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潘索笛亞III

本章節 3442 字
更新於: 2018-09-28
  藍紫色樹花綴滿枝枒,風一吹便落了滿街,城市的氛圍一下子染上浪漫的氛圍。依萊撥掉沾在頭髮上花瓣,靴子踩過的地方踏出一個個紫色腳印。打從他們調查開始,已經幾乎將所有的「敏感地帶」走了遭,數據不會說謊,但實際到現場親自勘查,粒子的濃度還是高到嚇死人。

  敏感地區以布條拉出了封鎖線,警示的公告貼得到處都是,毫不掩飾恫嚇氣息。當伊修斯試圖激活粒子,最駭人的事情才顯現在眼前:整個封鎖區簡直像是浸泡在螢藍液體中。視線所及,皆是一面藍茫。

  要不是有結界鎮住,藍楹鎮八成早就亂成一片。依萊想起透過記憶燈火看見的荒魂,光想雞皮疙瘩就肆虐上了皮膚表層。

  「怪可怕的。」

  潘笛喃喃自語,雙手環抱身軀。伊修斯核對完資料,一臉厭惡地讓粒子回到穩定狀態,鑽出封鎖線,顯然同樣一刻也不想多待。

  「這個密度真的太噁心了。」

  三個人又重新走在藍楹鎮的街道上,儘管抱怨聲斷斷續續地響起,腳步倒是沒停過。只要再走一個地點,今天的工作就暫且告一段落,不管對誰,下班都是個極具吸引力的詞。

  「為什麼粒子密度到底為什麼會這麼高啊?」

  一般情況下,粒子是均勻散佈在空氣中每個角落的,現在的情況卻活像是粒子有意識集中起來一樣,這種情況並不存在於依萊的認知中。

  「最常見的原因,可能是歷史記憶在作祟,歷史記憶越強烈就越容易吸引粒子聚集,密度高到幾乎把空氣洗藍不是不可能,但那大概也得是五百年以上的歷史記憶。」

  伊修斯登時一個停頓,顯然是在思考,他提出癥結點:「可是我去調了藍楹鎮的紀錄,公會『消毒』得蠻確實的,沒理由粒子會一口氣暴增。」

  不管再怎麼狀況外,用一般人的常理也判斷得出事有蹊翹。就算依萊可能稱不上什麼「普通人」,但常識他還是有的。

  於是他又問:「那會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如果預感沒錯的話,可能是……」伊修斯欲言又止,話語尾端消失在唇齒間,依萊正想追問,一路上保持沉默的潘笛忽然停下腳步。

  「到了喔。」

  他們剛剛只顧著講話,壓根沒注意到自己走到了哪裡,最後一個地點位於藍楹鎮舊市區附近,被稱為第二大道,幾世代前還是價位很高的精華地段,住了不少富貴人家,現在已經沒落了,可當年的勝景仍可從繁華的建築設計略知一二。

  曾經繁盛一時的大道上一個人也沒有,道路兩旁門窗緊閉,冷清的氣息盤繞,空虛得跟鬼城一樣。會要拉封鎖線的那天,住戶就帶上簡便家當去臨時居所避難了。

  伊修斯臉色凝重,拉起封鎖線自布條下穿過,依萊跟潘笛尾隨在後,彷彿不忍於打擾這片寧靜,三人的步伐也跟著放輕。

  「過來一點,一起把粒子激活比較快。」

  三個人背對著背,分別面對不同方位,齊聲喊道:「喚醒。」

  無數光點就像是自水底湧出的細小泡沫,乘著浮力不斷上騰,視線範圍登時刷成一片螢藍,整條街彷彿浸在染料裡。

  依萊邊用魔法在自己身周圍出結界,還視野清明。他轉身回頭望,潘笛跟伊修斯做了一樣的動作,三雙不同顏色的眼睛在空中交換了視線,然後如同計劃一般,往不同方向探去。

  激活粒子後,要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找敏感地帶的邊界。粒子濃度最高的地方是大街上,離大街越遠,螢藍色粒子開始下降,從浸在染料裡變成蒙上薄紗的程度。

  顏色彷彿被誰給偷走了,萬物皆是單調的螢藍,看久了難免會視覺疲乏。依萊步入由街道延伸出去的支路,順利探到了結界的邊界。結界無聲而平穩的運作著,如同一道安靜的河流,整個敏感地帶都是它的流域。正如積沙成塔、積水成河,結界也是由多道複雜的魔法鑲合在一起,才能勉強鎮住益發躁動的粒子。

  勘查完邊界,宣告下班的鈴聲彷彿在耳邊響起。依萊揮一揮手,解除粒子的激發狀態,一部分的螢藍漸漸退去,恢復事物原本的原色。

  「伊修斯跟潘笛不知道忙完了沒。」

  街道另一端的螢藍還沒退掉,八成是還沒。閒來無事,又不想提早回街心等人,依萊解掉保持能見度的結界,索性研究起結界的結構來。

  等粒子完全沉寂下來時候,他已經破解了結界的構造,分析出八個變換陣法,釐清十四個刁鑽的細節,並完全了解法陣的運作方式,只要再給點時間,他甚至有自信自己可以組個一模一樣的陣型出來。

  心中某一角,「我是個法師」的念頭又比昨天更踏實些。眼見粒子沉寂得差不多了,依萊放結界沉回地底,打算沿著過來的路徑折返。

  「怎麼回事?」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不對勁的感覺拉住了他,不妙的感覺鑽上背脊。他深吸一口氣,僵硬地側身,細小的閃光映入眼簾。

  不,不是閃光……

  那是結界破裂的徵兆。

  本該沉下去的結界不知為何又重新浮上表面,悠悠轉動,溢散出柔和的光,其中一層法陣不知為何破了一塊,發著光的碎片斑駁地飄上半空,一時之間竟給人一種光影明滅的美好錯覺。

  「糟了!」

  依萊沒時間讚嘆,甚至沒有多想,召出法杖往結界衝去,杖端所著地之處立即出現一個圓盅,蓋子一般罩上破損的結界。結界停止噴出光屑,算是暫時止血,但破損的部分一時半刻修復不來,勢必得給他一段時間。然而依萊在乎的並不是時間,而是──結界一旦受到破壞,威力必然會被削弱。

  也就是說,不管原本結界裡封了什麼,現在鎮不住了。

  「粒子又發光了……」

  才剛沉寂下去的粒子再度被激活,螢藍的光芒像是乘風的粉塵,不斷向上飄揚。飄散出粒子的牆面彷彿水做的一般,激起一圈圈漣波,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先是頭、然後是脖子,再來是背膀,漣漪的中心竟探出半截透明人身,是個面貌清秀的少年。

  少年的臉與依萊只有釐米之差,沒有對焦的綠色眼睛瞪著前方,沒有呼息,也沒有體溫,整個人彷彿只是具空殼,或是蒼白的靈魂。

  涼意竄上背脊,恐懼流經四肢百骸,心臟打起戰鼓,咚咚咚地在血管中敲個不停。身體動得比想得還快,荒魂被一杖砸上,在一陣亂棒中被敲成碎片。

  依萊兩眼發直地盯著荒魂的碎片看,直覺告訴他事情還沒完,抬頭一望,整條巷子的牆面上滾出了一圈圈漣漪,讓他突然有一種到處都是水面的錯覺,粒子飄散,滿山滿谷的荒魂探了出來。

  沒時間浪費在害怕上,依萊收起法杖,以逃命之姿狂奔起來。

  

  結界突然破裂了。

  粒子突然激活了。

  荒魂突然出現了。

  這一連串「突然」怎麼看都過於巧合,湊巧到不用懷疑就知道有鬼。整個第二大道的範圍內,粒子激活的藍光此起彼落地閃爍,荒魂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增生,沒多久街道上就被刷成一片駭人的白。

  「一模一樣……」

  逃亡途中,依萊努力回想記憶,伊修斯給他看過的記憶燈火,裡頭的荒魂年齡、性別、特徵都各不相同,明顯是不同的人,此時產生的荒魂卻全是少年,從五官特徵可以辨別出是同一個人,簡直跟被大量複製沒有兩樣。

  歷史上曾發生過這種事嗎?會發生這種事嗎?又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可惡,他僅有的知識根本無法做出判斷。

  唯一可以確認的是,荒魂並不是從他那裡開始冒出來的,因為他跑到街心時就到處都是了,怎麼樣都不像是一時半刻可以產生的數量。

  怎麼辦?他到底該怎麼辦?明明毫無頭緒,一陣暖流經由全身,身體再度動了起來,他看到自己將法杖打橫舉起,手指靈巧地動撥動。

  長長的杖身於頭頂舞出一個大圓,破風聲咻咻乍響,尖銳得幾乎要割傷耳膜,有那麼一剎,圓環的邊緣擦出銳利的光,方圓十呎內的荒魂被硬生腰斬,藍色光粒像血液般噴得到處都是,四周被染成一片螢藍。

  大概是知道自己遭受到了攻擊,原先呆站著的荒魂像是受到驚嚇的螞蟻,嘩地陡然蕩開。法杖沒有停止旋轉,圓弧再度擦出光芒,光粒再起,除了螢藍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好,就照這股氣勢!」

  作戰奏效,依萊不禁多了分底氣,打算就這樣一股作氣去找另外兩個人,沒想到,飄散的粒子如沙塵般一把掃到臉上,他頻頻嗆咳,陌生的景象突然撞進腦海。

  ──老舊破屋中,男人喝得爛醉如泥,震怒地咆哮。下一秒,酒瓶砸在地上摔個粉碎,玻璃潑得到處都是,酒液汩汩流出。恐懼像是攫取心臟的手,掐得他幾乎無法呼吸,男人步步逼近,他楞在原地,動彈不得,尖銳的心音貫穿腦海。

  「危險!」

  影像戛然中止。

  荒魂近在眼前。

  有什麼東西以極快地速度擦過視線,快到幾乎只能看到殘影。人影敏捷地登地一躍,天空突然下起了一場火雨,無數的金色火球鋪天蓋地撒下,荒魂被射成碎片,火海蔓延開來。

  依萊愣著看這一切發生,原先高舉的法杖不知什麼時候放下了,他侷促地眨了好幾下眼睛,試圖從荒魂的記憶抽離。

  然後,他啞著聲音說:「謝了,潘笛。」

  以火焰為背景,龍族少女凜然佇立,焰紅的眼睛宛若兩簇火團,在眼眶中熊熊燃燒。溫熱的風帶了燒焦的氣息,白色長辮輕柔搖曳,潘索笛亞露出燦爛的笑容。

  「不客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