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連鎖厄運　（上）

　　察覺空氣變得很安靜，轉頭見李亞弘居然坐在床邊發呆，張家文忍不住問道：「你不是說要跟大家討論影片的事？」
　　「我想先冷靜一下。」李亞弘說。他現在的腦袋太混亂了。
　　「你真的沒事嗎？」張家文嘆一口氣，「我知道你最近都沒睡好，不然你跟何強飛講吧，一切都等黃肖莉病好回來再說，在這之前你先好好休息。」
　　李亞弘搖頭，「影片自己更新的問題要善後的話，宣傳的事還有得忙。」
　　「這的確很讓人頭痛……我也很累很想休息好嗎！」張家文的語氣充滿無奈。思忖片刻，他又道：「如果我前陣子的行為增加你的困擾，我道歉。」
　　「你是指什麼？讓我去跟阿飛溝通的事情嗎？」
　　「不是，是我把雨傘忘在程雨嫣家裡那一樁。雖然你們之前好像就開始冷戰了啦，希望我沒有害你們吵得更凶。」
　　沒料到這個張家文會主動提起程雨嫣，李亞弘的內心可謂五味雜陳。他先前便曾起念，想拜託張家文離開程雨嫣，只是不知道怎麼開口。
　　而此刻儘管不知眼前的張家文是真是假，忽然提起這樁又是為何，但自己既然沒有感受到惡意，姑且不妨順著話題聊下去，這樣至少還能紓解一些煩悶感。
　　「我只想問你，」李亞弘平靜道：「你和雨嫣在一起多久了？老實回答沒關係，我不生氣了。」
　　「什麼在一起？」張家文露出錯愕的表情。
　　「你教她畫畫，然後就教到床上去了，不是嗎？我都知道了。」
　　「李亞弘，你別含血噴人亂栽贓啊。我教她畫畫只是為了賺錢，而且我不過是忘記把傘帶走嘛，你這樣就誣賴我上你馬子，會不會太過分？」
　　「請不要用『馬子』稱呼她。」
　　「啊哈，我知道了，原來你們會冷戰是因為她背著你找小王。舞蹈系是吧？倒是很會劈腿。」
　　「你是要得罪所有舞蹈系的人嗎？」李亞弘感覺自己的火氣漸漸上來了。
　　「你明明知道我只是針對她而已，還故意說這種話。」張家文哼聲輕笑，「李亞弘，有沒有人說過你喜歡假裝自己很了不起，實際上卻是在打壓別人來成就自己的聖人姿態？」
　　「我……」這話太犀利，李亞弘頓時語塞。在醫院外面，程雨嫣雖然不是這麼說的，但意思也有幾分相近，難道在別人眼中，他真的是這麼糟糕的人？
　　他大掌拍在額上，閉眼深切反省自己。
　　張家文則是用手抹抹臉，想著要不要向他道歉。他知道，李亞弘是無心的。
　　「抱歉。」但依舊是李亞弘先開口。
　　張家文抿了抿唇，「你這種喜歡先道歉的個性，也不能說不對，只是有時候一樣蠻讓人火大的。你這人最大的問題啊，就是喜歡自己當好人，卻把別人搞得像壞人。」
　　「是啊。」李亞弘自嘲一笑，「雨嫣應該也有這個意思吧。」
　　「可是也只有你這樣的人，會願意當我的好朋友了。」張家文的態度放軟，「反正我真的沒有和程雨嫣亂搞，愛信不信隨便你。她是很漂亮沒錯，但她不是我的菜啊。你想嘛，我這種個性，怎麼可能和她那樣的冰山美人聊得來？沒有一開始就跟你解釋雨傘和教畫畫的事，也是怕我越描越黑，你會胡思亂想嘛。」
　　「……這倒是。」李亞弘忽然想說服自己，眼前這個張家文是貨真價實的，如此一來，他便能相信張家文與程雨嫣之間清清白白，什麼都沒有。
　　「話說，程雨嫣到底嫌你哪一點不好，要去找別的男人？喔，我就好奇問問，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張家文連忙補充。
　　「我從來沒有對她表現出吃醋或生氣的樣子，讓她很不開心。」李亞弘放鬆身子，坐回床沿。他其實一直都想再找個對象抒發自身感情的問題。
　　「就因為這樣？」張家文不敢置信，「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果然沒錯，還好我這幾年已經對三次元的女生沒什麼興趣。」
　　「每個人在乎的東西都不一樣，通常越是缺少的，就越是在乎。」李亞弘想了想，說：「而且這個理由必須重要，不然因為這件事幾乎被分手的我，不是更顯得微不足道？」
　　張家文張大嘴巴，「我第一次發現自己辯不過你。」
　　「你啊，對女生沒興趣，怎麼不考慮找男生？」李亞弘乘勝追擊，難得開他的玩笑。
　　「這一題我要是答腔，你是不是又要說我歧視同性戀？」張家文翻一個白眼，「我們這個團隊以後到底會怎樣啊？」
　　「什麼意思？」
　　「影片出問題，大家的狀況又不太好。黃肖莉生病，你和程雨嫣鬧分手，我和何強飛也快要吵起來，萬一突然散了怎麼辦？」
　　「沒怎麼辦，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然你要提早跳船？」李亞弘隨口問。
　　「我倒是想。」張家文說：「這讓我想到之前玩手遊的時候，才剛砸錢課一單，公會就鬧『抓馬』解散了，裡面的幹部幾乎全數退坑，害我跟著退坑也不是，繼續玩也不是，怎樣都怪怪的。」
　　「後來呢？」
　　「硬著頭皮玩下去啊。可是幾天以後又覺得這遊戲已經變成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對，比雞肋還不如，玩下去只是浪費時間，還不如去跳別的坑。」
　　張家文說得起勁，李亞弘在旁邊聽得忍不住笑了。這傢伙講到自己有興趣的事便會開始口沫橫飛，以前是這般，如今也是這般。李亞弘自己雖然不玩手機遊戲，倒也頗喜歡聽他說這些。
　　他原先還有些提防眼前此人，甚至打算從今晚開始就睡客廳，然而他現在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
　　既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當然也就沒有應對的辦法，況且先解決眼下的問題才是當務之急。無論自己怎麼想東想西，時間都會流逝，狀況還是會繼續發生。
　　意即，就算他想當個無腦的水母，什麼都不想，只是任意漂流，海上的垃圾還是會自己撞過來，不如見機行事，真的發生什麼不得了的問題再做打算。
　　後來李亞弘把何強飛等人集合起來，說了碟仙影片的狀況，自然大夥兒的情緒或多或少都會焦躁或憤怒，但經過李亞弘一番安撫，很快眾人又聚焦在如何解決的實際行動上。
　　這個突發事件，等於讓影片上架時間提前一個月。他們所能做的補救措施，大抵便是把能夠提前安排的宣傳活動都及早推出。何強飛想到黃肖莉現在隻身在北部，生病應該也是這幾天的事，遂傳訊息要她病情好轉後，先在自家裡用電腦和網路進行後續的收拾工作，譬如回覆網路留言，或是再想想還有沒有能夠宣傳的地方等等。
　　程雨嫣本來反對他在黃肖莉虛弱的時候還塞工作給她，可不知怎麼，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神色有異的模樣似乎藏有什麼心事。
　　待這部分打理得差不多，大夥兒又將心力放回影片的拍攝行程上。兩天後的深夜，一行五人正式前往觀音山。
　　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黃肖莉的病情只是一連串事件的開端。
　　黑夜中的山區果然很有氣氛，他們所選擇的路線，入口附近還有零星的燈光，踏上步道走一段路後，則是伸手不見五指，視覺方面只能仰賴自備的手電筒。
　　「現在我們所在的位置，就是觀音山的其中一個登山入口。看到了嗎？應該在白天散播歡樂的鞦韆，到了晚上就變得很詭異……」在對著鏡頭大致介紹過觀音山的情況及此行參與的成員後，程雨嫣接著說道。
　　黃肖莉不在，她試著一肩擔起主持的工作，然而，她顯然並不想沿用黃肖莉和何強飛說好的那一套，去刻意誇大路上的所見所聞。
　　出乎李亞弘意料的是，最終使用手機拍攝錄影的何強飛一反常態，非但未表現出任何不滿，反而能看見他的表情微愣，雙手亦用力抓住手機，似乎在極力抑制身體的顫抖反應。
　　怎麼回事？
　　李亞弘很困惑，但現在是正式拍攝的階段，隨便發言很有可能會破壞節目的氣氛和節奏，他也不好開口多問，只是手電筒的燈光照在第五燐的周圍，也能看見這小子神色不對勁，好像感覺到什麼恐怖的東西。
　　前方的鳳儀宮已是廟門深鎖，氣氛更顯詭譎，好像能令人安心的東西已然消失一般，第五燐此刻的心情是旁人可以體會的。
　　再往上走，日時就陡峭難行的山路，在暗夜中更是一大挑戰。
　　「小心腳下。」李亞弘提醒著何強飛。儘管何強飛的手機有掛繩，不至於手滑遺失，頭上也配有頭燈不怕看不到路，李亞弘依舊擔心他會太過大意導致發生意外。而且，要是驚擾到蛇類，情況也會有點麻煩。
　　「看！那是什麼？」何強飛忽然大聲說道，同時將手機鏡頭移到旁邊。
　　程雨嫣順勢望過去，樹叢間是險峻的陡坡，深處只有一片漆黑的虛無。
　　「什麼都沒有啊，不要嚇人好不好？」她的聲音透露出幾分恐懼，卻是裝出來的，這是他們早就套好的橋段。若只是這種程度的騙人把戲，程雨嫣還是願意配合的。
　　就像這般，一行人按照事前演練好的劇本，假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盡量不讓場子冷下來。
　　一段時間過去，總算來到先前發現「紀元二千六百年」那塊石碑的地方。
　　「看，這石碑上面有字……」程雨嫣說出這句話，代表何強飛的鏡頭要跟上來拍攝細節，可當程雨嫣要在鏡頭前唸出上面的字跡時，兩個人都傻住了。
　　因為，石碑中央原本應是「祝紀元二千六百年」的幾個大字，居然變成了「祝黃肖莉今夜子時歿」，而周圍的其他字樣或圖案也都變得不同了，右邊是黃肖莉的生辰八字，左邊則是今天的日期！
　　要知道，先前進行鏡中世界的實驗時，每個人都倒唸過自己的生辰八字，排練加上正式拍攝總共唸過好幾次，故而他們都是印象深刻，一眼便能認出來。
　　見兩人愣住，餘下三人一急，也都跟著圍到石碑前查看情況，結果他們也都看到相同的情景。
　　「這……是怎樣？」何強飛回過神，率先開口。
　　程雨嫣急著打給黃肖莉，收訊是沒有問題，偏偏黃肖莉就是沒接，她只能一直傳訊息詢問她的狀況。
　　第五燐則開始瑟瑟發抖，「拍……再要不……」
　　「臭小子，你給我留下來喔！」何強飛出聲恫嚇，第五燐卻是拚命搖頭。
　　何強飛暴怒，單手抓住第五燐的衣領，作勢要把他丟下山。
　　「冷靜點！」李亞弘連忙勸阻。
　　「我先講好，誰逃走，我就揍誰一頓！」何強飛鬆開手，重新穩住手機鏡頭，語氣絲毫不退讓。
　　「你到底在說什麼？這狀況明顯不對吧！」張家文的聲音也開始出現哭腔。
　　「我們都看到了，代表手機也一定有拍到，這會造成大轟動耶！這不就是我們想要的嗎？」何強飛說。
　　「阿飛，你還在拍，對吧？」李亞弘對自己的冷靜也感到不可思議，這是在暗示何強飛注意措辭。
　　「我們這趟一定會很有收穫的。我剛剛就在入口的鞦韆那裡看到一個小女孩！」何強飛道，「程雨嫣，你也有看到，對不對？」
　　程雨嫣沉默半晌，回道：「我是看到鞦韆上有血跡。」
　　「既然這樣……你們當下怎麼不講？」李亞弘問。程雨嫣就算了，以何強飛的個性，當時不是應該會把自己所見大聲說出來，好製造節目效果嗎？
　　「媽的我根本來不及反應啊！」何強飛深吸一口氣後，環視眾人，終於稍微放低姿態，「我們有這麼多人，怕什麼？走吧。」
　　李亞弘等人想了想，橫豎都得下山的，差別只在於是要沿原路走回去，抑或是按照預定的路線前進。如若停下來，先前投入的心血將會全部付諸流水。
　　更何況，看情勢目前並沒有誰願做領頭羊，率先表示要離開，萬一只有自己想回去，難不成真要自己一個人下山？
　　「……走吧。」李亞弘一附和，其他人也只得硬著頭皮挪動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