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9-1

　　宋承岳的頭十分疼痛。不知為何，他這幾天的情緒都不好，而且工作老是提不起勁，心裡頭亂糟糟的。
　　他實在太生氣，對無法面對自己日漸複雜的心感到焦慮，可卻又無處發洩。
　　一方面為了冷落馮羨感到愧疚；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太在乎他，導致深處早該淡忘的記憶，如同回應惡魔的呼喚再次掐著宋承岳不放。
　　每當想起馮羨那張落寞的神情，宋承岳就會用力打自己一巴掌。
　　「該死！」
　　想當初他對馮羨百般嫌棄，為了報復決定用最惡劣的態度想趕他走，結果發現他既不屈服，還意外撞見可愛的一面。他覺得這人有點傻，可是卻帶著無比真摯的心看待周遭一切。
　　宋承岳原本認為，馮羨待在他的身邊也只是曇花一現，遲早都會離開。
　　然而在每一次的鬥嘴、胡鬧中，他的世界開始有了微小的轉變。
　　他的時間……正悄悄地轉動起來。
　　知道自己再也無法保持平常心對待馮羨，儘管話題總是不著邊際，但正因如此，無論過去發生什麼，或是未來變得如何，已經顯得不重要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想更了解馮羨這個人，究竟是什麼緣分讓兩條平行線有了交集。
　　當撞見馮羨出現在月光下，回以澄澈眼眸的一幕，宋承岳的心口像被什麼狠狠地揪住，無法控制地動搖。
　　但是──
　　這份情感伴隨著兩年前的記憶湧上，不安與恐懼讓他感到自責，認為自己沒有資格珍惜別人。
　　至今為止，馮羨被他的玩笑弄得心慌意亂，與他接觸時的反應，每次都能獲得不錯的回應。
　　在與世界斷絕的日子裡，能夠有個讓他在不特定的時間突然想起，心裡會不自覺的發笑、溫暖的人，彷彿得救了一般。
　　所以，至少不能再讓對方因為他的軟弱而受傷。
　　宋承岳重新深吸口氣，動身離開了辦公室。
　　他掏出手機查看時間，眼下來到了晚上八點。都這麼晚，馮羨應該早已返回住處了。
　　可是他必須好好道歉。
　　──腦中才剛這麼想著，身體便擅自行動了。
　　宋承岳通過斑馬線，前方的中正路口直走便是鬧區，原本用來當作市場擺攤的地段現在成了小夜市，到處充斥著行動攤車，人滿為患。
　　他想直接連絡馮羨，但自知有錯在先，對方想必不會給他好臉色，甚至被已讀，最後場面搞得更尷尬。
　　正當宋承岳不曉得該放棄，還是厚著臉皮打電話給他，下一秒他便驀地想起，下班時馮羨和文樂天幾乎同時離開，還一副匆忙的樣子，有可能相約做什麼去了。
　　宋承岳趕緊聯絡文樂天，沒想到接起電話，對方的聲音哽咽，不曉得發生什麼事。
　　不過他沒心思多想，據她所說馮羨已經離開，往南京東路方向移動。再過不久，馮羨將會抵達捷運站，和瑀凡的距離拉開數百公尺。
　　而現在車流量多，交通嚴重堵塞，宋承岳在情急之下，決定邁開步伐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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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羨走得很慢，眼前的景物融著眼淚化成一片昏黑，零星的燈火相當刺目，也聽不太清楚周圍的聲音。
　　他無意識地向前，漫無目的地沿著人行道，面對陌生的街景，彷彿暫時遠離一切。
　　馮羨不在乎自己走了多久，到了何方，思緒與注意力仍被當下的愕然困住。颳起的風轉冷，這個時候，雨珠似乎醞釀到了極限，靜悄悄地落下。
　　等待紅燈的騎士紛紛自置物箱拿出雨衣套上，用路人也加速了腳步，趕緊躲到屋簷下迴避。
　　馮羨仍舊一臉麻木，直到十字路口前停下。
　　雨勢愈來愈猖狂，無情地打在身上。回過神來，濕透的髮絲及衣物以不太舒適的姿態著，讓他感到更煩躁了。
　　馮羨焦急起來，他不曉得這樣的情形該持續到什麼時候，心底迫切地希望有個人能來阻止。
　　如果可以，他想見宋承岳。
　　馮羨想對他說點什麼，儘管可能毫無意義……
　　不過話說回來，假如真的遇上宋承岳，他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馮羨重重嘆氣，佇在號誌桿旁等待紅燈。大雨驅散了街上的人們，城市一下子變得了無聲息，他孤獨地注視著前方，十分憂傷。
　　「……我實在太沒用了。」
　　馮羨回想幾百年前剛接任月老時，他曾埋下宏願，決定盡己所能實現人們的幸福。
　　然而隨著時間流逝，達成的目標卻寥寥無幾，他才發現情感不是可靠的東西，隨時都有可能破裂。馮羨逐漸在滿山的祈願中失去工作的意義，目送來來去去的伴侶、家庭，輪迴似乎沒有終止的一天。
　　馮羨認為，無論最終導向何種結局，只要做好份內工作，審核、蓋章、編線，拋出去的是否被人珍惜，根本也不重要。
　　可是……
　　當自己開始在乎，並一頭栽進某個人的人生中，他才明白一個人拚命忍住悲傷是件多麼痛苦的事。
　　在他眼裡那些無意義的想法，正是人們所累積，最重要且值得存在的。因此，他為忽略宋承岳的祈禱感到愧疚。
　　馮羨很想把至今為止的心情告訴他，就算被罵「笨蛋、傻瓜」也沒關係。
　　他趕忙拿出手機點開通訊，正要轉身折返──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力道冷不防地撞上左肩。
　　一名撐著透明雨傘，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腳步迫切地踩上柏油路面，濺起的泥水潑了鞋襪，卻沒在意。
　　少女神色緊張地胡亂掃視，沒仔細看遠處駛來的大燈逐漸逼近，為了趕路繼續往前。
　　馮羨順著少女行動的方向回望，他遠遠聽見了引擎的轟鳴。
　　一路時速八十公里駛在內側道的貨車無情地逼近，馮羨覺得不妙，因為少女還未離開危險地帶。
　　但再思考下去來不及了，馮羨腎上腺素爆發，火速衝上前。
　　貨車因為大雨看不清前方，等到發現移動的人影終於踩剎車，由於踩得太急，輪胎開始打滑往右偏。
　　「喂──」馮羨迅速欺近少女，轟鳴的喇叭聲倏地撞進耳膜，如同白晝的刺眼燈光盤據了視線。
　　「馮羨！」
　　──一道聲嘶力竭的吼叫傳來。
　　在無限延長的轉瞬中，馮羨似乎聽見有人在呼喚他，可惜沒得轉頭察看，因為卡車距離兩人僅剩三十公分。
　　他伸手探入口袋，用力抓緊最後一道符令。
　　伴隨猛烈的速度，四周傳來很多聲音，令咒馬上展開術式，將兩人以不科學的速度拋到對向人行道。在普通人的肉眼中，和瞬間移動沒有兩樣。
　　貨車終於停靠在路旁，司機大哥迅速下車察看，然而卻沒見到本該出現的事故畫面。
　　「怎麼可能……？」他看起來嚇得不輕，旋即轉頭望向人行道。
　　剛才那兩個人分明站在車頭正前方，為何下一秒竟能毫髮無傷，站在距離至少有三公尺遠的對向道路上？
　　「奇怪、沒有人啊？」司機大哥臉色發白，覺得自己撞鬼了。確認沒有人員傷亡後，他便帶著困惑，重新駕駛車輛離去。
　　馮羨粗喘著氣，為剛才的驚險感到震撼。
　　「我的天，差點要被嚇死了……」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面色凝重說道。
　　要是再遲一點，將會是慘不忍睹的悲劇。
　　少女魂魄幾乎要飛了，她雙眸失神地盯著馮羨。
　　「對、對、對不起、對不起！非常抱歉！」對方幾乎無法動彈，過了好半晌才向救命恩人猛道歉。
　　「沒關係，人沒事就好。下次記得看路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對不起，真的謝謝你！」
　　儘管內心對方才的異變存疑，不過能救回一命已經值得感恩了。少女深深鞠躬，而後匆忙離開現場。
　　馮羨這才鬆一口氣，不過仍為自己差點喪命的事感到膽寒。
　　失去肉身就算了，但他怕痛啊！
　　馮羨抱著胸口，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就在此時，身後的某個人突然拽住馮羨，他的目光一下子撞進了對方的胸膛。
　　「你這笨蛋，到底在做什麼！」
　　馮羨愣了半秒，隨後發現渾身濕透，模樣狼狽的宋承岳。他的力道之大，好似不讓馮羨離開半步，目光發沉地睇著他，臉色難看得要命。
　　「……你怎麼在這？」馮羨非常吃驚，一時語塞，醞釀了許久才虛弱地開口。
　　當時宋承岳接獲通知，沿著南京東路一路推進，他的腳程很快，約莫二十分鐘抵達人壽大廈的附近，可是行人太多一時眼花找不到。
　　不過該說是幸運嗎？
　　有如神助般，途中下起滂沱大雨，在路人盡數迴避的十字路口旁，唯獨一人傘也沒撐，十分落魄的樣子，讓他馬上認出來是馮羨。
　　宋承岳本想追上，但誰知道馮羨卻跟著少女衝出馬路，眼見幾乎要被貨車迎面撞上，卻幸運地躲過一劫。
　　宋承岳被這短短的三秒嚇出一身冷汗，因為差點失去他，語氣很不好。
　　「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