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5

　　稍微遠離宋承岳後，馮羨感覺放鬆不少。但由於不久前的插曲導致工作大幅延宕，必須加緊補上才行。
　　馮羨一面譴責自己的懈怠，一方面還是無法拋下雜亂的思緒。
　　平時廟裡的空間閑靜，即使面對大量公務，也得以讓他清除雜念恢復安定。但現在馮羨的住處只是臨時租下的老舊公寓，狹窄又悶熱的地方也間接導致徹夜難眠的窘境。
　　這幾天馮羨的精神明顯欠佳，心不在焉，就連宋承岳交代的工作也是快速解決後便消失蹤影。
　　後來宋承岳受不了，某天中午他抓住準備逃跑的馮羨，質問他最近到底發生什麼。
　　「喂，你最近的狀態不好，該不會真的生病了？」
　　馮羨掙脫緊抓臂腕的手，立刻搖頭。「我沒有生病。」
　　「但你這幾天老是跑不見，是遇上什麼麻煩嗎？」宋承岳冷漠的雙眸閃過一絲擔憂，更加確信馮羨會變成這樣有一部分是他的責任。
　　可是馮羨仍然否定他的說法回道：「我只是到校外用餐而已，沒有任何麻煩啊。」
　　面對接二連三的否認，宋承岳感覺他被敷衍了，卻無言以對。
　　心底默默湧起不悅，不過他迅速斂起神色，將手上的文件丟到桌上掩飾不舒服的感覺。
　　「沒事的話，用餐回來幫我送去學務處。」
　　「好的。」
　　宋承岳轉身便向門口離去。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後，馮羨到福利社買了炒麵和蘋果汁，慢慢晃到校區後端的玫瑰園。
　　馮羨初來乍到時，拜宋承岳的命令，很快就摸透了校園周遭。當他發現此處種滿上萬欉的玫瑰時，簡直像置身天界般，美麗得不可思議。
　　在充滿喧鬧的現界，這裡是唯一能讓馮羨獲得短暫清靜的地方。
　　而且由於玫瑰園距離教學大樓有些距離，一般學生大多不會跑來，無人造訪更彰顯此處的靜謐。
　　梅雨時節落幕，偶有零星陣雨。石磚鋪成的小道是一片片的水窪，倒映出洗淨的蔚藍天色，馮羨嚼著炒麵，自然而然地放空腦袋。
　　他忽然懷念待在天界當月老的生活，除了審查信眾們的願望之外，似乎也沒有多餘的事要煩惱。起碼底下的神差們總是乖巧聽話，也不必面對複雜的人際關係。
　　身為掌管姻緣的神明，馮羨老早便看透人類的一切。無論是廝守終老抑是情感破碎，說實話在他眼裡盡是無所謂。
　　然而儘管如此，馮羨還是希望人們能夠獲得幸福。
　　不過這群「人們」也有包括自己嗎？
　　當馮羨意識到發生在他身上的事，突然感到惶恐不安，完全不曉得該如何處理這份情緒。腦中積累數百年的經驗此時根本不管用。
　　馮羨摸著胸口，相當失落。「我明明是月老，為什麼連這種小事都搞不定呢……」
　　實在無法冷靜，馮羨用力嚥下炒麵，神情比往常更差了。
　　馮羨雙眼失神地盯著鮮紅的玫瑰，不知何時，身後竟然傳出了熟悉的聲音。
　　肢體擦過花叢發出沙沙作響，馮羨不禁轉過頭，訝異地愣住了。
　　「宋承岳？那個人怎麼……」與此同時，他的身旁跟著一名綁著馬尾、有著甜美笑容的女性。那人正是學生眼裡的天使教師──文樂天。
　　對於兩人一同出現在偏僻的玫瑰園，馮羨無法克制好奇心，立馬躲在樹叢間偷瞄。
　　只見宋承岳靜靜地佇在木棧道旁，臉色陰鬱。
　　「馮羨最近好像有點疲憊，會不會是我哪裡做不好？」他用指尖抵著下巴，無比認真地說。
　　突然提到自己，馮羨不免詫異。
　　此時文樂天只是拍拍他，露出溫暖的微笑。「新進教師總是很熱情，才剛到職就想一口氣衝刺，所以馮老師可能是太拚了，才會覺得累吧。」
　　「是嗎？」
　　「嗯。」文樂天連忙點頭。「不過讓我意外是，你竟然會主動關心別人。」
　　「那是因為他的期末考核會影響到我的成績，是迫不得已。」
　　聞言，不知為何文樂天閉上雙眼，神色頓時轉變。「可是──」
　　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徒留一絲落寞。
　　「總覺得你和馮老師說的話，比起對我都還來得更多呢。」
　　宋承岳看似平靜，卻仍在某個剎那動搖了。他馬上別過臉，飄過的視線彷彿不願聽她繼續說。
　　他似乎對這樣的話題習以為常，卻又感到不耐煩。「妳居然跟那傢伙比較？想太多了吧。」
　　接下來更驚人的一幕出現了，她慢慢勾起宋承岳的臂彎，垂下眼眸。
　　這樣親密的舉止令人不免聯想──難不成他們正在交往？
　　馮羨無法想像。不過唯一感到合理的是，文樂天幾乎天天都會主動向宋承岳打招呼，也是願意放下顧慮與他親近的人。
　　然而這樣的關係也僅止於同事間的禮貌吧。
　　馮羨感覺不太對勁，立刻操起許久沒有動用的能力，調出兩人的姻緣線。
　　果不其然，宋承岳的無名指上繞著一縷褪色的細絲，這也解答了馮羨的困惑。原來當時在公車上發覺的異狀，即是證實他和文樂天之間的確存在某種更進一步的聯繫。
　　只是如今從他們的談話看來，這段關係肯定不會長久，此刻更是上演了分手擂台。
　　「承岳，我們每天的對話最多不超過三句。即使我明白其中的理由，但至少我們都一起撐過那段日子了，為何你對我還是……」
　　他們之間籠罩著詭異又沉重的氣氛，馮羨從來無法想像文樂天難過的模樣，然而事實發生的當下，感受到那股撕裂般的傷痛卻是更加劇烈。
　　難以言喻且孤獨，彷彿能看見文樂天的內心有個巨大的空洞。
　　這麼說來，文樂天平時的笑容原來都是偽裝，為了掩蓋近乎喘不過氣的寂寞。
　　起初發覺兩人之間的關係時，馮羨確實受到無比強烈的打擊。本以為他的任務就此告終，想不到卻發生預料之外的狀況。
　　馮羨頓時無法顧及自己的心情，隨之而來的，他的心也跟著緊緊揪起。
　　宋承岳沒有安撫文樂天，只說了句：「對不起。」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每次都這樣，你什麼都沒做錯……」
　　文樂天深吸口氣，忍耐即將潰堤的情緒。她似乎意識到再這樣下去只會沒完沒了，欲言又止，最後乾脆放棄對話。
　　她望著宋承岳的背影，語調平板，聽上去沒什麼精神。
　　「算了，沒關係。」她從宋承岳的背後牽起他的手。「如果你需要陪伴，我隨時都在。就這麼一次也好，請你主動來找我好嗎？」
　　宋承岳沉默了半晌，淡淡地回道：「我不知道……」
　　這句話彷彿是壓倒文樂天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從宋承岳的身邊抽離開來，馮羨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感覺到某個東西正在破碎。
　　呼應著啟動的開關，文樂天的姻緣線頓時伸展開來，馮羨看見交纏錯亂的鮮紅長線上是一朵朵的玫瑰，而它們卻因悲傷，正以駭人的速度凋零。
　　馮羨從沒見過這副情景，倒抽了一口氣。
　　接著，那些落下的花瓣竟然燒起了漆黑的烈焰，沿著枝條般的姻緣線不斷蠶食，最終變成了灰燼。
　　馮羨已經顧不得其他，立即換上赭紅色的錦緞長袍，一身神衣正裝，手持長杖與短刃。
　　目光滯留於灰燼之中的殘動，他將刀尖對準暗湧巨浪，猶如碎片構成的極黑大理花即將破土而出，發出淒厲的慘叫。
　　然而剎那間，眼前的景象竟然發生異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