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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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06
005 雨城
我所居住的這個城市是一座融合了現代一切時尚景象的老城市。
燈光十色的街景、前衛的潮流以及似乎是永不休眠的美麗夜生活,相對應著老舊小弄、磨光的石道、風霜的教堂、灰白的舊房子及歷史瀰久的人文古蹟,一座城市兩種極端的風貌,如此合諧交融著。
繽紛燦爛的時代潮流和灰白樸實的懷舊感,雨城一直都有它獨特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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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城市叫雨城,顧名思義是個多雨的城市,但自從天氣異常以來,這座雨城卻不再多雨,而是悶。
這城市不知何時起便是悶著許多的……情緒。
我一直如此認為著,每個城市都有它的個性、獨有的風貌,就像人都有他獨特的性情。
雨城一直都有它的性情和情緒。
然而無從發洩的情緒,最終是極度變態的崩壞,而這座雨城正慢慢悶壞著。
日漸扭曲的世界,人們巨大的各種情緒正吞噬著它……。
雨城正崩壞……,最後是毀滅或重生?
而我很是懷念那個多雨的街道,一切洗滌後的清冷、乾淨,令我有安全感。
這時我便會無所事事般閑晃著最大、最先進的書店,最老、最安靜的小弄咖啡舖。
不過……那似乎已是很久以前了。
昨夜悶了一天,白晝溼氣的雨還是沒有下,我煩悶著心情在夜裡恍幽中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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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夜哥哥,記得給魚餵食喔,我們出門了……要乖喔……拜拜..』是稚氣、軟軟的童音,卻又一副小大人口吻。
『ㄚ夜,早喔!別又賴床不吃飯了,晚上見,拜啦』一向溫和體貼,慢條斯里,永遠清新的聲音,帶點寵溺的問早。
『小夜子,乖乖顧家吧,姊姊我會給你帶好吃的名產啦!掰~』總是大姐頭般,大勒勒疾風疾雨的爽朗個性,一直是大姐般包容著我。
這些傢伙一貫的家常話語總在早晨轟炸著。
最後總是那獨特沙啞的嗓音,低沉中總是帶著溫柔的叫喚。
『夜,一會去把藥給喝了,回來……我會檢查的……』
那帶著薄荷味的指尖果然輕輕刮過我的鼻頭,然後一如往常將我滑落肩頭的被子拉上輕輕窩緊我的肩頸。
『我出門了……』然後是輕聲合上門扇的聲音,伴隨著沙發上我嘟噥的鼻音。
『嗯……拜拜,晚上見。』我躺在沙發上似夢似醒的重複著說再見,然後又是混亂的笛音……。
『嗚……嗚……嗚……』
一夜的笛音永不停息……
將醒未醒,隨著笛音由遠而近,困頓的思緒在似有若無的笛音中瞬然清醒,然後又刷白歸零,左手非常自主性的輕輕撫上鼻頭,讓人心安的的溫度早已不再。只有記憶裡的輕淡薄荷味。
我望著門口,那扇門依舊是緊閉的狀況,記憶中的身影並沒有回來。
指針正成左直角靜立著,水槽的聲音依舊滴答著,似乎這才顯示著自己和週遭的一切是活生生的存在著。
忽然刺耳的笛聲真切的由遠而近轟炸著,重疊著方才夢境裡的笛音。
我望了望天花板,將眼角的淚擦去。
『又夢見你們了。』
我是"四方九夜",還在等著你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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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舊如昨日般剛起床的發呆著。
『叩……叩……』不急不緩的啪打聲,門外有人正敲著,這裡的老式公寓是沒有門鈴的,反正我也不需要。
非常不情願的,我只得爬起,披上玄關那件陳舊外套,慢慢拖著步伐走向門口。
『誰?』瞇著眼,瞄著安全孔外的情形,我不悅問著。
(警察?)我皺著眉望著冰冷銀白的警徽疑問著。
『警察。』門外的人此時正亮著警徽。
『喔~』我慢吞吞的將門打開,是半開,並沒有打算讓人進去。
『有事嗎?』我一向冷淡的口吻不會因為是警察而有所改變。
門口的警員看著我ㄧ臉的意外,明顯的愣住,直到一旁的警員提醒才收回目光,將心思放回公事上。
『你還是學生吧!現在不是上學時間嗎?家裡大人呢?』門口的警員望著眼前輕澀的面容,心想著對方還是學生,又一個不用上學閒晃在家的。
他一連串發問著。
『就我一個。』我淡淡回著,看著門口的警員。
(腦子自動開機的評斷著:菜鳥、剛出校、喜歡甜食、個性天真派的……還有剛搬來這區……,此時嘴角還沾著七街轉角的特賣甜甜圈麵屑和濃烈的紅豆奶油味……。呵……嗜甜的,身上還有淡淡的不屬於這城市的青草味和陽光。)
『哈德……怎麼了?幹麻還杵在門口。』門口那位警員也靠了過來。
(評斷:警官,年長的灰髮,約五十來歲,慣用右手抽菸,剛離婚,獨居。戒痕還很深,婚戒還掛在項頸貼著胸口,讓他感覺心安卻又無奈,是個念舊的大叔……。)
這只是我的一種自發性的習慣,只要專心想著,就像優秀的電腦一查所有資訊便可以分析下載。
我輕皺了眉頭,不得已只好將人請進來。
『請進吧。』我說著便將門打開,還是禮貌的遞過兩杯茶,然後轉身坐回沙發。
『一杯無糖濃茶、一杯加了兩顆糖。』我分別將茶放在兩人面前。
『就你一個人?沒大人在?』另一個警官,問著一樣的話。(一邊狠狠灌幾口濃茶,心想正是他需要的)
『畢業了,早滿二十歲很多年了,有事直接問我吧,家裡沒其他人在……都遠行了。』
我冷冷白了一眼,簡捷說著,在說起家人時我停頓了。(是的,你們只是遠行中。)
『是喔……哈……抱歉……看不出來,看起來……很小……嘿……年輕,呵……以為還是學生,呵……抱歉……』哈德捎著頭笑說,心想這眼前的人有二十來歲?怎麼看都像是青澀容顏、可愛的年紀,該不會實際上還比我年長喔?
『問吧。』我自在坐著,淡然說著。
『咳……好,是這樣的,這幾天對面或附近有沒有奇怪的人出入或事情發生,甚至是聲音……。』叫哈德的很快恢復值勤中的專注表情,敲著筆桿、翻著紙張紀錄著。
已滿滿記有一小疊新筆跡的紙張,估計是一路挨家挨戶問過來的。
『奇怪的人或事?.』我輕輕思索著,然後回問著。
『就是一些平常不多見的人或特別的事情。』灰髮的警官解釋說著,一雙眼正不著痕跡仔細打量著我。
『沒有。』我輕輕回道,皺起眉,不喜歡被打探的感覺。
『那有無奇怪的人進出或有無最近新搬過來的人。』哈德望著我一會又問著。
『沒有。』我還是如此回答著,雖然平常和大樓的鄰居們很少有互動,但對於一些出入的人、這個同區環境裡的人、事、物,我還是能感覺著,是否有無不安的因子在騷動。
『這樣啊……』灰髮的警官又瞧著我好一會才接著說。
『那……介意四處看看嗎?』他問著。
『請。』我依舊坐著沒打算招待他們一一參觀。
老警官望了望我沒多說,便四處晃著打量起屋內。
我還是悠然喝著茶、放空。
牆上的古老擺鐘時間滴答走著,而我的時間還是停止在自己方才的空間中。
直到幽幽恍恍聽見聲音,才想起屋裡還有人警察閒晃著。
【呵……差點就忘了……還有人在呢……】
『好了,打擾了。』哈德走回客廳非常禮貌說著,我對這菜鳥警員的印象還算好。
『若有想起什麼……請撥上面電話。』灰髮的老警官遞過名片說著。
『好。』我收下然後放在茶几玻璃墊下。
『對了,忘了請問大名……上頭要填的。』哈德靦腆一笑。
【呵,果然是年輕的菜鳥。】我心想著
『九夜…….』我輕吐著自己的名字,有一種久違的想念,很久沒有聽見自己的名字了。
『啊……?』哈德正寫著的筆停下動作。
『意思是數字的九…….』我難得耐心解釋著。
『四方九夜……一樣,數字的四。』我又說道,看著一臉呆然的警員,我乾脆沾水在茶几上寫著。
『喔……真奇……特的名字。』似乎兩人望著字跡,同時說著。
『謝謝,就這樣了,打擾您的時間。』警員正收起填寫的紀錄單,一樣極禮貌的笑說。
『警察先生,這裡錯了。』我指著性別欄不悅的輕皺起眉頭。
『錯了?性別?女性……這..?』兩人互看著,明顯都是狐疑的臉。
『性別~是男。』我冷冷拉著長音說著。
『啊……是嗎?……』兩人狐疑的表情更深。
『男!』我加重語氣。
『啊,抱歉……男,呵……筆誤、筆誤。』那個叫哈德的急忙改過,臉上是紅透的。
不經意又打量起眼前的我,狐疑的臉滿是驚訝,另旁的年長警官似乎也是如此。
『不送。』我說著,開門等著。
我萬年不變的冰冷表情,說著,然後送離他們。
關上門後果然聽見兩人議論紛紛的耳語。
『不會吧,男的,好像白瓷娃娃呢。』年長的警官慢慢說著明顯正一邊抽起菸。
『這?長的也太……漂亮了吧,比我見過的女人都美喔。』哈德更是誇張說著
『九夜……?四方九夜……還真是怪名字。』哈德看著記錄唸著。
『嘖!你小子這才認識幾個女人,還大言不慚的,不過……九夜……?奇怪,怎麼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年長的那位警官忽然疑惑的說道。
『怎麼……前輩認識嗎?』哈德好奇著。
『不……算了……還有下一家要問呢。』年長警官先是停頓了會才回道。
送走人後我的心情才真正輕鬆著,正打算好好喝著茶放鬆,這心情馬上又被打壞了。
『奇怪了,空氣中似乎有不安分的因子?嗯,是方才的警察嗎?嘖~這警察的氣也太弱了吧……居然讓這等東西依附著。』我不悅的放下茶杯,盯著腳邊的東西瞧。
那東西算是一種物質化的意識體吧,像是一種將無形的意識、意念等轉換成實體影像的感覺。
它原本也許不是這樣的存在……或者甚至是沒有實質的存在吧,至少在這個空間裡是沒有形體的,但方便自己的看視,我便總將之看作噁心的蟲體。
簡單說就是將一般人說的負能量、電波……靈……氣……等,而我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去看待它們。
『去~別來煩我。』我不耐的將桌邊的害蟲踢飛。
『唧!』一聲,肥滋滋的蟲瞬間煙化。
這種負面的執著意念,殘留的怨恨、悲哀、憤怒等邪、惡、苦、悲……這些負能量的投映越強形體顯化越明。
這些東西巨大後有些類似人們記憶中的已成形的鬼怪、妖物、魔獸……惡魔……邪靈……等吧,我不是很懂。
不過,這應該是通靈者、教會的驅魔人、道士還是和尚之類的人該管的事。

**
空望著一會,壓去分擾的心緒,我這才起身走向浴室。
在踏進浴室的門口,我便又陷入不悅中,瞬間僵立在門前,一臉厭惡的凝看著牆面上的鏡子。
眼前浴室裡鏡子中的影像正投映著我所熟悉卻陌生的自己。
『該死……』我忍不住咒罵著。
鏡中人,平常該是綁著的俐落馬尾此時早已齊肩散落著,昨夜外出探視"她"時所穿的偏柔中性款式長衫、短褲也沒換,還有白皙的容顏若有似無的淡粉雙頰,襯著微紅的唇色,彷彿妝點著清雅淡妝,垂落前額的髮絲更是增添一種柔和、乖巧……。
『難怪又被當女的……呵!』我自嘲笑著。
望著鏡子的自己,是另一張熟悉的臉。
我用著冰冷的指尖輕輕劃著鏡子裡映著的輪廓,帶著一絲痛苦。
微紅的雙唇,落在前頭的柔順髮絲,淡淡帶紅粉的白皙膚色自然的鋪著雙頰,
濃密的長睫毛還輕輕捲俏。
『你,還存在嗎?』我低語輕問。
依舊反覆的狠狠的洗去這模樣的人影。
俐落札起馬尾,冰冷的眼神下是另一張略顯蒼白的臉。
自己的臉,眼角的淚痣正鮮紅著……是我們唯一的分別。
我關起水,關去思緒,回到客廳放下音樂,真正一天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