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本章節 17844 字
更新於: 2022-09-17
  (雛羽視角)
  因為我的衝動,讓場面呈現最難看的結局。
  明明春幸說了,想見他,只要傳訊息或打電話給他就好。
  但是那是很重要的小說對吧,至少在這種時候我不想打擾他,因為他說,他想寫出最棒的故事,我想讀到他寫出來最棒的故事,只是因為這麼簡單的理由,我提出不要見面的要求。
  這是正確的選擇對吧?
  如果是正確的,為什麼我會這麼難過?
  感覺就像是五臟六腑全部被掏空,吸進身體的空氣撐起我的皮膚,就像充飽的氣球,勉勉強強能夠維持人類的外型,但只要被細針輕輕戳一下就會整個塌陷,再也無法站起來。
  雖然他不能像以前一樣陪著我,但我不是孤軍奮戰。
  我還有他傳授給我的所有寫作知識,與運用這些知識寫出來的大鋼。
  我快速讀過一遍魔女的大綱,打開空白文件開始寫作。
  春幸會花多久的時間完成小說?
  既然是最棒的故事,一定要花比平時更多時間與心力打磨,不是一兩個月能輕易完成的。
  算下來,下次見面已經是寒假過後了。
  在下次見面之前,我要把這篇小說完成,讓他第一個看見。
  我要將我此刻的寂寞全部化為文字告訴他。
  魔女,我的老師,妳到底身在何處?
  我已經想好少年與魔女重逢後要對魔女說的話。
  在我寫第一章的同時,後續的劇情在腦海裡交錯、延伸。
  擊退魔女的敵人後故事還沒有結束。
  為了說出那句話,我精簡前面的章節,然後創造後續的故事。
  既然魔女就在身邊,該怎麼做才能實現少年想見到她的願望?
  答案就是把屏障魔法鍛鍊到極致,把魔女從悲劇中拯救出來。
  我的手指在鍵盤上以文字作為音符彈奏出哀傷的旋律,還遠遠不夠,要更加悽慘。
  故事終於告一個段落,魔女已經消失了,到此為止,是時候休息了。
  我反覆檢查手機,竟然已經整整連續寫了三十七個小時,星期一的天空已經微亮。
  在這段時間裡雖然有喝水,但我完全感覺不到飢餓,也絲毫不覺得疲憊。
  推開自己房間的門,睡意與空腹感一口氣湧了上來,我撕開便利商店放賣的麵包狼吞虎嚥,留了一張紙條請父親幫忙請假,然後直接躺到床上。
  這是春幸躺過的床。
  一這麼想,我就覺得很溫暖,眼睛完全睜不開,睡著了。
  
  「看看她,昨天裝病不知道是去哪裡鬼混了。」
  睡了一整天才回學校上課,但頭腦還是昏昏沉沉的,今天或許不是一個適合寫小說的日子,我注意不要太顯眼讓自己被老師點名,同時壓低將手撐在脖子的上端,這個動作看起來不像撐著下巴打混,只是摸著脖子而已,但實際上手臂能將上半身的重量傳遞到桌子上,達到節能的效果。
  班上大家開始移動,依照我聽到的隻字片語來判斷,現在要分組完成學習單。我獨自走到講台領取學習單,在頂端三個空格的第一格填上我的本名。
  「你們班有三十一個學生,三人一組的話應該會多出一個人,所以有一組可以是四人組。」老師拿著麥克風宣布。
  「她又是一個人耶。」
  「哈哈,好孤僻。」
  「她是靠關係進來的,沒有人想被她扯後腿啦。」
  該說不愧是語資班嗎?學習單是全英文的……好難懂,好多沒見過的單字。
  「下課之前要把學習單寫好交給我喔。」
  我不想讓別人看不起,就算只有一人,也要把作業交出去。
  雖然光是睜開眼皮就已經用掉大部分的力氣,我還是逼迫自己讀懂英文,並寫些什麼出來,但我還是沒有辦法在下課之前交出學習單。
  「現在交不出來也沒關係,明天中午之前放到我辦公室的桌上就可以了。」英文老師收好個人物品走出教室。
  我蓋上筆蓋,到走廊趴著欄桿放空。
  視線停留在對面四樓,春幸的教室窗戶。他會不會靠近窗戶讓我看一眼?應該不會吧,那個寫作狂人就算是下課,肯定在座位上寫小說。
  『好好品嘗妳此刻的心情,轉化為文字寫進小說裡才是一個小說家應該做的事。』
  彷彿春幸就在我耳邊告訴我該怎麼做,但我很清楚那只是記憶中的話語。
  不論是閱讀還是寫作,小說可以解決一切心境上的困擾。
  這就是文字擁有的力量。
  因為有小說支持著我,因為春幸教會我如何寫出優秀的小說,我可以撐過一切困境,抵達不存在於現實中的樂園。
  抵達謊言的世界。
  一這麼想,精神就來了。我回到座位拿出筆記本與原子筆,回想當初寫完的進度,無縫將劇情推展下去。
  
  卡稿了……明明直到魔女離開之前都還很順暢,少年經歷的空虛感也成功寫出來了,但是我不知道少年要如何從低潮中振作起來重新出發。
  因為,就連我自己都還陷在悲傷的情緒中。
  我也好想看到他的臉。
  但是我沒有辦法做出行動,只能縮在這個只有我一人的房間裡面寫小說。
  但是這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就算我早點將作品寫完也見不到他。
  我能給他的寫作幫上什麼忙嗎?說不定可以讓他因此早點完成小說。
  不,那只是在打擾他。
  繞了這麼多圈稿子還是沒有進展,所以我決定尋求協助。
  「老師,現在有空嗎?」
  我傳訊息給林宇涵老師尋求協助,她很快就回了句「有空,怎麼了?」
  用通話來講比較方便,林宇涵老師沒幾秒就接起通話。
  「我寫不出來。」
  「為什麼?因為短時間內寫太多,大腦疲憊了嗎?還是其他原因?」
  「不,不是,是因為我在寫的角色,他的心境是變化是我沒有體驗過的,我不知道要怎麼寫這樣的劇情……」
  林宇涵老師聽見後竟然笑了出來,好過分。
  「為什麼不問春幸?」
  「現在不能打擾他寫出重要的小說。」
  「重要嗎?確實,他現在寫的可能會是春幸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本小說。」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打擾他了。」
  林宇涵老師嘆了一口氣。
  「我說妳啊,為什麼要鑽牛角尖?」
  「欸……我沒有……」
  「妳就是在鑽牛角尖。」
  真的嗎?我哪裡鑽了?
  我只是想要看到他早點寫出最棒的作品,畢竟我的存在對他而言只是困擾。
  一直以來都是我在麻煩、拜託他,而且準備不出任何報酬。
  至少在這段時間不能妨礙他寫出人生中最重要的小說。
  難道這種想法是錯的嗎?
  「算了那是妳自己的選擇,妳要問沒有經驗過的劇情要怎麼寫是吧。」
  「嗯……」
  「這都不會寫,妳還是小說家嗎?」
  林宇涵老師的話如當頭棒喝,對啊,我怎麼會這麼蠢?
  我想成為的是擅長使用謊言的大騙子,為什麼只會寫自己經歷過的心情?
  這是小說家應該要知道的常識,基礎到不需要勞煩春幸教我。
  「我知道怎麼寫了,謝謝老師。」
  我掛斷電話坐回電腦前開始說謊。
  少年振作起來的契機只要隨便編造一個就可以了,甚至說是隨著時間的流動而改變心境也不成問題。
  故事又順暢的推進了下去。
  對啊,藉口這種東西只要隨便編一個就好了吧,為什麼要鑽牛角尖呢?
  十一點五十七分,春幸可能準備要睡了。或許早就已經入睡,或許打算徹夜寫稿,我才不管那麼多。
  輸入十位數字的電話號碼,我成功踏出了這一步。
  響了好幾聲,他會接嗎?
  嘟嘟嘟的聲音停止了,我檢查手機畫面,上面正在計時,他把電話接起來了。
  「喂?」
  聽見他聲音的同時,喜悅的淚水幾乎要衝出來滴在手機螢幕上。
  為了不暴露我正哭泣著的事實,我關閉麥克風不發一語。
  我將手機底部的喇叭貼在耳上,春幸感到疑惑的聲音傳了過來。
  抽張衛生紙擦掉淚水,我才終於打開麥克風。
  「春幸……」
  「妳……還好嗎?怎麼在這個時間點打電話過來?」
  「你猜啊。」
  「雛羽妳在哭嗎?」
  還是被發現了嗎?也罷。
  「我剛剛在切洋蔥。」
  「最好是有人會在凌晨十二點切洋蔥。」
  「在切洋蔥喔。」
  「嗯,切洋蔥。」
  我又將麥克風關掉抽張新的衛生紙吸掉淚水才重新打開。
  「寫小說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已經解決了。」
  「那真是太好了。」
  「嗯。」能和他說上話真是太好了,心情上輕鬆了許多。
  「寫作上遇到麻煩的話還是可以打電話來問我,只要不開啟視訊,只有聲音就不算見面。」
  春幸把我準備拿來解釋的藉口講掉了,真過分。
  「稿子還順利嗎?」
  「不太順利,因為這次要用的寫法比較陌生,還需要一點時間去探索。」春幸道出令人遺憾的事實。
  「我不管,你快點寫完。」
  「可能有點勉強……」
  「這樣啊……」
  看來短時間內,我們還是沒有辦法見面。沒關係,只要能像現在這樣講講電話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寫完要讓我第一個看喔。」
  「我原本就是這麼打算。」
  「欸?」我聽錯了嗎?要是沒有聽錯,我又該做出什麼反應?
  「什麼意思?」
  「等我寫完妳或許就會知道了。」
  裝什麼神秘,但是我不討厭。
  「……我」
  「妳怎樣?」
  「算了,這個下次再說。」
  幸好沒有順著衝動在此時說出口。
  要傳達給小說家的話語,還是用小說來傳達最合適。
  結果我自己也在裝神祕。
  對了,我想到一個好辦法。
  如果把《少年與魔女》放到網路上連載,他一定會追更,就能讓他在連載結束之前好好期待我想告訴他的話。
  「我想把《少年與魔女》放到網路上連載。」
  「原來是要網路連載,放上去之後把連結傳給我吧。」
  「我一更新,你就要馬上點開來看喔。」
  「那妳記得要提醒我,我可不會三不五時上網檢查更新了沒。」
  「嗯,一定要看喔。」
  「我一定會去看。」
  聽到他的保證我就放心了。
  「雛羽,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明天還要去學校吧?」
  「嗯,我要睡了。」
  「那今天就到這邊,晚安。」
  「等一下。」
  我制止春幸掛斷電話。
  「可以把通話開著睡覺嗎?」
  「也不是不行啦,反正網路通話不用錢。」
  幸好今天有提早刷過牙洗完澡。
  我將手機放在枕頭旁躺下。
  「我要睡了,晚安。」
  「嗯,晚安。」
  
  隔天我將《少年與魔女》分好章節,重新閱讀一遍並稍加潤飾之後上傳網路。
  將連結傳給春幸之後我又去確認一次排版有沒有問題,內容有沒有錯字。
  他讀過訊息,但還沒有回覆,在忙其他事情嗎?還是正在讀我的小說?
  在等待他回訊息的同時,我在網路小說平台四處逛逛。
  自從讀完春幸發表在這裡的所有文章之後,我就沒怎麼登入這個平台。
  首頁列出了形形色色的小說,我隨便點進其中一篇,開始閱讀內文,還沒看完一個章節就退回首頁。
  這篇文章絲毫沒有亮點。
  文筆完全比不上春幸,劇情也了無新意,看著留言區全是「路過推薦」,那些路人沒有留下任何與小說本身相關的訊息,或許他們根本沒有閱讀過內文,只是到其他人的版面刷文爭取曝光度,我對此嗤之以鼻。
  與其在這種事情上忙碌,不如將時間花費在寫作上,每天多寫幾百幾千字來讓自己進步。
  文章寫得夠好自然就會有流量。
  就算沒有流量,也不能拿來當作不寫作的藉口。
  寫作是一種與自己對話的過程,小說就像寄給自己的電子郵件,不只是一味寫字,還需要閱讀寫出來的文字。
  就像是透過聊天來了解對方,寫小說是一種了解自己的過程。
  我想寫出什麼樣子的故事?在寫作的過程中,我不斷的思考這個問題。
  而每次思考得出的答案都只有一個。
  那個答案會作為《少年與魔女》的結局被寫出來,沒錯,這部小說不是只為了我自己寫的,更是為了告訴春幸重要的話。
  這封電子郵件不只寄到我自己的信箱。
  只要春幸讀到結局,我的作品就會達成使命。
  我在搜尋欄輸入春幸按下搜尋。
  出現在頁面左上角第一個的,是夏天時上傳的比賽作品《六公分的傷口》。
  正文我早就讀完,但回頭想想我似乎還沒有看過這部作品的留言區。
  這裡的留言區相較剛才那部作品來說冷清許多,不過關於內文討論的比例比剛才的更多。
  翻了幾頁我發現一件事。
  這個快樂木乃伊到底是誰?
  她在春幸作品下面的留言也太多了吧,就算想吸引春幸的注意也該適可而止。
  我點進她的頁面裡瀏覽她的資料。
  性別:女
  真是令人火大。
  我點開她最新的一本書,這本書目前有九萬八千字,狀態顯示連載中,作品資訊告知第一冊已完結,第二冊預計明年三月開始連載。
  推薦數不少,留言也多到看不見盡頭,但是大部分的留言都是關於第一冊結局的感想。
  真的有很多人在看她寫的小說。
  我開始閱讀快樂木乃伊的小說,她的文筆從一開始就火力全開,那是跟春幸截然不同的風格,但我能確定這個人的寫作技巧與春幸一樣佔據在金字塔的頂端。
  春幸的風格是深入人心的水果刀,能夠將心臟的外壁一層一層削下來。
  快樂木乃伊則是讓我浸泡在蜂蜜的罐子裡面,幾乎要讓我窒息。
  每翻一頁,角色之間的愛慕之情就被塑造得更加生動,彷彿我也和女主角一樣對著男主角陷入愛河。
  這份愛情幾乎要讓人忘記思考,說不定連呼吸也會中止。
  與她的小說比較起來,我最近閱讀的出版戀愛作品只算得上微糖三分甜。
  原來春幸認識這麼厲害的作家。
  不對,回頭想想這也是應該的,因為春幸也擁有毫不遜色的實力。
  如果想站在他身邊,我還需要磨練。
  我打開原稿將《少年與魔女》再修一遍,希望春幸還沒有看到剛才上傳的版本。
  很遺憾,他傳來「我讀完了」的訊息。
  「等我修好稿再看一遍。」我這麼回他,然後繼續進行手邊的作業。
  第一章的這句話應該要刪掉。
  這邊應該要再加一句話。
  果然我剛才滿懷自信上傳的東西只能稱上半成品,跟快樂木乃伊的小說相比差距太大了。
  努力修稿卻發現我的文筆還遠遠不夠,我想起春幸告訴我要怎麼精進文筆。
  我從書架上翻出一本書來翻閱,這不是我要的文風,下一個。
  這本或許還不錯,先拿著。
  這本文筆也很好,先抱著。
  不知不覺手上的書就重到快要鬆脫我的掌控掉到地板上,所以我先把那些書放到電腦桌上,然後繼續翻找書櫃。
  回過頭來桌子上就堆了好幾疊小說。
  今天的目標是把他們句子的特色整理出來並吸收,寫作進度什麼的明天再說。
  第一次讀這些書的時候我只是覺得故事很精彩,仔細研究發現每個句子都是經過千錘百鍊才成型,這些細節造就了順暢的閱讀體驗。
  就像冰山一樣,世人只能看見裸露在海平面之上的一角,但最耗費心力的部分卻隱沒在黑色的海面下。
  我把精彩的句子抄下來頗析,越是深入,越能體會作者在小說裡付出的心思有多巨大。
  我也要付出等量,甚至更多的努力在《少年與魔女》裡面。
  為了站在春幸身邊,為了把重要的話語告訴他,付出再多的努力都值得。
  今天,也會是一場持久戰。
  
  隔週我上傳第二章的時候發現了一件讓我感到意外的事,那位快樂木乃伊竟然到我作品下面留言。
  「果然是春幸的徒弟,寫的小說就是不同凡響。」
  為什麼她會知道啦!
  一氣之下我直接直接找到她的粉絲專頁私訊她。
  「妳和春幸之間是什麼關係?」
  沒過多久她就回了訊息。
  「會為了取材出門約會的關係。」
  不管了!我決定直接打電話給春幸。
  「是想跟我說作品更新了嗎?我已經在讀了。」
  「那個怎樣都好,你跟快樂木乃伊是什麼關係?」
  「……為什麼突然提到她?」
  「快說!」
  「我寫作的第二年收到她不少建議,《夕陽的陰影》也是因此誕生的,她是在寫作路上幫助我最多的人。」
  這不就像是在說快樂木乃伊在春幸生命中的意義,等同於春幸在我生命中的意義嗎?
  好不甘心,這樣我到底要怎麼贏?
  「那你喜歡她嗎?」這句話任憑衝動問了出口,我不該問他這個問題的。
  如果春幸說他喜歡快樂木乃伊,我該怎麼辦?
  「妳在說什麼蠢話?談戀愛會犧牲寫小說的時間,我跟她都是這麼認為的。而且如果快樂木乃伊真的談戀愛,小說變無聊該怎麼辦?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任何比她的小說更加浪漫的愛情,她知道這一點,所以沒有打算談戀愛。」
  被罵了,但同時我也放心了。
  我還有機會贏過甚至沒有站上跑到的她。
  「那就好,沒別的事了。」
  「我快讀完第二章了,等我一下喔。」
  我躺到床上等他讀完,如果電話能錄到他呼吸的聲音就好了。
  「好,我讀完了。」
  「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嗎?」
  「就我平常看文的標準,認為已經足夠優秀了,但是如果妳真的想知道哪裡可以改進,我也不是不能硬找出一些問題。」
  「告訴我吧。」
  「魔女登場前,主要角色只有少年一個人,前期的故事幾乎只有敘述與自白,沒有對話,同時少年的個性又比較無趣,單就前期來說沒有出現吸引人的點,就結構上會比較吃虧一點。」
  「故事的開頭一定要有趣嗎?」
  「不,那不是必要的,因為並非致命性的問題,所以我才會說這篇小說已經足夠優秀,即使不修改也沒關係。妳已經寫到至少中期了吧,事到如今才想改變故事架構的話或許需要捨棄很多已經寫完的篇章,而且也不能保證作品會比現在更好,所以我認為不用修改。不過如果下次在寫大綱的時候遇到這種狀況,可以試著在開頭加入序章,把精採的部分搬到前面就能提升讀者對整部作品的期待,也更能接受慢步調的前期劇情。」
  果然除了文筆與架構外還有一些要多寫多讀才能獲得的知識,
  「這不是還有東西可以教我嗎?」
  「這種狀況沒遇到我也不會突然想到,而且講出來實際上也花不了幾分鐘,但是轉車到妳家來回要花費快兩個小時,也太沒有投資報酬率了吧。」
  「那我過去。」
  「請妳把時間花在寫稿上。」
  「好啦,現在就來寫。」
  我刻意維持通話狀態,這樣一來那個快樂木乃伊就沒有辦法打電話給春幸。
  計畫通。
  「對了,其實木乃伊」「木乃伊怎樣?」我對著電話另一頭散發怒氣。
  「……木乃伊在網路上有發布一篇《給新人作家的建議》,讀了應該會對妳有幫助。」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說跟木乃伊約會的事。」
  「她跟你說的嗎……那只是她作為戀愛小說家的思考模式,妳不用放在心上。」
  「我沒有放在心上。」
  「……」
  
  真是沒辦法,為了偵察敵情,我才勉為其難點開快樂木乃伊《給新人作家的建議》。
  我發現她在這裡分享的,很大一部份不是在說怎麼寫小說,而是寫小說以外的技巧,像是怎麼寫簡介、如何使用免費素材製作小說封面、怎麼推廣自己的作品。
  那些技巧,對春幸這種純粹以出版為目標的小說家而言或許不是必要的,但是對那群急著想要讓自己作品曝光的人應該會有不少幫助。
  不過為了曝光而寫小說的人還是儘早轉行比較好,市面上有太多屈服於市場,了無新意的作品了。
  要曝光,世界上有千百種更容易的方式。
  要賺錢,去便利商店打工還比較容易。
  在這裡不會得到任何世俗認為重要的東西。
  這不是一個正常人該踏足的領域。
  所有能在這裡得到的,只有對生活的希望。
  那只是我自己的看法,快樂木乃伊對這方面一個字都沒提。
  有個篇章標題是《匿名問答》,我想看看她的讀者會問些什麼問題。
  
  「Q:想學寫小說的初學者該從哪裡開始?
  A:先去讀個一百本再來開始,如果覺得開銷太龐大,可以去圖書館借或購買電子書,擁有基本的閱讀量就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雖然令人不爽,但我認同她的回應,想寫出好的小說,就要先知道什麼是好的小說。
  
  「Q:寫冷門的題材讀者會不會比較少?
  A:你寫熱門題材,讀者也不會比我寫冷門題材多。」
  
  小說網站根本不會有什麼讀者,作家的數量比讀者更多,就算有,也只會閱讀那些排行榜前幾名的作品。
  書這麼多本,其中品質不及出版水準的佔大多數,與其花好幾個小時在海洋中打撈珍珠,不如撿拾漂浮在海面上的空瓶。
  
  「Q:小說家的時間怎麼分配?
  A:以一周為單位,七乘上二十四,我有一百六十八小時可以運用。每天睡六到八小時,以中間值七小時來算,就有四十九小時在睡覺,剩下一百一十九個小時。這個學期選了二十二學分,每天花一個小時在讀書寫作業,剩下九十小時,全部拿來寫稿或取材,取材可能是閱讀或旅遊,甚至是打遊戲,什麼都可以。」
  
  看來跟春幸一樣是個寫作狂……雖然最近的我也差不多。
  
  「Q:寫一篇長篇小說會花多少時間?
  A:接續上一題,如果完全不需要取材,把能夠自由運用的時間全部拿來寫作,不用把自己逼太緊,每個小時只寫五百字就好,一個星期就能寫四萬五千字出來,長篇小說八萬字只要兩個星期就能寫完,我實際上也曾經在兩星期內寫完一本小說。」
  
  兩個星期嗎?好難想像花這麼短的時間就寫完長篇小說。
  雖然我也以每小時五百字的速度寫作,初稿生產出來的文字卻需要經過大幅度修改。
  而且在動筆前常常需要閱讀幾萬字才能進入狀況。
  兩個星期寫完一本小說,意味著她「隨時都能進入寫作狀況」。
  
  「Q:想要專心寫小說,大學應該讀什麼科系?
  A:選科系之前先想好你將來要做什麼工作,最好能供給你最低限度的生活,而且不會忙到沒時間寫作,決定好之後去讀相關的科系就可以了。如果想朝著全職的方向前進,首先我要提醒你因為台灣市場規模的關係,這非常困難,就算能維持高產量也不見得有機會換取等量的稿費。如果你還是執著朝這方向前進,讀中文或相關科系可以幫助你文筆進步,但是課程比較生硬一點。傳播系是比較折衷的選擇,因為還能學到拍片相關技巧,相較中文系有更多工作出路,系裡面也會有基礎寫作與文選的相關課程可以修,我自己就是讀傳播系的學生,寫小說的能力也能應用在劇本上。
  結論,如果你想全速朝文字創作前進,選中文。繞點路,讀傳播。寫作想跟工作分開,讀其他隨便什麼科系都好。」
  
  我現在也才高中一年級,完全還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二年級好像有滿多模擬考,不知道春幸想怎麼做,有機會問問他好了。
  
  「Q:喜歡喝什麼飲料?
  A:脈香奶茶。」
  
  ……
  
  「Q:網站上最欣賞哪位小說家?
  A:春幸,他有在這裡投稿過作品,但春幸不是一位連載作家,他是我認識的小說家中對作品投注最多熱情的一位,文筆與其他技巧也有相當高的水準,相當推薦各位去讀讀看。」
  
  就說吸引春幸的注意也要適可而止……但是她說的沒錯,春幸給作品灌注的靈魂使文字讀起來既美麗又哀傷。
  
  「Q:努力經營社群網站,但觸及不如預期該怎麼做?
  A:課金。」
  
  ……
  
  「Q:手機和電腦哪個比較適合寫作?桌電與筆電呢?
  A:筆電永遠是最適合寫作的工具,但是記得要外接鍵盤,不然整天寫下來眼睛距離螢幕太近會損害視力,視力不好就不能閱讀,寫作也會連帶遇到困難。
  手機的設計不適合長時間使用,為了打字,我們必須低頭或舉高手機,幾個月下來脖子可能會出問題。
  桌電不方便攜帶,很多小說家在卡稿的時候會選擇換一個寫作環境,例如咖啡廳或圖書館。桌電的優點在性能,但寫作對電腦性能的要求幾乎是零,只要不會當機讓你的檔案遺失就可以了,所以在這方面筆記型電腦完勝桌上型電腦。
  當然就算沒有筆電也不用特別去買,有什麼工具就用什麼工具,我在坐車的時候也會用手機來打字,寫作的門檻很低,就算只有原子筆和筆記本也不成問題。」
  
  春幸好像會用鋼筆與筆記本來寫作,外接鍵盤這件事是快樂木乃伊告訴春幸的嗎?我突然想把鍵盤拔掉了。
  
  「Q:稿子寫不完,建議熬夜嗎?
  A:取決於你自己,但我必須說,熬夜一天需要花整個禮拜來補眠,你接下來幾天的寫稿狀態不會好到哪裡去,如果隔天就是截稿日,或是你覺得一個晚上寫出來的字數能比接下來一個禮拜還多就熬夜吧。另外這裡的熬夜專指犧牲睡眠時間,如果暑假或是其他長假白天睡覺,晚上寫稿也沒有什麼問題,總之睡眠要足夠。」
  
  之前連續三十七個小時寫作確實也讓我的身體狀況不太理想,但是只要有咖啡因就沒問題,我還能繼續戰鬥。
  
  「Q:請分享一件因為妳的性格,在大學生活中發生的趣事。
  A:基礎影像製作的教授說一部大學生拍的微電影讓他嚇到,才二年級就擁有這樣的技術,那個學生後來就被業界邀請去拍攝打戲。微電影放完,教授問我們誰覺得這段影片拍得不好,全班只有我一個人舉手,我說在拳頭打到人之前收力太明顯,看起來不是很爽快。教授說他以為我們這些學生平常好萊塢那種高品質的電影看得多,看這部影片的時候會發現它相較之下有些不足,沒想到全班只有我一個人舉手。其他同學大概是因為教授在播放前稱讚了這部微電影,不敢指出它的缺點,總之這段往事我認為還滿有意思的。」
  
  這則回答說明了快樂木乃伊非常認真看待一件作品,所以她不會因為外界干擾而調整對一部微電影的評價,即使對方掌握著她學分的生殺大權也不會退縮。
  我相信在小說層面也是如此,她不會為了討好讀者而調整故事走向,而諷刺的是,她的小說也因此擁有獨特的風格,也就是「甜膩到令人窒息的蜂蜜」,她的讀者就是為了這罐蜂蜜留下,這罐蜂蜜讓快樂木乃伊永遠無法被其他小說家代替。
  好吧,看完這篇匿名問答,我對快樂木乃伊這個人稍微了解了一點,似乎沒有那麼討厭她了,甚至覺得這個人跟春幸有幾分類似。
  不對,可能反過來,是因為覺得她跟春幸很像才不那麼討厭她。
  就算如此,我和她之間的差距仍然存在。
  春幸與快樂木乃伊活在更高更遠的世界,我還得付出更多努力才能抵達他們的境界。
  所以我切換視窗繼續寫稿。
  
  好久沒看到春幸的臉了……照片……有任何照片或是影片嗎……
  我到他的社群網站上面逛逛,他的個人檔案根本沒有什麼圖片,就算有也是給小說做的封面,有拍到他的照片或影片總數是零。
  拜託了……稿子已經進入尾聲,讓我看個幾眼吧。
  接下來可是重要的重逢劇情,就算無法與他見面,我也在動筆之前想看看他的臉。
  還有哪裡可能會有他的照片呢?
  跟他國中同校的人一定有本畢業紀念冊,裡面起碼會有一張照片吧。
  我連他國中念哪所學校都不清楚了,總不可能跟春幸說,我想看你的照片,所以告訴我你國中讀哪間。
  我一定要在開始寫最後一個章節之前看到他的照片。
  他的朋友或許會有照片,等一下,他有朋友嗎?
  好像沒看過他跟其他人聊天的樣子。
  不對,確實有一號人物或許持有他的照片。
  「妳有沒有春幸的照片?」
  「當然有幾張,想要嗎?拿妳的故事來換。」
  我穿件外套、換條長褲就出門,搭車去見那個人。
  一月的台北果然寒冷,身體的溫度不斷從衣服與手套之間的縫隙流出去,一出捷運站,我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顆茶葉蛋握著當作暖暖包,等到蛋冷卻下來才吃掉。
  蛋黃與蛋白充分吸收了茶葉的香氣,卻沒有因為過度加熱而老化,碰巧位於一個恰當的狀態。
  附近沒有看到垃圾桶,先把裝著蛋殼的塑膠袋折疊起來收進口袋。
  我又走回捷運站的出口,這裡是我們約好的地點,還要十五分鐘才會到約定的時間。
  站了十五分鐘快樂木乃伊才現身,因為事前看過發在社群網站上的照片,我一眼就認出她。
  我向前搭話。
  「快樂木乃伊。」
  她發現我就衝過來給我一個擁抱,同樣的事情應該不會對春幸做吧?不會吧?
  「看一眼就覺得妳是雛羽,吃過午飯了嗎?」
  「吃了。」
  「吃了什麼?」
  「一顆茶葉蛋。」
  「怎麼可能夠,春幸交代我要帶妳去吃一堆東西,我們去吃火鍋!吃到飽那種。」
  「還是算了吧……」
  「春幸不喜歡竹竿一樣的女孩子喔。」
  這句話就像是一支插進我腳踝的箭矢,摧毀我的堅持。
  「……好,火鍋是吧。」
  「順帶一提今天的餐費春幸出的,完全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又給他添麻煩了……」
  「別這麼想,他錢超多的。」
  「好吧。」
  「另外,因為你的身高是一百六十五公分,體重用四十五公斤來計算,BMI值就是十六點五,如果要達到正常範圍十八點五,你就必須吃到五十一公斤以上,所以接下來妳的首要任務就是吃,不然我不會把照片給妳喔。」
  來了,那是匿名問答中出現過的數字計算。
  雖然過程有聽沒有懂,但是只要我吃到五十一公斤就可以了吧?
  我對台北不熟,跟著快樂木乃伊抵達她選擇的火鍋店。
  火鍋店的外觀是一整片被水滴覆蓋住導致看不見內部的玻璃,進門後才發現裡面人很多,不知道有沒有空閒的座位。
  「有預約。」
  快樂木乃伊與櫃台人員確認訂位,看來她早就認定我不會吃多少午餐。
  這麼說來,我有好好吃過午餐嗎?上次是什麼時候?完全沒印象了。
  好像自從我進入語資班之後就沒怎麼好好吃過午餐,等等,第一次見到春幸的時候、去嘉義旅遊的時候都有吃過。
  午餐幾乎可以稱作久久一次的奢華享受。
  雖然是吃到飽火鍋,料可以隨便夾,但是湯底的部分就讓我很困擾,因為菜單上的選擇太多了,而且大部份我都沒有吃過,對於要選哪一種我完完全全沒有頭緒。
  「有推薦的嗎……」
  「我喜歡東北酸菜鍋。」
  「我也點那個。」
  湯底不久就被端上電磁爐,快樂木乃伊幫我開火(因為是電磁爐沒有真正的火焰)。
  火沒有開很大,因為接下來我們要去夾火鍋料,結果我的盤子被快樂木乃伊夾得滿滿的,夾這麼多真的吃得完嗎?
  「不能浪費食物,要全部吃掉喔。」
  為了增加體重,這點苦不算什麼。
  回座位後水還沒滾,我總之把高麗菜這種需要煮久一點的東西丟下去。
  水一滾,快樂木乃伊的筷子便伸了過來,把我盤子裡的食物全放進鍋子裡。
  「動作快點,還有第二盤,這是吃到飽,妳想想春幸都花錢了,如果妳還只吃一盤他會有什麼感想?」
  「好!我吃!」
  酸菜鍋配上豬肉片,有種與雞腿上面擠檸檬汁異曲同工的成果,使我的食慾瞬間增長,見此快樂木乃伊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蒟蒻絲吸飽湯汁,就像是賦予酸酸的湯底實體,但並非經過冷凍結冰的過程,它保留了剛出鍋的溫度,在這個寒冷的季節裡確實是一番享受。
  火鍋並不是多高級的料理,老實說沒有美味到會令人起立鼓掌的等級,卻很適合在這冰冷的天氣裡享用,將剛從滾燙熱湯中夾起來的食物連同撈起來一段時間,不至於燙傷舌頭的酸菜湯放進嘴裡,經過食道進入胃袋,身體就從內部暖和起來了。
  
  「不行了……」
  吃完第二盤,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將任何東西放進我的胃裡面。
  「那我們在夾第三盤之前先休息一下吧。」
  我靠在椅背上休息,吃這麼飽,或許連晚餐錢都省了。
  「照片……可以給我了嗎?」
  「還不行,我說用故事來交換吧。」
  確實她從一開始就是這麼告訴我,但我沒有針對這方面多加思考,只是聽到她說有春幸的照片就過來了。
  「那是什麼意思?」
  「我想聽聽從妳口中說出來的故事,也就是妳怎麼敘述跟春幸的過往。」
  「說完妳就會給我照片嗎?」
  「等一下還要陪我去個地方,結束之後就傳給妳。」
  「不能反悔喔。」
  「不會反悔。」
  於是我開始向她敘述我與春幸的過去,她還問我做出每個決定的當下在想什麼。
  說完,吃進去的東西也消化了大半,但我沒有打算繼續把食物塞進胃裡。
  「有趣。」
  「哪裡有趣?」
  「雙方當事人對同一件事看法不同的地方很有趣。」
  春幸怎麼想?我還來不及問,快樂木乃伊就抓住我的手。
  「好,我們往下個地方移動吧。」
  我們抵達的地方是運動中心,一樓往內部看能看到泳池,但今天的目標似乎不是游泳。
  快樂木乃伊借了兩支撞球拍與一顆白球,我們搭乘電梯到五樓的球桌。
  「我穿的不是運動服。」
  「我也不是。」
  那個,我不是要徵求妳的附和。
  看著她開始拉筋暖身,我也跟著做同樣的動作。
  因為很冷,我們沒有脫下外套就開始打球。
  「今天租場地一個小時,打完就把照片傳給妳。」
  「打撞球的意義是?」
  「吃了那麼多,妳想要讓那些熱量全部成為肥肉嗎?」
  「好吧。」
  我只會最基礎的技巧,平平的把球往回打。快樂木乃伊的動作看起來很精煉。
  「妳有練過撞球嗎?」
  「高中的時候是校隊的成員,但是沒有在比賽中拿下任何成績,因為我讀的也是升學學校,只能運用別人中午吃飯睡覺的一個小時來練習,完全比不過那些整天都在練球的真正運動員。」
  「每天一個小時累積下來也花了不少時間吧。」就是那些時間造成了她如今這麼標準的動作。
  「有人願意花更多時間,輸掉都是意料之內,就連愛來不來的教練在我們出發前都告訴我們得失心不要太重,當作去外縣市玩就好。」
  「那時候妳想贏下比賽嗎?」
  「想贏得不得了,但是也輸得心服口服,畢竟我真的沒有花那麼多時間在練球。」
  此時快樂木乃伊的臉上也未透露出任何遺憾,只是在享受與我這個新手的運動。
  她配合我的程度擊出很好打的球,即使如此我還是會失誤。
  球總會飛太遠或是沒有越過藍色球網頂部的白線。
  運動中心裡分配給撞球的空間不算大,這層樓撞球桌的隔壁就是羽球場,那裡有四個場地,男女老少揮動球拍,唰,白色翅膀向又高又遠的彼方飛翔。
  相較之下,撞球桌明明佔不了多少空間卻只在電梯前擺了兩張,一顆白球節奏性地在網子的兩邊彈跳。
  「我高中的時候,每次體育課自由時間,大家都會去借球拍到撞球室打撞球。」
  「撞球有什麼魅力嗎?」
  「我不知道,因為他們沒有一個人想和我打球。」
  「妳的撞球很厲害吧。」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不想跟我打。」
  我不禁開始思考那些人的想法,想要知道他們為什麼不和快樂木乃伊打球,必須先得知他們在體育課打撞球的目的。
  我現在就在打撞球,這件事代表什麼?
  撞球讓我呼吸變得急促,左手保持身體的平衡,右手將白球回擊,腳尖隨著球的落點左右調整,冰冷的手腳因此暖和起來。
  視線緊緊盯著來回彈跳的球,揮動球拍想以紅色那面去和球碰撞,但差了幾公釐,球朝著我後方的地板飛去,撞到牆壁後反彈回來。
  我將球撿起。
  「繼續吧。」
  向前擊出,似乎沒有拿捏好力道,球沒有落在她的桌面上。
  「說不定他們不想看到失敗的只有自己。」
  「妳會這麼想嗎?」
  「不會,因為妳給我的球都很好打,我反而覺得有自信。」
  「我好像可以理解春幸為什麼想收妳當作徒弟。」
  「為什麼?」
  「因為妳有妳自己的思考邏輯。」
  我還沒有搞懂,她就把球發過來了。
  「這樣打撞球滿輕鬆的吧?」快樂木乃伊開始每球切換正反手。
  「還能邊打邊聊天,是滿輕鬆的。」
  「先說抱歉,我會自己去撿球。」
  快樂木乃伊向後引拍,摩擦白球的頂部響起清脆的聲音,球迅速向前噴射,落在桌上的同時又得到一股旋轉帶來的衝力,當然我沒有接到這一球。
  「在球隊練習的時候我們會連續像剛才那樣抽球幾十幾百顆,持續下來很消耗體力,聲音也很嚇人,也或許是練習時的畫面被看到,他們覺得在跟我打球的時候我隨時都可能秒殺掉他們才不跟我打球,也有這樣的可能性。」
  「妳會嗎?」
  「羞辱新手不是運動員該做的事,剛剛的只是示範。」
  球彈到旁邊的廁所裡了,是男廁,但是沒有開燈。快樂木乃伊毫不顧忌走進去把球撿回來。
  「而且球只有一顆,一直撿的話很累人,非比賽時,只有在確定對方能打回來的情況下我才會這麼打。」
  「或許妳的高中同學就是因為覺得打撞球很輕鬆,還能邊打邊聊天才喜歡聚集到撞球室。」
  「我想,這就是正確答案。」
  
  一個小時過去,我們拿著球與拍子到一樓的櫃台歸還。
  「可以給我照片了吧?」
  「可以喔。」
  幾張照片被傳到聊天室。
  「這是……」
  「去年我們去遊樂園取材的時候拍的照片,他不怎麼喜歡入鏡,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取得拍攝許可的喔,好好運用它們吧。」
  我們坐了一段捷運之後道別,是時候回去把最後的章節完成了。
  
  「我完稿了。」
  耗費了好幾天,稿子修完時已經是寒假的第一天,我馬上打電話向春幸報告。
  「恭喜。」
  「那……你的呢?」
  「目前字數差不多六萬,但我預計寫到十二萬。」
  「這樣啊……」
  我原本還對在春節期間與春幸重逢抱有一絲希望,很顯然在這個二十幾天的寒假中寫出六萬字是件有點勉強的事。
  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行,只要每天寫三千字就能在開學前完成作品,這個數字是我剛才按計算機算出來的。
  但是春幸在寫這本小說時似乎比平常還謹慎,從十一月月底算到現在也已經過了兩個月,在這兩個月裡他只寫了六萬字,按造這個速度,完稿時間會落在三月底。
  「最近除了寫稿之外還有什麼安排嗎?你也知道後天就是農曆新年。」
  「明天除夕會自己回老家露個臉,老家在新竹,不遠。」
  「你爸媽呢?」
  「人還在國外,不會回來。」
  「這樣啊……那些老家的親戚是怎麼樣的人?」
  「有一群不值得尊敬的老人,當我在場的時候他們會很親切的對待我,當我離開,他們立刻就會開始說我與我父母的壞話。在吃飯的時候會打開電視,看著有濃厚政黨色彩的新聞,不管嘴裡有沒有食物以極端仇恨言論大罵對立政黨,越激進的言論越能得到其他人的認同。互相吹捧,別人家的小孩永遠最優秀,自己小孩都不努力讀書,前途堪憂。總之,他們就是一群這樣的人。」
  「即使如此你還是要回去?」
  「難得可以見到堂妹跟她說說話,她的生活比我困難多了,我想確認她今年不會自殺。」
  聽春幸這麼說,或許那位表妹曾經嘗試自殺,死亡不是一件距離我們太遙遠的事。
  「你打算怎麼幫她?」
  「從去年春節開始,我會拿自己寫的小說給她讀,希望能讓她從中得到希望。」
  「你的小說確實總是充滿希望。」
  「妳完稿了吧,我能拿給她看看嗎?」
  「可以,我也希望為她做些什麼。」
  「那幫個忙,把PDF檔寄過來。妳呢?新年打算怎麼過?」
  「沒打算,隨便過,之後應該會寫新作。」
  「《少年與魔女》的結局上傳了嗎?」
  「還沒有,現在上傳。」
  「看到了,我現在讀。」
  
  『自稱魔女敵人的魔法師撤退後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恢復魔力,並且開始準備下一次的行動。她放棄綁架少年,決定施放大規模的魔法來摧毀魔女的故鄉。
  為了阻止故鄉被摧毀,魔女獨自前往應戰,但是中了敵人埋下的陷阱,被困在無法使用魔法的結界裡。
  大規模魔法快要完成,少年收到一封告訴他現狀的信件,抵達敵人的面前。敵人脫下面具,本該是張臉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白骨,他說那是魔女背叛他的證據,魔女有天也會對少年做出相同的事。
  少年說他不在乎,從魔女放過他,還願意教他魔法與正確使用這份力量的方法後,他的一生就決定奉獻給魔女了。
  為了組織大規模的魔法,敵人無法使出全力攻擊,他的攻擊無法破壞少年的屏障魔法,少年就這樣一步步接近,使出以前學過的打架技巧殺死了敵人,阻止了魔女故鄉的毀滅。
  魔女也因為敵人的死亡,從陷阱中掙脫。她趕到少年的身邊,緊緊抱住少年。
  「老師,妳為什麼離開我?」
  「因為我知道有人盯上我的性命,不想讓你被波及。」
  「老師,我想永遠陪在妳身邊。」
  「到死之前我都不會再離開你了。」
  魔女靠在少年的胸口哭泣,冷靜下來後才想到一件重要事。
  「你為什麼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情?」
  「不是因為妳讓使魔帶給我一封信嗎?」
  「沒有,我剛才在結界裡面,沒有辦法叫出使魔。」
  魔女突然理解了,她走到敵人的屍體前,從他的口袋中掏出一張紙,讀過之後魔女哭得更大聲了。
  《少年與魔女》完』
  
  『老師,我想永遠陪在妳身邊。』
  這就是我的心意,成功傳遞出去了嗎?還是他以為那純粹是故事劇情?
  等待春幸讀完的這段時間裡,每分每秒都讓我坐立難安。
  「結局很棒。」
  我從他的言語中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那……」
  「這就是妳想告訴我的話嗎?」
  「嗯。」
  「可以等我把手上這篇也寫完嗎?」
  「我會一直一直等下去的。」
  這是傳達到的意思嗎?我不清楚,但也不敢追問。
  
  春節期間,鞭炮聲不斷穿透我房間的窗戶,騷擾我的耳膜。
  「過年嘛,大家都想要熱鬧一點。」爸爸這麼說,但我還是沒有辦法接受,於是我回到房間把門關上,把買手機時送的耳機插進電腦、塞進耳朵。
  即使如此,還是能聽見那些令人煩躁的聲音。
  因為音樂開太大聲,耳朵覺得很痛,我只好接受事實摘下耳機,這東西完全沒有辦法讓我不受外面打擾。
  不過我今天也沒有寫稿的打算。
  《少年與魔女》已經完稿,在想到下一部小說該寫什麼之前,我沒有必要,也無從花費大量時間寫作。
  但是這麼一來,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寫新的作品嗎?我打開完全空白的文件,寫了又刪,刪了又寫,過了一個小時,文件又回到空白。
  現在似乎沒有想寫的故事,我的一切心情都記錄在《少年與魔女》裡面了。想起之前當作作業完成的大綱還剩下一篇,我把檔案找出來,卻發現此時的自己不想寫這篇故事。
  或許也不用強迫自己生產文字,沒有想法就是沒有想法,就算把故事寫出來也不會精彩到哪裡去。
  那會是只有外殼,沒有靈魂的小說。
  徒具外殼的小說也並非毫無價值,只是我不想寫出那樣的作品。既然寫不出文字,就來讀點書吧。
  想起上個月我訂購了幾本小說,應該還剩下一本沒有讀完,這也是我書架上唯一一本還沒有閱讀的書,我把它取下來閱讀。
  鞭炮聲仍舊響著,但完全沒有影響到我閱讀,因為這本書只是垃圾一本。
  我寫的東西都比它好,為什麼這種東西能出版呢?我越來越搞不懂出版業界了。
  書腰上面寫著「網路排名第一名」、「日本不斷再版」,日本沒救了。
  小說也讀完了,這下子我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麼事。
  我或許可以寫篇一兩千字的文章來說它有多垃圾,阻止更多人在這本書上面浪費時間與金錢,但它實在是爛到我懶的話更多時間在上面。
  「晚上要去阿嬤家吃飯喔。」爸爸隔著門跟我說。
  「喔。」
  說實話,我不太想過去。
  當然,那些親戚都不是壞人,我也不討厭他們,但是說穿了,我和他們也沒有多熟,僅僅是有著血緣這種無關緊要的關係罷了。
  他們不了解我,我也不想被他們理解。
  一群自以為跟我很熟的人向我搭話,問一些無知的問題讓我不悅。無知並不是罪過,但造成別人困擾的事實還是不會改變。
  「你女兒成績怎樣?」「沒有騙人,她可是全班第一名喔!」「我們家要出醫生了!」
  那些對話每一年每一年都重複出現,真是抱歉,我們家並不會。
  本來也不是沒有那個可能性,但是那位未來的醫生已經被殺死了。
  既然今天是除夕,又沒有其他事情要做,就來整理房間吧。
  其實我的房間也沒有多髒亂,只是想要改變一下傢俱的位置,營造煥然一新的感覺。
  先把櫃子裡的東西全部搬到房間外,櫃子也快裝滿了,有些東西或許該丟掉,然後將最近不會再翻的書裝進紙箱。
  櫃子的頂端就擺著一個紙箱,我將紙箱搬下來,裡面是數學、物理與化學的參考書。
  全丟了吧。
  我把那些書拿出來,用紅色的塑膠繩綁好。
  然後把一些近期不會再讀一遍的小說裝進紙箱。
  雜物都搬出去後,只是把所有傢俱順時鐘轉了九十度就產生截然不同的感覺。
  現在書桌靠著窗戶,可惜對面的大樓擋住陽光,採光並沒有因此變好,還是得依靠這盞有點老舊的日光檯燈。
  把書塞回書櫃,紙箱放到櫃子頂端,爸爸拿空著的水杯經過。
  「怎麼把那些書綁起來了?」
  「要丟掉。」
  「真的嗎?」
  「反正我也用不到。」
  「我來處理吧。」
  「隨便你。」
  爸爸將水杯放到一旁,把鑰匙放進口袋,抱著那幾疊書出門,應該是要把書放進汽車的後車廂。
  他會把書載到回收場,還是把書永遠保存在車廂裡?
  就算他自己想讀那些書我也不會阻止他,不過文組的爸爸應該讀不懂。
  「要去吃年夜飯了。」一回來他就這麼告訴我,確實時間也來到五點半。
  「馬上好。」
  我隨便穿穿,走出家門。
  「今年不要給我講一些有的沒的。」我警告爸爸。
  「知道了啦。」
  阿嬤家並不遠,爸爸騎車載我不用十分鐘就能抵達。
  我不情願地與每個長輩打聲招呼,拉張椅子坐到角落去滑手機,他們忙著聊天,也沒空理我。
  時間抓的真準,沒多久就開始吃晚餐。
  因為晚餐是去附近的餐廳訂購的,調味不至於太激進,是能給人吃的食物,只是有點冷掉,在這個冬天的最後一日吃這種東西實在是有點可惜。
  至少佛跳牆有重新加熱過,不然我真的會冷死。
  雖然意見很多,但這是個增加體重的機會,我可不能輕易讓機會溜走。除夕夜,餐桌上都是一些營養的食物,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吃不下了。
  這一餐下來,我又增加了多少公斤呢?家裡沒有體重計,畢竟爸爸體型是那個樣子,他很滿意現狀,雖然偶爾會說要減肥,卻也沒實際減過,所以也沒有機會買體重計。開學之後再去健康中心借用吧。
  吃完晚餐,成年人開始喝啤酒與高粱,小孩喝著汽水與麥茶,我只是在喝從飲水機裝來的白開水。
  爸爸在與叔叔聊天,可以回去了嗎?在這種氣氛下我問不出口,只能繼續坐到角落滑手機,這時我看到快樂木乃伊將餐桌的照片發到社群網站上。
  「與媽媽還有阿嬤三個人一起做的年夜飯。」上面這麼寫著。
  我私訊她。
  「妳真多才多藝,會運動、會寫作也會做飯。」
  「妳說的那些技能,都是寫作的一部份。」
  「這是什麼意思?」
  「撞球與做飯在我的作品裡滿常出現的吧,這些看似無關的技能都是我小說的養分。」
  我不像她有著那麼多項技能,只會寫完全虛構的奇幻小說。
  剛開始寫作的時候,我曾經想將現實作為故事的舞台,卻寫不出任何描述,最終放棄。
  每個人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題材,我只要在奇幻的路上向前邁進就夠了。
  「姐姐。」
  在我滑手機時,親戚家的小孩拿封面寫著寒假作業的本子和筆過來。
  「姐姐妳數學很厲害對不對?能不能教我?」
  我深吸一口氣。
  「不行。」
  「教我嘛,我聽馬麻說妳是資優生,有去國外比賽得獎過,教我數學嘛。」
  「我不會。」
  「姐姐騙人,馬麻都說妳很厲害。」
  說到數學,我很難不感到生氣。
  無知不是罪過,但還是會惹怒人。今天是除夕,在這裡發飆場面會變得很難看,所以我只是瞪著他。
  「嗚……哇……哇……」
  只是瞪著,他就哭出來了,吸引全部大人的注意力,而我繼續滑著手機。
  「阿弟呀,怎麼了,為什麼要哭?」
  「姐姐好兇。」
  「為什麼兇他?」
  「他白目。」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為什麼說他白目?」
  「你們自己問他。」
  小孩一直哭,什麼都不敢說,大人也不知道該處理。
  「女兒,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告訴你又有什麼用?你要懲罰我嗎?還是去懲罰他?別忘了廖明輝,你是讓我的人生變得這麼悽慘的罪魁禍首,要不是春幸,我早就已經死了。」
  「妳怎麼可以這樣說妳爸爸?」阿嬤對我怒吼。「要不是妳爸把妳生下來,妳還能在這邊頂嘴嗎?他還把妳養那麼大。」
  「呵,那我還是去死一死吧。」
  我把手機塞進口袋,離開這個地方。
  雖然剛剛那麼說,但現在的我不可能輕易赴死,因為我有不想失去的東西。
  情書都交出去了,在對方回應之前怎麼可能突然消失呢?
  而且,我還有春幸教我的小說。
  不管多難受,有了小說我都能繼續走下去。
  現在該去哪裡呢?回家嗎?所有商店都拉下鐵門,似乎也沒有別的選項。
  還開著的只有便利商店與彩券行。
  我去便利商店買杯瓶裝無糖烏龍茶,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風景,像個喝啤酒的大叔一樣把烏龍茶往嘴裡灌。
  口袋的手機在震動。
  是春幸嗎?他從不曾主動打電話給我。我掏出手機,打來的是快樂木乃伊。
  「怎樣啦。」
  「不開心?」
  「剛在阿嬤家發飆,落荒而逃了。」
  「為你致上最高敬意,好啦,有正經事要找妳。」
  「正經事?」
  「我讓我堂哥跟你談。」
  「妳好,是雛羽小姐嗎?」他的聲音不怎麼有精神。
  「嗯。」
  「我是木乃伊的堂哥,夕陽出版社的編輯陳睦,想要請妳幫個忙。」
  「編輯……?」
  「是這樣的,本來我們的一位簽約作家要在二月出書,但是他突然遇到車禍,腦部受傷需要靜養,這樣一來,我們下個月的書展就會開天窗,沒有原創新書可以販售。本來想請堂妹,也就是木乃伊幫忙,但是她說目前有個與網路平台簽約的連載作品要寫,手邊也沒有未公開的稿子,所以幫不上忙。她說最近有位朋友剛完成作品,雖然公開在網路上,但還沒有多少人看過,而且內文也相當精采。我剛才也閱讀完全文,覺得只要再微調一下就能出版,風格和本來那部作品預計要委託的封面繪師也合得來,希望妳能將《少年與魔女》授權給我們出書。真的拜託了,繪師那邊也需要時間,如果春節連假結束的時候我還沒有找到替代的作家,趕不上印刷我這個責任編輯會完蛋。」
  「雛羽,就幫我堂哥這個忙吧,之後找機會感謝妳。」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既然是快樂木乃伊的堂哥,又是大出版社的編輯,肯定不會是謊言,我必須抓緊這個機會。
  「好。」
  「妳是我的天使!告訴我妳在哪,我馬上開車帶合約書過去,另外請妳先把作品從網路上下架,真的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