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餅 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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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29
天空墜下的雨滴越來越大,打在身體上的感覺越來越痛。

即便如此,我還是快步走在雨中,朝著家的方向前進。

紅燈亮起,我止步於斑馬線前,緊靠著人行道的邊緣,不願讓前面有任何駐足的空隙。

但,還是有人不固危險,站在我的前面。

「水茹。」

姊姊站在柏油路面上,站在我的面前。

我低頭看著路面,不想抬頭看到她的神情。

可是她選擇蹲下,抬頭看著我的臉。

這是我第一次用俯視看著姊姊的臉,雨滴打落在她的臉上,淡妝已被沖逝,嘴唇不在紅潤,蒼白的臉與發白的嘴唇顫抖著,頑固的想傳達訊息。

「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但我希望你能知道,阻擋你的人只有我,跟媽一點關係也沒有。」

「妳在說什麼?」

「媽媽一直希望你可以追逐自己想要的事情,是我反對了她!從頭到尾,剝奪你選擇的都是我!」

「那又怎麼樣?我現在不想聊這個,我只想回家。」

我抬頭看著眼前的紅燈在雨中矗立著。

隨著雨勢的增大,視線也漸漸變的迷濛,能看清楚的,只有發亮的紅燈與姊姊蒼白的臉。

「我⋯⋯自從爸去世後,放棄了很多事情。我一直以為,這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而必須做的選擇,但是,不知不覺⋯⋯我把這份負擔也放到你身上。明明自己也知道放棄追求的目標,是件多麼討厭與痛苦的事,而我卻還是這樣傷害了你⋯⋯」

「⋯⋯」

「我把你的行為當成叛逆,自以為我的選擇是對這個家有所貢獻,也下意識的把你當成——一個不在乎家的孩子⋯⋯」

「⋯⋯」

「可是!自從你住院後,我才明白,你能像現在這樣待在我們身邊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我也才驚覺到你在我們的生活中有多重要!」

「⋯⋯」

「整齊的鞋櫃、無塵的地板、乾淨的廁所以及無論我跟媽多晚回家都一定會有你煮的晚餐!」

「⋯⋯」

「當我們在外奔波時,你把家裡的一切打理的很好,讓我們能有個溫暖的家回去!」

「⋯⋯」

「而我竟然擅自認定你不喜歡這個家,但其實⋯⋯你才是對這個家最有貢獻的人。」

「我不該把我過去失去的感受,再讓你經歷一遍!」

「你已經不需要我或媽媽的認同,不需要因為這些認同,而阻擋你想要做的事!」

曾渴望的認同,因姊姊的一句話而變得毫無價值。

那到底⋯⋯一直以來⋯⋯我都在做什麼呢?

心中的不平衡感再次晃動我的身體,內心對於眼前的畫面感到不適。

跟過去的一切截然不同,本該仰視的姊姊成了低聲下氣的模樣。

本該品嚐美食的味蕾,成了無盡的味道黑洞。

本該成為追逐夢想的我,成了一個裹足不前的人。

本該美滿的家庭,成了分崩離析的樣子。

「我很喜歡你做菜時的身影,你的那份自由與快樂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的努力是值得的。」

「是我改變了這一切,我真的⋯⋯很對不起⋯⋯」

姊姊的頭垂了下去。

一切都改變了,也難以輕易挽回。

自己無能為力改變現狀,這種感覺讓人厭惡又悲傷。

結果,我還是只能躲在被子裡嗎?到頭來——

「媽才是一直沒變的人⋯⋯」

姊姊小聲的低語。

「媽⋯⋯?」

我嘴裡回繞這這個字眼,回憶起對於這個字眼的印象。

媽媽並沒有反對我的想法。如果她從沒有改變,那我的這份不平衡又是怎麼來的?

我看著低著頭的姊姊。頓起,我理解到自己的可笑之處。

原來變的人是我啊⋯⋯

『做料理事件快樂的事。』

這個想法被我埋沒在自己的失去與痛苦裡,明明這是我一直以來從未改變的感覺。

我害怕著自己「無法做出好的料理」,但是卻忘了「喜歡做料理時的快樂」本身。

這份不平衡其實是源自於我自己,明明開心的事沒有改變,但自己卻感到痛苦。

這樣的矛盾讓我覺得身邊的一切都變了樣。

我想要稀釋這份不平衡。

此時,綠燈亮了,是時候該往前走了。

往前走——慢慢跪下。

緊緊地抱住姊姊。

「水茹⋯⋯?」

姊姊楞住,身體僵在原地,雙手定在空中,動作跟不上被我抱著的反應。

「對不起⋯⋯我還是喜歡這個家、喜歡料理。無論發生什麼事,這幾點都不會改變,所以⋯⋯」

眼睛旁的雨水向下滑過我的臉龐。

「一起——回家吧。」

在說完,姊姊便將她的右手放到我的頭上,輕輕地撫摸著。

「嗯,我們回家吧。」

兩人在雨中攙扶起身,準備往回家的路上前進。

瞬時,迷濛的視野裡出現了一道新的光芒。

「姊!」

我用力推開自己的姊姊,隨之而來的是一輛轎車。

在光芒佔據了我全部的視線後,突然一陣黑幕就蓋住了一切,什麼都看不到、感覺不到。

能聽到的只有姊姊的聲音。

「水茹!你一定要活下去!水茹!!」



「喝啊!」

我猛然起身。

昨晚下的雨讓泥土傳來了青草的味道,太陽微微露臉。

夢。原來是一場夢,但是是一場過去的發生過的記憶夢。

來到異世界後,對於死前的記憶一直迷迷濛濛,直到剛才的夢境,我才想起了一切。

我緊抓著自己的額頭,眼睛旁的汗水滑過我的臉頰。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我是這麼死去的。

但至少——

「我已經跟姊姊和好了嘛⋯⋯」

我微微地勾起自己的嘴角。

「水茹哥哥⋯⋯怎麼了嗎?做惡夢了嗎?」

瑟紋絲似乎被我嚇醒,她輕碰著我的背,從旁看著滿身汗的我。

「沒事的,我們來做早餐吧!」



昨天多拿的麵粉依舊豎立在廚房的一角。

將麵粉袋拆封,然後倒出適量的麵粉進入碗中,再放入水攪拌均勻。

均勻後,拿出雞蛋和蔥花,加入其中,並撒上一小搓鹽。

再次攪拌。

之後將油倒上昨天煎培根的鐵板,開始熱鍋。

拿出湯匙,將碗內的混合液撈起,並倒上鐵板畫成圓。

混合液逐漸凝固,表皮也微微綻放金黃。

翻面,煎熟,起鍋。

再次那出雞蛋,打入碗中攪拌。

拌勻後,倒入鐵板,畫成圓。

在表皮還沒完全凝固前,蓋上餅皮。

灑上一點醬油,然後將它翻摺成長條狀。

最後起鍋,切成塊。

蛋餅完成。

「這是什麼料理啊?水茹哥哥。」

「這叫做『蛋餅』,是在我那個世界裡很常吃的早餐,同時也是我第一個學會的料理。」

「喔~那我可吃了嗎?」

「嗯。」

我將鐵叉遞給瑟紋絲,瑟紋絲插起一塊蛋餅,直接大口放入口中。

「欸欸!小心燙啊!」

「模溫題~」

瑟紋絲嘴裡咬著蛋餅說。

「嗯!扎實且富彈力的口感滿足了咀嚼時的口感,香濃的澱粉香味四溢而出,只是⋯⋯」

「只是?」

「味道有點單調。」

聽完瑟紋絲的評語後,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起來,放入口中。

果然沒什麼味道。

雖然是沒什麼味道,但這種「味道」反而有點懷念。

啊,我記得小時候媽媽還在當家庭主婦時,很常煮這種只有一點點味道的蛋餅,而這個蛋餅也常被我與姊姊吐槽沒味道,所以我們總是會去加醬油來調味。

蛋餅是媽媽第一個教會我的料理,雖然我照著她的步驟料理了無數次,但始終中有股味道無法再現。

那是一種溫暖的味道,在嚐到那個味道時,總會有股希望時間暫停的感覺。

好想再吃一次那個味道。

如果那個早晨我能吃下那個蛋餅就好了,即便嘴裡嚐不出味道,但是那個感覺很想再經歷一次。

好想⋯⋯再體會一次。

「水茹哥哥?」

「嗯?」

「你為什麼再哭?」

因為那個感覺無法再經歷一次了,我也無法再見到媽媽一面了。

「對不起⋯⋯」

我用沙啞的聲音,脫口而出了內心的疼痛。

人死了,活著的人會流淚,但如果是永遠分離,兩方都會感到後悔與遺憾。

到最後,還我是沒有跟媽媽和好。

明明她是最支持我的人,而我卻沒有向她好好道謝。

我⋯⋯

「我又留下了妳一個人,對不起⋯⋯」

眼睛旁的所有淚水都滑過我的臉龐,擋不住的思念奔流而出。

我依靠在桌子上,無止境的思念湧上心頭,被壓抑幾個月的情緒終於潰堤。

「對不起⋯⋯媽⋯⋯」

我放聲痛哭,眼淚全滴在了蛋餅上。

此時的瑟紋絲上前抱住我,輕摸著我的頭,安安靜靜地聽著我不停的流下的淚水。

我只能一直哭,祈求另個世界的家人,能繼續幸福的生活。





叩叩。

我敲門。

「請進。」

我走入修母的辦公室,一大早就起床的修母果然在辦公室工作,她就是如此認真的一個人。

「我做了一點早餐⋯⋯您要吃嗎?」

我畏畏縮縮的問。

昨天並沒有把事情和話講清楚和講明白,再加上修母並不想要讓我今天就出發離開,所以這讓我有點害怕修母的反應。

「嗯。」

她發出聲音,但眼睛還在桌上的文件上。

我走到她桌子前,將盤子放上。

她瞄了一眼蛋餅,眼神似乎有點傷心。

「你昨晚有睡好嗎?眼睛很紅。」

修母抬起頭來,看著我。

「嗯?喔⋯⋯我沒事,只是剛才被油煙燻到而已。」

昨晚的夢確實讓我感覺沒有很放鬆,而剛才奮力哭泣的雙眼也自然而然的腫脹。

「這樣啊⋯⋯我問你,你想要今天就出發嗎?」

修母問我。

我眉頭微縮,不太理解她為什麼突然要問這個問題。

「嗯⋯⋯我想趕快找到霍德爾,然後尋找治療我味覺的方法。」

我回答後,修母沉默了半響,然後再次開口。

「治好味覺對你來說代表著什麼?」

修母的雙眸緊看著我的雙眼,彷彿在洞悉我的意志。

治好味覺對我來說是什麼?是能夠繼續料理嗎?還是能夠品嚐世間的美味?

我的人生後悔了很多事,也一再的發生很多無法挽回的事,而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運轉,無法做出任何行為來彌補。

事到如今,我對自己的無能為力以及無所作為感到厭惡與憤怒,我不想再次被命運擺布,不想再如流水般地活著。

我想要努力救回我失去的事物,這同時也是我對媽媽與姐姐的道歉,如果她們相信我、也支持我的夢想的話,我想要回應她們的期待,即便無法再見到一面。

所以治好我的味覺,代表著想要找回我失去的一切;代表著對家人的歉意與道別;代表著——

「跟過去做個了結。」

我堅定地看著修母的雙瞳,不再畏縮地站在她面前。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你去收拾行李吧。」

「咦?妳願意讓我去?為什麼?您不是希望我留下跟妳講清楚嗎?」

「老實說,我跟霍德爾有用他的『黑鴉』來做定期聯絡,所以我早就知道魔法大學可能會有解方的消息,我故意叫你去東邊找霍德爾,就是叫你去領取這個消息,但最主要是為了讓你不要跟恩格斯大人見面,而原因從昨晚的表現你應該就能明白。」

我確實能夠明白恩格斯這個捉摸不定的人是有多危險的存在,他的陰晴不定讓人感到恐懼。

那照修母所說,她把我叫離孤兒院的原因,其實是為了要保護我,而昨天也是看到恩格斯對我懷有特別情緒時,她也是站在我這邊,用不明顯的方式安撫著我。

或許修母並非表面上的模樣。

「不過結果並沒有成功,還讓你遇到了差點丟是小命的事。」

「可是您的出發點是善意對吧?」

「我只是覺得你跟恩格斯碰上會有很多麻煩而已,畢竟我不能對恩格斯大人說謊。」

修母撇開視線跟我說話。

對於修母跟恩格斯的關係是什麼,我還是不清楚,不過我相信修母都是抱著良善的心在做事,雖然臉臭了點。

「總之,我之後還會跟霍德爾聯絡,到時候他會轉告我你的事情,所以請你之後要好好地把話跟霍德爾講清楚。」

「我會的,不過這是最主要的原因嗎?」

「差不多是這樣。我會把我想講的話寫在信裡,你到飛船上在慢慢讀。就這樣,我還事要忙,你趕快去整理行李吧。」

或許修母不喜歡把內心表現在表面上。

「好。」

我轉身開門準備離去,但是修母突然叫住我。

「還有,記得去安撫一下瑟紋絲,我不希望她在你離開後大吵大鬧的。」

其實修母還是會隱約流露出自己的內心。





「喔呀喔呀~年輕的少年要啟程了啊~」

在飛船旁,恩格斯悠哉的朝我走來。

這裡是巴頓的飛船起落區,在這裡可以看到幾艘飛行船停泊。

「嗯!很感謝您提供搭乘飛船的機會。」

我正在把行李提上飛船。

這個飛船的造型是一顆橢圓體的白色氣球,球體的屁股有著圓形管狀金屬,看起來像是噴射引擎的噴火處。

氣球下方掛著主船體,船體外裝著許多的大型風扇葉片。

這艘船算是中型的商業飛船

據說這種交通工具很吃風的穩定,希望我不會暈船。

「不會不會,我很期待你的旅程少年。」

「您沒有要上這艘飛船嗎?」

我問。

「我還有其他地方要去,所以不會搭這艘船,不過『伍』會跟著你去。」

「這樣啊,那還是謝謝您的幫助。」

「我很期待你之後跟我分享你的事情喔,少年,希望我們未來能夠好好聊聊。」

如果你可以不要突然嚇到我的話,我會考慮。

「喔、喔⋯⋯好的。」

「水茹哥哥!!!!」

一個充滿活力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瑟紋絲以飛奔的方式,從遠處衝過來,然後直接撲上我的身體。

我重心不穩,往後退了好幾步,在差點跌倒的前一刻,才站穩腳步。

「瑟紋絲!我們不是才在孤兒院口道別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我還是很想哥哥!」

「放心,我答應妳一定會回來的!所以在那之前不要給孤兒院的人添麻煩好嗎?」

「嗯!我期待我們可以繼續裸體躺在被窩裡互相取暖!」

「並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我敲了下瑟紋絲帶的頭頂。

又有段時間要看不到這個喜歡我料理的孩子了。

希望我能找回味覺,並做出更好吃的料理給她。

「水茹。」

有人呼喊我的名字,我轉頭,是德雷琳修母。

「修母⋯⋯」

「這是要給你的。」

修母將一封信交到我的手上。

「我想對你說的話都在裡面了。」「少年!船要準備開囉!快點上船喔~」

恩格斯在不遠處突然大聲地向我告知船要啟程的消息。

我接下了修母的信後,背起背包。

「好的,我準備離開了。」

「等等,還有這個要給你的。」

修母拿出一條項鍊,那是一條有著十字與圓形疊在一起的銀白色吊飾。

「這是平安符,請你一路上要小心。」

修母幫我掛上了項鍊,戴上後,她的雙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在外會遇到很多難事,請你要堅強面對,要記住,這間孤兒院已經是你的家,覺得難過時,隨時都可以回家。」

修母露出了我從未看過在她臉看過的慈善神情。

「好,我會注意的。」

「嗯!就這樣!快去吧!」

修母輕拍我的肩膀,將我推向飛船。

我向修母點頭表達感謝與道別後,就抓緊背包肩帶,然後大步邁出,跑向眼前的飛船。

起飛後,我一直看瑟紋絲與德雷琳修母在地面上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到消失。

這一去,可能是要半年以上才能回來。

『我一定會把味覺治療好後回來。』

我內心默默地約定著。



修母的信內容如下。

給秦水茹。

你第一次跟霍德爾出現時,我感到非常疑惑。雖然你們在森林救了瑟紋絲一命,但是你們的身份讓我感到懷疑。一個全身上下包裹著布的人和一個非本地區人的年輕面孔,怎麼想都覺得不太對勁。

基於報恩的立場,我讓你們留下。起初我提防著你們,但是後來發現你們兩個是個老實的濫好人,一直在幫助孤兒院的大小事,難怪你們兩個見面不久就合得來,也因此我才選擇逼問你們的身份。果然,你們兩個老老實實的招來,讓我得知了你是來做另個世界的孩子。

我收留你,同時也得知了霍德爾是神的身份,這對我來說十足震驚,但我還是選擇跟霍德爾一起幫助你,一方面是我覺得這是對我過去的贖罪,二來是我認為你是個需要幫助的好孩子。

你是個不可思議的人,不僅快速地跟孤兒院裡的人打好關係,還讓那個常常令人惱火的瑟紋絲「稍微」變的乖一點,再加上你又遇到一些難以遇到的事情,這都讓我覺得你很特別,同時也擔心。

說了這些,我只想讓你明白我的立場。你是這個屋簷下的孩子,不管你過去在你那個世界發生了什麼事,在這裡大家都是你的家人。

你不再是「借住」這裡的人,而已經是「成為這裡的人」了。

所以請務必路上小心,要健健康康的回來。



你的家人,德雷琳·萱。




蛋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