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成為照亮他人黑暗的明燈

本章節 10251 字
更新於: 2022-09-07
  陳莉莉走過斑馬線,順著地圖APP的指引來到騎樓下的窄巷入口,奇怪的是,當她進入巷子裡,來回找了好幾趟,始終找不到網頁所說的那家名為「迷路謎植物鳥園」的咖啡廳。
  當時,她在警局門口匆匆撇到的身影讓她在意很久,後來詢問父親,她才知道對方是一家咖啡廳的老闆,她上網查詢,發現許多關於這家咖啡廳的資訊,無一例外都是五星評價,是家風評相當好的網美店,不過也有一些令人好奇的留言。
  ──明明在地圖上,卻找不到咖啡廳。
  陳莉莉覺得奇怪,決定自己去找找,結果就跟那些留言一樣,她真的找不到咖啡廳在哪裡。
  「這怎麼可能,地址明明就在這……」
  導航指示目的地就是前方的這堵牆。
  陳莉莉站在斑駁的水泥牆前,想不透。
  明明她就是順著地址找來,為什麼找不到店家。
  她想起了學生時期的某段回憶,那時發生的事情也像現在這樣讓人鬱悶,明明存在過,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與她擁有共同的記憶。
  陳莉莉觸摸眼前的水泥牆,異樣的觸感讓她產生一絲困惑,彷彿眼前的並不是水泥而是一層掩蓋真相的薄紗。
  她縮回手,深深地注視著眼前的牆面。
  「下次帶名片來找好了。」
  也許父親收藏的那張名片,可以幫她找到真正的目的地。
  陳莉莉離開後,咖啡廳裡的虹依也放下警戒,牠朝旁邊的周成踹了腳,正在打盹兒的周成驚醒,一臉迷糊地望向面色不滿的虹依。
  灰鸚鵡和虎皮的身形相差得多,尤其那雙眼睛瞪得快要跟牛鈴一樣大,黑黝黝的讓人……不,是讓鳥全身發毛。
  周成抖了下,隨即想起自己身形雖然小了些,但地位並不比虹依低幾階,底氣自然足了不少。
  「我對蘿莉沒興趣。」
  虹依白了眼,直接抽了一爪過去。
  「我對情史豐富的大叔也沒興趣。」
  周成跳開幾步,張開翅膀近於威嚇的道:「妳是沒事找碴呀妳!」
  「是你太鬆懈了,披著鳥仔皮囊,真以為自己是隻鳥了,別忘了我們是為了什麼才會在這裡。」
  周成哼了聲:「我當然知道,還不就是因為和那人類的打賭輸了,才會屈就於這副姿態,蹲在這裡當隻看門鳥。」
  「林先生要我們做的事情,你沒忘吧?」
  「不就是當這家店的看門狗,杜絕惡意侵蝕,保護現任店長。」
  「那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周成歪頭,下一秒突然察覺到什麼,牠低吟一聲。
  「不早點叫醒我!」
  周成急忙飛進溫室,越過團團包圍的鳥群,鑽進左瀚胸口的光芒中。
  穿越虛構的通道,進入故事片段,迎面而來的卻是驚天一雷!
  周成嚇了一跳,趕緊偏身,沒想到翅膀卻還是被削到了邊,起了個小火簇,牠趕緊吹熄羽間的火,繼續向下飛,底下的驚滔駭浪讓牠皺起眉,牠四處找尋,終於在某處海面察覺到細微的熟悉力量。
  海面翻湧覆浪,感覺就是個一去不回的,就算前方有大白鯊,牠也得拚了!
  憋了口氣,周成像個螺旋槳般的直直衝進海裡,拚命的用翅膀向前划,兩隻小短腳又踢又踏,終於,牠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牠游到左瀚身旁,用嘴喙朝他的臉頰戳了幾下,可惜左瀚正處於溺水狀態,整張臉脹白的難看,雙頰也因努力憋氣而鼓脹。
  ──店長!
  如果左瀚在故事中死去,那麼現實中的軀體也會因為靈魂的認知而醒不過來。
  ──這狀況實在由不得牠顧慮了。
  周成游到左瀚背部,水色光芒從牠小小的胸口透出,光芒越顯越烈,周圍百尺都被光芒給照亮。
  一股力道從背部傳來,用著飛快的速度將左瀚一路托出海面。
  「嘩啦!」
  巨大的帆船衝出海面,引起劇烈的水花。
  再度吸進空氣,左瀚猛咳了好幾聲,左小腿的筋絡一抽一抽的痛讓他很難受,好不容易緩了過來,他才發現自己居然在一艘帆船的甲板上。
  沉重的落地聲從旁邊傳來,左瀚剛回頭,就被李小昭給抱住了。
  「阿瀚,你還好嗎?」
  李小昭抓著左瀚的臉,像是要把對方給看透似的,仔仔細細地盯著瞧,看到左瀚都有點不好意思。
  「沒事,就喝了點海水,鹹鹹的。」
  他閱讀完林行洋的故事後,從對方搭起的橋樑來到林煦洋的故事裡,卻沒想到才剛踏進去,就掉進海裡,本來他想游回旁邊的海港,但沒想到天氣卻突然變糟,沒幾秒的時間就翻大浪,他就這樣被捲進海流,差點溺死在這片大海,要不是這艘船出現,他真的會死翹翹。
  「不過這艘船到底是……」
  「是周成。」
  「咦?」
  李小昭朝帆船的二樓指去,只見一名男子將船舵固定後,從二樓跑了下來。
  男子身穿黃色服飾,一身小麥色肌膚看起來相當健康,奶金色的短髮用水藍頭巾綁起,整個人看起來相當陽光,他在左瀚身旁蹲下,道:「還好我及時用了『代償』,不然您可真得溺死在這片凶險的大海了。」
  「你是……?」
  「周成。」
  「嗯?」
  左瀚不明所以的望向李小昭。
  李小昭用手指比劃出一隻鳥的輪廓。
  左瀚愣了愣,重新望向眼前高出自己一顆頭的成熟男子,再回想起店裡嬌小體態的可愛虎皮,臉色變得微妙。
  「你是……那個周成?很愛飛到我的招財貓上面便便的……」
  被道出黑歷史,周成趕緊阻止左瀚繼續講下去,他單手摀著紅通的臉,難以啟齒的說:「那都過去了,我現在可是很乖的,都會定點便便了!」
  一名成熟男子在面前說他會定點便便,這有多尬?
  ──超尬!
  左瀚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隨後看向剛才他就注意到、站在李小昭身後的少年,那一雙異於常人的鳥爪與翅膀,讓他好奇的問:「你是蘭陽吧?」
  蘭陽點點頭,可惜地說:「我都準備好超炫麗的自我介紹了,結果店長您一猜就猜到,真不好玩。」
  「認人的長相我不行,但認鳥我還勉強可以。」
  簡單來說就是鳥奴練就出來的絕技,就算只是0.1公分大小的特徵也能認出自家鳥寶。
  「那您怎麼沒認出我?」
  「因為你看起來就像個正常人。」
  好吧,這回答他反駁不了。
  周成挑眉,勉強收下這對他而言,不知道該說是稱讚還是貶的形容。
  「不過,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蘭陽出現在林煦洋的故事中還可以理解,但李小昭和周成出現在這裡,他就無法理解了。
  「我來找你,誰知道,剛來到這個片段,就看見周成的船衝出來。」
  「我感覺您需要我,就來了,還好及時趕到。」
  不管是什麼樣的理由,他們都是為了左瀚才進入他人的故事,只是他們也沒想到,迷路者的故事會這麼荒誕,片段胡亂就算了,還暗藏危機,今天是他們親眼所見才知曉,但之前左瀚卻是獨自一人完成。
  ──也不知道他之前是怎麼完成那些修復的。
  李小昭心裡默默碎了幾句這工作的不仁道,隨後瞄到左瀚手上的紅皮書。
  注意到李小昭的目光,左瀚解釋:「這是林行洋的日記……噢,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林行洋,是真正的林行洋,之前我們認識的那個林行洋其實是林煦洋……呃、這該怎麼說……」
  「行了,我知道了。」
  「……妳知道?」
  「我就是因為這件事才進來這裡,之前來我們店裡的是林行洋的雙胞胎弟弟林煦洋,對吧。」
  左瀚略為吃驚的點頭,他沒想到李小昭會知道這件事。
  「我聽到的時候也很驚訝,亡靈的故事居然沒有回歸世界,更重要的是……」李小昭瞪了蘭陽一眼,後者瑟瑟的抖了下,「蘭陽偷偷把林行洋的故事混進來,所以你才沒有直達林煦洋的故事裡,而是在林行洋的故事中徘徊,既然你拿到和林行洋相關的物品,想必是相當重要的東西。」
  「嗯,只是我還不知道該怎麼使用。」
  「船到橋頭自然直,先想想下一步該做些什麼,雖然周成的船很堅固,但我可不想一直待在大海飄盪。」
  「修復故事得先找到作者,我們必須找到林煦洋。」左瀚問:「蘭陽,你知道林煦洋在哪裡嗎?」
  「實際位置不清楚,大概只能感應到方位,在南方,我能感覺到他存在於那端。」
  周成五指靠在額頭,遠遠望去是一整片打雷閃電的烏雲,海面上好像還有什麼生物在那竄來竄去。
  「這比我當年渡的黑水溝還要凶險啊。」
  「過不了?」
  周成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笑著道了句:「我喜歡挑戰。」
  隨後他跑上二樓,將支撐木桿移開。
  「各位,抓緊船身,可別被甩下去了!」
  周成將船舵順時針轉了一大圈,船身瞬間朝右大轉,船體傾斜的粗暴又突然,甲板上的左瀚三人摔個東倒西歪,要不是及時抱住桅杆,他們真的會直接滑向大海說掰掰。
  烏雲帶來暴雨,大船乘風破浪。
  周成無視船身在浪花中載浮載沉,完全沉溺於突破惡浪的快感中,時不時地傳出愉悅的大笑。
  「那個瘋子。」李小昭暗罵一句。
  左瀚努力抵禦因劇烈震晃產生的暈眩,眼睛被雨水拍得快睜不開。
  「我家的虎皮明明很可愛,怎麼會變成這樣……」
  在狂風暴雨中開船,還笑得這麼可怕,他家的鸚鵡怎麼會變成這樣,鳥爸爸覺得幻想破碎,哭哭。
  船身左側突然被猛地一撞,劇烈的力道讓左瀚瞬間脫手,如溜滑梯似的順著傾斜的角度一路滑行,眼見即將落海,左瀚死抱著紅色日記本閉上眼。
  後領被人即時抓住。
  蘭陽拍動翅膀,將左瀚丟到周成旁邊,隨後飛向李小昭。
  「剛才撞到什麼東西?」
  「不是撞到,是『被撞到』。」周成冷冷一笑,「還真是片凶險海域,看起來這故事很想阻止我們前進,但很可惜,我可是周成,當初那片黑水溝都沒能讓我死,區區小毛頭更沒那麼大本事。」
  周成手一揮,原本綁成一束的船帆自動解開垂落,繩頭也像被賦予生命似的自己纏繞上各處桅杆,船帆被風吹得鼓脹,獲得推進的動力,船身飛快前進。
  眼見大船要逃離,襲擊的怪物也不躲了。
  嘩啦!
  劇烈水花掀湧上天,巨鰻發出刺耳的尖叫,薄膜般的耳翅高速震動,朝大船奔去──
  「碰!」
  蘭陽趕緊將李小昭帶上半空,飛往周成與左瀚所在的二樓,而此時的掌舵區,周成正一手抓住左瀚,一手掌控船舵,穩住大船身勢。
  巨鰻繞過船身,攏長的身軀覆蓋船尾,企圖將船給捲拖下海。
  「憑你這種只配作浦燒的食材也敢在我面前囂張!」
  周成按下船舵下方的紅色按鈕,右邊的地面突然開啟一個大洞,槍臺緩緩升上來,黑火彈自動推進,瞄準,碰!
  小小的黑色火彈劃破空氣,碰地將巨鰻的身體炸開花。
  巨鰻發出憤怒的哀鳴,掙扎的鬆開身軀,浮出海面發出威嚇。
  「碰、碰碰、碰碰!」
  槍臺如珠炮般的不停射出黑火彈,巨鰻連閃躲的機會都沒有,被炸到體無完膚,腦袋還沒了一半,兇惡巨獸就這樣敗在粗暴的攻擊下,沉沒於大海。
  蘭陽嫌棄的甩掉頭上的肉塊,朝周成喊:「喂、別做得太過火了,你忘了船上還有人是吧!」
  「就因為船上有你們才不能拖拖拉拉,在海上待越久只會越麻煩!」
  周成掏掏耳朵,朝蘭陽拋出一個物體,蘭陽下意識的接起,發現周成拋來的是剛才用來炸鰻魚的彈藥,他嚇到直接扔掉。
  「碰!」
  船邊炸出一個大水花。
  「你這瘋子!」
  周成不在乎的聳了肩膀,繼續掌舵囂張航行。
  「店長你說說他啊!」
  「好好好,你乖。」
  左瀚拍拍蘭陽的背,安撫快爆走的小鸚鵡,隨後朝李小昭丟了一眼。
  「我沒辦法,雖然他開船很瘋,但海上卻是他的天下,只要有他在,我們絕對能順利渡海,畢竟他是渡過黑水溝的周成。」
  剛才周成也提過黑水溝,現在李小昭又提一次黑水溝,等等,不會是他想的那個周成吧?
  不不不,他家的虎皮鸚鵡怎麼可能是鄉野傳奇中「南林北周」的周成,應該是巧合吧。
  雖然是這樣想,但左瀚還是耐不住好奇,試探的問了句:「你跟郭阿麵怎麼了?」
  「……這不是小孩子能問的,店長你還小,別知道比較好。」
  發現周成目光變得有些深幽,揚起的嘴角還有些毛骨悚然,左瀚忽略對方話中那個「小」字,將要反嘴的話吞回去,乖乖抱著日記本閃到一邊去了。
  遠離暴風圈,大船持續朝南方前進,雖然風浪略大,但比起剛才那洶湧巨浪算是平靜不少,對船也沒產生多大的阻礙,只是過多湧浪還是晃導致不黯水性的左瀚嚴重暈船。
  「為什麼你們都沒事?」這是左瀚吐了第四次產生的疑問。
  船上四人,就只有他吐得唏哩嘩啦,太不公平了。
  周成理所當然地說:「我要是暈船,誰來開船。」
  蘭陽雙翅合掌,頗有禪師意境,「指引者不會受到迷路者的故事形成場面影響。」
  一切都是假象呀,阿彌陀佛!
  左瀚望向李小昭,後者一臉無辜,「我平衡感本來就很好,坐交通工具都沒暈過,不暈船也很正常吧。」
  對,世界上就是有這種奇人,做任何交通工具都不會暈,只有他,光是坐車子都會暈車,所以他就只能機車代步。
  暗嘆世界的不公平,左瀚揉揉難受的胃部,靠在船邊歇息,祈禱目的地能快快到達。
  開了好段時間,終於,遠方出現小島的影子。
  島嶼上不知道生長著什麼,看起來閃閃發亮。
  蘭陽的眼盯著前方的島嶼,「我感覺到迷路者就在前方。」
  帆船靠岸,一行人前前後後的下船,左瀚則被周成摻扶著。
  踩上沙灘時,左瀚突然感到一絲異樣。
  不知道是不是暈船太久的錯覺,他總覺得腳底下好像一股細微的騷動。
  「有東西。」
  腦海中突然出現的文句讓他驚愣了下,正要大叫要其他人退散,卻沒想到地下藏著的東西更快出手,從他耳邊削過,將周成壓制在地。
  黑色的煙霧就向魔爪,緊咬周成的脖子不放。
  皮膚彷彿被燒灼般的腐蝕,霧爪力量太過跋扈,周成使盡全力卻還是掙脫不了那快灼傷他靈魂的力量。
  「周成!?」
  左瀚壓著流血的耳朵,想上前幫忙,卻被李小昭給拉住。
  「別耽誤時間,盡快將故事修復完成,他就會沒事,別忘了自己是誰,阿瀚。」
  別因為在他人的故事中待久了,就忘了自己踏入這處的使命,他不該體會故事,而是修復故事,所有的一切可以是幻覺,也能因為一步踏錯而變成真實。
  「這裡交給我,林煦洋就交給你們了。」
  蘭陽越過左瀚與李小昭,用腳爪扯斷纏繞周成脖子的黑霧,並拖著周成閃躲。
  趁蘭陽引開黑霧時,李小昭拉著左瀚跑進山裡。

  排排樹木有如鏡子,晶亮白皙,每一棵樹、每朵花草都倒映出他們兩個的身影。
  左瀚奮力奔跑,他必須快點找到林煦洋,只要修復他的故事,這個地方就會導向正途,恢復正常。
  「林煦洋,你在哪裡?」
  左瀚大喊著,企圖喚回林煦洋的回應,可惜山林寂靜,只有他與李小昭急喘的呼吸與跑步聲,聽不見其他回應。
  腳尖踢到突起的石子,左瀚摔倒在地,手上的日記本也脫手掉得老遠。
  「阿瀚!」
  李小昭聽見聲音,趕緊跑回左瀚的身旁,當她看見對方滲血的膝蓋時,心揪了一下,拿出手帕替左瀚綁在右膝的傷口上。
  「再這樣下去周成他們……」
  「周成他們不會有事,你也必須相信自己的能力。」
  李小昭撿起地上的日記本,還給左瀚,並給予他指引。
  「你之前不也替很多人找到他們的路途,這次只是個比較長的故事罷了,你會走到這篇故事的『起點』,別忘了,你是迷路謎的店長,如果你做不到,那麼沒有一個人能做到,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我試圖給予呼喚,但林煦洋不願意回應……」
  「那就直接找出他在哪裡。」
  李小昭的眼充滿堅定,確信他能做到。
  面對李小昭的信任,左瀚的心終於停穩下來,他深深呼吸。
  「這裡是林煦洋的故事,是他用自己的記憶所創造的世界,他正在抗拒外人的入侵,因為他不願面對現實。」
  左瀚仔細閱讀世界中的空氣、聲音、水氣、環境所構成的字句,拼湊出故事給予的意識。
  所有的故事都有其依循之道,只要找到鑰匙,就能找到進入故事核心的方式,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進行修復。
  他得再想得更仔細、得再更了解這篇故事……
  ──等等,了解?
  「如果是你,一定知道該如何善用。」
  左瀚盯著手上的日記本許久,隨後撕下書頁塞進嘴裡。
  「阿瀚!?」
  左瀚出奇不意的舉動讓李小昭感到錯愕,她想阻止左瀚,卻被甩到一邊。
  如果是沒有故事的他,吃下林行洋的故事,就能成為林行洋吧!成為林煦洋故事中唯一一把通往核心的鑰匙。
  將無數紙張咀嚼吞下,大量文句湧進腦海,塞得他腦袋又脹又痛,全身的血管彷彿被螞蟻爬過啃咬般的火燒,比起林行洋帶他以旁觀角度看完故事時還要更加地體會其中,在那一刻,他彷彿就是林行洋本人,他明白他的憤怒,了解他的絕望,還有那些來不及說出的話語。
  脊樑被某種物體從內拉扯,左瀚的身體變得有些畸形,如氣球般地鼓脹,龐大的文字尋找定位,並重塑其樣貌,左瀚的臉變成碎片吋吋剝落,然後重新生長成另一副模樣。
  故事連接起另一篇故事的感應,在張開眼的那刻,他飛快地往山下跑。
  「阿瀚!」
  李小昭急忙追趕,沒想到左瀚跑得快,轉眼之間就不見蹤影了。
  
  沙灘上,周成與蘭陽正與黑霧纏鬥,雖然是二對一,但明顯是黑霧占上風,周成與蘭陽反倒有些狼狽。
  「明明就是你負責指引的故事,結果連開個路都辦不到,你這指引者可真是厲害。」
  周成豎起拇指,諷刺度滿滿。
  「你還不是一樣,我看你當初過的不是黑水溝,應該是淡水河。」
  蘭陽甩了下翅膀,鄙視的啐了口。
  「你這隻小太陽,別以為藍化品種就可以囂張!」
  「區區小虎皮,跟我這中型鳥嗆個屁!」
  黑霧沒抓漏機會,直接朝互揪著衣領要互相開打的兩人衝去,見攻擊襲來,蘭陽和周成立刻鬆手閃身,趁著黑霧從中間的空隙撲空飛過時,通力合作抱住黑霧。
  「抓到了吧,你這傢伙!」
  蘭陽正以為能制服黑霧,誰知道黑霧卻突然散開,細微的黑色粒子在兩人的頭頂重新凝聚成許多黑色小珠,隨後向下急速墬落。
  「媽的!」
  蘭陽飛快展開雙翅,將周成壟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黑色珠子看起來不起眼,誰知道卻像鋼珠似的,光是被一顆打中就痛得要死,更別說被百顆如瀑雨般的打下。
  ──真他媽痛死他了!
  蘭陽死死咬牙,直到攻擊停止,才鬆開護在周成身上翅膀。
  蘭陽的羽毛凌亂斷折,鮮血幾乎染紅整個身體,衣服不成形了,他只感覺背部不停傳來火辣辣的痛,而且快要維持不住神智了。
  顯然周成也沒想到蘭陽會直接保護他,見蘭陽倒下,他趕緊伸手抱住對方,臉色慘白得說不出一句話。
  蘭陽的視線模糊到看不清前方,身體的痛早抽光他的力氣,要不是周成及時接住他,他是真的會直接倒地不起。
  周成說得對,明明身為這篇故事的指引者,他卻沒能完美的履行責任,他了解林煦洋與林行洋之間的羈絆,才會接受林行洋的託付,轉交故事──他應該要再等待一段時間,不該心急地開啟修復。
  蘭陽感到前所未有的頹喪,當他察覺自己成為指引者時,他迫不及待的想展現自己的能力,急忙地去接觸林煦洋,他以為只要將線索丟給左瀚,事情就能圓滿解決,結果事與願違。
  ──或許……他不該執意修復這篇故事。
  黑霧化為猙獰的爪牙,企圖驅逐所有不該存在於此處的人,它張開虎口,直直衝向兩人。
  「叮鈴。」
  被玻璃珠敲響的風鈴聲響盪,驅散一切惡意。
  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一瞬間,蘭陽的視覺起了變化,黑霧從眼前消失,而他正身處於熟悉的咖啡店裡。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蘭陽對情景的改變感到困惑,此時,他發現一個人端著一盆千日紅走進店裡──是穿著圍裙的左瀚。
  左瀚就像看不見他似的,從他身邊走過,並將千日紅放在窗邊一角。
  門外傳來短促的鳴叫,左瀚像是受到吸引般地走出店鋪。
  熟悉的場景讓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一切也如他所想──左瀚捧著一隻受寒澎毛的鸚鵡回到店內。
  ──那是過去他與左瀚相遇的時候。
  他在繁殖場出生,與一群同類關在窄小的籠子裡生活,後來他被人看中並買了下來,新主人對他很好,給他很多玩具和零食點心,唯一的缺憾是無法長時間陪伴他,後來主人在清洗籠子時,他趁著開門的縫隙飛出籠子,他只是嚮往更加廣闊的天地,卻因此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迷路了很久,渴了只能喝路邊的積水,餓了只能啄吃樹果或餿食,他分不清楚食物的好壞,卻也因此拉了肚子,下雨時他只能躲在樹上,只是大片樹葉也遮不住那些流瀉下來的露雨,他想找回家的路,但不論他怎麼找,就是找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只知道他想飛,卻擠不出力氣飛翔,不知哪來的感覺吸引他到來,他抱著一絲期望大聲呼叫,希望能有人幫幫他,後來他就被左瀚帶進店裡了。
  「說不定你也是哪個人的明燈呢。」
  他記得左瀚在他恢復健康後,如此地對他說。
  畢竟這是一家指引他人的店鋪,來到這裡的鳥類都將成為他人心中的嚮往,他來到這裡,也是為了等待需要他的迷路者到來,他必須成為那人靈魂指引的方向,引導對方重新回到正確的路途。
  左瀚起身注視著他,陰影之下,他的身影被另一名白衣女子所取代。
  女子身穿一襲白色洋裝,肩上的貂毛圍領看起來相當柔軟。
  「不論是你,或是左瀚,都是某個人需要的指引,那是你們在此的職責,別忘了,指引者是驅散迷惘黑暗的燈火,修復者則必須藉由燈火的光,帶領故事迎向結局的起點。」
  一瞬間,店鋪消失不見,他和女子身處遼闊草原。
  女子張開手,手中的鸚鵡飛向天空。
  「成為左瀚手上的燈火,照亮迷惘者的內心,那便是你來到『指引所』的真理。」
  「妳是誰?」
  女子望向天空,「是某人的明燈,也是指引的鑰匙,更是修復故事的存在,只要人有所需要,我將成為能開啟一切的門扉,我是真實,卻也是虛無。」
  回答撲朔迷離,蘭陽還想再問,颳來大霧卻掩蓋一切,當蘭陽重新睜開眼時,看見的是撲近的黑霧,以及突然出現在前方的背影。
  ──他是……?
  「煦洋。」
  黑霧像是時間凝滯般的停止不前。
  蘭陽注視著前方的背影,雖然是林行洋的姿態,但卻混雜了另一個人的靈魂味道──是左瀚!?
  雖然對左瀚將林行洋的故事於自身呈現感到訝異,但蘭陽知道自己現在有必 須做的事情──他必須成為修復者手上的明燈,指引茫然靈魂歸依的方向。
  他屏氣凝神,化為青色火焰飛向林行洋,在他手中重塑為一把提燈。
  提燈的燭火發出明亮光輝,驅散大量黑霧,露出包裹在裡面的扭曲黑影,黑影的輪廓像極林煦洋的拓印。
  「燈火將照亮迷路者的心路,驅散所有黑暗。」
  黑影發出尖銳的哀鳴。
  林行洋身上剝落出許多文字,文字飛向黑影,緊緊攀依在它身上,一寸寸的往內鑲嵌,融進它的體內,黑影抱頭掙扎,想抗拒那些文字的入侵,只是文字數量龐大,不論它怎麼抓扯,最終還是被文字給覆蓋,它的胸口也出現一個漩渦般的深洞。
  林行洋一手握著明燈,一手指向洞口,持續剝落的文字鑽進黑洞,龐大的數量擠壓到黑影無法承受。
  黑影抓著胸口,發出痛苦的尖叫,用來隔絕的甲殼崩壞,露出藏匿的人型姿態。
  極光閃爍,原本的島嶼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一片蘊藏星海的海灘。
  海域之中站著兩個人。

  林煦洋動了動不被黑霧覆蓋的雙手,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正提著一盞提燈的林行洋,眼淚稀哩嘩啦的滴落,他往前撲抱,兩人雙雙跌坐在水中。
  「真抱歉,讓你一個人獨自承受。」
  「為什麼要在我面前……」
  「因為那時的我太難過了,恨不得從這座牢籠消失。」
  他太過悲憤,卻在放棄一切的時候,發現自己沒能完整遺留的缺憾。
  「別當好孩子,煦洋。」
  林煦洋身子一僵,熟悉的話語讓他難以承受,他緊緊揪著林行洋的衣物,卻提不起勇氣打對方一拳,只能逃避似的將頭縮在對方的懷裡。
  林行洋抓著林煦洋的肩膀,拉開兩人的距離。
  倏然間,海水、沙灘、星星全消失不見,他們正坐在小時後一起生活過的那間房間。
  玩具還收納在盒內,桌上攤開著未寫完的作業,窗外似乎還聽見熟悉的笑鬧。
  林行洋將林煦洋從地上拉起,帶他來到落地鏡前。
  「你看到什麼?」
  突然丟來的問題讓林煦洋反應不及,許久之後才回答:「你。」
  「真巧,我看見的也是你。」
  就算兩個人站在鏡子前,他們看見的也不是自己,就像一直以來他們總是追逐著對方的身影一樣。
  林行洋繞到林煦洋身後,托著他的臉轉向鏡面,並將自己隱藏在他身後。
  「煦洋,再看看鏡子,你看見了誰?」
  林煦洋注視著鏡子許久,卻回答不出來。
  「既然如此,那麼我來說說我看見誰吧。」林行洋注視著鏡子,「我看見了一個很帥氣的人,眼神有些憂鬱,但他的眼睛很漂亮;他的身材有些偏瘦,可能沒好好吃飯;他對老人很有愛心,時常會扶長輩過馬路,幫忙老婆婆整理回收,還有他很喜歡攝影,對自己拍出來的照片感到自豪。」
  「你不可能看見那麼多東西,那只是鏡子,只會照出長相與穿著。」
  「在我眼中,就是看到這些。」
  鏡子呈現的或許是顯著的外貌,但外貌都是經驗的顯現,他和鏡前的人生活十餘年,那是他所看見的一切,也是鏡子呈現的一切。
  「你自己明白,鏡子中的是誰,別人或許難以分辨,但你卻絕對不會認錯,因為我們都知道,我們不一樣,我沒辦法像你一樣拍出漂亮的照片,你也寫不出我創作的那些文章。」
  林行洋拉開林煦洋掩蓋耳朵的手,溫柔無比的說:「我們花太多時間在彼此的身上,從沒好好看過自己,煦洋,我希望你能好好看看自己。」
  「這不能改變什麼。」林煦洋試圖否定。
  「不需要改變,你只要說出你所見就行。」
  林行洋將林煦洋的臉再次托向鏡子,聲音溫柔無比。
  「告訴我,你看見了誰?」
  鏡中空無一人,只有他自己──從一開始這面鏡子就只有他的倒影。
  他想否定真實,腦海卻浮出無數文字──
  真的很賊,林煦洋那傢伙。
  還好煦洋過得很幸福,不用承受我現在承擔的這一切。
  有人與我站同一線的感覺真的很好。
  別變得跟我一樣,為了他人而活,為自己而活吧,努力讓自己過得幸福。

  「告訴我,你看見了誰?」
  循循善誘,全是為了導正自己的錯誤,該修復的並不單單只是林煦洋的人生,還有林行洋沒能實現的遺憾。
  林煦洋終於張開雙脣,無聲地說出了答案。
  在那一刻,林行洋笑得非常燦爛,他輕輕地擁抱前方的身影。
  「別當好孩子,煦洋,你該讓你的故事重新延續,好好為自己而活,別再為我而活,只有你過得幸福,我才能毫無牽掛……對不起,我愛你。」
  熨燙的眼淚化為熊熊烈焰,將遺留的缺憾燃燒殆盡。

  諾大的溫室光芒顯耀,鸚鵡們騷動不已,圍繞著裂痕逐漸擴大的光球喧叫,小小的虎皮鸚鵡揹著受傷的小太陽飛出光球,緊接在後的是李小昭。
  身體畸形的左瀚搖搖晃晃地踏出步伐,身上攀爬無數的文字,不屬於自身的故事正在尋找依附,而吞下它們的左瀚就是最好的棲身之所。
  光球裂縫擴大,碎裂萬片,處於沉睡狀態的林煦洋隨著碎片消失不見──完成修復的靈魂將遺忘與修復相關的經歷,回到修復之前身處的地方。
  左瀚感受到無止盡的痛楚──文字就像長著利牙的蟲子,啃咬他的皮膚,撕扯他的理智。
  他摀著臉,企圖壓制失控的文字,衣物都被汗水給浸濕,卻只能剝離三分之一的文字,還有一堆文字不願離去,妄想爭奪他的身體。
  一隻玄鳳鸚鵡從樹上飛下,啄扯掉左瀚臉頰上文字,文字就像小蟲,掙扎蠕動,玄鳳仰頭,直接將文字吞下肚,隨後繼續啄食其他的文字。
  一隻、兩隻……無數鸚鵡飛向左瀚,將覆蓋在他身上的文字一一摘除吞下,直到最後一個字被啄掉,恢復正常的左瀚終於支撐不住,昏倒在地。
  李小昭不發一語的盯著地上的左瀚許久,滿腹言語只能化為一聲嘆息,她扛起左瀚,離開溫室。

-----------------------------------------------------------------------------------------------------------
作者後記:

《迷路謎植物鳥園》即將在下周邁入尾章,一樣會在周三更新連載,感謝大家的一路支持!
之後會延續章節,或是以一集完結,就看緣分吧。對於故事的任何喜愛,也歡迎在留言區表達。

BY蒼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