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5-1

　　隔天，來到周末的早晨。
　　馮羨一如往常向咖啡廳的服務生點了最喜歡的鬆餅，接著用熱茶潤潤喉嚨後，抬起臉掃視面前的兩人。
　　此刻的臨時「讀書會」上，除了身穿漢服，依然笑瞇瞇地享受咖啡的張勁之外，還多了張新面孔，也就是人類的天使代表文樂天。
　　受邀加入作戰小組的她正襟危坐，眼裡卻充滿了興奮的雀躍感。
　　能與二位神祇同框，絕對是一般人八輩子也遇不到的好事，而且在充斥神祕感的氛圍下，簡直像是獲得了特殊待遇。文樂天覺得自己有如《復仇者聯盟》的成員，能擔當起替老大分憂解愁的重任。
　　這回受到邀請，也是看在文樂天和宋承岳的交往經驗，如果可以從中獲取情報對現下可是幫了大忙。
　　馮羨姑且說明了來意後，文樂天便欣然答應了。
　　看她真摯熱誠的態度，馮羨也不必忌諱，娓娓道來事件的來龍去脈。
　　聽著馮羨搞砸姻緣，又是如何被玉帝貶謫現界的始末，文樂天有時訝異地瞠大眼，有時穿插幾句驚呼。
　　文樂天一面聆聽，一面筆記，模樣相當認真。儘管她認為現下所做的事和讀書根本毫無關聯，姑且就當作是組織的名稱吧。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馮羨語畢，喝了口熱茶，抿起濕潤的嘴唇。
　　他看見桌上的橫線筆記寫滿註記，甚至還將提及的玉皇大帝、西王母等神祇繪製插圖，忍不住覺得文樂天這人未免太投入了。
　　但馮羨不在乎，維持雙手抱胸的姿勢，最後不忘補上幾句抱怨作結。
　　雖然馮羨對宋承岳早已不抱厭惡的態度，而且事實上，他平時的工作態度嚴謹，沒有做出任何重大的惡行，加上昨天的事件，既然願意冒著被識破的風險親自進入夢境救人，不就證明他認為對方其實不壞嗎？
　　然而由於馮羨忙著處理文樂天的事，完全忽略自己答應宋承岳的工作，害他昨晚接到電話，被罵得狗血淋頭。
　　想到這裡又再次激起馮羨心中的不滿。
　　好歹他們是同事，說話就不能客氣點嗎！
　　文樂天見狀，輕輕掩著嘴，「我完全理解馮老師的苦衷，像承岳那樣的人，要對他人動心可說是相當困難呢，而且他……」
　　說到一半似乎欲言又止，文樂天很快搖搖頭，苦笑道：
　　「他對別人難以敞開心胸……簡直到了傷腦筋的地步。」
　　張勁對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問道：「文小姐有什麼想法嗎？」
　　「這個嗎……其實……聽完馮老師的故事，很遺憾的，我無法幫助你，不好意思。」文樂天面有難色，甚至有些不愉快。
　　「……咦？」
　　「雖然我明白馮老師的苦衷，不過我們人多少都希望能得到一段真摯的情感，如果只是出於天界的命令，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即便文樂天和宋承岳的感情並不和睦，卻依舊替他著想。
　　這話的確戳到馮羨的心坎裡，的確原本只是想隨處找個漂亮女孩搭訕，事成之後就拍拍屁股走人。
　　回想起來，這種無視他人的感受，根本是糟糕透頂的行為。
　　恣意妄為的傷害人們的感情，正是馮羨最不想見的結果，也是身為月老的禁忌。
　　加上身邊的人們差點發生不可挽回的決裂之後，他的心態有了不一樣的轉變。
　　對此，馮羨擺出相當嚴肅的表情解釋──
　　「我知道這件事對你或他而言或許是場兒戲，但是相對的，我也暫息犧牲了原本的生活、丟下職務，捨去傾聽信眾祈禱的機會，這段時間有多少人因此錯過，這樣的代價算是我對這件事做出的覺悟吧……」
　　馮羨九十度鞠躬。「所以，請文老師相信我。現在的我並非迫於天界的壓力，普通的朋友也好，情人也罷，我想認真看待我們之間的關係。」
　　文樂天眉頭深鎖，低頭沉吟了半晌，最後重重嘆口氣，隨後恢復往常的笑容。
　　「……我知道了，你想瞭解關於他的什麼呢？」
　　馮羨與張勁互相交換了個眼神，由前者發話：「基本的像是嗜好或平常的生活習慣？」
　　聞言，文樂天思索了半秒，「唔、抱歉……老實說不清楚耶。」
　　「你們相處的時間幾乎長達了十年，連他的嗜好也不曉得？」張勁略感訝異。
　　怎麼可能？
　　馮羨感到鄙夷。不過文樂天猛然搖頭，解釋道：
　　「也不是這麼說，可能是因為大多時候都是由我主動邀約，逛街、看電影之類的他從來沒有意見，才會導致忽略了對方的想法。」
　　「況且從前的喜好也會跟著改變，不管用了吧。」
　　文樂天點點頭。「我只知道現在的他除了工作外，沒有其他的休閒活動了。」
　　聞言，旁邊的張勁忽然擰緊眉頭，非常困惑。
　　「每對伴侶的相處風格迥異，卻別有酸甜。但我怎麼覺得你們一點火花也沒有，既然如此宋先生當初為何沒有拒絕呢？」
　　無法確定自己的心意卻刻意留下曖昧的空間，不論是害怕傷害友情，或是為了彌補內心的寂寞，看在旁人眼裡都有點像是在玩弄對方的感情。這樣宋承岳不就成了所謂的「渣男」嗎？
　　關於這點，文樂天否認他的想法。
　　「那時我們只剩下彼此了。不過這的確是溝通不良造成的惡果，但我昨晚已經向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和想法，算是和平收場吧。」
　　她憶起昨晚回家，斟酌了好幾小時，總算鼓起勇氣向宋承岳傳送連篇的文字。多虧馮羨的鼓勵，她才能好好審視內心，將多年來的想法告訴他。
　　而她真誠的告解也換得宋承岳的感謝。「所以兩位可以放心，我用下半輩子的人生保證，承岳絕對是個好人。」
　　「我明白了。」張勁收回嚴肅的表情，低頭啜飲一口咖啡。
　　「不過這麼一來，到底該怎麼做才能獲得他的好感？」
　　宋承岳這人還真難搞，沒朋友也就算了，生活重心全是工作，乾脆跟學校結婚好了。
　　馮羨眉頭緊皺，嘆了口氣。
　　這時張勁豎起手指問道：
　　「文小姐剛才有提到出外逛街吧，請問兩位平時都去哪裡？」
　　他聽說時下的年輕人常去網美咖啡廳拍照打卡，或是到陽明山上郊遊踏青，北部有這麼多約會地點，應該不至於無聊。
　　「這個啊，我們平時都去……」然而文樂天忽然難為情的垂下臉，把玩著手指，顯得慚愧不已
　　她失去了開朗的嗓音，壓低音量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家樂福。」
　　「啊？」馮羨忍不住拔高語調，急迫地追問：「那用餐的地點是？」
　　「麥當當。」
　　文樂天的回答有如震撼彈，讓二位神明措手不及。
　　馮羨的目光呆滯，腦袋似乎產生宇宙大爆炸，炸得他無法思考。
　　他好像忽然明白文樂天和宋承岳的感情路為何如此不順遂，除了性格不適合外，問題的關鍵似乎在於人的本身。
　　馮羨深吸幾口氣，冒著可能傷害她的心，凝重地開口：
　　「文老師，妳絕對是憑實力單身。」
　　「約會場所選在大賣場，肯定出局。」張勁難得不客氣地說實話。
　　文樂天不明所以，雙手撐起桌面，極力挽回。
　　「咦？怎、怎麼這樣說！我看不少情侶也會到賣場逛街啊。七夕那天他也有陪我搶購買一送一的衛生紙呢！」
　　馮羨露出憐憫的表情，讓文樂天差點崩潰。
　　「妳這樣根本是摳門的大媽。」
　　「我才不是大媽、也不摳門！」文樂天沮喪地坐回原位，被這麼訓斥之後，她果真有點醒悟了。
　　她乾澀地吞下唾沫，可憐巴巴地望著馮羨。
　　「我這樣是不是真的沒人要了？」
　　馮羨覺得太悲慘了，馬上安慰她。「每個人的興趣不同，大賣場也很不錯啊。既然如此，就如昨天承諾的，我會幫你找個也喜歡逛賣場的好對象。」
　　「唔……謝謝你。」
　　「沒錯，天涯何處無芳草，一定可以遇見志趣相投的人。」張勁淺笑。
　　隨著閒聊結束，話題也該準備回到宋承岳了。張勁分析文樂天的說詞，意識到很重要的部分。
　　「話說回來，如果宋先生不會拒絕別人的主動邀約，要不試著約他出來？」
　　文樂天將手指抵在下唇。「突然這麼做太可疑了，但以實習教師的身分也不無機會。之前馮老師會幫忙買便當對吧，這次換成餐廳內用如何？」
　　「妳的意思是，要我在午休時間約他出去吃飯？」
　　「沒錯。而且我想起來囉，他很討厭吃辣，可以多找菜色豐富的店家，選擇多的話也不容易踩雷。」
　　聽到「吃辣」兩個字，馮羨的臉倏地刷上慘白，想起為了報復宋承岳所做的惡行，難免覺得過意不去。
　　萌生強烈的罪惡感。張勁看見馮羨的異狀，不禁擔憂地問道：
　　「對你來說太困難了嗎？」
　　「不、不是。」馮羨迅速搖頭，佯裝鎮定。「單純用餐的話難度不高，應該沒問題……」
　　「畢竟面對那個不動明王，主動出擊是最佳的策略。」文樂天握緊拳頭說。
　　「主動啊……」馮羨煩憂地喃喃自語。
　　並非發自真心的追求行動讓他有些害怕，內心彷彿橫著一道過不去的坎，令人裹足不前。
　　儘管指導學弟已經占據優勢，不過馮羨必須記得，自己和宋承岳的初次見面可說是悽慘無比，他可不想再被推得遠遠的。
　　馮羨一想到宋承岳那張傲慢的臉，便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
　　雖然無法想像和宋承岳交往的樣子，可是不知為何，發生意外過後，馮羨竟然開始動搖，甚至萌生想要了解他的好奇感。
　　馮羨想搞清楚，宋承岳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或許以這樣的想法為出發點還不算糟。
　　馮羨躊躇了半晌，終於做出決定。
　　「好，就這麼辦！」
　　「太好了，就是這個氣勢。」文樂天拍拍手，激昂地助威。
　　張勁插上最後一小口送入起司蛋糕嘴裡，並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不論結果如何，嘗試看看吧，有任何問題隨時打來。」
　　在此之前馮羨可是對宋承岳恨透頂，三句話少不了一句抱怨，宛若仇家般。現在卻願意主動了解對方並付出心力，作為好哥兒們絕對支持。
　　三人就像達成了偉大的共識，氣氛隨著喜悅活絡了起來。
　　馮羨揚起嘴角，神情卻是慎重以對。
　　「謝謝你們，我會加油。」
　　面對他們的鼓勵，馮羨忽然感到心裡暖暖、甜甜的，能因相遇擁有短暫的情誼，也是現界少有的美好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