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說謊

　　許子安不懂美食，在他眼裏，五星級飯店一餐要價上前乃至數錢的高檔料理嚐起來不一定比隨便一家老牌路邊攤來的好吃。
　　也許他用料更昂貴，也許他們的廚師更有名，也許他們服務更周到，也許他們環境更豪華——
　　但食物畢竟就是食物。
　　或許有好吃難吃之分，可本質上終究只會被人用嘴巴嚼個幾口後吞嚥下去經過咽喉來到胃部，最後在胃酸腐蝕下成爲供給人類生存的養分與熱量。
　　但他錯了。
　　鮮嫩多汁的鵝肝嚐起來帶著一股濃郁的風味，滑順的肉質卻又矛盾的帶著一股嚼勁，即使啃咬多次，許子安仍震驚的發現這塊小小的肉塊能帶給他從未品嚐過的滋味。
　　許子安不是美食家，但即便是他這個從來與高檔料理絕緣的凡夫俗子，在真實經歷過這番「震撼教育」後都發表對這道菜餚的長篇大論。
　　「許先生...」
　　端坐在許子安面前，沈澤軒從容不迫的用刀叉俐落的把鵝肝切成小塊，不急不徐的送入口中，隨後優雅的抽出服務生遞過的紙巾微微擦拭嘴角。
　　「您覺得今日的餐點還合胃口嗎？」
　　「太合了！」
　　許子安毫不猶豫的大叫，隨即發現自己方纔那般大吼實在有失莊重，實在不符合現場這番「高貴」的氣氛——雖然他眼下這身「樸素」的衣著就已經足夠搞笑了。
　　「我的意思是...」許子安試著用更加文雅的方式表達對沈澤軒的感激，「我的意思是，您的廚師簡直跟有部卡通叫什麼...就是有隻老鼠跟廚師的那個卡通裏的食神還厲害！」
　　沈澤軒困惑看了身旁廚師一眼。
　　「額...」那名脖子上掛著藍絲帶的廚師愣了下，然後說道：「也許他說的是《料*鼠王》？」
　　沈澤軒舉起水杯輕輕喝了一口，「原來如此，咳咳，許先生，沒想到您居然對卡通也有研究？」
　　我都說了什麼啊！！！
　　許子安恨不得跑回過去拿刀砍死幾秒前的自己，卡通？動畫？拜託！這甚至比自己穿著打扮跟這個環境空間還要不搭調！
　　萬幸的是，沈澤軒顯然不在乎許子安的失態，反倒饒有興致的聽著主廚仔細解釋那部卡通的劇情。
　　「真是有趣，我居然沒看過這電影？」沈澤軒輕輕搖了搖手中的水晶高腳杯，「許先生，敬你一杯。」
　　我酒精過敏！
　　想歸想，許子安實在不好推辭，只能順手拿起身旁的酒杯。
　　咕嚕咕嚕。
　　一口將紅酒倒入口中，香甜甘醇的味道瞬間在他喉舌中肆意擺盪，讓他一時間甚至失去思考的能力。
　　若說鵝肝給他味蕾帶來的衝擊雖然震撼但還在許子安理解範疇內，眼前這杯紅酒的滋味卻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他可是酒精過敏，雖不至於喝一口就嘔吐，但根本無法體會酒類的美好。
　　可現在...
　　許子安趕忙再倒一口。
　　這這這！
　　鵝肝的味道尚未淡去，卻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迎來佳釀的衝擊，可兩者不但沒有相互衝突，反倒互相襯托彼此的美好，使之交織而成一首悅耳動聽的旋律，豐富味道的層次使其更爲立體。
　　許子安不懂美食，不是一般的不懂，而是說跟其他熟人聚餐吃著網紅美食、熱門餐廳都毫無觸動的「不懂」。
　　可他現在...
　　「這...這到底是什麼？」許子安忍不住向沈澤軒問道：「這杯紅酒喝起來...我從沒喝過...這...這真的是紅酒嗎？」
　　沈澤軒沒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主廚。
　　主廚從身後服務生結果一杯酒杯，雙手高舉遞給許子安過目。
　　許子安甚至忘記道謝，一把拿起酒杯仔細一看。
　　欸？我看不懂？
　　對喔，我懂得外文也只有英文。
　　許子安把酒壺翻到背面——沒有中文標籤，甚至沒有價格條碼——外文的也沒有。
　　「這是私人酒莊的產品。」似乎看出許子安的困惑，沈澤軒輕聲解釋：「之前我從一個外商合作夥伴那買下的，好像是在...勃根地約納河畔旁？」
　　約納河畔？
　　我對法國紅酒的理解只有拉菲而已。
　　知道那是自己這等負債累累貧民階級十輩子也觸碰不到的領域，許子安決定明知的閉上嘴巴。
　　「這...這鵝肝？」許子安想了下，決定開啓其他問題：「這鵝肝好像也是從法國空運來的？真的挺...挺好吃的。」
　　沈澤軒繼續解釋：「這鵝肝倒是沒什麼稀奇的，就是直接跟當地養殖場合作，定期空運一批過來。」
　　「沒什麼稀奇」？
　　我這輩子都沒搭過一次飛機！
　　真奇怪...
　　有的人這輩子從沒出過海關，有的人卻能天天吃到空運過來的新鮮美食。
　　更奇怪的是，前者居然還有擔心後者的婚姻問題？？？
　　他到底何德何能？
　　許子安不得不承認，林彩寧在酒吧的感慨不是多愁善感，反而是已出乎預料的冷靜指出邏輯矛盾。
　　可那又如何？
　　沒多猶豫，看著眼前美食，看著沈澤軒那般高貴的氣派，許子安堅信不移自己抉擇沒有錯誤——他就不信了，有女性不對眼前這個年少有爲，帥氣多金，簡直跟偶像劇走出的主角沒差別的男人不動心！
　　「不過這道菜...」沈澤軒好像沒看出許子安的胡思亂想，繼續介紹道：「的確與一般鵝肝略有不同之處。」
　　「也許您有感覺到，許先生，這塊鵝肝上塗了一層醬？」
　　許子安瞇眼一看。
　　只見餐盤上色澤光線的肉塊上有著淡淡墨黑色的醬料。
　　那是...
　　難道那就是傳說中的...
　　許子安忽然想起自己曾在美食節目上看到的某種高貴菜色。
　　「沈總，這該不會...該不會是魚子醬？」
　　許子安戰戰兢兢的問道。
　　「是，也不是。」
　　沈澤軒淡淡一笑。
　　喔？
　　許子安鬆了口氣。
　　就跟常有餐廳用星鰻僞裝鰻魚，鴨肝取代鵝肝一樣，這魚子醬估計也有其他的「替代」食材吧？
　　看來這沈澤軒也沒誇張到...
　　「這是用分子料理做出的魚子醬。」
　　噗！！！
　　分子料理？
　　許子安猛然一看，
　　「也許您聽說過分子料理？」沈澤軒坦然自若的拿著湯匙攪拌了下餐盤上的醬料，「看您剛纔的表情，剛剛品嚐紅酒時應該有注意到鵝肝與酒液混合不但沒有攪混兩者味道，反而彼此襯托得更加豐富對吧？」
　　原來沈總您居然會讀心術？？？
　　沈澤軒笑意盎然的望向許子安：「這裡頭的奧妙正在於用分子技術做出的魚子醬。」
　　「是的，正如沈總所說。」主廚先生微微躬身，「新鮮魚子醬本身就帶著淡淡的奶香杏仁味，透過分子技術，我們能在這股奶香味之上增添其他味道，比如...」
　　「比如我們酒莊的葡萄酒味。」
　　沈澤軒總結道。
　　他們在說什麼？我們是在談美食對吧？分子料理姑且還在美食範疇，我雖然不懂原理至少還聽說過，可是...
　　可是你們現在說的感覺跟我高中畢業後就通通還給老師的化學課本內容一模一樣啊！
　　萬惡的二三類組！！！
　　「咳咳咳，原來如此。」許子安努力裝作「略懂略懂」試圖轉移話題：「話說沈總，您今天來找我聚餐，應該有其他事吧？不知...」
　　沈澤軒抿了抿嘴脣。
　　額？
　　不會吧，我隨口一提而已啊？
　　看到真有其他事？該不會...沈總對那白戀雪不滿意吧？可惡的林彩寧，不是早跟妳說了，要好好排練劇本嗎？怎麼搞出這麼一個大錯誤...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沈澤軒雙掌緊握，「我跟您介紹的那位...那位白小姐最近其實相處得不錯，就我個人而言，能找到一位符合在下欣賞範疇的女性自然是適合無比的。」
　　喔...看起來還行啊！
　　許子安自認跟沈澤軒相處許久，對他個人為人處事還是了解的——沈澤軒或許在商場上能不喜形於色，可在情場上嘛...說好聽點是「愛恨分明」難聽點就是「眼高於頂」。
　　雖然考慮到他個人條件，眼光挑剔似乎也無可厚非嘛。現在雖不流行門當戶對，但自由戀愛只是說每個人有權利以自己喜好追求幸福罷了。
　　「只不過...」
　　只不過？糟糕！
　　以許子安年銷售額破千萬王牌銷售員的經驗來看，所謂的「只不過」、「但是」其實就是——「前面都是客套的廢話」！
　　砰砰砰砰砰！
　　一時間許子安整個人血賣噴張，聚精會神的等待沈澤軒宣布判決。
　　「白戀雪小姐她...」沈澤軒斟酌片刻總算說出口：「她的想法是否與我相同呢？」
　　噗！！！
　　搞了半天...原來就是這檔事？
　　「這個嘛...」許子安思考一二，「雖然我跟那位小姐並不熟，不過林彩寧小姐，就是那位白戀雪小姐的同事跟我算是熟人，據她透漏，白小姐對您也是頗有好感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個人不是很懂你們...你們輔導中心的運作規定，不過您覺得...」沈澤軒揚起眉毛，「在下是否應該馬上向白小姐發出約會邀請呢？」
　　當然！
　　哇哈哈哈哈，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業績啊！
　　許子安激動的站起身，「請務必讓在下為您服務！」
　　不等沈澤軒開口，許子安拿起手機就要走出會客室撥打電話給林彩寧。
　　「對了，許先生，還有一件事。」
　　嗯？
　　許子安回過頭。
　　只見黃昏的希望透過玻璃窗照映到整個房間中，金黃的色彩在寬敞的房間裡將沈澤軒本就英俊的面孔襯托得更顯英氣。
　　「白戀雪小姐她...她跟我一樣嗎？」
　　一樣？對你好感？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
　　「她的輔導員，也會跟您一樣嗎？這樣支援她的輔導對象，甚至不惜拿出劇本？」
　　啊...
　　「我想她應該用不著劇本的。」許子安沒有看著沈澤軒，而是轉頭走出會客室。
　　他沒有說謊。
　　只是也沒說出實話——
　　是，也不是。
　　心裡有愧的許子安在心裡給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