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狗之行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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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11
  翌日,無視黃肖莉和張家文「牚腿」的哀號,何強飛還是率領大家前往西子灣。
  開車經過哨船頭公園,空曠的海岸、萬里晴空下的湛藍大海,都讓人短暫忘卻生活在擁擠都市的煩惱。船隻來來往往,反而描繪出更加靜謐悠閒的港口風光,感受不到半點的紛擾。
  英國領事館就在不遠處,同樣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同樣正對著這片美麗的海景。
  尚未進入園區,便能透過一排黑色的欄桿,看見領事館前方的廣場上,有好幾個製作得栩栩如生的蠟像。
  親切的售票人員見他們一票年輕人過來參觀,還問他們是從哪裡來的,完全不知道他們準備把這裡當成靈異景點炒作一番。
  事實上,即便是李亞弘,也無法否認這個地方確有炒作的根據。這跟過去的一段歷史有關。
  十九世紀,臺灣的地理位置及樟腦、茶葉等物產受到列強矚目。外國人來臺經商貿易和傳教者眾,他們與清廷訂立條約後,獲得了上岸租地買屋的權利。
  西元一八六四年,第一位駐臺英國領事郇和(Robert Swinhoe)於打水灣旁邊永久租借一塊土地,希望用以建造英國領事館。他在駐臺期間,只能租用船隻或其他的房子作為辦公用地。可惜的是,英國政府經派人視察評估後,最終否定了這個計畫。
  後來這塊土地被送給外國人社群作為墓地,安葬許多在臺逝世的外國人,而這個墓地就是李亞弘他們選定的另一個夜遊地點——哈瑪星打狗洋人墓園。
  至於眼前這座英國領事館的建成,則是始於一八七六年。當時的英國量地官馬歇爾(Francis Julian Marshall)選定了哨船頭山丘上和山腳下的兩塊土地,準備分別興建領事官邸和辦公處。
  這件事的重點在於,從馬歇爾所寫的的書信和建地圖草稿中可得知,山丘上的土地原先有一座廢棄的長方形墓園,埋骨於此的可能是某位中國的官紳。在建造工事開始後,這座墓園便被移除。
  此外,建地圖草稿的東北方,還有另一個「GRAVE」的標記,不知是不是另一座墳墓,這部分李亞弘等人就沒有找到相關文獻了。
  總之,山上這棟領事官邸所在的位置,以前曾有一部分是墓園,這一點是肯定的。
  一八七九年,官邸和辦公處完工後,分別在四月及六月正式啟用。首位進駐的領事是有雅芝(Archer Rotch Hewlett),但他數個月後便離開臺灣前往廣州。
  當時廣州與作為殖民地的香港關係非常差,有雅芝受命接任領事時,上頭認為以他誠實又和藹可親的性格,應該不會與香港殖民政府的人起衝突,沒想到不久之後,有雅芝與香港總督之間的衝突便近乎水火。
  一八八三年,有雅芝的精神狀況明顯出了問題,被迫離開職位休養。之後雖然一度好轉返回廣州,不過很快又因健康因素被送回英國。
  後續接著入住打狗這座官邸的領事中,以霍必瀾(Pelham Laird Warren)待的時間最為長久。他早在一八六九年,便曾以助理領事官的身分前來打狗任職,一八七三年才離開臺灣。再回來打狗接任領事時,已是一八八〇年的事情,往後一直到一八九三年的這段期間,他大多數時候都住在這座官邸。
  然而,正是此段經歷,讓他的人生產生了重大卻悲傷的變化。
  霍必瀾的妻子名叫瑪麗(Mary Donnithorne Warren),兩人育有四個孩子。一八八三的夏天,瑪麗帶著襁褓中的小女兒,陪同丈夫自英國返回打狗,結果不到幾個月的時間,她的身體便莫名出現不適的狀況,不僅經常感到倦怠、疲累,有時還會出現腹瀉和發燒的症狀。
  根據當時的醫療紀錄,官邸中也有其他人出現類似的症狀,只是由於他們待在屋內的時間沒有這麼長,不似瑪麗幾乎都留在家中照顧寶寶,所以病情比較不嚴重。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瑪麗的健康出了問題?為她診療的醫師也百思不得其解。
  次年初,新的一年才剛開始,愈發嚴重的症狀又讓瑪麗承受了更為殘酷的病痛。儘管數日後,有人發現官邸下有一條堵塞的陰溝正散發著恐怖的惡臭,極可能正是致病的元兇,卻是為時已晚。不久後,瑪麗病逝,被葬在打狗的洋人墓園,也就是郇和二十年前所租借、原先預定用來建造英國領事館的那個地方。
  另外,在一八七八年至一八八六年間一直擔任實習翻譯官的赫思義(Pierre Frederick Hausser),曾在臺南生了一場病。霍必瀾欲接他回打狗時,當時瑪麗尚在人世,考慮到這裡的官邸已無多餘的房間,遂租下其他房舍給赫思義居住休養。
  一八八四年,霍必瀾在妻子逝世後一個月,離開打狗轉赴羅星塔島,赫思義則回到打狗的領事館,協助接任的領事處理相關事務。這段期間,戰事的紛擾和臺灣本地居民仇視外國人的氛圍一直困擾著他。同時,他的健康也開始嚴重受損,以至於一八八五年時不得不前往日本療養半年。
  可惜的是,這回赫思義的病情似乎未再痊癒,因為他後來轉赴羅星塔島,以及被派往緬甸和中國的邊境任職時,都有疑似幻覺性妄想症這類精神疾病發作的紀錄。
  其實,有雅芝也好,瑪麗、赫思義也罷,如果能找到更多更深入詳盡的資料作為佐證,他們的病情應該都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甚至有的從時間點來看,也未必與打狗有關,但由何強飛所主導的團隊又豈會在乎真相?
  甚至於,何強飛還找到一些零碎的資料,顯示某任領事對這座官邸的評價是又冷又不舒服,到了雨季更是會有漏水和積水的問題。
  以上種種,都是他們能夠拿來穿鑿附會、大作文章的材料。只消刻意隱藏部分訊息,強調生老病死的段落,便可以把這個地方講得好像真的受到詛咒一般。
  抱著這樣的心態,他們買票進入了園區。
  根據園內的介紹文字可得知,作為辦公處的領事館前方那些蠟像,分別展示了哨船頭的街景、哨船頭碼頭中商業買賣的情形,以及領事夫人出門的景況。這位準備搭乘轎子的領事夫人,正是霍必瀾的妻子瑪麗。
  而領事館的建築僅一層樓高,外型簡樸,呈「L」字形,三面迴廊乃其最大的特色。
  穿過蠟像群,從正面入口踏進去,走廊的左右兩邊各有兩個寬敞的空間。
  右邊同樣是以蠟像外加播放錄音的方式,展示著一八五八年天津條約簽訂後,臺灣本土居民與西方人士在商業與宗教方面衝突不斷,使得英國領事與清廷派來的官員必須在領事館內交涉的情景,再往後面還有一個小房室收藏相關的文史書籍。
  至於左邊以及後門走出去通往的空間,則是由進駐的連鎖企業提供紀念品販售以及餐飲的服務。這個園區是自二〇〇四年開始委外整修和經營的,據說最初負責經營的並不是現在的這家連鎖企業。
  但李亞弘比較在意的,反倒是這一條短小的走廊。
  走廊的牆上,掛著大大小小用相框保護起來的「打狗新聞報」,用仿造老舊剪報的方式,述說著這一百多年來發生在打狗的重大事件,也是饒富寓教於樂的趣味。只是,大概是受到這陣子疑似碰到靈異事件的影響,他老覺得這些新聞報照片裡的人物,正用一雙雙銳利的眼睛盯著他瞧。
  走出去繞過餐飲區,領事館建築物後方有個平臺,上面還有一組蠟像,講的是英國醫療傳教士馬雅各(James Laidlaw Maxwell)替臺灣居民診療的歷史,旁邊的牆上還畫著一票圍觀的當地群眾,臉上緊張的表情亦栩栩如生。
  領事館周圍是一片空地,除了樹木和花草,兩側各有一個長條形的防空洞。用黃肖莉的話說,形狀挺像銀絲捲的。
  「我看倒像是兩口棺材。」張家文忍不住吐槽,「或是兩座墳墓。」
  「裡面真的可以躲人耶。」黃肖莉往其中一個防空洞裡面探一探,幾個大人蹲坐在裡面還真不是問題,「我看正式拍攝的時候,我就躲在裡面,然後忽然跑出來嚇嚇正在講話的雨嫣,還有正在看影片的觀眾,你們覺得怎麼樣?」
  「你都講出來了,到時候還能嚇到她嗎?」張家文再次吐槽。
  「哎喲,當然是要讓雨嫣演一下嘛。」黃肖莉親暱地挽住程雨嫣的手臂,「人家怎麼捨得真的嚇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耶。」
  程雨嫣見說,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從頭到尾都不在意。她這個朋友就是頑皮,她早已經習慣了。
  要徒步前往山上的官邸參觀,若是園區外,便是要從十八王公廟前的階梯爬上去;在園內的話,登山古道正是他們的唯一路徑。
  所謂的登山古道,是一條主要由磚石砌成的階梯,兩側有山壁或矮牆。起點處的一棵老榕樹下,有兩塊界碑的複製品。真品在昔年是由量地官馬歇爾所豎立,代表領事館與隔壁海關的土地交界,現如今被收藏在他們剛剛參觀過的領事館中,有中英官員交涉蠟像的那個房室內。
  再踏著磚石階上行,中段的轉角處又有一座蠟像。
  這是前面提過的首位駐臺英國領事郇和。實際上,領事館和官邸建成時,他早已離開臺灣,所以他終其一生都未曾住過這個地方,不過身兼生物學家的他,對臺灣著實有值得紀念的重大貢獻。這座蠟像正是在說明他發現斯文豪氏赤蛙、斯文豪氏攀蜥、藍腹鷴、臺灣獼猴等臺灣特有物種的事蹟。斯文豪即是郇和這個姓氏的另一個翻譯。
  往上的另一個轉角處,矮牆外側、岩壁以及落葉堆積、樹根裸露的土地形成一個還算平坦的陰暗空間。何強飛對這個地方很感興趣,直說如果沒辦法混在小柚學姊的團隊中進來拍片,倒是可以自己買票入園,然後躲在這裡直到晚上打烊無人時再溜出來。
  一行人邊走邊聊,很快爬完這條登山古道。
  山上的園區景色依然美麗,修剪整齊的花草樹木,和園區範圍外自然生長的植物相映成趣,向西眺望更能俯瞰臨海的風光。
  同樣有迴廊設計的官邸是一棟紅磚洋樓,外觀上看起來也不高聳,不過為因應崎嶇不平的岩石地形,維持室內地板的水平線平穩度,建築物下層還有高低不一的地下室,能作為倉庫和儲藏室的用途,在炎熱潮濕的氣候中更兼具通風的功能,以至於在地勢較低的地方,建築物就達到兩層樓的高度。
  整體而言,山上這棟官邸能利用的空間更多,只是無論是室內或是戶外,被拿來進行餐飲和紀念品販售等商業活動的範圍也更大。
  除此之外,這裡的看點還有官邸外的英式紅色郵筒、迴廊上的投幣式望遠鏡、室內的史料和文物展覽等等。可惜何強飛等人不是來觀光的,自然不會花太多心思在這上面。
  在官邸內部,沿著紅白色的樓梯向下,來到地下室的區域,走在最前面的黃肖莉立刻有了驚喜的發現。
  「哇!這裡好恐怖!」
  但見樓梯後方有一片昏暗的空間,有冰冷的水泥牆,卻沒有房門隔成房間的格局,只有兩個黑黝黝的洞口和一個臺階,讓人踩進去一探這片空間深處的冷清虛無。儘管天花板上有兩盞燈,也無法照亮內裡的黑暗。
  同時,此處因腳下的地勢相對較高,成人站在那裡,與天花板的距離也被壓縮,一點都不像是平常人會進出的地方。
  「看別人的部落格介紹,這裡以前是監獄的樣子。」何強飛一邊滑手機一邊道。
  「在領事居住的房子下面蓋監獄,有點奇怪。」李亞弘想了想,疑惑道。他甚至隱隱覺得自己好像瀏覽過相關的文獻能支持自己的質疑,可不知怎麼的,用手機上網搜尋片刻,一時卻沒能找到任何能夠作為佐證的資料。
  黃肖莉倒是沒管這麼多,她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往空間深處一照,確定裡面沒有蟑螂或老鼠之類的生物後,便調皮地踏上臺階,走入被水泥牆圍住的一個空間內,然後在近似窗型的其中一個洞口前假扮成囚犯,嘟起嘴巴,故作可憐兮兮的模樣,對外頭的何強飛等人說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哈哈哈!」何強飛大笑,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倏忽僵住,雙眼也睜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