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慧悟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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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30
季婉慢慢走回燕王府時,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待她回到房間後,便一直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地陷入一陣沉思之中,過了許久她才回過神來,重新打起精神,她在衣櫃深處拿出那個放著數個腰牌的錦盒,然後將那些腰牌一個個排在桌上。

他掃視了一下這些腰牌,才發覺這次回京後,她竟已完成八個人的心願。這時,她緩緩從桌上拿起了一塊『夜二』的腰牌,她將它翻了過來,便看到『卓鳶』兩個字刻在了腰牌後方。


「不管我們之中誰活了下來,誰不幸陣亡,大家都不可以忘記,要為陣亡之人記住他的仇人,要替他報仇。」

「二姐,妳的仇人應該是我們所有人之中,最好下手的吧?妳之前出任務時,偷偷拐道去一下便得了,也不會被樓主知道,怎麼還會拖到現在?」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想讓他多為他們唸幾遍經吧。」


季婉握住了那塊木牌,季婉輕聲地道:「二姐,妳的仇人我留到了最後,就像妳說的,讓他再多為妳家人唸幾遍經。」

隔日晚上,季婉策馬來到京城郊區,她將馬栓在一棵樹旁,提著劍緩緩地走向一道有如天梯般的石階路,她抬頭看向那似是無止盡的階梯後,一聲不吭地慢慢走了上去。

大約走了一柱香的時間,季婉才終於走到樓梯的盡頭,一個巨大的門樓牌坊映入眼簾。她看了一眼上頭的『清涼寺』三個字後,便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這時,她聽見正殿之中依稀傳來了誦經的木魚聲,於是她直徑走向那正殿。

一走進去,一個巨大威嚴的佛祖像座落在殿中,季婉看著那尊佛祖,才發覺這應該是她十五年來,頭一次真正踏入過佛寺之中,上一次走入佛寺之時,應該是她還叫作紀揚的時候。

畢竟殺手,是不拜佛誦經的。

作為一個殺手,不信神佛,不求他人,但他們也不是一開始便不信鬼神之說,只是因為他們求過,哭天哭地地求過,卻從未被聽見,於是他們心灰意冷,或許是因為他們從一出生,便被祂給遺棄了。

季婉這時看向那個敲擊著木魚,身著僧袍的和尚,然後緩緩地走向了他。

叩……叩……叩……

叩……叩……叩……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前的同時,那木魚始終被那和尚有節奏地敲擊著,而和尚嘴上的經,也從未停歇過。她知道自己並未刻意放輕自己的步伐,她不清楚眼前的和尚究竟是真的沒有聽見她的腳步,還是只是在故作鎮定,但是她不在乎,她依舊毫不猶豫地慢慢走向了他。

直到她直挺挺地站在距離和尚約莫五步之遙的位置,和尚才停下敲擊木魚的手,他低頭,雙眼未張,雙手合十地輕聲道:「妳來了。」

「和尚,你可有多為那些亡者誦幾遍經?」季婉挑眉,含笑說著。

「日日誦經未曾停歇,為卓家,為卓鳶,也為妳。」

季婉這時,有些訝異他竟知道她前來的目的,可她也不想深究這些問題,冷笑一聲後,低聲道:「為我?和尚,你根本不認識我,何來為我誦經之說?倘若你只是想要求我留你一命,那這謊可一點用也沒有,我是不信佛的。」

「我為那些家破人亡而誤入歧途的孩子們日日誦經祈福著,所以自然也為了妳。」

季婉聞言,嗤之以鼻地又問:「那和尚可有替自己多念個兩遍,今日之後可沒人會替你誦經了。」

和尚聽見季婉所言,凝重道:「我乃罪孽之人,入佛門僅為替他人祈福,未曾想過替自己贖罪,今日身去後,不怕遁入十八層地獄,只遺憾這世間尚有像妳這般,無依無靠之人。」

季婉冷哼了一聲,低聲怒斥道:「害人家破人亡後,才亡羊補牢想到要替他們誦經祈福,我可真沒聽過更好笑的笑話了。」

「當年,貧僧知道自己的一席話,竟讓皇帝下旨滅了卓家滿門後,貧僧便知自己的罪孽今生不可能贖得清,所以貧僧一直在這寺中,等著那女孩前來,若她能因為殺了貧僧的一條命,平息心中的怒火,從此好好做人的話,那貧僧甘之如飴。」

「好好做人?如何好好做人?從你毀了她家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死了,在你們這些達官貴族毀掉了我們最珍視的一切後,我們就在那一刻死了,留下的不過是一個行屍走肉的軀殼和一顆仇恨之心罷了。」

「阿密陀佛……」和尚低聲喃喃自語,而後才又道:「姑娘,滿腔的仇恨,滿手的鮮血,究竟對您而言,能夠換來些什麼?您每殺一個人後,可曾有換來過半刻的平靜?」

季婉聽見和尚所言,睜大了眼睛,有些激動地斥吼:「我用仇恨驅使我前進,我用鮮血暖我對這世間的寒,你問我能換來什麼?這些換來了我苟延殘喘活在這世間的意義!」

季婉吼完後,又譏諷地輕笑了出來,緩緩地道:「半刻的平靜?我為何需要平靜?」

這時,和尚嘆了一口氣,低聲念了聲阿密陀佛後,又和緩地說:「姑娘,您難道從沒有在殺人之後,有過後悔?您可曾在夢醒時分時,獨自嘆息過嗎?」

「未曾。」季婉果斷地說。

「姑娘,我知道您是個心善之人。」

聞言,季婉又發出一聲譏笑:「你何來如此直覺?我手下亡魂可從未有人覺得我是個心善之人。」

「從您的臉,我看得出您不是個泯滅人性之人,您只是因為這世界對您不公不善,於是您把自己給武裝了起來,至少您對於卓鳶,滿懷著愧疚與後悔。」

季婉此時眼神一變,滿目怒火地低聲道:「和尚,你真的是話太多了。」語畢,她便將劍從劍鞘中拔出,眼神中頓時透露出一股殺氣。

「姑娘,您可知道貧僧的法號?」

「慧悟和尚,俗名佟光伊,昔日官拜翰林大學士加封太傅銜,放心吧,我殺過的人,我都會記得一清二楚。」她邊說,邊緩緩向前邁了一步。

和尚見她持劍邁步而來,卻依舊毫無畏懼地繼續說:「慧悟,貧僧是在害死了太多無辜之人,後悔莫及後,才頓悟了凡塵中的道理,於是慧悟二字……對我而言,其實是悔悟。」

「貧僧希望姑娘您,能夠真正做到慧悟二字,而不是像貧僧這般,只能悔悟。」

季婉冷哼了一聲,卻在眼中透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神情,但她依舊冷言冷語地低聲道了句:「和尚,這就是你的遺言了嗎?」

這時,和尚露出了一絲毫無懼怕的微笑,對季婉雙手合十,鞠躬了一個躬,又道:「貧僧,沒有其他話要說了。」


「那就死吧。」


季婉拉了佛桌上的桌巾,擦拭著劍上的血,突然她轉頭看向那尊巨大的金佛像,明明祂依舊看著前方,可季婉卻不知為何,竟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那佛像正在看著她。

於是,季婉低聲地說了句:「祢從未待我有一絲憐憫,我為何要在乎祢佛門的清淨?祢若不滿意,便霹了我吧。」語畢,她便緩緩地走出了佛殿之中。



從清涼寺中走出後,季婉騎著馬奔回京城時,天已微亮。但當她繞到了那面她日日翻入翻出的王府圍牆時,卻發現牆邊靠著一個睡得東倒西歪的人,不過她不用想便知道這人是誰。

季婉本想躍過他直接翻牆而入,卻又想他為了等她,在暗巷牆邊睡了一夜,竟又有些不捨了起來,於是她蹲下去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喊道:「程彥,起來。」

這時,程彥才迷濛之間,呢喃地說:「嗯?阿揚……妳回來啦。」

「你睡在這裡做什麼?你為何不回家?」

「妳昨夜出門,跑得太快……我怎樣也追不上……就在這裡等妳回來。」程彥邊打著哈欠,邊說著。

「我知道你昨夜跟著我,我是問你為何不回家?」

「我只是想等妳回來。」程彥低聲地說,然後他直視著季婉,誠心地道:「不論妳去做什麼事,不論妳願不願意讓我跟著妳,我都會等著妳回來,我都想等妳回來。」

季婉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道:「你為何如此固執?」話一說完,她便縱身一躍,跳過了那高牆,程彥本以為她依舊拒絕了他,難過地坐在了地板上,沒想到那牆的另一頭,卻傳來了一聲:「還不快進來。」

頓時,程彥難過的神情消失殆盡,隨即而來的是滿臉的燦爛微笑,他跳過那高牆後,亦步亦趨地來到季婉的房中。

這時,季婉指了指桌邊的位置示意他坐下來,待程彥飛快地坐定後,她才道:「你不要會錯意了,我沒有答應你。」

程彥聞言,正打算要開口說些什麼時,季婉卻又在此時道:「你先聽我說,我要做的事情,稍有不慎,那是誅九族的大罪。你有家人,而我一無所有,所以我能做,你卻萬萬不能參與,甚至就連與我相交過甚,你都會有危險,你懂了嗎?」

程彥沉默了一下,才蹙眉低聲問:「阿揚,妳到底恨著誰了?」

季婉這時,默默地打開了衣櫃,拿出了一套乾淨的衣裙後,便自顧自地走到了屏風後頭換起了衣賞,就好像是她沒有聽見程彥的問題似的。

待季婉換好一身衣衫後,她慢慢地走出了屏風,看了程彥一眼,問道:「餓不餓?」

「啊?」程彥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此問題,而後他才發覺自己的肚子,正在咕嚕咕嚕地嚎叫著,才哀地道:「餓啊,餓死了。」

「走吧,我帶你去吃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