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之幕 午夜零時的仙杜瑞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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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10
  抵達摩天輪下,支撐大叔體重的手臂也已經麻了大半。

  後方密集的奔跑聲逐漸逼近。

  「該死,追來了嘛!」
  「在那邊!」

  真尋指著摩天輪售票口旁的垃圾桶。仔細一看,能發現桶身黏著緩慢閃爍著紅光的立方體。裝在那種地方,是暗示垃圾就該去垃圾堆嘛!自戀又自大的噁心矮子!

  發現裝置固然值得慶祝,但後方獵犬群也同時追上,數十道噬血身影從樹叢跳出,喉嚨鼓譟著渴望鮮血的低吼聲,像是在考慮先從誰開始吃起似的,獵犬群緩緩走近,隨時可能衝殺上來。

  好不容易來到終點,豈有乖乖當飼料的道理!

  必須賭了,賭最沒有勝算,也是唯一的勝算——速度。

  「真尋,雖然會很痛,但能拜託你嗎?」

  理解我的眼神示意方位,真尋立刻點了點頭。

  「為了清樺,再痛我都會忍耐喔。」
  「認真點!」
  「等等,難道你們想……」

  雨季在我和裝置間各看了一眼。

  「讓、讓我來吧!」
  「不行,妳還得保護大叔不被狗咬啊,真尋準備好了嘛!」
  「沒問題!倒數三秒!」
  「二——一——!」
  「零!

  倒數歸零瞬間,真尋朝裝置方向跑起傷痕累累的身體,打破僵局的豪賭引來獵犬們集體進攻。

  我握緊木矛,挺身站往大叔託付給我的守護前線。

  半秒也好,我要盡可能替真尋爭取時間!

  「真尋!」
  「清樺!」

  在彼此呼喊名字下一秒,後方傳來垃圾桶被撞倒的聲音與短促電子音。幾乎是同一時間,獵犬群全像被電擊的青蛙般猛發抽搐,奔跑中的四肢亂成一團,向前撲倒的姿勢接連發出折斷頸骨的噁心聲響,翻滾後圈後一一慘死。

  空氣瞬間靜了下來,只剩我握緊木矛拚命發抖,彷彿快將肺擠空的喘氣聲。

  贏了嗎?

  能平安逃出去了嗎?

  我……成功保護他們了嗎?

  「清樺,快誇獎我!」

  真尋一邊說著缺乏緊張感的蠢話,一邊展示著手中已澈底黯淡的立方體。

  「你給我安份——咦!」

  立方體表面忽然亮起針孔般的紅點。

  裝置不是解除了嘛,怎麼還會發光!

  紅點迅速爬過真尋手腕,朝真尋小腿前進。

  不對!那不是立方體的光,而且從移動方式跟大小,更像是手槍的瞄……
  
  砰!

  才剛意識到紅光真面目,槍聲已先一步響起。

  槍響後的眼簾印入豔紅綻放的鮮血之花,使得失去平衡的真尋重重倒地,烙印上小腿的深淵黑洞湧現大量鮮紅,重重震撼著我目睹一切的情緒。

  紅光迅速轉移,鎖定想大喊的我左胸口。

  「敢亂吠的話,就換你吃子彈囉。」

  隨著充滿戲謔的語氣,掛著神經質噁笑的白袍矮個子男性悠然現身——成就今晚所有災難的罪魁禍首。

  「啊——痛、好痛啊!清樺!」

  不顧真尋傷勢,臭矮子硬是勒緊真尋脖子逼他起身。出現時機恰巧到令人抓狂,果然我們一舉一動都在他監視下吧。不止嘴臭、人矮、還是變態跟蹤狂!

  「臭矮子,快放開真尋!」
  「你叫誰矮子!」

  擊鐵雙響,我的腳邊立刻多了兩處彈孔。

  「下次可不會打偏了,像我這種精英,擊中廢物的心臟比嘲笑廢物還輕鬆呢。」臭矮子耍帥地吹著槍口,「記好了廢物,本天才名叫巫博,不僅是智商高達150的頂大博士,更是未來將改變世界,替世界創造偉大科學革命的神!」
  「居然自稱神,品味果然跟身高一樣悲劇啊!」
  「巫博先生,請不要再做傻事了!跟我們一起離——」
  「閉嘴,區區實驗材料!」

  臭矮子對空數連鳴槍,嚇退喊話的雨季。

  「我可都聽見了,妳跟這小妞似乎交換了靈魂,親愛的徐雨季大小姐。」
  「是又怎樣!」

  面對雨季毫不畏懼的斥喝,臭矮子反倒越顯興奮。

  「這……這真是太棒的實驗題材啦!若能把你們抓回去研究,憑我的智慧肯定能找出原因啊!妳想想,要是能藉此跟世界政要交易。智慧配上權力,我簡直是完美的神!」
  「你只是個嘴臭又離地面比較近的臭矮子!」

  儘管警告在前,仍阻止不了我想罵人的衝動。不過,臭矮子沒有開槍,只用極富玩味的眼神打量我,害我不禁雞皮疙瘩。

  「你也很有趣呀,除了能召喚超自然生物,還有瞬間消失的把戲!真想在你身體劃上幾百刀,用各種藥物玩弄你呢!」
  「被你稱讚,我可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笑死,廢物豈懂天才的讚美,像我這種擁有雙博士學位,從小到大都是第一名、未來的諾貝爾獎得主,遲早會改變世界的美男子——」

  臭矮子越說越激動,但表情並非沉迷於自戀的陶醉,而是咬牙切齒的憤恨。

  「可是!如此完美的我居然會被那種垃圾公司裁員!為什麼會跟死胖子、廢物大叔變成同一種人!那種象徵淘汰的羞辱字眼,不可能發生在我這種菁英身上——啊!」

  臭矮子朝天空狂扣扳機。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是天才我是天才我是天才!劣等廢物都得死!」

  嘖,這傢伙根本只是個巨嬰嘛!常聽說聰明人很多玻璃心,他就是個活生生的易碎物品。

  「冷靜冷靜,身為天才的我怎能跟廢物一般見識。」

  臭矮子以做作手勢撥著有些稀疏的頭頂,然後看了眼手錶。

  「反正我也看不上這個破國家!等我正式加入國際聖戰組織後,我將以神之名淨化這汙穢的世界!」

  他說的聖戰組織,是指那些在全世界發起恐攻的激進宗教團體嗎?我老是覺得那群人思想多半腦子浸水,實在很適合臭矮子呢。

  「看來武裝直升機遲到了呢。好吧,就讓我這未來的世界領導者大發慈悲,陪陪你們這群廢物玩個遊戲打發時間吧。」
  「遊戲?」
  「廢物大叔的槍只剩一發子彈吧。二選一,你殺了他們其中一人,沒死那個我會帶走當研究材料,你就帶著低賤的罪惡感滾回下流社會繼續當個廢物吧!」

  見我整個人啞口無言,臭矮子裂嘴噁心至極的笑容。

  「不然,本天才給你個機會。隨便殺了一個,然後來當本天才的研究材料吧。快,舉起槍啊!」

  根本不用回答,這傢伙除了矮還是個瘋子!真的不聽聽看自己再講什麼屁話嘛!

  「清樺……」
  「別擔心,我一定會保護妳跟真尋。」

  嘴巴說得輕鬆,我的手卻抖得連抽起大叔腰際的槍都辦不到。

  大叔還有呼吸,但紫斑範圍明顯比剛才大上一圈。救命之恩未報,我說什麼都不能讓他死在這裡,而且大叔也答應雨季要贖罪了。

  要是大叔還醒著就能交給他了……

  不、不能想!大叔已經犧牲夠多了,怎麼能想再依賴他!

  更何況,他將雨季的安全託付給我了。

  我豈能隨口食言,違背契約!

  「再不選就全殺囉。」

  選擇?我該怎麼選……

  雨季……真尋……還是?

  不對!

  我用力甩頭,掃光一瞬間猶豫如何選擇的念頭。

  我怎麼可能開槍傷害真尋或雨季……而且我現在光握槍就耗盡心力了,哪來多餘心思想從根本就無解的問題。

  應該說,我怎麼可能去選!

  「快點!」

  臭矮子催促同時扣下扳機,後方旋即傳來雨季的哀嚎與坐倒聲。只見她扭曲著臉,鮮血正從摀緊側腹的指縫中流出。

  「雨季!」
  「沒事……擦傷而已。」
  「快快快,不然下一槍就是這女人的頭囉。」
  「不準傷害真尋!」
  「哈嘿嘿嘿哈,廢物拚謬掙扎的蠢樣不管看幾次都無比過癮呀!那種什麼也做不到的無力感,是專屬於廢物的表情啊!」

  臭矮子配合誇張的肢體動作抖肩狂笑,不斷加深我想一槍逼他安靜的衝動。但我沒有大叔那樣純熟的槍法,貿然開槍恐怕傷到真尋。

  我死死抓緊手中的槍,陷入不見盡頭的無解深淵。

  曾是數次化解危機的最大功臣,如今卻成了審判生命的沉重羽毛。

  反覆糾結的心牽動著淚水,我濛起薄霧的視線來回望著雨季與真尋。

  辦不到……我辦不到……

  不管怎麼選,都將是到死也無法挽回的錯誤。

  「來喔,扣扣扳機就能自由囉。只是呀,你不但得繼續當個廢物悲哀苟活,還會被社會當成殺人兇手唾棄到死呢,真是廢物中的廢物啊!」

  殺人兇手?

  我會成為殺人兇……嗚!頭好痛……

  ——居然害死自己的媽媽,你也是殺人兇手!
 
  為什麼……會突然想起小時候的事?

  殺人兇手。

  都是因為我擅自行動,才害得老媽死去。

  童話魔法也是,要不是我攻擊依霏,真尋跟雨季就不會交換,更不用讓真尋再遭受綁架的痛苦……

  我已經犯下許多不可饒恕的錯誤了,現在又要我面對沒有答案的死亡關卡。

  老媽,我該怎麼做……

  妳說過,如果是我認為對的選擇,就不要覺得自己做錯。

  但現在我無論如何都是錯的啊!

  殺了誰,我都將違背契約……

  殺了自己,我再也無法延續誓言……除了哭、發抖、氣廢物一樣的自己,我什麼也做不到!

  「清樺,對我開槍……」

  僅剩心跳聲的絕望寧靜中,真尋虛弱的音色格外清晰。

  「事情是因爸爸而起,要也是殺我!」

  怎麼連雨季都說這種傻話!

  「廢物,反正你絕對沒膽自殺啦!隨便選選就好。若要我給點建議的話,殺後面那個比較好唷,因為——」

  語言間,臭矮子持槍的手緩慢滑向真尋腰際,濕滿唾液的舌頭彷彿品嚐冰淇淋般,恣意翻舔著真尋雪白纖細的嫩頸,無力反抗的真尋只能抿緊嘴唇,任憑臭矮子糟蹋。

  「這女人不僅能當材料,也能當洩慾工具呢。要不是廢物大叔礙事,我老早玩翻這副身體了!」

  臭矮子粗魯撕裂真尋領口,狠狠將少女那對豐碩圓潤的果實掐揉得變形。

  目睹這一幕的我,似乎聽見內心有某樣東西碎裂的聲響。

  砰通!

  我捏住莫名絞痛的心窩。

  不明的碎裂聲持續擴大,以幾乎快震破耳膜的音量迴盪著。

  「廢物,你臉色不太好啊!該不會是興奮了吧!」
  「少囉——痛……這到底是……」

  心臟持續著像是快炸裂的高速脈動。儘管說不來是什麼感覺,但我知道有股未知的情緒正侵蝕著身體。

  砰通砰通!

  不準碰真尋……
  不準碰雨季的身體……

   砰通!
  砰通砰通砰通!
  砰通砰通!!
  砰通砰通砰通砰通!


  腦海繼續撥放著方才浮現的童年。
  
  ——你再靠近的話,我就把這傢伙的褲子脫了!

  是當初欺負我跟真尋的孩子王……架著真尋的他表情極度驚恐,似乎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正在接近他,發抖的腿不斷後退,本來圍毆我的小鬼們滿身傷的全數躺平。

  為什麼我對這段記憶完全沒有印象?

  他是在叫我嗎?

  他是在怕是我嗎?

  難道說……這是我發病時的記憶嗎?

  記得醫生提過,若能重現導致我病發的情境,有可能喚醒喪失的記憶。

  當時,我在聽到自己是殺人兇手後就失去意識了。直到國二發病那次,凜冬阿姨才稍微透露了一些當年的事發經過。

  失控般的劇烈心跳、憤怒懊悔難過自責……無數負面情緒錯亂交織著,正快速在我你被編織出另一個陌生的自我。

  啊哈哈……選在這種時候發病,到底是好是壞啊……

  我想,應該是好事吧。

  「真尋,還記得我初次發病的事嘛!」

  我拚命喊出聲音,想抓緊搖搖欲墜的意識主權。

  「現在說這個幹嘛,快對我開槍!」
  「凜冬阿姨跟我說,雖然小鬼們都是我撂倒的,但打倒最後的孩子王是靠你替我製造破綻才成功……所以說——」

  我都忘了,一副撲克牌其實不是五十二張牌。

  還有兩張總是被人遺忘的存在呀。

  我將槍口抵上左手,指尖碰觸扳機的冰冷。

  憤怒早已瀕臨限界,剩下就是引誘發病的第二樣要素了。

  「這次,也得拜託你了!」

  臭矮子,來玩場抽鬼牌吧。

  看看這一槍贏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