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所欲為

　　沉默是有力量的，許子安很早就了解過這點。無聲無息的凝望他人，自然會散發出一種威嚴。
　　大致上，沉默的類型有兩類。一類是上位者對下位者，那種把握全局的捉摸不定。有下位者對上位者的無言的抗議，威武不屈的表達立場。
　　可許子安現在的沉默卻不屬於上述兩種。
　　他的確沉默著，在所謂懲戒會議上不發一言的看著處長。但他的沉默並非無言的抗議，更與對抗權威扯不上邊。他的沉默是從容的，與其說是對抗，更像是嘲諷——觀看馬戲團猴子雜耍的那種嘲諷。
　　張宇鵬臉色很難看，甚至比許子安當初在公開會議上舉手發言詢問：「處長，您覺得我們今年業績達標的機率有一成嗎？」還要難看。
　　許子安知道為什麼。
　　「所以...」張宇鵬拿著文件幾乎快要貼到他臉上，「你看看這是什麼？」
　　「員工準則？」
　　許子安慢悠悠地回答，眼神依然沒有絲毫波動。
　　「很好，那麼許先生，子安兄。」張宇鵬的口水甚至飛濺到許子安半舊不新的西裝上，「你有什麼要解釋的？」
　　「我沒什麼好說的。」
　　「沒什麼好說的？」張宇鵬怒火沖天的咆哮，「你自己看看都做了什麼？你自己要不要數數看你擅自行動違背了多少準則？」
　　許子安笑而不語的欣賞頂頭上司的無能狂怒。
　　「你...你...」
　　眼看許子安始終無動於衷，張宇鵬氣的渾身發抖，「你以為否認我就拿你沒辦法了？」
　　「我並沒有這麼認為，處長。」許子安往椅背一倒，「我只是想提醒您一句...」
　　「您沒有證據。」
　　像是說出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一般，整個會議室頓時陷入沉默，坐在張宇鵬身旁的兩位主管尷尬的彼此對視一眼後紛紛用好奇的目光看向張宇鵬。
　　沒有人站在張宇鵬那邊。
　　許子安訝異的發現徐蔓欣甚至比自己了解第七分處的現況，長久以來許子安一直以為只有銷售員出身的自己才會對業績不達標如此不滿。
　　不曾想，其他職員們也有和他類似度感受——只是與許子安被半逼迫入職的愣頭青不同，珍惜職位的他們並不會冒著被懲戒風險違背上司旨意。
　　可同樣的，
　　一旦有人站出來挑戰處長的權威，他們也樂得保持中立旁觀坐山看虎鬥。
　　「證據？」張宇鵬的聲音在會議室裏不斷迴盪，「你跟我講證據？」
　　幾張照片被張宇鵬用力的扔了過來。
　　是白戀雪與沈澤軒的幾張合照。
　　「這恐怕不能說明什麼，處長。」
　　許子安拿著照片心安理得的欣賞起來，不得不說，這兩人簡直天造地設，同框照片都可以直接拿來當作電影海報來使用了。
　　「不能說明什麼？」
　　「不能說明什麼。」眼看局勢已逐漸偏向自己，許子安乾脆反守為攻，「是這樣的，處長。」
　　「我知道您在懷疑我，甚至不惜在沒有充分證據的前提下宣稱沈澤軒先生與白戀雪的戀情是我一手策劃。」許子安撇了撇嘴，「我不否認，兩位同為輔導中心個案對象在短短幾周內正式交往是有點巧合了。」
　　許子安把照片放下。
　　「但是處長，您是不是忘了？他們兩人的社交圈是有重疊的，一個年輕企業家與一位當紅女星，兩人相遇一下天雷勾動地火，是不可能的嗎？」
　　「噗哧！」
　　坐在張宇鵬身旁的主管忍不住笑了一下。
　　張宇鵬回頭瞪了那人一眼，「許子安，給我認真點，這可是懲戒會議！」
　　「是是是...」
　　許子安隨性的張了張嘴，「不過處長啊，這可是年先向我提問的，在下不過是回答您的困惑罷了。」
　　「好，就算如你所說，他們兩人相遇是巧合，那你怎麼解釋他們在星月樂園約會的時候，你人也在那裡？而白戀雪的輔導員林彩寧也在？」
　　張宇鵬鍥而不捨的追問，「怎麼，難道這也是巧合？事不過三，一次巧合是巧合，兩次三次呢？」
　　「處長啊，就算不提您哪來的權力質問本人下班時間的私人行程。就算我人在那裡，又能證明得了什麼？難道星月遊樂場是什麼偏僻的地方嗎？那裡可是最熱門的旅遊景點之一呢！」
　　許子安不慌不忙的一一回答，有了最大靠山的他根本不把張宇鵬放在眼中，在現在的他看來，張宇鵬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石頭罷了，隨便一腳都能踢開。
　　「好...很好，許子安，你以為耍耍嘴皮子節能逃過一劫？」張宇鵬大力的敲了敲桌面，「是，也許我沒辦法用違反準則來處分，可別忘了，我可是第七分處的處長。」
　　「我完全可以以不服從上司指導為理由，讓你...」
　　扣扣扣！
　　一陣敲門聲。
　　「不好意思，我們正在開會，懲戒會議。」一位主管對著門外喊道：「現在這裡暫不開放喔。」
　　「我知道。」
　　不久前曾跟許子安熱絡交談的聲音響起，「但我們正是為此而來。」
　　喀啦，
　　被深鎖的大門對著不速之客敞開。
　　「我們是總部來的。」輔導中心的主任，在場所有人的最高長官楊勝成走入會議室，「嗯，會議暫停。」
　　「楊勝成？」張宇鵬失聲一叫，「你怎麼...怎麼...」
　　「我怎麼會出現在這？」
　　楊勝成向許子安眨了眨眼，嘴角微動，學過唇語的許子安讀出那是：「放心有我」的意思。
　　「您覺得為什麼呢，張宇鵬處長。」楊勝成拉開一張椅子，自問自答，「當然是為了瞭解某些...某些內部人士向在下反應關於第七分處的問題。」
　　「你...」張宇鵬嘩啦一聲站起，「你休想用你那套邪門歪道凌駕在我們業務準則之上！你以為有了權力就能為所欲為嗎？」
　　「哈，張處長。首先，業務準則本身就不是一成不變。」楊勝成居高臨下的審視張宇鵬，彷彿要牢牢記住對方狼狽不堪的現況，「第二，我今天來這可不是為了跟你辯論那些有的沒的。」
　　「那你來這？」
　　「不過你剛剛有句話說的很好。」楊勝成話鋒一轉，「有權力就能為所欲為嗎？」
　　他指向許子安，「張宇鵬處長，請您解釋，這位年輕人，一個盡心盡力想達成績效的員工犯了什麼錯？」
　　「懲戒會議？」楊勝成誇張的張開手，「我的天啊，每個人都會犯錯，你會我也會，天下無完人，我們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缺陷。」
　　「但這是隨意苛責，甚至不惜動用如此手段的理由嗎？我不這麼認為。」楊勝成搖了搖頭，「張宇鵬處長，你該該一直問我為何要突然來訪？」
　　「就讓我告訴你吧！」
　　他直直地走到張宇鵬面前，臉對臉一字一句的表態：「許子安先生的所作所為我都知道了，我認為他沒有一絲一毫違背機率的地方。現在，我以輔導中心主任的身份，以你上司的名義命令你——立刻取消這場懲戒會。」
　　張宇鵬甚至還來不及出聲，楊勝成便對著另外兩位主管問道：「對了，另外兩位先生小姐，你們有異議嗎？」
　　「我贊成主任的意思。」
　　「沒錯，我從剛剛就覺得處長召開這場會議很沒道理，不僅拿不出任何證據，甚至還有點無理取鬧，我懷疑他在報復私人恩怨。」
　　張宇鵬聞言驚愕的看向那兩人，似乎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已眾叛親離。
　　看著處長那絕望的神情，許子安幾乎都要升起一絲絲的同情心了。
　　但也只是幾乎。
　　「哈哈哈...」楊勝成微笑數聲，「怎麼樣，張宇鵬處長，你還要堅持己見嗎？」
　　不知是不是許子安的錯覺，他總覺得楊勝成看向張宇鵬的眼神充滿著快意，就好像看到自己生死大敵遭遇挫折那般。
　　「我..我...」張宇鵬無力的坐回桌位，「我沒什麼好說得了。」
　　「看來大家總算達成共識了。」楊勝成繞到許子安身旁，伸手將他從座位扶起，「好啦，許先生，在下可是非常欣賞你的計畫，期待你日後的表現喔。」
　　「我會全力以赴的，主任。」許子安對楊勝成下軍令狀，「我絕不會讓您失望的...就像某些尸位素餐的人一樣！」
　　許子安這句話可不僅是投明顯與張宇鵬有恩怨的楊勝成所好，更多也是為了抒發長久以來被張宇鵬打壓的憤恨。
　　聽完許子安意有所指的表態，楊勝成笑的更開心了，「很好很好，如果每位輔導中心的職員都能像你這麼有覺悟，我們還需要擔心嗎？」
　　楊勝成拍了拍許子安的肩膀，「放手去做吧，許子安，有我在，你放心。」
　　「是！」
　　許子安歡快的大步走出會議室，回頭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張宇鵬。
　　活該！食古不化的老頑固！
　　暢快的在心底嘲諷張宇鵬幾句後，許子安自信滿滿地走向按下門把。
　　就當他即將踏出房門那一步，許子安的餘光卻看到張宇鵬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充斥著某種情緒。
　　憤怒？
　　失望？
　　無奈？
　　好像都是又都不是。
　　等許子安回過神的剎那，他頓時意識到那股情究竟是什麼了。
　　憐憫？
　　怎麼會？
　　應該是我的錯覺吧？
　　許子安聳了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