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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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16
「恩人,這幾日蔽宅上因為藥草交貨一事,多數的廂房皆用去置放貨物了,僅剩這間面西的廂房,不知恩人意下如何?」
「面西⋯⋯好啊,就這間,多謝。」
風落思考了片刻,便笑著點了點頭,一腳踏入屋中,再也不把脩執當一回事,硬生生他面前闔上了門,賞其一道剛出爐的閉門羹。
可惜的是,外面自門闔上之後便無了聲息,亦未聞一絲一毫的腳步聲,本還對脩執的反應抱有絲毫期待的風落頓時顯得有些失望。
方要步離門邊,門縫間透來細響,似乎是極輕的嗤笑,輕得轉眼便散逸在空氣之中,引人疑惑。
無傷大雅的小鬧劇便也到此作結,風落心想著,餘光瞥向防中央的那一桌茶几。
視線撩開了思念的雲霧,心念之人的身影坐得筆直,纖纖細指捻著茶盞緩緩遞向風落,笑言:「阿風,歇一會吧。」
垂墜念想的眼廉一闔,幻象散去,風落忍俊不禁,垂著雙眸無奈的說道:「陰魂不散⋯⋯這才不過半月,竟如此深醉了麼?終是黃湯之醉難敵美人之醉啊——倒不如飲酒瀟灑些。」
笑聲聽來有些爽朗快意,然他臉上所顯露的笑靨卻十分的苦澀。
他在屋內四處走動,細細檢查過後見沒什麼令人起疑的,之後便倒頭栽往床榻上,移了移身體,調整到舒適的位置。
呵欠勾起了他一路馳騁所積累的疲憊與睡意,數日以土木為榻、星月為被,充其量也只是勉強能夠趕路罷了。
不一會兒他便沉沉睡了過去,純真的睡顏清澈無暇,眉宇間平順挾帶著幾縷未退的少年俠氣,身體微微曲起,模樣倒有些孩子氣。
上一次的災難,他僥倖因傷逃去,而這次,卻不如上次那般好運。
「人醉難抵黃湯醉。」
屏風後,驀地出現一抹灰白色的人影,脩執踏著全然無聲的步伐,逐漸走近風落的床畔,輕聲用自己的聲音勾勒著他方才的言語。
此時的他,扮相雖與書生的他並無異同,但唯獨那冥黑如墨的髮髻,被一頭披散的白髮給取代。
象徵年邁的白色,卻將他襯出一身鬼魅般的邪氣,過於高調突兀的素白使他與四周古香的環境格格不入,就連語氣神韻似乎也變得更加輕佻與銳利。
「你醉的是吟一身邊的那傢伙?」
回答他的僅是屋中維拂而過的微風,儘管如此,他依然窮追不捨的問著。
「為何?」
「為什麼不是我呢?」
「早在多年以前,我就對你······」
他的語氣怒中挾怨,音量因激動逐漸高亢放大,風落卻仍睡得香甜,未有絲毫動容——簡直就像根本聽不見一般。
「罷了,如果你真的如此屬意他,那就繼續深醉下去吧。」
脩執笑得深邃,笑得冰冷,白皙全無血色的手指緩緩捲上風落的髮梢,極為疼愛地把玩搓弄著,眼瞳的嗜血逐漸因眼前人溶入一抹濃情。
「很快的,吟一會替我削去他的身影,使他變得一具冰冷的屍體,呵呵。」
他緩緩從懷中拿出一隻略有人型輪廓的木偶,上頭用黑針刺著一塊布料,邊緣參差破損,似乎是被人強行撕扯下來的。
「多虧那時候你接住撲過來的我,我才能夠從你袖上取得這布。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巫咒人偶正巧也是我們竇氏的絕學呢——當然,真正的絕學還是⋯⋯」
他撩開指尖上穿戴的絲匣上蓋,裏頭圈圈纏繞、近乎透明的西懸絲被他捻在雙指之間,熠著冷冽的光。
線頭輕輕觸在他柔滑的後頸,下一刻,肌膚竟被刺出一個血洞,以肉眼難以看見的大小。
「你就快是我的了,成為我最好的珍藏品吧,風落骨。」
近乎失控的笑容隨著西懸絲逐漸沒入風落的後頸而擴大,與他所被賜予的名子相斥的執著,無處可掩,橫行於他赤裸的視線之中。
⋯⋯
⋯
「嘶——我這是落枕了麼?」
風落疼的蹙起眉頭,一手來回捏按著不知為何有些痠痛的後頸。
他沒想過自己竟然如此之累,一覺便睡到丑時,天色早已晦暗如深淵,萬籟俱寂。
但寂夜時分,也利於他遮掩身影,潛入淙木鎮官府的大牢內——他的目的,是早上襲擊書生的女子。
閉了閉眼,早晨的光景再次浮現,女子僵直的雙手成爪狀,不停向風落襲去,動作卻隱約有些遲鈍不穩,更是避開了風落的要害,妖紅的雙眼朝他求救似地皺起,伴隨著如雨般的淚落下,確實有幾分詭異。
他二話不說,一身夜行衣遠赴虎潭,腳步輕踮過沿路的屋頂,市井之中卻不見半盞燈火、未聞半點人聲與生氣,雖起疑心,卻仍直往官府而進。
「這鎮子,或許不如表面上看似的風平浪靜呢。」
他以往日常的輕率隨著呢喃一同消逝於夜風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專注且謹慎。
狡黠的黑影被潔白月光勾勒出一抹輪廓,穿梭於陰影之中,翻躍而過一面面厚重的石牆,來到一條狹長、僅容一人通過的密道。
罕見且怪異的是,收押罪犯的官府地牢,竟連一位護衛都瞧不見,早上那一隊人彷彿憑空消失了般,一切都透露出一股無以言喻的異樣感。
風落步步為營,腳步極為輕巧緩慢,卻還不難免發出些摩擦的窸窣聲,月的絲綢從窗邊流露,流轉於他的身畔,照亮他每一步伐。
小且窄的木門之後,早晨襲人的女子便出現眼前,整個人懸浮在空中,極不自然地呈現大字的形狀,卻不見上頭有任何綑綁懸吊著女子的繩線。
風落走近,腰間的劍刃以風之勢不留痕的出鞘,冷光向著女子的上方狠狠掃過,女子仍舊懸掛空中,生死不明。
他見無果,只好手腕一轉,方要將小刀收回鞘中,鐵窗外的月光忽往空中反射而去,僅在那一瞬間的光逝裡,便見無數條透亮的西懸絲穿掛在女子背後,往地牢四周的牆鑽入,將她死死囚禁,驚悚駭人。
方才風落的小刀劃過,僅僅是割斷了一部分的懸絲,效果不彰。
見此情此景,風落下意識的便往女子的頸脈探去,豈料下一刻她的頭顱連著後頸的皮膚一同墜落下來,翻滾在地,露出一張死白猙獰的面容,散發陣陣怨氣,死不瞑目。
「死得有些時候了⋯⋯竇氏殺的人?」
他在心中暗道了聲歉,便用腳尖緩緩撥動著女子的頭,露出那充滿血汙的橫切面,平整且俐落,想必也同樣出自西懸絲。
月光驟至,灑落腳下,不知何時已有一隻枯瘦的蜈蚣盤繞上他的腳踝,似是自那頭顱中攀爬而出。
人盡皆知,蠱術上乘的承載體,便屬蛇、蜘蛛、蜈蚣三類。
「蠱縱心智,懸絲縱體⋯⋯真是下得一手好旗啊。」
「不錯啊!葉澈居然請得竇氏老家主出馬,還使出了這種屍偶——」
風落露出一抹戲謔凜然的笑,轉眼便將蜈蚣踩死腳下,目光宛若寒冬凜風般,一望無際的冰冷,暈染了倒映在他眼中的血色月影,殺意搖曳蕩漾。
「一丘之貉,你們可真讓我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