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他的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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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02
我像是被抓起反覆揉捻,用來穩住自己的掌心充滿濕滑的血汙。等我恢復視線,發現自己站在一條陰暗街道上。周遭的路燈不停閃爍,甚至有些早就熄滅,能看出年久失修。
或許是領域使然,關於這部作品的內容也直接灌入腦海中。名為伊娃的小女孩自小便遭受小孩的霸凌,成人的長期漠視下讓她在一次躲貓貓中被意外淹死,於是她轉化為厲鬼,將欺負她的小孩全部做成娃娃,完全就是最典型的恐怖小說。
遙遠又飄忽的歌聲自遠方街道傳來,輕如薄紙,卻像是冰尖劃過背脊使人戰慄。
「躲貓貓,躲貓貓,大朋友,小朋友,記得要藏好。」
一切故事都由此開始,女孩童稚的歌聲每晚都會響起,成為鎮上人的夢魘。只要響起,今晚小鎮註定會有一人要喪生。
「數到四,數到七,鬼要抓人了。」
「一,金絲雀停止了啼叫。」
於此同時,原本與詭異氣氛不合的金絲雀在尖叫後停止了啼叫。故事裡的伊娃從墓穴中甦醒,殺死金絲雀,昭告她的重生。
「二,黑貓的頭掉下來了。」
那是一隻無辜的黑貓,只是深夜遊蕩在墓園,便成為女孩的手下亡魂。
「三,小狗的肚子被剖開。」
不知是誰家的狗察覺到陌生人接近而開始吠叫,卻在發出短促的嗚咽後沒了聲息。女孩已經來到鎮上,準備開始今晚的狩獵。
「四,妳是我的新娃娃嗎?」
此時的女孩若已經抓住目標,便會抽掉小孩的骨頭,將內臟血肉混入棉花中,並再度鋪上小孩的肌膚縫好。
電鋸洋娃娃閃現在面前,清秀的面容帶上甜甜的笑容,金髮也紮成整齊的雙股辮子垂在肩上。就在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扮演的就是受害的孩子。「潔艾兒!」
惡魔女子破空飛出,刀尖直接陷入娃娃的額頭。伊娃依舊保持禮貌的微笑,白色棉花則不斷從傷口湧出。那些棉花竟如蛆蟲般開始扭動攀爬,眨眼間便吞噬了匕首。
「五,沒躲好的小朋友會變成娃娃。」
我花了一秒才理解發生什麼事,但為時已晚。「潔艾兒,快放開!」
紅寶石匕首在蛆蟲的作用下化為軟綿綿的布刀,儘管潔艾兒在接收到命令那刻便立即後撤,但整條手臂已經變成軟趴趴的布偶手臂。「主人,領域內的她不能用常規戰鬥打倒!快跑!」
於此同時,伊娃已經興奮地撲上潔艾兒。「製作中途是不能逃跑的喔!」
我明白潔艾兒是在幫我爭取時間,連忙跑進最近的屋子。如果我沒猜錯,這是最後一位小朋友的家,也是最後倖存者的家。
屋子沒鎖,而我意外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對著我,正在桌前翻找資料。起初我以為我們是刻意被伊娃分開,但恐怕瑟列爾一降落便直接走進房屋。「予夏,把門鎖上。」
「你一直在這裡……?」是怎樣的洞察力讓他一開始就知道要躲來屋子找資料?
「對,我們時間不多了,必須知道最後一個小朋友怎麼抵抗伊娃的。」
儘管知曉這個故事所有資訊,卻像是故意般漏了結局,這便是領域中故事的惡趣味。瑟列爾手邊的資料只告訴我們最後一個小朋友叫亞當,年僅十二歲,家庭健全。
隨手拿起桌上的化妝鏡,我忍不住提出建議。「有沒有可能是鏡子?像美杜莎那樣。」
手中的古銅化妝鏡一定有被好好描述,精細的紋路讓我聯想到希臘神殿的雕刻,說不定就是仿造希臘風格。儘管鏡子的邊框已經被鐵鏽所腐蝕,骯髒的表面還是倒映出我和瑟列爾的臉,以及忽然冒出的第三者。「……咦?」
去良存秀油膩大臉浮現的瞬間,一股推力立刻讓我向後退去。瑟列爾發出吃痛的悶哼,而一把精緻的小銀刀在他的腰間開出怵目驚心的血洞。
「嘻嘻……一網打盡。」去良存秀對於他的偷襲很滿意,甚至還舔了舔沾血的刀子。
瑟列爾扶著受傷的腰側,眼神逐漸冰冷。「沒用的渣縡,只會躲在暗處偷襲。」
「畢竟這樣有效率多了,嘻嘻……」屋內再度響起喘氣般的笑聲。「這個遊戲真好,想殺誰就殺誰,尤其是看起來就像人生勝利組的帥哥美女。」
望進男子灰暗的眼眸,我忽然理解伊娃或許就是去良存秀的分身,是他在現實的寫照。現實中的他們因為個性乖僻,身材不討人喜歡,往往都是眾人的霸凌對象。好不容易來到能隨心所欲的遊戲,無疑便是復仇的最佳時機。到了中年年紀的他早已不相信人性會善良,追求的只有他人的死亡,沒有盡頭的死亡。在這個沒有法律規則的世界,他欣然邀請眾人與他一同陪葬。
這是赤裸裸的現實,我也沒資格斥責他的決定。
「看著你們這些在世界如魚得水的人一個個死在我手裡,就非常開心,嘻嘻……」男子舉起肥短的手,房屋的大門也猛然開啟。
「六,最後一個小朋友在哪裡呢?」金髮女孩站在門口,卻不見潔艾兒身影。好消息是我沒在她身上看見任何像是惡魔女子的玩偶,但我完全無法確認自己書靈的安危。
儘管對去良存秀感到憐憫,但我還是得將自身性命安全放在他之前。
腹背受敵之下,瑟列爾當機立斷掀開腳側的暗門,攬住我的腰跳了下去。
這段「跌」下去的旅程一點都不好受。
本來的地下室是有木質階梯的,但情況急迫,只能用身體代替腿與階梯劇烈碰撞。等到雙方都跌落地面,赤裸的腿上已經多出不少和木頭親吻的割痕。
唯一的光亮來自頭頂那塊方形的出口,此刻塞著去良存秀得意的大臉。「沒想到你會做出這個決定。這裡是我的領域,你們就在裡面逐漸被領域吞噬吧。」
最後的出口被去良存秀親手闔上並上鎖,狹小的倉庫終於歸趨寂靜。木板縫隙透入的餘光照射出瑟列爾額頭有道較深的傷口,泊泊鮮血自臉側淌下,滴在一直都很乾淨的風衣上,留下暗色污漬。
身下意外柔軟,摸索中才發現這是瑟列爾的腰。我半個身子趴在瑟列爾胸口,男子的手還半固定在我的腰上。此時我才發現是瑟列爾替我擋下大部分衝擊,自己才只有幾乎可以算是輕傷的刮痕。「瑟列爾……」
對黑暗的恐懼使我動彈不得,連唯一能作為救命繩索的瑟列爾也毫無動靜。
瑟列爾背靠牆上,微微闔眼,還沒從剛才的衝擊之中緩過來。儘管只有下落一層樓,但錯誤的姿勢加上當作我的肉墊讓他也吃不消。雖然身體沒壓到他的傷,但我還是擔心地想先起身。未料昏迷中的他仍舊記得要緊緊抱住我,讓我無法移動,我側耳貼在他胸膛,想要捕捉一絲生的氣息。
一片寂靜。
意料之外的結果讓身處黑暗的自己開始恐慌,玩家死亡的話不是會廣播嗎?沒有心跳還能算是活著嗎?還有我……
是不是我害死了瑟列爾?
「瑟列爾,瑟列爾!」淚水自然而然湧出,幾盡失控的嗚咽衝出喉嚨,甚至讓我懷疑是否為自己的聲音。「快醒醒,求求你……」
瑟列爾的胸膛是暖的,唯獨缺少平時那令人安心的跳動。溫熱的鮮血滲上指尖,就像生命力正在流逝。我語無倫次祈禱,無論這些請求是多麼的自私。鮮血沾染的襯衫早已凹折發皺,而瑟列爾安靜得像是睡著。
「不要這樣……快回來……」
男子倏地睜開眼。
我愣愣望著男子的陌生表情,甚至話都忘了講。他的樣子就像自己用的熟捻的電子產品忽然被恢復原廠設定,陌生,卻仍然是他。男子垂眸望著我,而我第一次讀不出任何溫柔。
瑟列爾很慢很慢地勾起唇,語氣之中添了幾分屬於高位者的傲氣。「妳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情。」
他是瑟列爾。也不是瑟列爾。
明白這個道理的我,眼淚流得更兇了。「我不要命令你,你就是你!」
不帶情緒的眸中掠過一絲訝異,修長的指尖拂過我的臉側,輕輕挑起垂落的髮絲。「妳明明可以毫無顧忌利用我,我會毫無怨言為妳獻上全部。」
眼淚撲簌簌滴落,理智告訴我現在應當要尋找逃脫之法,但我卻無法再逃避下去。這一切都太明顯了,而我卻現在才能確定。「為什麼,瑟列爾?」
我的語句不連貫,甚至連自己都不清楚想表達什麼。
就算瑟列爾再怎麼聽我的話,也不可能同意我每個決定。可他幾近信徒式的崇拜行為,還有隨時都能知道我在哪裡實在是太蹊蹺了。
「鐵則規定要以主人為主,遵守主人的每道命令。」機械式的回答輕輕吐露,卻像是要將我扔入萬丈深淵。
淺藍的輪廓勾勒出高大的身形,可能是男人,但似乎留著微長的頭髮。
我怎能,怎能忘記自己的書靈!
瑟列爾就是我在諾瓦之塔召喚出的第一位書靈,而我卻將他置之腦後,召喚了潔艾兒!
「請下命令。」男子無法讀取我的表情,再度重複一樣的話。
我明明是世界上最沒資格命令他的人,可瑟列爾將我的束縛視為他所追求的終點,由他主人所賦予之愛。
「我命令你恢復成你想要的樣子。」我閉上眼。
神是否能聽見我的祈禱,讓我趕在命運的終焉前能再度握住他的手?
頭頂傳來重量,很慢很輕,就像是一片落葉猶疑這裡是否為他的歸處。
我不敢睜開眼,深怕蓄滿的淚水會在睜開眼後再度潰堤。
頭頂傳來一聲輕嘆,然後是懊惱的自責。「抱歉讓妳難過了。」
「不要道歉,你明明就沒有錯。」我聲音含糊,好像舌頭也不再是自己的。「對不起,是我忘了你,對不起。」
「溫予夏,我是誰?」
聽到這聲鄭重的詢問,我緩緩抬起頭,望進男子期待的雙眸。
他就像嬰兒,從未經歷過社會化,只渴求創造者的賦予,哪怕是一句讚美都能讓他欣喜若狂。可他真正的願望是創造者能認出他,親口喚出他的名字。
「你是我的愛人。你是瑟列爾.伏列茲勒,四大家族之一的黑蛇少主。」
「你是我的書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