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彷彿從深海中奮力向上泅游而出，在溺死前的最後一剎那才浮出水面，被明亮的太陽刺的睜開了眼睛，林子燕醒了過來，發現那不是太陽，而是一盞懸在軍綠色帳篷頂下的白灼露營燈。

林子燕覺得自己頭痛得要命，似乎被人抓著頭按在樹幹上敲了好幾下。若不是自己勉強還依稀記得昏迷前是跟吳炳鑫在眠月湖旁的小屋避雨，她大概會以為自己被紅衣小女孩扔下了山谷。

看來在雨停之後，吳炳鑫設法找到支援把她帶下山了。

她雙手胡亂抓了陣，企圖從簡易行軍床中坐起身來，旁邊穿著黑色套裝的女子見狀，便放下手中的PDA，伸手幫扶起身體，並將身後的軍綠色枕頭和軍毯調整到比較舒服的位置。

「妳怎麼在這？」

林子燕驚訝地問，她在景月山登山口臨時搭建的救護帳中，跟她前次逃下山時休息的是同一個營帳，裡面擺了三張行軍床和幾個積材箱。不過目前只有她而已，其餘兩個都是空的。

畢竟這次行動逃下山的只有她和吳炳鑫而已，如果起床看見的是吳炳鑫或是其他北區第四中心的外勤幹員，林子燕不會感到意外。

但眼前的人正常來說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她是北區第四中心公關處副處長，有個頭俏麗短髮，擁有連關押在收容間的非人類異常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的漂亮容貌，也是林子燕在委員會中為數不多的朋友，周筱霏。

「聽到妳在山上昏迷就趕緊過來探望妳了。」周筱霏裝出過度關切的表情，旋即被林子燕一把推開。

「別鬧了，妳才沒那麼閒。」林子燕說。

「唉呦，我像是那種沒血沒淚的人嗎。燕子妳都這樣糟蹋人家的苦心。」周筱霏水汪汪的大眼露出連女人都會心軟，極為楚楚可憐容貌。

「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喔。」林子燕用食指搓在周筱霏臉上可愛的小酒窩，把她又湊過來的臉推了回去。

「吼，我哪會騙人。你看，我都把要給妳的大耳查布帶了上來。」周筱霏把藏在身後的大耳查布公仔拿出來，塞到林子燕的懷中。

那是隻馬克杯大小的大耳查布陶瓷公仔，棕色毛髮覆蓋的身體上有對圓形標誌性的招風大耳，黑色圓滾滾的大眼睛看著林子燕，手上抱著個瓶中小船。

「當初看的不是這個…..」林子燕喃喃地說，大耳查布本體的造型是相同的，應該是同一系列，差別在於她看到的是抱著蘋果的版本。

「我覺得這個也很可愛啊！」周筱霏急急地說，似乎怕林子燕不買單：「都是那個賣家啦，匯款完了才跟我說蘋果的沒有了，只剩這個要不要，真的很想打他ㄟ。」

「是很可愛…..。」林子燕雙手捧著大耳查布，陶瓷獨有的冰涼感透過薄薄的塑膠袋傳到她的手心。

是很可愛沒錯。但在聽到吳炳鑫的故事之後，她理解大耳查布對她有更深的意義，那不僅僅是一個可愛的公仔玩偶，而是在她潛意識中，對於撫養她的魔神仔的投射，也是趙鶴凌為了矇混她穿上的人形布偶。

大耳查布，象徵著這輩子撫養她長大的兩個重要人物。

一想到這邊，兩行眼淚就不自覺從眼眶中流了下來。

「燕子別這樣，我我我再去找找有沒有蘋果的……。」周筱霏見林子燕反應這麼大，有些慌了手腳。

「不，沒事，它很好。」林子燕趕緊用袖口擦乾了眼淚，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情緒緩和些。幸好自己現在是景月山保留區的負責人，只要她想，隨時都能以實地考察的名義回到這個地方。

這或許也是趙鶴凌當初預想到這一點而刻意安排的。

林子燕用周筱霏帶上山來的氣泡紙把大耳查布的公仔，仔細重新包了回去，放進這幾次進山她一直背著的登山包中。

「快說吧，妳會出現在現場，準沒好事。送公仔這種小事根本不用急著現在。」

林子燕整理好情緒，瞪著眼前笑吟吟的周筱霏。通常她的表情裝的越輕鬆，表示情況越糟糕。

「是沒有好事，燕子你的直覺還是一樣準。」她亮出手上的PDA，把螢幕上的行動計劃展示給林子燕看。

「這！」林子燕大喊出來：「他們不可以這樣！」

PDA螢幕上顯示的是委員會本部對於TW-459紅衣小女孩制定的最新收容措施，或是說殲滅手段更為貼切。

今天下午五點，委員會將對景月山保留區進行轟炸，並重點打擊臨月華斷崖上的紅色異常腫瘤。這份報告主要是基於前次行動中蓮華聖理教收容措施失敗和吳炳鑫對於紅衣小女孩仍可以受到物理性的傷害所得到的結論。

這項行動由趙鶴凌發起，並已經得到其他委員的授權。

就過往的經驗來說，只要物理手段對於異常有效，或是能剷除異常依託的環境，那高磅數的炸彈永遠是你最好的朋友。

但這對與景月山保留區的異常同樣會帶來毀滅性的打擊。TW-124竹竿鬼和TW-164攔路竹的發生都被視為與未經破壞的自然環境有極大的相關性，兩者都不曾在人類聚集地都市環境中有目擊記錄。雖然沒有寫在標準收容措施中，但只要將那座山頭剷平，這些異常同樣都會被中和。

對愛氏等級XXX的異常TW-23魔神仔亦同。在TW-23唯一一條標準收容措施就有紀載，魔神仔的核心本體是潛藏於山林中的樹上，只要摧毀該棵樹，便能中和掉魔神仔。

但實務上，滿山遍野樹木之多，魔神仔選擇依存樹木的主體也無偏好，因此除非將整座山頭的樹木都砍伐殆盡，否則難以將魔神仔順利收容。

因此這些年來委員會對於這類泛屬於山精鬼靈類型的異常，都是採用和景月山保留區收容手段，劃設保留區，避免降低人類誤闖的情況發生。

這次對於景月山的轟炸，將會讓林子燕在景月山的努力都付諸流水。

林子燕心中還沒有時間好好思考吳炳鑫在山中小屋對她說的故事，也沒有時間細細咀嚼得知真相後伴隨而來，那如同洪水般衝向她的記憶。

但，

TW-23-1，在山中被魔神仔照料長大的小女孩。

林子燕，景月山保留區負責人。

無論是哪一種身分，她都不能讓趙鶴凌炸毀景月山保留區。

周筱霏出現在這邊的原因也就顯而易見了，委員會轟炸之後產生的森林大火，將由公關處負責向外界的媒體掩蓋，可能是雷擊產生，或是白目登山客意外引燃。無論是哪種方式，都會在周筱霏甜美的嗓音中化為虛假的現實。

不能這樣，林子燕握緊了拳頭，她不能讓這件事情就這樣發生。

「趙鶴凌人呢？」林子燕問。從PDA上的時間得知現在是下午一點出頭，還有四個小時的時間。她必須用這段時間讓趙鶴凌回心轉意。

「別激動，燕子你現在應該好好休息。」

「告訴我。」林子燕堅持。

周筱霏嘆了口氣，才開口說：「他也在現場，我跟他一道來的，現在應該在外面的行動指揮車上。但是…..」

沒等周筱霏說完話，林子燕就從行軍床上跳了起來，顧不得自己腳上只穿著登山的保暖襪，掀起門簾就要往外頭衝。

但一打開門，就看見一個瘦削的人影，逆著陽光站在門前，同樣準備要進門。

是趙鶴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