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因為我想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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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21
石定宇苦澀一笑,而後幽幽地接續話語。
「潘小姐應該記得吧?當我實際跟龍西堂少主為敵,下場究竟有多悽慘。」
「……嗯。」
如同石定宇所言,潘曉郁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就是目睹他被李仁皓打成重傷,倒臥在血泊之中。
所幸在那之後,李仁皓派人將他緊急送醫救治,雖然躺了好幾個星期才出院,至少成功保住一條小命。
「石先生不能使用異能戰鬥,為什麼會跟李仁皓打起來?」
「因為我想立下功勞,找出龍西堂少主的弱點,證明自己也有用處。」
石定宇一邊這麼說,一邊帶著感慨的表情凝視潘曉郁,隨後輕輕斂下目光。
「比起作為一個侍從,更想以一個戰士的身分,堂堂正正向喜歡的人告白,當時的我是這麼想的。」
石定宇在結婚之前,一直都是擔任赤炎聖母的侍從,服侍對方的生活起居,也因為這層關係衍生出不少麻煩。
別說他自己無法釋懷,其他南嬴幫成員看待這段婚姻,恐怕都是非常不服氣的,結果便形成那樣的冷嘲熱諷。
「可是,高黛兒小姐……赤炎聖母沒有和別人在一起,還是跟石先生結婚了啊!」
「妳說的對,內人無論如何都堅持己見,非我不嫁。」
不同於先前的苦澀,此時的石定宇笑得一臉坦然,當中隱含著堅定不移的情感。
「內人選擇了我,現在換成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完成她的心願。」
「什麼心願?」
「南嬴幫與龍西堂達成和解,大家就不必為了械鬥而犧牲,也不需要使用異能戰鬥──這是赤炎聖母所期待的世界,也是我們和龍西堂少主的共識。」
即使雙方仍有怨恨,不全然能夠放下敵對的過往,彼此藉由對話跟讓步,有機會找出一條不用犧牲任何人,對弱者更加溫柔的道路。
當石定宇轉述赤炎聖母的理念,彷彿可以看到紮著馬尾,身穿紅色皮外套的女性身影,那樣纖細而堅毅的身影,面對逆境依然不會屈服,甚至越挫越勇。
「只要能夠帶來和平,我個人的想法並不重要,也沒有什麼是無法忍耐的。」
「就算別人都在說你壞話?」
「他們愛說就去說吧!我對得起聖母大人,沒有愧對她的信任,這樣就足夠了。」
內心懷抱信仰的石定宇,不再只是南嬴幫的其中一員,而是作為獨立的個體,讓人覺得閃閃發光。
潘曉郁總算是明白了,南嬴幫為什麼需要精神象徵──那樣的存在,就彷彿是漫漫長夜的篝火,在黑暗中為人帶來光明與溫暖,期盼天光降臨大地的時刻。
「向來被人看輕的弱者,一樣也有活躍的機會,我希望成為他們的榜樣。」
「你說得對,那樣的世界,能夠成真就太好了。」
「謝謝,這正是我們為之努力的。」
石定宇微笑回應的同時,門外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靠近這間接待室。
「看來時間差不多了。」
「什麼時間?」
潘曉郁還來不及問清楚,接待室的門就被人猛然推開,門把重重撞在牆壁上。
「──潘曉郁。」
此時此刻出現在門口的,正是不久之前與自己分開,被留在飲冰茶樓的李仁皓。
大概是全速趕來宮廟,向來梳理整齊的頭髮有些蓬亂,西裝也沒有平時那樣畢挺服貼,整個人看起來頗為狼狽。
明知對方心裡不好受,自己反而有點開心,對於李仁皓在這種時候失去餘裕,無法表現出泰然自若的一面。
「既然人來了,趕緊帶潘小姐回去吧!龍西堂少主。」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
對著石定宇點頭充作道謝,李仁皓隨即看向潘曉郁,大步流星朝她走來。
「走,我開車載妳回家。」
「……」
「潘曉郁,跟我回去……拜託。」
「……好。」
潘曉郁原本還想做做樣子,稍微刁難李仁皓一下,不想這麼快答應他的。
結果看到對方先低頭,自己實在沒辦法狠下心來,拒絕難得放下身段的這個人。
如果能夠達成目的,到底什麼才是強大,什麼又是弱小呢?
懷著淡淡的不解,潘曉郁向石定宇道謝,而後跟隨李仁皓離開接待室,往宮廟的大門走去。
※※※
在潘曉郁堅持下,李仁皓帶她一同前往轎車停放處,距離宮廟稍遠的地方。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夜路上,潘曉郁順道告知從茶樓消失的原因,還有在華西街巧遇石定宇的經過。
「對了,剛剛我聽石先生說,最近在萬華發生失蹤事件,受害者都是來自山地鄉的女孩子。」
「……」
「失蹤事件是不是跟巫人族有關?所以小琴在寶斗里消失了,你才沒有直接告訴我。」
沉默之中,兩人走到遠離街道的小路,一處熄燈的老式平房圍牆外,連路燈都因為陳舊而顯得格外晦暗。
少了人工照明干擾,月光靜靜灑在他們身上,無奈李仁皓背對著她,潘曉郁無從得知對方的臉部表情,只有低沉而克制的說話聲傳入耳裡。
「這些都是過程,妳不需要知道。」
「為什麼?」
「妳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嗎?知道的太多,對人不是好事。」
自知無法再逃避問題,李仁皓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給予答覆。
「既然妳放不下朋友,那我一定會找到曾玉琴,把她帶到妳面前。」
「可是我想幫忙啊!」
「想幫忙就不要插手,讓人找到機會傷害妳。」
發話的同時,李仁皓緩緩轉過頭來,清楚可見他的眼睛不同於人類,在黑暗中泛著金褐色的光芒。
「只要能保護潘曉郁,我不在乎妳是怎麼想的。」
李仁皓這句話並非開玩笑,自己比誰都清楚這個事實。
去年在南港山上,兩人遭到刺客突襲,幾乎九死一生的時候,潘曉郁要求李仁皓別理會她的死活,自己趕緊逃出生天。
結果李仁皓無視請託,說什麼也不願意丟下潘曉郁,硬是帶著她逃跑,因此陷入險境……
「就算是為了保護我,我想知道仁皓在想什麼,又為什麼會這麼做。」
「這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因為我想相信你。」
近距離與異類對峙,本能不斷警告潘曉郁,眼前的生物是危險的,絕對不可以掉以輕心。
饒是如此,她反而向前邁進一步,迎向自己至今未曾知曉,潛伏於黑暗中的存在。
「我想相信仁皓,想知道更多不需要懷疑你,可以戰勝不安的理由。」
無論是蕭桂茵所揭露的,關於異種人以及龍西堂的內部糾葛,或者石定宇從宮廟管道打聽得知,有關失蹤性工作者共通特徵。
這些情報都是事實,但不是自己所追求的真相,更無法以此判斷一個人。
所謂的巫,是人與非人之物的橋梁,讓彼此能夠溝通而存在──這是潘曉郁從好友身上學到,至今奉為圭臬的處世原則,在數不清的無助時刻給予她勇氣。
見到潘曉郁堅定不移,完全沒有退縮的態度,李仁皓頓了一頓,接著緩緩開口詢問。
「就不怕我對妳說謊嗎?」
「所以更需要相信吧!相信你即使說謊,也不是為了傷害我。」
如果有權選擇,潘曉郁自然想知道真相,不希望重視的人隱瞞自己。
只不過……多年來被她視為知心好友,理應無話不說的玉琴,即使流落到風化區,也不願對潘曉郁透露隻字片語。
究竟是自願或者被迫,現已無法追究箇中原因,她唯一能把握的就是當下,以及眼前的非人之物,對所有一切追究到底。
「還是說,仁皓不希罕我相信……」
「我沒這麼說,妳不要擅自解讀。」
李仁皓沒好氣地回話,雙眼一眨便恢復如常人般的色澤,全然看不出先前異狀。
「什麼事情一遇上妳,到最後總是會亂套,真是該死。」
「……對不起……」
「我沒有怪妳,是怪我自己。」
稍微梳理頭髮,李仁皓再次看了過來,筆直凝視潘曉郁的雙眼,表情嚴肅地說道。
「答應過的事情,我會設法遵守。」
「遵守什麼?」
「不要又是別人主動提起,妳才知道發生什麼事──之前我在飲冰茶樓,親口答應妳會盡力而為,現在就是兌現的時候吧。」
只見李仁皓微微揚起嘴角,冷硬中帶了些許柔情,恰似總是在夜晚沉默不語,溫柔照亮大地的清冷月光。
「關於我的過去,以及妳想知道的任何事情,全都會一五一十告訴妳。」
潘曉郁直到這個瞬間,才真正明白一件事。
或許自己離開東部的故鄉,兜兜轉轉在城市尋找了這麼久,為的就是聽到這麼一句話,證明自己能夠受人信任,不永遠都是被拋下的那個。
※※※
夜晚時分,當歌廳的七彩燈球開始旋轉,悠揚女聲便在廳內迴盪不休。
這裡是俗稱「紅包場」的歌廳,成立之初旨在模仿上海歌廳,帶人重回當年十里洋場的榮景。
後來因為聽眾想鼓勵駐唱歌手,紛紛將錢裝在紅包袋裡,到舞臺前獻給喜愛的演出者,於是被人們稱為紅包場。
盛裝打扮的女歌手正在演唱老歌,臺下一名年長聽眾斜眼看向舞臺,隔不到幾秒就移開視線,拿起酒杯仰頭飲盡。
(只有這點實力,也好意思上臺獻醜,真是可笑至極!)
褚振榮是龍西堂的元老級成員,更因為老謀深算的行事手腕,被大家尊稱為「褚爺」。
他崇尚當年創建幫派的中心思想,在堂內領導保守派勢力,堅決排斥龍西堂以外的異種人勢力,不斷阻止自家少主與南嬴幫進行和平會談。
龍西堂好不容易才拔得頭籌,靠著鐵與血打下全臺灣的龍脈,龍西堂的主人李信皇卻在這個緊要關頭袖手旁觀,任由幫派內部的保守派與改革派纏鬥不休。
(老子可不想坐以待斃,必須有人挺身而出才行。)
念及至此,褚振榮抬手招來隨侍在旁,幾乎感受不到其存在的男子,低聲對他下了指令。
「這任務就交給你了。」
男子並沒有吭聲,就只是默默拉起連帽外套的兜帽,轉身朝歌廳的出入口走去。
目送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遠處,褚振榮再次將注意力放回當下,聆聽臺上演唱《西子姑娘》的歌聲。
腦中浮現演唱相同曲目,歌聲彷彿天籟的年輕女伶,面色紅潤的褚振榮呼出濃濃酒氣,將杯子連同思緒重重放下,不願再次想起過往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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