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邊境撤退戰IV

「妳要好好瞄準！」璧文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不過神櫻一點也不想聽到那把嘮叨的聲音。
「才不會打到你！你少煩！」
「兩個目標，就大約在玄武二身後五百公尺，能看到嗎？」明三用沒有感情的聲音，告訴神櫻他見到的事物。「就是那點火光。」
以彎曲的柏油路為界，在那條界外的森林裡頭，確實有點點射擊的熾光閃爍著。神櫻放大畫面的倍率，在樹與樹之間的狹縫，清晰看見那個跟指頭差不多大小的敵機。在那裡有一台泥黃色的鐵偶跑在前方，而在它身後則有另外兩台黑色的鐵偶追趕著。
「看到了。確認。」
她回答過後便調整起呼吸，輕輕動著手腕移動操縱桿，把鐵偶狙擊步槍的槍口移到敵機身上。
「是黑騎兵。兩台都是。」明三再補充道。
這次神櫻沒有回應。
雖然聽到明三所說的，但是現在死盯著螢幕的她，整個思緒就只有面前的準星和敵人的位置，除了距離和風向之外，其餘的資訊一概不重要。
——去吧。
食指像是機械般一扣，火光便從槍口迸發，用不著一秒，那比戰車炮還要大口徑的炮彈便擊穿一台鐵偶，順便把它身後的一棵砍斷。
「命中。」明三平淡的宣告。
然後神櫻稍稍挪動槍口，把瞄準的方向往左微調。
不過察覺到狙擊的敵人，並沒有像他的同伴般慢下來，射擊正在背著逃跑的璧文。他反而用著最大的速度向前奔跑，打算索性追上璧文的機體，從背後近距離攻擊。
瞄準敵人左下方的位置，可是那黑色機體馬上趕到那個地點，使神櫻又再調整瞄準的距離。到找到另外一個點瞄準，敵機又稍稍改變方向，避開了原本會與炮彈相撞的路徑。
每當想要扣下扳機之際，對方肯定會有什麼動作，像是被敵人讀心一樣，重覆幾次瞄準之後，神櫻心急地打出一發。
「射失。左方邊緣。」
用不著明三報告，在逐漸縮短的距離下，敵人的身影越來越明確，神櫻當然也清楚看到自己的失誤，觀測到炮彈落下的地點。
這傢伙還真是神煩！像隻老鼠亂竄！快點被擊中好了！
只是神櫻再沒有找到一個下手的機會，儘管有好幾次開火的念頭，然而她都知道那並不會擊中敵人，而且只會打亂自己的節奏。
「冷靜一下。」
明三的聲音還是一如以往的冷酷，只不過在這平穩的聲線下，神櫻很快整理好焦躁的思緒，使自己沉著下來。他果然是相識已久的老搭檔，連自己在什麼時候需要什麼都很清楚。
——難道我意外地是個容易被人看穿的人嗎？
現在才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再由得敵機接近，這個狙擊地點很快就會被發現，而且還會進入對方的射程。
得要快點解決對手才是。
可是黑色的機體還是沒有給予一個機會，令神櫻可以輕易得手。高速移動的敵機穿過了森林走上柏油路，果不其然馬上便發現在峭壁上方，沒有特別偽裝的兩台鐵偶。
黑色的敵機舉槍，比起前方距離更近的璧文，它卻先是對準在峭壁上更具威脅的兩人，毫不猶豫地開火。
一連串的炮彈飛來，撞碎山崖邊緣的岩石，飛彈出來的小石塊不講道理的撞向明三和神櫻的機體，只是這都沒有動搖俯伏在地的兩人。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逃開，依然緊盯著那台開火的敵機，默默地把準星移到它的身上。
「開火！」
明三先扣下扳機，用鐵偶的步槍射擊敵機的前路。當敵機有所卻步之際，神櫻便送出那發致命的炮彈，把那台鐵偶一分為二。
「命中。」從自己的口中唸出結果還真是爽快。
不過在剎那過後，神櫻整個人像是飄起來般感受不到重量，然後從高空墜落的失重感馬上來襲。
不，她真的從高空墜落。
敵人先前的掃射擊中山崖下方，削弱了支撐著神櫻和明三的峭壁，在半晌過後再承受不了兩台鐵偶的重量，剝落崩塌下來。
到神櫻意識到自己掉下山崖的時候，她已經連同鐵偶一起撞上地面。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當再次睜開眼睛時，神櫻一閃而過的便是這個問題，然後她便開始回想不久之前，所有事情發生的經過。
與敵方交戰，跟著從山崖上掉落。自己有昏過去嗎？
機體內只亮著緊急用的紅色照明，雖然沒有看到外面的環境，但是憑感覺還是可以知道自己臉朝上的躺著。
「明三，死了嗎？」
神櫻對著無線電問道，她的手指同時撥動上方控制面板的開關，按既定的程序重啟鐵偶。
無線電裡並沒有傳來回應，這時鐵偶的檢查訊息快速飛過，只是中間多了一道礙眼裂痕的主螢幕，馬上彈出一個紅色方格，顯示外部電池迴路斷開、引擎損毀等等訊息。
「我幹！」
氣憤得一腳蹴向主螢幕的神櫻，把原本只有一線的裂痕，變成蜘蛛網形的紋路。
「我幹！我幹！我幹！幹他媽的！」
伴隨咒罵的蹴踢，一腳接一腳把螢幕表面化成碎片，最後螢幕像是斷氣般悄然熄滅。
發洩過後的神櫻喘著氣，熱淚盈眶的盯住漆黑一片的畫面，然後伸手取來一直放在左螢幕上方的貓玩偶，抱到自己的懷中。
「喂，明三！快回答我！」
無線電還是沒有回應，神櫻的腦袋一熱，一拳敲向操縱桿下方的小鍵盤。雖然她的情緒很波動，但是她仍然很清楚接下來要做什麼。
伸手握向駕駛席左側的握把，以逆時針方向旋到盡頭，駕駛艙前方瞬即有兩聲小型爆炸，把連接艙門的鉸鏈炸開。沉重的艙門向外飛彈出去，新鮮空氣、連續不斷的槍聲和刺眼的陽光，頓時跑進駕駛艙內。
神櫻瞇起眼解開安全帶，撿起收在座位右後方一枝裝上瞄準鏡的獵槍，以及短距離通訊用的手提無線電。
她拉開獵槍的栓式槍機，確認子彈上膛後，便把原本放在腿上的無線電塞進褲袋，並且把頭盔的耳機線連上那個插口。她接著用軍刀割斷一段安全帶，把玩偶綁在自己胸前。
最後一手握緊獵槍，另一手握緊剛才旋動的手把，動作有點狼狽的爬出駕駛艙後，才放開那個連著纜線的手把。
連著纜線的手把慢慢縮回駕駛艙裡頭，蹲在鐵偶腰部的神櫻還沒來得及定神，一發子彈便打在她的腳邊。心裡慌起來的她，想要馬上找到一個掩體，可是腳步一滑便向前摔進鐵偶兩跨之間。
小小的爆炸聲後來在身後響起。
「咳咳……呸。」
吐出吃了一口的泥巴，神櫻用手掌一抹嘴唇，再檢查手上的獵槍。然後忍著身上的痛楚，以一個低姿勢小心翼翼走近鐵偶的腳跟。跟著伏在地上，在這個山崩而了形成的土堆上，探頭看去下方的風景。
柏油路就在大約十公尺之外，而在那更外面的樹林中，大概有一整個排的步兵朝著這邊慢慢邁進。
「明三，聽到嗎？」她用無線電輕聲呼叫。
「……」先是一段雜音，接著明三終於回答：「聽到，我沒事。」
「還以為你掛了。」
「是妳叫我不要去死的。」
「原來你還會記住我的話。有哪裡受傷嗎？」
「全身都痛得要死，我們從山上掉下來的吧。」
「對喔。」
「妳沒有事嗎？」
「呵呵，當然沒有。」
從樹林裡出來的敵兵越走越近，要是他們包圍這台躺下的鐵偶，神櫻將會無路可逃。她於是伸出獵槍的槍管，把瞄準鏡上的十字標線，放到其中一個在樹前踱步，指手畫腳像是在發號施令的士官身上。
「我總不會比你早死的吧。」用著好像環抱著自己的姿勢伏在地上，神櫻一直把槍口放在那個士官身上，食指稍稍用力搭上扳機。
「這是哪來的自信？」明三反問。
「所以你好好活著，我也不會死。」
「我沒打算跟妳一起殉情。」
「殉情哩，這也不錯。你就當是這樣好了。」
「這種愛情還真是大壓力。」
「愛情就是要生要死。」
語畢，神櫻一直瞄準的那個人停下腳步，她在那一瞬忍著呼吸，指尖用力扣下扳機。槍聲響起，鮮血飛濺，黑色軍裝的士官倒在地上，雙手用力捏住被擊中的咽喉，可是沒有人敢冒險走出掩體，去把那位士官救回來。
神櫻在呼氣同時拉動槍機，裝上新一發子彈。她再看去瞄準鏡裡，尋找下一個獵物。可是沒能找到一個比較容易下手的目標，於是又看回那個倒下的士官，看著他從痛苦地伸手求援，最後變成靜默下來癱軟在地面。
好了，敵人這下子不會貿然攻上這個土堆，應該會等到支援來到才有進一步行動。這可以拖延一點時間。
「明三……我可能快要死了。」
「妳又說什麼蠢話。」
「其實哩……我的DOLL毀了。」
「嗯，這個我知道。剛才聽妳說的時候，我就知道妳在騙人。」
「又在裝聰明啦，明三。」
「隨便妳怎樣說。」
就在明三說完這句話同時，一台泥黃色的鐵偶就跑到面前，背著神櫻擋去她的視線。然後那台鐵偶頭部兩挺同軸機槍擊發，掃射那些躲在樹後，對鐵偶完全沒轍的軟弱步兵。
那個排的敵兵在轉眼之間損失大半，剩下的人都馬上退到山坡下方，再次隱於戰爭迷霧當中。
那台鐵偶及後轉過身來面對神櫻，跟著打開艙門。折疊起來的艙門一上一下的打開，出入口剛好與土堆水平，坐在駕駛席上的那個人，不用移動就能皺著眉頭瞪住神櫻。
「妳呀，不是要這一整天都說實話嗎？」
明明看見明三的嘴巴在動，但是因為距離關係，聲音卻是從耳機中傳來。神櫻站起來一甩她長長的麻花辮，接著把耳機麥克風對準自己嘴巴回答：
「嘿嘿，那句是騙你的。」
「我就不應該輕易相信妳。」
「不要這麼絕情啦，明三前輩。」
「別多廢話，快過來。」
以點頭代替回答，神櫻退後數步增加了助跑的距離，然後便捏著獵槍加速，到達土堆的邊緣時卯足全力一躍，像是帶著翅膀般飛進鐵偶狹小的駕駛艙裡頭。
還好綁在神櫻身前的貓玩偶起到一些緩衝效果，以使兩人不致於硬生生撞在一起。而明三立即放開操縱桿，用雙手環抱住神櫻，免得她向後掉出駕駛艙。
神櫻把獵槍丟到明三座位旁邊，把綁在身上已經沾滿泥土的貓玩偶安放好後，便在駕駛席左前方，雙腿懸吊在機體外面的坐下來。
「把無線電轉去小隊頻道。」明三說畢後一敲神櫻的頭盔。
這動作惹來神櫻投出一個不滿的眼神，但是她仍然乖乖地拿出褲袋中的無線電變換頻道，因為她很清楚接下要說什麼：
「這是玄武四，機體損毀。已經與玄武三會合。」
「三號，我在你的九點鐘位置。」壁文說。
接著，另一台同款的鐵偶，從明三背後的柏油路上走近，警戒著樹林方向。
「璧文，隊長嗎？」神櫻問道。
「隊長去引開敵人了。」
聽到璧文的回答，明三想到幾個可能性，於是果斷地說：
「玄武三，無線電檢查。」
不過等待數秒後沒有得到回應，於是璧文接下去：
「玄武二，收到。」
「四號，收到。」
「奇美拉，收到。」
「奇美拉，隊長有跟你們聯絡嗎？」
「否定。」
「三號，收到。」
已經身處在石橋另一側的季耶摩，確認指揮官位置從缺，於是順理成章的下了一個決定，再在無線電頻道裡說道：
「全員，這裡是奇美拉，現在我是指揮。完畢。」
「要搜索隊長嗎？」
「否定，剩下的時間不多，之前也下了命令，你們最優先的事項是過橋。」
「季耶摩，妳就沒有一點猶豫嗎？」璧文喊出季耶摩的名字，可是這都沒有動搖她的決定。
「所有人安全離開才是任務目標，而且隊長有可能已經……陣亡了。」
雖然聽來季耶摩的語氣非常平淡，但是在裝甲車裡頭，正坐在她對面，看著她說出這句話的瑩蘭，見證著那五味雜陳的表情，深深知道要說出剛剛那句話肯定不是滋味。
另一方面，璧文也說不出一句話去否定這一個可能性。要是換作自己指揮又會怎辦？八成都會像季耶摩一樣，要隊上所有人按照原定的計劃，先往石橋撤退吧。
比起毫無線索地走進樹林裡頭，宛如大海撈針尋找一個人，撤退才是當下最合理的決定。
「我不覺得那個人會這樣死掉。」季耶摩補上矛盾的一句。
「我也是這樣想的。」璧文回答。
「我們就只能相信隊長。」
「那走吧。」神櫻插話說道：「反正我們現在也打不了仗。」
的確是樣，小隊只剩下兩台鐵偶，就算恃著地形優勢，要對付追上來數目過千的德克高軍，絕對是件不可能的事。況且載著神櫻的原故，明三那台不能關上艙門的鐵偶，可構不成戰力。
「我來殿後吧。」璧文打消那個只有情感主宰的念頭後說。
「玄武三，收到。」
跟著明三看去扶著艙門邊緣坐下的神櫻又說：
「坐穩。」
「嗯。」
慢慢踩下腳踏加速，明三單憑肉眼觀察前方的景況，對於只有正前方的狹窄視角有點不慣。
雖然以往有受過類似訓練，在高中時期也曾經這樣駕駛過。但那時候用的是舊型號機體，駕駛艙設計本身就很像坦克，有能夠用肉眼以不同角度觀測外面的小窗口。而更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他那時不是身處戰場。
「還剩下多少時間？」明三說。
「大概一分半鐘在右。」神櫻回答。
沿著這柏油路一直跑下，只要沒有什麼差錯，一分鐘左右便可以去到石橋另一側，可是明三不想有任何風險，於是再用力踩盡腳踏。
鐵偶加速的踏步使機體變得顛簸，剛才從山上掉下來而損壞的避震系統，這時起不了半點作用。兩人就像身處於酒保手中的雪克杯，不停地上下搖晃，搖得想要把內臟都吐出來。
「明……三……左前……方。」神櫻勉強擠出一句話。
可是明三還沒搞清楚她想要表達的，一枝反裝甲火箭便在前面飛過，擊中他們右側的山坡。
後方隨即傳來巨大的槍聲，然後爆炸聲、樹木折斷聲和人類的叫喊混在一起，最後璧文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
「你們別慢下來！」
——當然不會！
在心默唸的明三實在無暇回答一句，他下意識推動左側操縱桿，提高鐵偶左手護著神櫻。跟著另外一發反裝甲火箭，果不其然飛來，馬上擊中那隻舉高的手臂。
鋼鐵的手臂就在眼前爆炸，令人不自覺地別開視線，炸裂的聲音也因為艙門打開而比平常來得特別大。熾熱的噴流及後竄過駕駛艙前方帶來熱度，濃烈的火藥味道也隨之傳來。
等到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緩和過後，明三聽到駕駛艙內的警報聲大作，只不過相較機體他更擔心坐在前面的人。
「沒事嗎？」
「咳咳咳……沒事。」
不斷咳嗽的神櫻雖然剛才已經別開臉，同樣用手臂擋去爆炸的硝煙，可是當她看去明三時，還是能窺見她半張像礦工般燻黑的臉。
「明三，快！再加速！我擋住你左側！」
剛才的爆炸使鐵偶慢下來，在後方的璧文已經追上，跑出路外面越過明三，從左側一邊開火一邊跑過。
無視機體全身都發出的警報，明三不顧已經到達危險水平的讀數，再提高引擎輸出。他已經再分不出駕駛艙內的震盪，是機體的問題還是高速移動伴隨而來的影響。
只是當腳下的路從彎道變成一直線時，明三腦海中所有疑慮都煙消雲散。
灰色的石橋就在正前方，只要跑過去的話，一切都會結束。
要快一點！
「時間到了！」
就在明三的鐵偶踏上石橋第一步，季耶摩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爆炸聲接著便從腳下隆隆響起。
每當鐵偶踏出一步，下方的橋墩便跟隨爆破，炸裂的聲音就似是追趕著他們的厲鬼般，一直離腳跟只有半步之遙。
然而，爆破的速度比想像來得更快，當他們走到橋中心之際，接連的爆炸已經超越到他們前方。原本在橋面上整齊排列的灰色石磚，霎時像積木般震散，接著整座橋猶如一艘破洞的船，緩緩向下沉。
兩台鐵偶踩著不穩的路勉強可以向前，不過感覺越來越快的下沉速度，令明三、神櫻和璧文都心知不妙，於是他們唯有在這裡賭一把，咬緊牙關操作鐵偶跳出去。
無法再抵抗地心引力的石橋崩塌，沉重的機體在空中飛騰。走在前方的璧文安全著陸在石橋另一邊，可是明三和神櫻乘坐的鐵偶始終還差一點距離，僅能在最後關頭用剩下的右臂扳住山崖邊緣。
在那瞬間腦海中只聯想到死亡的神櫻，身子縮進駕駛艙裡頭緊抱住明三，只是當她及後發覺自己仍然懸在半空中時，似是被挖空的心窩才放回原位。失去力量的軀體靠在明三身上微微打著哆嗦，散發著紊亂吸呼聲的她，把所有力量用在手臂上將自己與明三進一步拉近。
石橋倒塌所揚起的煙塵漸漸散退，在懸崖上方的璧文見狀，馬上操作鐵偶轉身，用兩手抓住明三扳住山崖的鐵偶前臂，慢慢地把他拖拉上來。
即使在駕駛艙內也能聽到那隻不甚牢固的鋼臂喀啦作響，可是被單方面抱著的明三，還沒從劫後餘生的驚惶中甦醒過來，呆頭呆腦的盯住駕駛艙外慢慢上升的景象，不懂得擔憂。
宛如打撈沉船般在海中被吊起的一樣，明三看著璧文的鐵偶出現在面前，然後當璧文一鬆開手，明三的鐵偶腳下再有地面承托，這時他才像是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有意識地轉身看去之前跑過來的那一端。
一群黑色的敵人就站在那裡，他們對著這個已經再不能輕易跨越的山谷無所適從，幾分鐘過後，像是對不久前追逐的獵物興致索然，轉身背對明三走上回頭路。
看著逐漸退去的黑潮，坐在駕駛席上的明三終於舒一口氣，放開宛如塗上膠水黏住手掌的操縱桿。
然後他對著依然緊緊抱住自己的神櫻說道：
「可以放開我了嗎？」
當然神櫻環抱著明三的手臂沒有鬆開，反而有點增大力量，跟著頭盔底下的通訊耳機傳來她的聲音：
「還以為要死了。」
「才不會死。」
「會的。」
「再這樣下去我快被妳勒死。」
「有個美女跟你死在一起不好嗎？」
「才不想跟妳死在一起，而且我看不見哪裡有美女。」
「你這話是說真的嗎？」
「不是。」最後決定不損她的明三更改答案：「我的面前有個大大的美女。」
「嘿嘿，回答得很好。這天很累人哩，就讓我在你身上躺一會吧。」
雖然明三沒有看到神櫻的臉，但是接下來大聲得隔著耳機都能聽到的嘆氣聲，著實能感受到那種什麼都不想做的疲倦。
無計可施的明三於是只好答應：「就一會好了。」
「感謝喔。」
「不用客氣。」
「想退役了。」然後神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提高聲音再說：「對了，聽說懷孕的話可以提早退役。」
「妳又在想什麼古怪？」
「明三，讓我懷孕吧。」
「啥？」
「我說，讓我懷孕吧。」
神櫻的這一句話實在蘊含太多資訊，比起反駁她的發想，大腦當機的明三實在啞口無言，良久都講不出半句話。
「怎樣？」神櫻追問。
「妳是個是誰都可以的女人嗎？」
聽到明三的反問，神櫻立即鬆開手臂，改用雙手抓著他兩邊肩膀，盯住面前那雙眼眸再說：
「你真的覺得我會對其他人說那句話？」
「咳咳……」忽然一把熟悉的聲音，從他們對話的耳機中傳來：「……打擾你們不好意思。這裡是玄武一號，有誰聽到嗎？」
聽到智潮的聲音，明三和神櫻這時才想起他們一直在小隊頻道裡頭對話，而除了他倆之外，其餘在默默聆聽的各人，都把先前最壞的設想和不安的陰霾一併掃空，忍不住喊道：
「「隊長！」」
「玄武一號，這裡是奇美拉，我們聽到你的說話。」
「很好。」
「隊長你沒事嗎？」神櫻問道。
「沒什麼大礙，只是鐵偶沒了，受了點皮外傷。之前一直收不到小隊的訊號，到收到的時候就是剛才妳跟明三的對話。」
「逮到你嚕！明三你這個大色狼！」
「話都是妳說的，誰是大色狼啦！」
「隊長！你一定要看看明三現在的表情。」
「妳的臉都漲紅了，還在裝。」
「看來，小隊上每個人都平安無事。」智潮說。
「的確是這樣。」季耶摩回答：「除了DOLL之外，人員只有輕傷。」
「我現在會朝著山谷底部走，大概在入夜之前會走到另外一邊山脈。剛才在這裡也能看到石橋引爆，那還真是大規模的爆炸。」
「在斷橋之後，敵人轉身回去了，應該一時半刻都不會追上來。」
「嗯，那我可以慢慢走。」
比起在這種易守難攻的地方推進，在這幾天以來損失不少的德克高軍，大概寧願讓部署在基藍菲爾的部隊從另一個方向攔截，而不是繼續這場追逐戰。
將南聯的軍隊驅逐出馬思哥境內，這已經對他們的將軍有個交代。
「玄武一號，你是打算徒步走回來嗎？」季耶摩說。
「我的確是這樣打算，我手邊有吃的，走一天路都沒問題。當然如果有便車可以搭的話，可是相當歡迎。」
「我們就在這邊的山腰附近接你吧。」
「感謝。完畢。」
聽完智潮和季耶摩的對話，神櫻坐回駕駛席左前方的位置，而明三再次操作起鐵偶轉身，看去那條通往基藍菲爾的道路。在遠一點，停在路的中心的一輛輪型裝甲車，也以三點掉頭的方式，轉往跟兩人視線一樣的方向。
「這裡是奇美拉，玄武二、三，跟隨。」
「遵命。」
明三回答過後，便輕輕踏著腳踏，操作鐵偶不徐不疾的跟在璧文身後走著。
然後神櫻忽然回頭盯著明三，脫去她的頭盔，隨手丟進駕駛艙內。
「我說……」
神櫻用手勢示意明三也脫去他的頭盔，看到他聽話地把頭盔丟在一起後，她接著說：
「……所以你的答覆呢？」
「妳認真？」
「你不是能分得出我哪句是真話的嗎？」
「我開始有點搞不懂。」
「要讓女生說到這個份上還說不懂，明三你還真是過分。」
「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候吧。」
「晚點的話，我可能會改變想法喔。」
「隨便妳。」
「那我認真的。」
「妳要改變主意的話……」
「不是。我是說我對你講的話都是認真的。」
「嗯。我收到了。」
「你啊，不打算回答嗎？」
「不是，我只是在想怎樣回答妳才好。」
「說一句我願意不就行了吧。」
「嗯，我願意。」
看著明三傻傻地回答，神櫻露出牙齒大笑，可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笑容，神櫻馬上回望前方，躲避他的視線。然後她把雙腳放出駕駛艙外前後晃動，又說：
「你可不要死喔。」
「我才不會隨便死掉。」
跟著兩人的想法像是接通了一樣，同時講出同一句話：
「「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候。」」
神櫻再次回頭，宛如個猜中謎語的小孩，對住明三莞爾：
「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