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5-6

　　「……哦。」馮羨陡然一怔，答道。他果然不習慣宋承岳這樣，明明一臉若無其事，卻讓聽者感到手足無措。
　　馮羨頓時彆扭起來，佯裝鎮定地說：「先說，我不是為了讓你道謝才幫忙喔。身為你的指導學弟，盡己所能地提供協助本來就是應該的。」
　　「那如果今天你不是我的指導學弟，你還會幫我嗎？」
　　宋承岳的神色驀地變得幽深，那道視線透露一股發自內心想要尋求答案的迫切。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馮羨睜大眼珠子，轉了幾圈，陷入思索。
　　「假設我是一名新進教師，和你毫無瓜葛，的確不會想要為了同事做到這種程度……」話音方落，馮羨很快舉起筷子又說：
　　「不過只要你願意開口，我還是會幫忙。」
　　「為何？」
　　馮羨其實也不曉得，攤開雙手表示。「雖然我們的關係可能並不深刻，但我絕對不會拒絕需要幫助的人。」
　　「儘管對方的個性糟糕透頂，你也願意？」
　　「原來你也是有自覺的啊。」馮羨瞬間得意地笑開，更加確定宋承岳的惡劣性格是裝出來的，半開玩笑地說：
　　「如果是這樣，我會先教訓他一頓，然後再幫他。」
　　「所以之前的惡作劇也算是教訓嗎？」宋承岳挑起單側眉毛問道。
　　「啊……嗯，雖然跟我現在所說的有點出入……不過也算是吧。因為看不慣別人高高在上的模樣，所以才會對你的舉動感到生氣。」
　　馮羨尷尬的別過臉，先前的行為其實並非他的本意，完全是受到張勁的鼓吹才這麼做的。
　　「但你別誤會，畢竟人的第一印象總是比較片面。剛開始知道你是教師時真的很錯愕，不過自從和你共事後，我覺得你應該是個不錯的人。所以……關於惡作劇的事，我很抱歉。」
　　宋承岳並沒有感到不悅，反倒露出極淡的笑容。
　　「我倒認為你的出現就是最大的教訓了。」
　　「……咦？」
　　馮羨似乎沒聽懂他的話中意涵。宋承岳乘勝追擊，戲謔似的酸了句。
　　「唉，都是因為這個討厭的實習教師指導制度，害我除了工作，還得分神照顧你。」
　　宋承岳用嫌棄的口吻抱怨著，使得馮羨撇嘴，委屈的低下頭。
　　雖然逼不得已，添了人家的麻煩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然而，儘管馮羨早已做好心理建設，認為宋承岳有極大的可能對他沒意思，心底仍不由自主地感到沮喪。
　　「對不起……」
　　宋承岳忍不住傻眼，這小子這麼禁不起玩笑？對他過於天真的腦袋沒輒，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宋承岳嘆了口氣，反射性的靠近馮羨，將手掌輕輕放在他的頭上。順著略帶蓬鬆的觸感，他不曉得這份情緒從何而生，思緒卻跟著混亂起來。
　　「我真擔心你有一天會傻到被人騙走。聽好，我不是真的怪你好嗎？」
　　馮羨嘴裡含著沾上湯汁的木筷，愣愣地注視著前方。他沒有看宋承岳，讓頭頂傳來的溫暖更鮮明了些。
　　馮羨的臉頰莫名熱燙，漲紅著的臉一陣緊張。
　　「抱歉。」他的神情恍惚，一時無法消化。
　　馮羨明瞭這份感覺，可是卻又不敢直視，最後選擇逃避。
　　為了緩解氣氛，他捧起用完的碗筷及紙碗、塑膠袋，笑笑的轉身。
　　「我、我先去樓下丟垃圾！」
　　宋承岳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拉回現實，便迅速抽回手，恢復先前不帶一絲情感的臉龐。
　　他的眼神定格在無人的門邊，不知為何，腦裡又無意識地冒出夢境中的人影。
　　儘管記不得對方說的話，那道滿懷關切的笑聲卻依稀浮遊在耳畔，熟悉又陌生。
　　宋承岳覺得很奇怪。
　　好不容易忘得差不多了，為什麼挑在這種時候想起來？
　　愈是要自己不去在意，愈是逼人往死裡鑽，宋承岳瞪著隔壁的空座位，兩者明顯毫無關連，目光卻不自覺地被吸引。
　　這讓宋承岳異常煩躁，立馬拿起講義用力甩到桌上，發洩不滿。
　　有可能是太累了，要他早點休息的警訊──他試著用科學解釋掩蓋不安。
　　「是我想多了吧……」
　　宋承岳用力揉著眉眼周圍的穴道，覺得趕緊回家補眠是忘卻一切的最好方法，隨後便敲起手機，傳訊息要馮羨在樓下等他，自己則是收拾現場，關上門窗後迅速離開。
　　宋承岳瞄了眼時間，此刻晚自習的學生早已回家，他搭乘電梯來到一樓，繞過中庭至警衛室歸還辦公室的鑰匙，隨後提著電腦包走出門外。
　　順著階梯往下，宋承岳自幽暗現身，立刻染上一層月白。
　　隨著揚起的目光，他的雙眸立刻捕捉到了碩大的滿月，步入夏季的晚風掃過浮雲，夜空星辰如同璀璨的寶石，將那輪明月襯托得格外醒目。
　　宋承岳瞇起眼睛，掃過前庭。
　　剎時間，他被眼前的畫面震懾住了。
　　那是──
　　一身精緻的金邊刺繡紅袍，飄逸的裙裾隨風拂動。束起的長髮隨之捲起，皎潔的月光灑落而下，讓他清秀美型的五官顯得更為鮮明。
　　此時宋承岳注意到，那人身前抵著一根竹杖，上頭掛滿古代銅錢，串起的雙魚結上綁著流蘇吊飾。
　　仔細看，只見對方手裡捏著細小的縫針，垂落的紅色細線彷彿瀑布散開，無數線條好似來自四面八方，並沒入漆黑的影子裡，令人無法判定這些線條的實際長度。
　　那些紅線有若生命似的，像血液般悄悄滾動，而那人巧妙地將它們緊緊繫著，成雙成對地編織成五顏六色的花束。
　　過於奇異的景色，令人不禁聯想到蒐集世人靈魂的妖怪。
　　但宋承岳並不認為他有惡意，因為那人毫無吞噬的慾望，只是一動也不動，安靜地望著遠處。
　　宋承岳用力倒抽了口氣，身子僵在原地，沒注意到腳邊也牽著一條線──來自他本人的無名指上。
　　腦中的思緒像是解開了封印，破碎的記憶頓時湧上，他立刻明白眼前的男子正是夢境中的救命恩人。
　　宋承岳心知肚明，認定對方絕非人類。然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一個閃神之際被奇妙的引力牽著，便朝著前方直奔。
　　宋承岳太在意了，衝動地站到男人身前，抓住他的手腕。
　　對方回眸的瞬間，那張白皙的臉蛋頓時映入眼簾──
　　「──馮羨？！」
　　長相和馮羨近乎一致的男子睜大雙眼，閃動琉璃光芒的眸裡充滿困惑。
　　宋承岳正想問話，回過神來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古裝男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著連帽上衣，輕便裝扮的普通人。
　　收到訊息，自回收場返回前庭的馮羨本來好好地坐著，結果被宋承岳突如其來地拽住，力道之大讓他痛得不禁哀號：「痛痛痛……你幹什麼啊？」
　　馮羨一臉莫名其妙，可憐地叫著。
　　只見馮羨手裡沒有縫針或詭異的紅線，倒是握著不知從何而來的破竹竿。
　　宋承岳蹙起眉頭，還在狀況外的他不禁蹙眉，表情相當可怕。
　　「我才想問，你沒事拿著一根竹竿做什麼？」他沒發現自己口氣很大。
　　馮羨低頭瞟了眼竹竿，弱弱地回應。「哦……這是剛剛在中廊撿到的，應該是學生丟棄不用的掃帚長柄。」
　　「既然是廢棄物就給我丟掉。」
　　宋承岳壓抑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氣悶。除了錯失與那名神秘男子交談的機會，也對自己遷怒馮羨的心情感到愧疚。
　　宋承岳緩緩伸手，接過竹竿。上頭殘留的餘溫尚且帶著一絲奇妙的感覺，空氣中飄散出的花香，彷彿令他失了神，目光直勾勾的望著馮羨。
　　他試圖再靠近點，想確認這一切真的不是夢。
　　然而伸出的手還停在半空中──
　　「──咳！」
　　馮羨整顆心被他猛然撞上，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情緒已然無法平靜，他反射性地拍開宋承岳，用力咳了一聲。
　　今天宋承岳有點反常……不，是極度反常，根本是吃錯藥。
　　「那個、我看時間也晚了，不如先回去吧！」
　　馮羨很是害怕，故意避開宋承岳的臉，心想再這樣下去他很可能會受不了，慌忙起身打電話叫了輛計程車，準備開溜。
　　「末班公車走了，要一起嗎？」馮羨不想表現得太明顯，禮貌性地問道。
　　宋承岳似乎恢復了應有的理智，沒多久便搖搖頭。
　　「不用，我搭捷運。」
　　「喔喔……好……」馮羨低下頭，漫無目的地滑起短影音。
　　也許意識到自己真的很奇怪，這段期間宋承岳不再主動提起任何事。
　　一直到見計程車成功接上馮羨後，宋承岳才一個人拖著沉重的步伐前往捷運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