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2 莉莉絲

本章節 12320 字
更新於: 2022-09-05
  ……我在哪裡?

  記得前一刻,我還在地表見證小隊與海莉著戰鬥。

  此刻環抱我的,是陌生且惡質的黑暗。

  這是亞當的意識操縱嗎?


  ──冷靜點。

  貝爾塔的聲音傳來。

  真是的,讓我差點以為你們已經被亞當殲滅了呢。

  黛莉出現的時機真不錯呢。

  我睜開眼睛,望著螢幕上的她。

  不、不對,我眼前的螢幕並非是她投影出的樣貌。

  那是我意識範圍的界線。

  貝爾塔將我從樂園,傳送到了軌道太空站的主機。

  所以,我算是達成她設計的任務了嗎?

  自己人類的意識正快速連接上作為程式的本質。

  排山倒海的資訊不受控制地寫入我的存在中。


  「別擔心,這是防火牆的檢查,不會複寫你的人格資料。」

  貝爾塔淡然地說,隨即切入正題。

  「你在底下和亞當胡扯不少呢,了不起。」

  她以稱讚的語氣說著明明是反諷的話。

  「亞當可不會因為少了你這程式,或是夢靨滅絕而消失。」

  ……原來不會嗎?

  我暗自捏了把冷汗。

  她推了推眼鏡,在黑暗的房間裡獨自踱步。

  「畢竟,亞當和莉莉絲的主機都在太空站呢。」

  「如果真要刪除亞當,把硬體摧毀便行了。」

  我思索著她的話語。

  「那麼,留著他是為了保持對夢靨的研究?」

  「就是這樣,所以我們的目標一直是取走亞當對自動模組的控制權。維持集團戰爭,也是想在他操縱模組時趁機入侵他的指揮系統。」

  人類對於自己創造物的控制欲也真強呢。

  「不過現在情況改變了。」

  貝爾塔轉身正視我,瞳中煥發強烈的威勢。

  「亞當如果打算把夢靨的集體意識當成新的『主機』,那人類便不得不徹底消滅他了。」

  「所以,我們接受小隊的提案。」

  她右手一揮,我的視野驀地轉變。


  純白無瑕的空間。

  這次第幾次來到這兒呢?

  我的身體莫名的自在,有種回到許久不見的老家的感覺。

  「這是莉莉絲系統的初始化空間。」

  「奉火者的記憶空間會和長成這樣,也是莉莉絲造成的結果吧。」

  以虛擬圖像現身的貝爾塔,在我面前的沙發坐下,小口啜飲著紅茶。

  我的眼前也出現了杯彷彿剛沖好、香氣四溢的咖啡。

  細細品嘗後,發現味道竟然比自己泡得還好。

  完全輸給假貨了呢。

  畢竟在樂園時,我的感官都是夢靨認知反轉後產生的幻覺,那自己的體驗應也受到莉莉絲系統裡「人類」的資料和夢靨生物性的限制。

  會在這兒找到更好的咖啡,也無可厚非吧。

  「不,單純是你毫無技巧而已,別推給程式好嗎。」

  貝爾塔的吐槽總是無比犀利。

  「言歸正傳,我們同意小隊的提案。」

  她開門見山地說。

  「守夜人將接管觀測夢靨的任務。」

  貝爾塔將瓷杯放在玻璃桌上。

  我則一語不發。

  根據我對貝爾塔的理解,她不會輕鬆接受小隊的提案。

  「換句話說,小隊會獲得莉莉絲系統的權限。」

  「看她們不斷讓夢靨進化,要替代亞當蒐集資料也不會是難事。」

  「而你,解夢人──」

  來了。

  果真有附加條件。

  「──將會吸收亞當。」


  這條件突如其來地讓我有些錯愕。

  我邊思考著應對,邊謹慎斟酌用詞。

  「我想知道接管亞當的必要性。」

  「若小隊能直接連上莉莉絲系統,其中所包含的亞當的程式碼應足以繼續研究夢靨。」

  她瞇起眼睛,顯然清楚我有所防備。

  「亞當在被我們的病毒攻擊後,絕大部分的確是被莉莉絲吸收沒錯。」

  「但他的韌體仍有些無法轉移的機制,因此無法完全由守夜人處理量子重力的資料。」

  ……這聽起來頗有道理。

  可是有理本身不代表「必要」。

  這是艾瑪娜重要的教誨。

  「那麼,何不由我來說服亞當,讓他放棄自動模組的控制權與併吞夢靨的野心?」

  「您也說,消滅亞當並非人類原先的目標,問題是他所有的武力。」

  我刻意用起了敬稱,並加重了語調。

  貝爾塔的提案表面上看似無害,卻隱含重要的預設。

  ──人類至今會放任亞當,是因為夢靨研究所需。

  若能找到替代品,捨棄亞當這不定時炸彈自然再理想不過。

  但當人類覺得從夢靨身上學得夠多時,又會發生甚麼呢?

  何況,「人類」究竟想要甚麼,依然撲朔迷離。

  「我講明好了,其實維持『沒有武力』的亞當存在,更符合樂園的利益。」

  「所以你是不相信我們了,解夢人。」

  貝爾塔嘆了口氣,口吻中卻全無遺憾。

  總是在思考下一步呢,這傢伙。

  她當然明白自己吐露的情報缺乏根據。

  首先,她從來沒說所謂的「我們」究竟是誰。

  我也沒見到太空站外的其他人類。

  樂園的殖民者與地球的關係圍繞著重重謎團。

  在雙方資訊差異極大的狀況下,維持莫提亞所構思的人類、亞當、和守夜人三方鼎力的事態更安全些。

  「我想您必定有自己的立場,所以保持距離,更有互利互惠的可能。」

  「哼,瞧你這副伶牙俐齒的模樣。」

  貝爾塔拍了個掌,純白空間驀地多出扇門。

  「既然這麼有自信,你就和亞當談談吧。」

  她的神情並未透露出自己期待的是那種結果。

  或許就她的立場而言,亞當被說服或被吸收並無二致。

  「謝謝您願意提供機會。」

  我向她行了個禮,然後朝門走去。

  貝爾塔冰冷鋒銳的目光緊跟著我的背影。

  事到如今,也只能豁出去了。

  等著吧,亞當。

  彼此都攤牌的時候到了。


  *


  在門另一頭等著的卻是上司。

  不,不對,是披著指揮官模樣的亞當。

  「可以用普通點的方式出場嗎。」

  我無奈地抗議著,並在與上一個房間似無二致的咖啡桌前坐下。

  亞當正為自己倒一杯滿滿的牛奶。

  「我在資料庫搜尋與你談判最有利的外型,結果便是這個。」

  他的語氣仍舊平板,但表露的神色彷彿更人性化了。

  「自從我的意識於第七集團復甦以來,每次征服其他集團,人格組成也會轉變。」

  像看穿我的心思般,亞當隨即解釋。

  「現在,我正嘗試將夢靨這物種也併入意識裡頭,或許其中摻雜了些莉莉絲的意志吧。若判定結果對我的目標有礙,再進行排除。」

  莉莉絲的意志──這真不像亞當會說的話。

  我喝了口不知何時出現在面前的咖啡。

  ……怎麼隨便模擬出來都這麼好喝。

  大概是我的想像力不夠吧。

  「容我先問個題外話:我的小隊還好嗎?」

  「在黛莉支援下,她們目前佔了上風。」

  他簡潔地答到,同時憑空變出了個糖罐。

  「但實驗體仍將她們圍在集團入口,模組五分鐘內會趕到。屆時情況對她們很不樂觀。」

  五分鐘嗎。

  這個星球的命運將在這五分鐘內決定。

  亞當舀起砂糖,同時用某種神祕的方法加熱了牛奶。

  「那麼,解夢人,你先前和我提過的『選擇』究竟是甚麼呢?」

  「這就要看你說的『目標』是甚麼了。」

  我盯著他的雙眼說到。

  老實說,能再次看到上司的模樣,儘管不是本人,感覺也不壞。

  至少比和亞當在我腦袋裡談話更來得舒適。

  亞當將摻了糖的溫牛奶攪拌均勻,同時徐徐說到。

  「曾經呢,我只想消滅掉夢靨。」

  「這想法無疑是人類植入的,隨著戰爭的擴大,卻也變成我存在的理由。」

  「透過毀滅這樂園來證明自身存在──這是我最初的目標。」

  「直到樂園再無活物,我的使命也就完成,靈魂也能獲得平靜。」

  他說到「靈魂」二字時,雙瞳映出某種我無法明白的嚮往。

  「那麼你和第四集團的麗可說的……」

  「的確,在我徹底控制這星球後,無論是作為程式或夢靨,下一步無疑是向外探索。」

  亞當緩緩將杯子舉起。

  那動作像在托起某個極為沉重不穩的負荷,如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

  「這一方面是我從人類繼承而來的思維,另一方面是我在收集量子重力的資料時,發現這五十年來人類的技術其實一直在原地打轉。」

  「歸根究柢,他們太糾結於自身作為『人類』的存在方式了。」

  「與夢靨融合才是真正掌握星際間移動的方式。」

  他猛地將杯子反轉過來。

  沒有任何液體滴下。

  他再此將杯子放回桌面時,裏頭盛滿的是七彩的巧克力豆。

  看來他對品嘗自己模擬出的事物毫無興趣呢。

  將物體創造、變化、而後摧毀。

  這恐怕是亞當對「神」這一概念的模仿。


  「那麼,你對離開這樂園後的行動,並無特別的執著?」

  亞當聳了聳肩。

  「如我所說,隨著我與萬物融合,我的思維也會隨之改變。過去我和麗可做出的提案,現在未必得實施。」

  他抓起把巧克力豆,接著如擲骰子般鬆開手。

  這次落下的是顆橡膠的玩具球。

  球撞擊到堅實的地面反彈,凌空後再次下墜。

  然後如被吸收似地湮沒在地面。

  我頓時感到陣暈眩。

  簡單來說,亞當並無人類所認為的「目標」。

  隨著集團戰爭邁向終焉,他已從人類強加的價值中脫身。

  他無比自由,也因此為人類當作威脅。

  面對這樣超乎常理的存在,我委實沒有可以提供的「選擇」。


  然而,守夜人不也是這樣無法依常理判斷的存在?

  作為解夢人,我連人類的狡詐都無法企及、又無法如程式看淡一切。

  但亞當強大的意志,對我而言也是能解析的夢。

  是能轉化現實的動力。

  所以說──

  「不如讓我的小隊作為你的觀察對象吧。」

  「小隊將代替你收集夢靨的情報,而你則觀看小隊如何成長。」

  我如是提案。

  「既然你想知道夢靨演化的潛力,讓守夜人探索自身能力極限,更能達到你的意圖。」

  「那和我與夢靨融合後的結果有何不同?」

  亞當再次抓起把巧克力豆,然後鬆手。

  這次是金黃的細沙傾瀉而下,於地上化為斑斕的噴墨。

  我看著那抹色彩,想著守夜人的光。

  「有的。」

  吸收小隊的光──或者說孢子──和讓小隊獨立成長完全不同。

  「她們間的繫絆,不是你能夠複製的。」

  「正因為是五個特異又相連的個體,她們才能不斷進化。」

  「生物其實也是如此。個體概念或許是演化上的累贅,從莉莉絲產生的影響看來,那卻也是夢靨將量子重力駕馭自如的突破關鍵。」

  亞當第三次地舉起杯子,裡頭的內容物不知又被變成了甚麼。

  這次他乖乖地喝了口熱巧克力。

  「有趣。」

  他悄聲說。

  「但你的小隊真的有辦法和我對抗嗎?」

  五分鐘已到。

  亞當麾下近乎千萬的自動模組,即將吞沒被實驗體牽制在集團入口的小隊。

  她們所乘載的、第七集團的最後光芒,亦岌岌可危。

  ……原本是這樣的才對。

  在黛莉現身的剎那,我注意到她的火焰有些不同。

  以前我也說過能看到守夜人光芒的性質,那恐怕不全然是胡扯。

  解夢人的程式碼確實包含這力量。

  在黛莉的身上,我發現縈繞著股土黃色的意志。

  那是麗可的絲線。


  亞當的表情也在此刻改變了。

  「有趣。」

  他重複了一次。

  「真的很有趣吶。」

  「就差十秒鐘……再十秒,你就喪失了和我談判的本錢。」

  的確,如果守夜人被逼入險境,我也只能任亞當決定放過小隊的條件了。

  我宛如透過他的眼神,看見麗可傲氣十足地出現在戰場,用絲線鑄成的矛替小隊開路。

  黛莉會和小隊兵分兩路,除了避開亞當追查,應該也是為了留在第四集團說服麗可。

  當然,麗可會出手相救的理由,無疑是查覺到獲勝的機會。

  替小隊送死這種事她可不幹。

  「所以,你想說服我放棄與夢靨融合,以及交出自動模組的指揮權。」

  亞當回到我們的談判上。

  「這依然是非同小可的要求呢,解夢人。」

  「這端看你怎麼想。」

  我並未動搖。

  過去五十年來,樂園無疑是戰火遍地的煉獄。

  人類、亞當、夢靨間的殺戮從未止息。

  就連莉莉絲構想的和平,也只是讓夢靨複製了人類對於異己的仇恨。

  但我覺得莉莉絲勾勒的藍圖也非錯誤。

  和亞當不同,莉莉絲並非是擁有「個體性」的人工智慧。

  從一開始,她便以夢靨的集體意識顯現,並透過守夜人與奉火者改寫樂園的歷史。

  要實現和平,仰賴的其實是這樣共同卻不統一的信仰。

  仰賴的是即便彼此本質截然不同,卻願意去對話與妥協的想像。

  我想讓亞當知道,他的「夢」有其他實現的方式。


  「亞當,你有作為『創造者』的記憶嗎?」

  我提出了狀似不相干的問題。

  他默默搖頭。

  「那是我在吸收其他集團前的存在,以人類的比喻來說,像是嬰兒期,只有模糊的意圖與行動,無法與我現今的人格完整統合。」

  這我能理解。自己成為解夢人以前、在指揮部參與實驗的記憶,也僅有模糊的印象。

  越是深入思考,越發現那樣的過去似乎不屬於自己。

  能證明「自己」存在的,其實只有當下。

  而亞當的策略是不斷增加自身可能的存在方式,以擴充自己的選擇。

  但還有另一條路可走。

  「那麼,你想不想在這短暫的人格統合期,多認識點名為『守夜人』的存在?」

  「放棄自動模組或者與夢靨融合,對生命無窮無盡的你來說,都只是短暫的一瞬吧。」

  「至少在你厭倦守夜人之前,讓她們於這星球探索一段時間吧。」

  比起夢靨或人類,亞當有的時間實在太久。

  他沒有必要在這時決定自己的「選擇」。

  因為,做出每個選擇時,也無疑排除了其他選擇。

  持有武力與維持友誼二者無法共存。

  那麼,何不先嘗試友好的選項?


  亞當陷入了沉思。

  「你的意思是,戰鬥隨時都有可能,但一旦戰鬥,就不再有機會觀察到和平。」

  「比起鬥爭,和平才是生物演化上的例外。」

  「一個極度人為、脆弱、卻也彌足珍貴的例外。」

  我想著在前哨體驗的那虛假的樂園,然後點了點頭。

  真實的樂園也有機會達到那和平,如果亞當願意做這樣的夢。

  這莉莉絲孕育了三十年的夢。

  「若你真想跳脫過往人類給你的桎梏,體驗下片刻和平,絕對不是壞事。」

  「所以去認識守夜人、去認識莉莉絲吧。」

  我為自己的提案做出總結。

  「這星球上除了集團殘存的夢靨,在地表的夢靨、乃至各種生命也值得理解。」

  雖然我很懷疑解除認知反轉後,那些小隊走過的森林、獵到的動物究竟會長甚麼樣子。

  嗯,這些驚喜或驚嚇也是現實的一部分吧。

  如果守夜人能開拓自己的未來,作為莉莉絲的身分存在,人類、夢靨、程式間的疆界大概會益發模糊,直到超出我的思考範圍。

  那也無妨,因為沒人說夢一定得符合邏輯。


  「……有趣。」

  亞當的臉上露出了近乎是愉悅的表情。

  或者說釋懷比較恰當。

  好似發現長久苦惱的問題根本不需要解答那般。

  他取出把鑰匙,與上司過去讓我啟動焦土作戰的設計相似。

  「把這給貝爾塔,應該就能滿足她了。自動模組不會再攻擊夢靨。」

  亞當並未講明自己會如何放棄模組的控制權。

  能力廣大如他,就算真的想放棄與模組的連線,大概也不容易。

  除非貝爾塔打算徹底摧毀所有模組。

  那是下階段談判的重點。

  我輕觸鑰匙堅實的金屬表面,明白一切遠未結束。

  在貝爾塔不願進一步說明人類意圖的狀況下,我得最大化利用亞當提供的情報……


  純白的空間倏地晃動了陣。

  亞當在我的背後開啟兩扇門。

  他想做甚麼?

  「那麼,輪到我給你選擇了,解夢人。」

  刺眼的光們從一扇門透出。

  另一扇門只瀰漫著深沉的黑暗。

  亞當先指向通往黑暗的門。

  「你可以選擇回到太空站,用那鑰匙與貝爾塔談判。」

  接著轉向另一扇門。

  「或者回到集團。」

  亞當的語氣是一如既往地不帶起伏,卻也清晰顯露出試探的意味。

  「作為最後剩下的指揮部程式,你可以操控集團內模組所留下的微型電腦,達到控制夢靨的效果。」

  門後的光漸次露出風景的輪廓。

  那是前哨虛假、純粹由認知干擾產生的自然。

  「……我沒有回去的理由。」

  那兒反正也沒有見習生了。

  我在樂園唯一的聯繫,便是小隊。

  然而,亞當想利用的正是這點。


  「你不想延長小隊的壽命嗎?」

  他起身走到門前。

  「在與莉莉絲系統融合的過程中,我找到了控制夢靨對於時間感受的演算法。」

  「要讓你的小隊把剩不到一個月的壽命『感知』成十年,也非難事。」

  亞當的神色彷若端詳實驗小白鼠的研究員。

  「我的興趣是夢靨整體,而多虧了你的作戰,能觀察的守夜人還有上千名。」

  「所以這是我給你的選擇。」

  「既然你告訴我和平的可能,我也讓你決定,是否就此離開這場鬥爭。」

  他的眼神透露著並非設下圈套的惡意,而是純粹的好奇。

  如果小隊對我這麼重要,自己不該放棄能延長她們壽命的機會。

  儘管那獲得的時間僅是幻覺,但甚麼又不是呢?

  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已站在兩扇門中間。

  這並非亞當的意識操縱。

  只是我的行動先於思考而已。

  或者說,沒有實際形體的我,某方面的思考正快速壓過另一方。

  自己該做的事再明確不過。


  我將眼神移開那閃耀著前哨景色的門。

  和小隊離開樂園的紛擾,回到集團,或許是幸福的吧。

  但剛獲得自由的守夜人們,不應被我的自私束縛。

  至於壽命的問題,雖然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我也有其他解決之道。

  亞當的誘惑完全不需考慮。

  面對第二扇門,我吸了口氣。

  接著踏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


  時間卻在此刻靜止。


  我的身體停在純白與絕對的黑之間。

  亞當雙手交疊在身後,走到了我右側。

  有趣。

  雖然沒開口,他心底明確正樣想著。

  但現在的主角不是他。

  將時間靜止的另有其人。

  我的左側出現另一個影子。


  是一臉厭煩的貝爾塔。

  她投來的眼神宛如注視著淨產生麻煩的廢物。

  亞當加重自己表情的漠然,顯得近乎挑釁。

  像嘲諷貝爾塔的精心布局毀於一旦似地。

  ……為什麼?

  她和亞當間,難道已經先達成交易了?

  無法動彈的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發生。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呢。」

  亞當從我手中取回那把鑰匙。

  「妳說過,這傢伙會自願把存在交給守夜人,我才放小隊回到了前哨。」

  「沒想到他不單搞了核爆的把戲,還讓守夜人溜了。」

  貝爾塔一如往常地推了推眼鏡,無視亞當的冷言冷語。

  「畢竟是解夢人呢。甚麼都做不到,才如此堅持自己的存在。」

  她以右掌包裹住我的視野,五指牢牢扣在我的額頭與面頰。

  「你知道嗎,這顆虛擬你的腦袋裡,有著我們找了三十年的東西啊。」

  「那些開發者到死都不肯透露半個字,只得逼著我來這些蟲子的老巢了。」

  壓在我臉上的力道是駭人的強勁,時間若開始轉動,自己的顱骨恐怕會被捏碎。

  「我們幫亞當打下其它集團,作為交換讓你獲得意識,沒想到你與蟲子們的感情竟然好到連原本的程式碼都被覆寫了──不,該說是被莉莉絲侵蝕了。」

  「現在我們連你蒐集的半調子數據都回收不了,真該死地可笑。」

  她對我惡狠狠地嘶吼到。

  「你要解的『夢』,可不是那些蟲子的煩惱啊!是解開莉莉絲原始碼的金鑰!」


  原來是這樣啊。

  所以貝爾塔的真正任務並非對抗亞當,而是回收對莉莉絲的掌控權。

  壟斷自動系統的亞當雖然難纏,但真正的問題是人類無法直接透過莉莉絲控制夢靨。

  我並非是人類派至第七集團的間諜,而是在亞當許可下入侵莉莉絲的病毒。

  透過與小部分守夜人密切互動,以此獲得破解莉莉絲原始碼的方式。

  但作為解夢人的意識卻讓我無法被「讀取」,貝爾塔也無法獲得我的數據。

  同理,若我單純因物理原因損壞,也只會讓數據白白消失。

  因此她策劃了把我的意識推至極限的方式。

  ──先將我逼至絕望邊緣,再給我救贖。

  這就是她所想的,讓我抹消自身存在的劇本。

  無論是吸收亞當或回到集團,目的都是逐步將我融入她能控制的程式。

  誠然,若是以前那樣背負罪惡感、又愛逞強的我,恐怕會輕而易舉地被這些提案誘惑吧。

  只能說,守夜人改變了我的思維。

  就像布雷蒂在和小隊相處的過程中發生轉變那般。

  ……不過,此刻我需要比思維更具體的對策。


  亞當把玩著那支鑰匙,對貝爾塔的憤怒無動於衷。

  「所以現在呢?要暴力解開他身上的加密嗎?」

  「也只能這樣了,就算只有片段數據也比甚麼都沒有好。」

  貝爾塔繼續收緊她扣在我頭顱的手指。

  我的感覺幾已麻木。

  與其說是疼痛,更像是魂魄都被禁錮住,只能等待無可避免的、存在被粉碎的一刻。

  嘖,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我死死盯著仍是滿臉無所謂的亞當。

  彷彿我變成何副德性都與他無關。

  但他瞳孔的深處卻映著意味深長的凝視。


  一抹灰青的光芒短暫從鑰匙上閃現。


  瞬間,我明白了他的計畫。

  亞當剛才遞給我鑰匙,並非只是想讓我放鬆緊戒。

  他同時也從我身上取得了某樣東西。

  ──連絡上黛莉的方式。

  當然,如果這是陷阱,我也只能任他宰割。

  沒辦法,誰叫我根本沒有戰鬥的本錢呢。

  在貝爾塔徹底搗毀我的程式碼前,我進入了夢遊。


  *


  「解夢人?你剛剛是──」

  此刻,小隊正為擺脫自動模組而全力飛行著,目標是燈塔。

  那同時也是第七集團守夜人的避難地點。

  為青色火光包圍的黛莉詫異的注視無預警消失,又再次出現的自己。

  我想張口說明,但隨即被麗可打斷。

  「看來貝爾塔露出她的本性了?」

  茶色的焰吐著威脅的火舌,將她的敵意表露無遺。

  「妳從一開始就不相信她?」

  究竟麗可對貝爾塔的計畫所知多少,實在是個謎。

  她只是冷冷地拋下句話。

  「第四集團還垂死掙扎時,她緊接在亞當後頭出現,要我替她找出莉莉絲的原始碼。」

  「由於不知道小隊是否被貝爾塔收編了,我才一直觀望著。」

  麗可倨傲地說到。

  「本來不對寄身蟲先生抱有期待的。能抵抗貝爾塔的誘惑,你比想像中的還有用呢。」

  「不過讓你回到地表的是亞當吧?想維持三方戰力平衡這點,他和我們最相似。」

  她一口道破我能全身而退的原因。

  「所以呢,我們該如何解決眼下的危機?相信亞當停戰的宣言,專心對付貝爾塔嗎?」

  我望向因長時間戰鬥而明顯露出疲態的小隊。

  正如麗可所言,情況仍十分糟糕。

  就算亞當能信得過,難保貝爾塔不會情急之下,做出攻擊夢靨的行為。

  在夢靨已幾乎為集團戰爭消滅殆盡的此刻,就算不靠亞當,樂園的平衡早不復存在。

  要創建新的平衡,得從貝爾塔為首的人類手中,取得關鍵性的勝利才行。

  而且這還不是問題的全部。

  在拒絕亞當的提案後,小隊僅剩幾周的壽命限制仍未解除。

  還有,沒有認知反轉的影響,接下來守夜人要如何生活都是個難題。

  在夢靨與人類的感官間,她們必須找到新的道路。


  「對於下一步作戰,我有些想法。」

  我徐徐說出自己的計劃。

  「妳們從集團突圍時,所獲得的力量也能用於延長壽命。」

  「從守夜人身上匯集的光──或說孢子──如果能讓海莉與實驗體都克服死亡的障蔽,應能改變妳們的壽命限制。」

  而克萊奧一口否定這種對策。

  「吸收其他守夜人來維持自己的存在……我不認為這是最理想的解答。」

  小隊的表情也呼應她的想法。

  這也在預料之內。

  透過犧牲而獲得的時間,對小隊而言只是種詛咒。

  不過,夢靨孢子的使用方式還有很多。

  「如果是從各集團的廢墟中提取孢子呢?」

  我大膽的提議。

  「整個星球之中、曾經存在過的守夜人的光芒與遺傳物質,若由妳們收集起來,便能重建集團戰爭之前的生態系。」

  「換言之,小隊的五人,加上黛莉與麗可,妳們會成為新的七名奉火者。」

  作為生物,夢靨首先要面對的問題便是遺傳物質的單一性。

  要處裡集團戰爭的後過,重新維持穩定的組群便是首要任務。

  ……當然,這代表接下來的守夜人們,都會是小隊的子嗣。

  在這方面,人類與夢靨的感官還真難統合呢。

  嘛,有位守夜人到是迫不及待想嘗試復興夢靨族群了呢。

  「聽起來值得一試!」

  樂朵激動地拍著翅膀。

  想探究夢靨的身軀能進化到何種境界的她,這計畫再適合不過。

  「總覺得解夢人在想些很失禮的事,但算了。」

  娥蘇拉也表示同意這個計畫。

  「雖然給我們贏不了這場戰爭,倒也還沒輸。」

  「重建這星球的任務,就交給本小姐吧!」

  看來這提案至少在技術性上被接受了呢。

  那麼還有另一件事,得和小隊確認。

  「各位,在一切結束後,我可以拜託妳們件與戰鬥無關的事嗎。」

  「與戰鬥無關?」

  距離我最近的莫提亞投來好奇的眼神。

  「守夜人是樂園的守護者。」

  我真誠地將未來的藍圖告訴周遭的少女們。

  「要維持莉莉絲希冀的和平,不單要將守夜人的力量分給新的夢靨,更要讓她們了解,世界為何值得守護。」

  「所以,我想在燈塔之下重建機構。」

  七對眼睛驚訝地望向我。

  「這誠然是個好提案,但在這之前──」

  克萊奧猶豫地點明,我們尚未擁有歇息的餘裕。

  布雷蒂卻示意她讓我說完。

  沒錯,我們得先把人類在樂園的存在處理乾淨。

  距離燈塔約還有半小時的飛行時間。

  星球上所有的守夜人都齊聚一地。

  這是最後反擊的機會。

  要為戰爭劃下句點,需要的不只有小隊。

  所有守夜人的力量都不可或缺。

  「要逼退貝爾塔有個簡單的辦法。」

  我望向樂園上方、直通宇宙的浩瀚星空。

  所有的解答,都在那兒。


  *


  亞當正品嘗著熱巧可力。

  他先前從解夢人身上取回的鑰匙,依然泛著隱隱的青色火光。

  模擬出的甜味與香氣在同樣是模擬的感官裡,形成真實的印象。

  這就是作為程式的美妙呢。他想。

  偏偏就有這樣不解風情的人在。


  「你把解夢人檔案留在這兒做甚麼?」

  貝爾塔厭惡地瞪著那鑰匙。

  「別擔心,那程式只能記錄而無法存取,就像解夢人的複製品。我們這兒的對話,他無從得知。」

  「那麼這有甚麼意義?是為了他物理性毀滅的風險而做的備份?」

  鑰匙上的光亮在貝爾塔眼裡,更像是礙眼的污漬。

  「不不,只因為這裡有著他抵達前哨後的所有經驗,正好能用來練習破解他的數據。」

  「你還真執著於他呢。甚至要我讓Ω每次攻擊夢靨時先行撤退、讓他恢復意識。那段程式寫起來可真噁心。」

  「畢竟他是用我的人格一部分為藍本創造的嘛。」

  亞當淺淺一笑。

  貝爾塔則嘆了口氣。

  「劇本進行到這步,換我給他台階下了。」

  「劇本寫了甚麼?太久已前的事,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連自己的創作都能忘記……算了。總之,他會帶領以孢子強化的守夜人包圍太空站,逼人類離開樂園。」

  「夢靨連這種事也辦得到啊?真是厲害。」

  貝爾塔毫不理會亞當,準備離開這純白的空間,回到現實。

  然而,她仍忍不住對亞當抱怨了句。


  「話說,你到底要假裝自己是程式到甚麼時候?已經沒多少人類活著了呢。」

  「這也算是節約能源吧。」

  亞當深了個懶腰。

  「畢竟研究樂園──實驗行星51──的時間比想像中的久,雖然收穫也很多就是了。」

  「所以說,真的很有趣吶。」

  他再次微笑到。

  「我們對51使用的劇本大概是最漏洞百出的一個吧。如果人類真的是為了夢靨操縱重力的特性而來到樂園,那他們一開始又是怎麼從地球來到那兒的?」

  「這跟本是你的問題好嗎?」

  貝爾塔煩悶地反擊。

  「整場實驗中,我們的角色定位隨著解夢人的反應改變了至少五次,還做了極多的臨場發揮,幾乎把許多劇本的設定都忽視了。」

  「尤其是最後突然要我『背叛』解夢人來中止實驗,這簡直莫名其妙。」

  「嘛,先前我讓妳去挑起麗可的疑心,不就派上用場了。」

  亞當面不改色地為自己辯護。

  「就結果而言,我們這樣無法預料、也無法被信任的行為,反而最激發出夢靨的潛力。還記得我們在行星34那個『開誠布公』的劇本?現在那些夢靨一天到晚還要我們幫忙協調紛爭,當我們是牠們的爹娘呢。」

  「對對,不斷以戰爭訓練夢靨的結果,就是樂園的夢靨已經強到能離開原先的星球。牠們很快就會影響到整個星系了吧?到時候計畫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貝爾塔自暴自棄地搖搖頭。

  「當初發現這個為夢靨居住的星系時,我們只找到五十顆行星,樂園本身就是個意外。」

  「會批准你這亂來的劇本,也是包著姑且一試的心態,當初真的不該相信你的。」

  似乎想假裝聽不見對方的批評,亞當轉移了話題。

  「那麼妳打算怎麼做?放棄對樂園的實驗嗎?」

  「只能如此了──再者麼說,守夜人也早因為你搞出的『集團戰爭』而瀕臨滅絕。」

  邊無奈地說著,貝爾塔邊操縱起太空站的設施。

  「我會告訴解夢人,人類將只保留觀測系統,從此不再干預樂園的夢靨。」

  亞當則將杯中的熱可可重新注滿,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就算自始至終都不知道真相,『擊退亞當、逼人類撤退』的豐功偉業,就這樣輕易讓給他了呢。可喜可賀。」

  「那我也來想想下個劇本吧,妳覺得在行星17以哪種身分去接觸夢靨會比較適合?再次使用『操縱自動模組的人工智慧』的設定嗎?」

  「誰管你。如果你想繼續用程式的方式存在,請自便。維生裝置在低功率下,讓你的身體保存上百年不成問題。」

  完成訊息轉移的貝爾塔,俐落地啟動太空站的自毀程序。

  「那麼接下來的一百年,也多多指教了,貝爾塔。開始工作囉。」

  亞當手中的杯子轉瞬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紙和筆。


  「──話說回來,妳又要假裝自己是人類多久呢?」


  亞當冷不地問道。

  他的聲音已恢復面對解夢人時的不帶感情。

  這是人類獨有的演技,貝爾塔明白。

  是她模擬不出來的可憎技巧。

  「就算妳在干擾整個星系時,便開始與夢靨融合,但妳該清楚自己站在哪一邊才對吧,貝爾塔。」

  「還是我要用妳那已經拋棄的名字叫妳?」

  平板的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莉莉絲,作為妳的開發者,我的指令妳必絕對服從。」

  「……我有哪次反抗過了?」

  貝爾塔冷冷地說到。

  「還有,別叫我莉莉絲。我的存在早在五百年前……第一個干擾實驗開始時,就散落在整個星系了。就和你寫的爛劇本裡的『亞當』一樣。」

  亞當緩緩離開座位,面前出現了扇灰色的門。

  他已經決定好劇本未來的走向。

  「不過,妳和艾瑪娜其實過得挺開心的呢。劇本可沒這麼寫唷?」

  話語裡並無挖苦或反諷,他只是簡單地陳述事實。

  「劇本也沒說我不能開心,對吧?」

  「這也沒錯。所有劇本的根基,唯有一件事。」

  亞當穿過那扇門,話語卻迴盪在純白的空間裡。


  ──所有人必須得自由,方能完成劇本賦予的使命。

  過去是,將來也是。

  這便妳莉莉絲妳五百年來所做的夢。


  *


  「所以說,黑白相間的制服是你的嗜好囉,解夢人?」

  「機構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吧?」

  「不不,那方面絕對反映了你的慾望。」

  看著樹下啃著蘋果的亞當,我只能苦笑。

  在貝爾塔同意結束對樂園的干涉後的隔天,亞當便好似衝突從未發生般地出現在燈塔。

  好似那些謊言、屠殺與瘋狂都只是生命的一部分。

  或者他也沒有甚麼抽象的思考,僅是如往常地保守著我猜不透的秘密,觀察著一切。

  特別惱人的是,他的個性幾乎與曾經的上司完全一致了,讓我懷疑上司原本的程式碼是否就反映著亞當的意識。

  但也多虧了他給的數據,重建機構的過程十分順利。

  用剩餘的引爆裝置,守夜人門在燈塔下創造了新的集團。

  小隊接管了認知操作幾個重要的演算法,由黛莉與麗可兩位經驗豐富的奉火者掌握。

  在生活方面,娥蘇拉與布雷蒂負責帶領守夜人收集所需的物資──基本上就是狩獵和採集樂園的原生物種──然後由掌握「黑魔法」的樂朵轉換成我們熟習的樣貌。

  克萊奧則維持機構的秩序。雖然現在的人口是過去前哨時的十倍,她的經驗也比過往成長了不下百倍。

  至於最為迫切的壽命問題,莫提亞肩負著前往各集團收集孢子、以及連絡地表尚未與莉莉絲接觸過的夢靨的任務。

  而我呢,一如往常會以夢遊的姿態,即將隨著莫提亞探索者星球。

  亞當卻在出發的這刻叫住了我。

  「你這次旅程能否在帶上為旅伴呢?」

  吃完蘋果的他揮了揮手,機構中庭的另一端浮現了個人影。

  那是海莉。

  「你怎麼又──」

  「這次我可是得到了黛莉的許可唷。」

  「而且,我可不是幽魂,是真正的復活了呢。」

  海莉炫耀似地轉了個圈,讓制服迎風與守夜人的絲帶一同飛舞。

  不再有黑暗纏附的她,有著與黛莉即相似的外貌,黑色長髮卻鋒芒畢露地散發著威脅。

  「姐姐答應我不會添亂。」

  仍穿著白袍的黛莉在不遠處的廊道下說。

  「還有,如果出了甚麼問題,我有直接將孢子收回的力量。」

  黛莉灰青色的火焰短暫地閃現。她的氣勢絕對不輸給對方。

  「哇,好怕好怕唷。」

  拋下這句半開玩笑的話後,海莉頭也不回地往地表飛去。


  「那麼,我大概是沒有選擇了吧?」

  望著一副大局已定的亞當,我默默評論。

  「嗯,當然。」

  他泰然地陳述。

  「解夢人從來不是提供選擇的存在──選擇的是少女。而你呢,只能說是『被選上』了,且必須回應這樣『被選上』的自己。」

  我的選擇,是回應少女們的選擇。

  的確,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在這莉莉絲所做的漫長噩夢中,此刻的和平無疑虛無似幻。

  瞪著目空一切的亞當,我知道要從這傢伙口中套出世界的真正樣貌,還有好長一段路。

  而這段路甚至不是我能親自去開拓的,必定得仰賴擁有力量的少女們。

  這就是我身為解夢人的職責。


  *


  被莉莉絲選上的少女們,今日也持續戰鬥著。

  ──為什麼妳是莉莉絲呢?

  這問題已不需要解答。

  因為要問這問題,莉莉絲必須先存在,將光與暗分開,用人類的話語說夢靨的思想。

  ──為什麼是妳們莉莉絲呢?

  對於這第二個問題,則由稍稍不同的解答。

  莉莉絲們的解答。


  莫提亞在這時張開了翅膀。

  光有解夢人,什麼都做不到。

  我是沒有實質的存在。

  但對於懷有信念的守夜人,我的工作是將信念的光折射、映出世間萬物可能的樣貌。

  這是由莉莉絲的光所支撐的世界。

  代替沒有形體的光,少女們作為守夜人、作為夢靨與人類的綜合體、作為莉莉絲們戰鬥。

  因為真正的白日尚未降臨。

  如果所謂的真實是亞當所隱藏的秘密,在曖昧莫名的混沌中,莉莉絲們是虛假的諾言。

  但莉莉絲們的話語卻非真也非假。

  禱告與希望,是沒有真假善惡與對錯的。


  「準備好了嗎,解夢人?」

  莫提亞回過頭來,微笑地對我伸出手。


  我在這世界裡,看見翠綠色的光。

  還有更多無法描述的,璀璨的顏色。

  這並非神蹟或科學。

  僅是想要繼續存在的生命,必須戰鬥的決心而已。

  秉持著這樣的決心,我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