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的定香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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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25
被放了兩次鴿子,我才終於見到愛麗絲本人。
愛麗絲與我一樣都是華人,只是職業上需要那樣的一個名字,替她省下不必要的麻煩。放人鴿子或許也是殘留下來的習慣,可以篩選掉敵人。當然,願意邀約第三次的不一定不是敵人,但至少她比較願意去面對。
我們約在旅館見面。
這次愛麗絲之所以願意赴約,是因為我冒用妹妹的名義。她們兩人是國、高中同學,後來甚至從事相同工作。
所以我認為以妹妹為誘餌應該能讓她赴約。
然而我依然忘不了,愛麗絲初次見面時那失望的表情。
失望到,我差點把妹妹無法前來的藉口吞回去。
愛麗絲當時靠在旅館的櫃台,在聽見陌生人呼喊,將目光從手機移開時,帶有層次感的蓬鬆頭髮跟著微微晃動,接著則用少女的雙眼環顧四周。眼神彷彿是第一次認識到這個世界,閃閃發光的。
但那光芒只維持幾秒。後來愛麗絲表達出的失望,我實在不願意去描述。
我在櫃檯辦了入住手續,接著與她走進電梯。
愛麗絲抬頭看著電梯樓層的數字變動,然後用手擋住領口的皮膚。
電梯門打開之後,她始終走在我的前方。
這家旅館是她決定的。伸出手,敲了敲房門後,愛麗絲朝我伸出手,討了房間鑰匙,然後打開房門。房間飄著霉味,桌上擺著菸灰缸,角落的水壺因為久未清理,發出不像是金屬該有的色澤。
「天氣有點熱,你要先洗個澡嗎?」
現在想想,這是愛麗絲願意聽我回答的第一個問句。
我坐在床上,看著床單的血跡,回絕了她。
我對於這種價位的旅館浴室沒什麼好感。
「那你還是要等我一下。」她接著說。
愛麗絲坐在梳妝台前方,調整著套在平口小可愛外頭的黑色罩衫,她反覆拉了幾次透明肩帶,最後才撥動粉紅色的及肩長髮,讓左耳的金屬耳飾露出來。
她先用右手摸索出左耳的耳飾,才撥動頭髮。
因為從鏡子裡,看不見愛麗絲這個人。
只看得見她的衣服。
鏡子裡的衣服,彷彿飄在半空中。
那是魔法少女的職業傷害。
「因為是第一次合作,我想先快速看幾張你畫的圖,這樣才不會浪費時間。」愛麗絲仍坐在梳妝台背對著我。
「素描?」
「都可以,速度夠快就可以。我主要是想要看臉。」
「對臉有什麼要求嗎?」
「符合現實吧。」愛麗絲回頭望向我,「你想啊,社會大眾只能透過這個來認識我們,當然要符合現實啊。」
「所以妳想要可愛一點,還是漂亮一點?」
「……可愛一點。」
「好,我會想辦法讓妳可愛起來。」
我答應她,隨後打起草稿。
她卻因為我說的話而顯得有些不悅,挑動眉毛。
我裝作沒看見,持續讓鉛筆在紙上拉出粗淺不一的黑線,然後找了個藉口請愛麗絲調整姿勢。
接著以「這樣比較可愛」來代替肯定的語句。
意外挺有用的,她的情緒穩定了下來。
儘管鏡子映照不出表情,愛麗絲還是願意在房間來回走動,並且時不時擺出笑容。
「我的年鑑有好幾年沒更新了,偶爾這樣好像也不錯。」
她雙手提著包包,站在窗邊,午後的日照讓影子貼附地板。我則是繼續稱讚她的動作很可愛,次數多到連自己都覺得需要收斂一點。
至於愛麗絲剛才提到的年鑑,全名是魔法少女年鑑。
魔法少女無法透過鏡子看見自己。
所以打算長期經營的魔法少女,通常會選擇聘請專門的畫師。
無論是出自於宣傳,還是補償心理。
數量一多,民間便自發性地將其統整為書,約莫每年更新一次,稱為少女年鑑。
「文璿也好幾年沒更新了。」我這麼說。
文璿是我妹妹的名字。
她也是魔法少女。
「就是啊,所以我好幾年沒有買年鑑了,可能當老師真的很忙吧。」愛麗絲聳聳肩。
「右手稍微高一點。」我舉著鉛筆,指揮起愛麗絲的動作。
「喔?像這樣嗎?」
「現在剛剛好,這樣很可愛。左手也一起好了。」
「好想跟文璿聊聊天喔。」
「我也是。」我說:「文璿不喜歡把見面本身當成約出來的主題。一個人單純想見自己,對她來說是很可怕的事情。」
「我明白啊,所以今天才答應讓你畫我嘛,看能不能遇到她。」
「左腳也抬高一點,然後膝蓋往妳的右邊。」我迴避掉那個話題。
「這個姿勢有點奇怪吧?」
愛麗絲笑了笑。
她的兩隻手維持彷彿剛拍完手的姿勢擺在右邊臉頰旁,左腳則是抬起膝蓋,身子面向自己的右邊。
「很可愛喔。」
「我要怎麼稱呼你呢?」她問。
「直接叫我文竹吧,我們年紀應該差不多。」
「跟文璿差一個字呢。」
「或者說,共用同一個字。」我更正。
「文璿常常請你畫圖嗎?」
「通常是坐下來,比較正經的那種圖。」
「代表我比較不正經囉?」愛麗絲是開心時願意坦率笑出來的人。
「妳比較可愛。」
「所以你平常是怎麼稱讚妹妹的?」
「『人模人樣』吧。」因為不把魔法少女當人看的民眾還不少,我心想。
「聽起來你跟文璿感情很好。」
「我跟她的感情的確不錯。」我轉動手裡的鉛筆,「每兩年會一起吃頓飯。」
「這樣叫不錯?」
「應該說,有點好過頭了。我們都沒有踩過對方的地雷,才能夠變成這樣的家人。」
「我沒辦法想像那樣的關係。」愛麗絲說。
「關係應該不是用來想像的。」
「我有辦法想像隕石會怎麼從外太空進入地球,可是沒辦法想像一個人會怎麼進入我的生命。每次都想像不到。」
愛麗絲眨眨眼睛。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是在模仿什麼,於是扭動腰部,讓左腳著地,接著揮動想像中的球棒,打出一顆二壘安打。
說到安打,就不得不提到愛麗絲的職業。
現存於墨西哥猶加敦半島的希克蘇魯伯隕石坑,直徑約一百八十公里,是目前所發現最大的隕石坑。
同時是現今所認定,致使恐龍滅絕的主因。
而從數十年前開始至今,有大量的隕石朝地球飛來。
魔法少女的工作主要是攔截隕石。
因此,可以說魔法少女是這時代最接近神話的存在。
不只是她們守護了地球,而是她們甚至握有凌駕於隕石的火力。
沒有人知道原因。
「我上次遇見文璿,是在大學畢業後的同學會。是去年的事情了。」愛麗絲背對我趴在旅館的窗戶,看著外頭的天空,「她帶著男朋友來參加,對方同樣是個老師,聽說要結婚了。雖然文璿是個幾乎不會笑的人,可是我認為她喜歡那段關係。同學會結束後,我們去酒吧喝了一點酒,聽她男朋友聊國外發生的事情。」
「他們特地把有趣的話題留給妳。」
「我在聽她男朋友說完話之後,跟著附和了一段『國外的人真的很膽小,每次擋住隕石後,只要回到地表後的第一句話是我很對不起大家,大家都會邊跑邊尖叫』,文璿那時候難得笑了出來。」
「大家肯定都覺得有趣。」我試著笑,但笑不出來。
「文璿笑的時候會用手背擋住嘴巴,然後露出一種『為什麼自己會變成這樣』的表情。」
「妳要試著做看看那種表情嗎?」
「你是說……模仿文璿?」愛麗絲驚訝地睜大雙眼。
「是啊。」我在畫板上固定新的紙張,「因為這是妳比較願意跟別人聊天的話題。」
愛麗絲猶豫一下,點頭答應了。
但她所做的模仿,完全讓我聯想不到自己的妹妹,卻也聯想不到愛麗絲這個人本身。
那種模仿,感覺像一位在意形象的古典女性坐在房間角落,卻又好奇著另一間房間發生了什麼事,只好瞇起眼睛、側著頭傾聽。
火勢到底蔓延到什麼程度了呢?那位古典女性似乎在思考這類事情。
想著想著,則是被自己的行為逗笑,然後以手背遮擋自己的嘴巴,卻發現房間裡根本沒有其他人。然後繼續笑著,繼續等待火勢的蔓延。
文璿在朋友眼裡,原來是這樣子嗎?
我試著在畫紙留下那種感覺,然後清除多餘的線條。
已經不能說是草稿了。
即便愛麗絲已經更換動作、更換話題,我仍畫著那張圖,使它更加完整。
她特別喜歡那張圖。
甚至能說,她是在看見那張圖之後才願意開口:「我是在高中的畢旅過後變成魔法少女的。」
「十七歲?」
「對,在那有點尷尬的年齡。」她拿著畫紙,瞇起眼看著畫中的自己。
「跟畢旅有關嗎?」
「稍微有一點。」愛麗絲坐在梳妝台的桌上,晃起穿著七分牛仔褲的雙腿,腳趾夾住搖搖欲墜的厚底鞋,「我原本想在畢旅玩雲霄飛車,可是太怕高了,當時只好放棄。後來就不一樣了,不但會飛,身體也幾乎不會受傷、不會痛。我還試過睡在深海裡面喔,睡一睡半夜會醒過來,因為壓力太大了。」
「我壓力大的時候也會睡不好。」
「哼哼,看來你是內行人喔。」愛麗絲雙手抱胸,顯得相當滿意。
「變成魔法少女之後,去玩雲霄飛車有什麼感覺?」
「不知道,到現在都還沒去玩第二次,但肯定不好玩了。」她放下畫像。
「聽說味覺的辣其實是痛覺。」
「沒錯,真是可惜啊。」愛麗絲稍微壓低音量,「對了,我想談一下身體方面的話題,你會在意嗎?」
「我沒關係。」
「你看過文璿的變身嗎?」
「魔法少女的變身?」
「對啊,會全身發光,然後蹦蹦跳跳的那種。」愛麗絲讓手指在臉頰兩側來回擺動,象徵變身時發光的畫面。
掛在她手腕上的手鍊因此發出清脆聲響。兩隻手的手腕都掛著手鍊,愛麗絲身上的配件有點太多了。
我停下手裡的筆。
身為魔法少女的家人,我當然看過。不過時間有點久遠,所以花了一點時間思考重要的畫面。
「大概看過兩次。」
我這麼回答愛麗絲。
妹妹從事魔法少女的十幾年間,我大概看過兩次。
「也太少了吧。」
「我應該是家人之中看過最多次的。」
「那你還記得畫面吧?」愛麗絲說:「像是動作、台詞之類的。」
我點頭。
愛麗絲說,在高三的時候,有個暗戀她多年的男生向自己告白了,因為打算透過繁星計畫升學,所以不會留在家鄉的消息很快就傳到對方耳裡。
雖說拒絕了他,但還是第一次看見有異性跪在面前痛哭。
對她來說很震撼。蟬在旁邊的樹上拚命叫,男生也在哭。
真可怕,她這麼說。
「我想也是。」我點頭。
「可是我沒有安慰那個男生,因為滿腦子都是文璿。」她說。
「為什麼?」
「我那時候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文璿這輩子都不可能跪在別人的面前吧』。總之只有這個想法。」
「嗯。」
「難怪文璿選擇了那種生活方式,難怪幾年才跟朋友見一次面。」
「妳已經是我妹妹這輩子最要好的朋友了。」
「這輩子……嗯,我知道。」愛麗絲讓雙腿的膝蓋交疊,身子微微後仰,她看著天花板,「我只是想說點自己的故事。」
「妳一開始說,這個故事跟身體有關,是指哪方面呢?」
「那個男生後來為了跟我考上同一所大學,打算走學測、指考路線,簡單來說就是死纏爛打,而為了讓那個人死心,我答應了他一個要求。」
「聽起來就不是好的決定。」
「實際上也真的不是。」愛麗絲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我答應在他面前進行一次魔法少女的變身,近距離的。」
愛麗絲說,當時地點在學校後門旁。
時間約莫傍晚六點,基本上不會有任何人經過。
那個男生在外表挺吃香的,眼睛大,眉毛又濃,不說話時總是給人一種下定決心的感覺。所以是以一種「讓他留個美好回憶吧」的心情進行變身的。
身體先是發光,然後衣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服貼身體的亮光,然後跳著舞,嘴巴唸著變身的台詞——
就在那個時候,愛麗絲發現那個男生的手,比她想像的還要大。
跟女生不同,可能是參加社團的關係,指節內側都是硬硬的繭。而那樣的手,摀住了她的嘴巴。
她感覺到一塊布蓋住了嘴巴跟鼻子。
「後來呢?」
「我覺得那個人很有趣。」愛麗絲瞇起眼睛,笑了笑。
「是嗎?」
「沙皇氫彈是前蘇聯的武力象徵,如果要拍下氫彈引起的蘑菇雲全貌,鏡頭會拉遠到連地球本身的曲面都看得見。但那樣的爆炸,對魔法少女來說只是身體不舒服而已。所以那個男生無論對我做什麼,都不可能動搖到我的意志。」
「後來妳怎麼做呢?」
「我掙脫出來了,但延長了那個過程。」愛麗絲盯著我,久久沒眨眼。
「……」
「我想看看動物的本性是什麼模樣,當時還思考著『如果我不是魔法少女,我會變成怎麼樣』。」
「妳有得到結論嗎?」
「我試著讓自己心痛,卻發現魔法少女的心不太會痛。但不會痛,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害怕,我害怕從魔法少女退役之後可能發生的『那些事』。」
「聽說不少人都是這樣。文璿就算當了老師,還是害怕著退役。」
「對啊,不是怕死,就是害怕活得像昨天的自己……可以嗎?」
「我沒問題,妳隨意。」
我舉起手,示意愛麗絲繼續。
在陰影之中,我看見微弱的火光。
在藝術或是影劇作品裡,這類微弱的火光通常代表希望。
「呼……」愛麗絲抬起下顎,露出解脫的表情。
魔法少女點了一根菸。
因為透進房間的些許陽光,煙霧異常立體。過沒多久,菸味飄了過來。我似乎明白,為何少女選擇了一間便宜的旅館。沒有人會在意菸味,也沒有人會在意房間裡的孤男寡女。
但我不太喜歡這種曖昧的氣氛。
畢竟我不是為此而來。
「我們聊點別的吧?」我提議。
「可以啊,那要聊什麼?」
「聊一下文璿吧。」
「剛剛好,我喜歡聽朋友的八卦。」愛麗絲吐出一口菸。
「也不算八卦,我只是想發個牢騷。」我說:「文璿的房間從她國中到現在都沒什麼改變,每次看見我媽媽打掃她房間的時候都覺得有點感傷。」
「我記得她高中的時候是在外租房子。」
「高中、大學都是,出社會之後則是跟男朋友一起住。」我看著圍繞在愛麗絲身邊的煙霧,「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關聯,但每次提到這件事我都會想到她剛好是在國三那年的暑假變成魔法少女。只是那時候兩個人都在青春期,所以我不太願意跟她說話。」
「她那年哭得很慘。」愛麗絲注視抖掉菸灰後的鮮明火光。
「是嗎?」我有點好奇。
「嗯,有夠慘。」
「我沒看過文璿哭。」
「可能是哭給哥哥看也得不到好處吧。」愛麗絲笑了笑,「文璿的身體素質相當好,尤其是田徑的部分。如果當初再給她練個兩年,國家應該會重點培育她。」
「……但國家只會培育人才,不可能培育魔法少女。」
「嗯,就是那樣。如果沒有變成魔法少女,她應該可以擁有開朗一點的人生。」她聳聳肩,「魔法少女這輩子都不能參加體育競技,聽起來是挺合理的,卻也挺無奈的。人只有在那時候才會哭。」
我嘆了一口氣。
鉛筆忍不住描繪起愛麗絲的手部。
年輕、纖細的手指,夾著一根燃燒的菸。
「我在文璿的房間看見妳跟她的合照,她真的很喜歡妳。」我對她說。
「文璿只要喜歡上一個人,通常這輩子都不會改變。」
「……」總覺得愛麗絲開始沉浸在不好的情緒,我於是換了話題:「魔法少女的身分,有影響到妳人生的什麼決定嗎?」
「沒有。」
「什麼都沒有嗎?」
「對,什麼都沒有。」愛麗絲低下頭,「我所有的人生,就是為了成為魔法少女而存在。」
「妳喜歡魔法少女嗎?」
「我很喜歡,因為魔法少女不會受傷,也不會痛。我甚至想不到她們會有離開我的一天。」愛麗絲深呼吸,「所以如果想要找可以陪伴一生的朋友,我會推薦你找魔法少女。我當初跟文璿就是這樣。」
抽了幾口菸之後,愛麗絲將菸放在菸灰缸,然後用大腿夾住雙手,略駝著背,顯得有些失意。
氣氛有些糟糕。
我隱約覺得,愛麗絲已經知道我找她出來的目的。因為她是我妹妹人生至今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今天才找她出來。
但是,到底要如何開口呢?
房間裡的壁掛電風扇儘管吹著風,皮膚卻還是濕濕黏黏。我拿起床頭櫃的冷氣遙控器,愛麗絲卻說冷氣壞掉了。她還說,所有房間的冷氣都壞掉了。
「如果覺得熱,可以去洗個澡。」愛麗絲依然說著帶有試探性質的話。
雖然她重複第二次這個問句,我卻選擇第二次回絕她。
愛麗絲似乎是沒想過我會拒絕,愣了一下才接著說:
「冰箱裡有礦泉水,想喝可以喝。」
愛麗絲抬起下巴,示意我打開冰箱。
這次我接受了她的好意。
我拿兩瓶出來,丟給她一瓶。
「不知不覺就跟你聊太多了。」愛麗絲扭開瓶蓋。
「後悔嗎?」
「我沒有後悔的打算,一開始就打算跟你聊這些,因為我知道文璿是個怎麼樣的人。」她被燃燒的菸薰到臉,閉起單邊眼睛,然後仰頭喝著水,讓水滴滑過頸部的線條,「當你打電話約我出來的時候,我其實做了各式各樣的心理準備。因為文璿不願意跟旁人有太多瓜葛,更不可能介紹她的哥哥給我,除非是『發生了什麼事』。」
「我理解。」
「我寧可希望你是一隻發情的猴子,一進來就衝進浴室的那種。那樣我就只是公事公辦,把你轟出去而已。」
「真的很抱歉。」我毫無歉意地說著。
「文竹,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那是愛麗絲第一次喊出我的名字。
她有好好記住我的名字。
我點頭答應,說自己盡量。
她閉上眼,挺起胸膛,讓菸燃燒到濾嘴。扔掉菸蒂後,來到我的身旁。
愛麗絲坐在床邊,翻著這段時間我所畫的圖,「文竹,我希望你不要描述過程,只說文璿最後是自殺還是他殺就好。」
是他殺。
我這麼回答。
愛麗絲的眼神飄忽,感覺得到某種情緒正在醞釀。
果然是這樣啊,她喃喃自語。
她抿了嘴唇,撫摸臉頰,最後則是嘆氣。
「我這個人其實滿容易哭的,原本應該要是這樣。」愛麗絲搔搔腦袋,「可是無論怎麼想,我一年都見不到文璿一次面,所以現在完全哭不出來。」
她陷入苦惱。
面對好友離去,她的身體卻無法如自己所想的那樣產生反應。
我之前也是如此。
回憶需要時間才能產生化學變化。
「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吧。」我遞給她衛生紙。
她聽見後,眨了眨眼。
然後深呼吸。
收下了衛生紙。
「……啊。」愛麗絲用衛生紙擦拭眼角,「真的耶,你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