國，是有選擇的，餓死或戰死。

「⋯⋯就是這樣。」

天葵的眼眸中透露出一絲不忍，看著餐桌，張開那因亁燥而難以張合的嘴唇。

無名國的政策是殘酷的，但只要有人養育還是能居住在第一或第二區，教育也能接受。

只是在辦入國手續的時候，天葵已經知道，早櫻跟自己一樣，失去了父母。好不容易到安全的地方，結果還是因為沒有父母的養育，要自己從軍賺錢，生活在戰場上，成為第三區眾多孤獨之人的其中之一。

就算極端點，讓自己去養育早櫻，以義務軍人裡收入最高的先鋒隊1號，也撐不了多久。

「沒有反抗過嗎？」

比起天葵的不忍，早櫻還是滿臉不在意，那看著天葵的眼神透露出一股寒意。

「⋯⋯開國最初曾經有一次遊行，為的就是保障基層人民的權益，只是得到的結果並不是相關的法律而是無償足以生活一個月的金錢。結果努力工作的第一與第二區市民產生對基層市民的厭惡，最後自知再次遊行無用只會被無視的第三區市民只能從軍。」

天葵的雙眸失去高光，身體如死屍般一動不動，看似冷酷，內心的感受卻明顯地表露在話語間。

這結果說不定也是政府早就預想過的，讓第三區市民被討厭，從而就算半強迫他們上戰場也不會有異議，也就是所謂的多數人暴政。

「為了國家所以犧牲掉第三區的市民啊，還真是有阿諾爾特的作風。」

對於剛建立的國家，人材相當重要，政府應該就是考慮到死三個基層市民比死一個專業軍人要好吧。再加上為了國家後續發展，不只化合物，其他資源也是必需的，危險的先鋒隊只能讓義務軍人負責，至於有專業但還是從軍的自願軍人，他們對國家還是有用的，所以不會讓他們死。

「這也沒辦法，我們在這個國家就是沒有貢獻的一群人，讓最沒作用的人去戰鬥是比種族歧視合理得多的事情。」

天葵沒有看向早櫻，用著看似冷靜的語氣說著，不過話鋒一轉，那平靜的水面暗藏一陣隨時湧起的浪花。

「只是第三區的人死光，接下來就輪到下一區，然後再下一區。結果這個國家只是像Huma一樣在這個世界上苟延殘喘。」

犧牲，犧牲，一直犧牲，到最後只會一無所有。

「⋯⋯」

空氣凝結了，店外傳來無數一致的腳步聲，那原本熱騰騰的烤餅失去了溫度。

早櫻冷酷地注視著天葵表現出來的成熟樣子，不久，天葵抬頭看向正前方，誠懇又帶有點激動地說：

「所以如果你有什麼特別能力，讓你可以在外面的世界生存的話！還懇請你離開這個國家吧。」

天葵見識過早櫻乾淨俐落解決Huma的光景，提出這個請求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早櫻一動不動，仍然是那副不在意的樣子。

良久，早櫻抬起頭仰望那一無所有的天花板，雙手掛在椅背上。

「唔～」

早櫻發出一陣低沉的思考聲，聲音在空曠的店內迴盪。可能因為是少女所發出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沉重的空氣變得輕盈了些。

「好，決定了！」

響亮而又充滿活力的聲音再次從早櫻的口中説出，她離開椅背，靠近天葵，有朝氣的面容配上看得出喜悅的眼神讓天葵一時弄不清狀況，呆滯了一會。

「我也要成為軍人！」

早櫻堅定又決斷地說道，天葵很是愕然，眼簾張開，不可思議地注視著早櫻。

這反應也正常，畢竟現在不是想不想成為軍人的問題而是被迫從軍，不過早櫻就喜歡把話語的主動權握在手中。

「等等，但是⋯⋯」

天葵急速反駁，臉上帶有點激動和擔心的情緒，不過在早櫻堅定的雙眸與輕鬆的微笑面前，天葵冷靜下來。

「沒有什麼但是啦，雖然我是打得贏Huma，不過還有食物、居住地之類的問題，一個人在外還是比在這裡當軍人差。」

這也是其中一個沒有人敢垢病無名國的原因，不接受這裡的政策就只能在外面等死或去另一個不知道更好還是更差的國家。

早櫻輕鬆地說著，微笑沒有從她的臉上消失，同樣，天葵擔心的情緒也從未消失。

「天葵，你有聽過嗎？血色種的髮色是由敵人的內臟染成的，說不定我很適合當軍人呀。還有呀，如果你真的覺得我會離開這個國家的話，就不會讓我做你的室友了吧。」

這是正論，在邀請早櫻做室友的一刻，天葵就知道早櫻大機率不會離開無名國，天葵只是不願接受現實而已。

「那是⋯⋯」

天葵語塞了，眼簾又下意識垂下，不過這時早櫻卻來到天葵的面前，強行讓天葵直視自己的雙眸。

笑得開懷眼中還帶了點溫柔的臉孔注視著天葵，晚霞的光芒把那笑容變得更燦爛了，輕輕抬起天葵臉頰的雙手有著一股溫暖。

「在外面和當軍人沒有分別啦，反正都是要戰鬥，所以不．用．擔．心！」

早櫻舉起食指，一邊充滿活力地說一邊晃動著食指，而這股朝氣也讓天葵褪去擔憂，回到冷靜的模樣。

「來來，繼續吃烤餅吧～」

早櫻又變回放鬆的樣子，回到座位，一臉幸福地將烤餅送到自己張開的大嘴，而天葵也認真地回應：

「好的。」

看來是接受現實了。

「對了對了，剛才看到有個喪屍大戰人偶的戲劇，等下一起去看吧，作為成為室友的紀念！」

早櫻鼓得漲漲的嘴巴隱隱約約地傳來情緒高漲的話語，她應該是在第一區看到宣傳單張了，不過興奮的話卻得到急速又清楚的一句：

「抱歉，那個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