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珍視的寶物。(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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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08
在一聲電信局通信的電子延長音後,電話被接通。
「我是有希奈⋯⋯要召開緊急會議,幫我聯絡所有的股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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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貓六國?」
坐在獨立沙發椅39歲即將要過40歲生日的萊卡放下手中印上聯邦國花金絲梅的計畫書,模樣相較前些日子蒼老了幾分,此時已經是他連任後的總統任期。
我點了點頭。把握了我往雲島的星艦停留水島補給的時間,我搭穿梭 機到共和州找萊卡討論冰花自由聯邦對未來的計畫,正與他在國會大殿的私人會議室。
「以冰花自由聯邦為中心,然後是希芮瓦共和國、南極朵菈瑪利聯合、坎德里安群山聯邦、諾拉烏賽克共國幾個貓族歷史悠久的盟國組成經濟與科研同盟,協約簽訂後所有協約國不論國力在外交上都為對等的國家,共享所有資訊,除此之外,最主要的目的是讓幾個世界大國合作防止暴力行為在人族的蔓延。我希望在這條跨國協約中,契爾丹民主共和州能夠參與,且最好能在你最後的總統任期內完成。」
萊卡蓋上了計畫書,沈思了一會。
「這個計畫很好,不如說這正是島嶼現在所需要的,我看過了計畫,本身沒什麼問題,我想在送去國會後應該能被通過。」
「真是太好了。」
我愉快的說,鬆了口氣的向後讓後背陷入沙發椅中。
「我比較在意的問題是,已經加入了協約的國家,有掌握到關於西希緹安合眾國邊境暴力事件的造成原因了嗎?已經引起了很嚴重的恐慌,我的家鄉合作城邦也為了這個與鄰近獨立城市公投合併組成共和國,朵拉瑪利酋邦國也為了加強政府效能改變了政體。」
對於萊卡的問題我搖了搖頭。
「不過我能告訴你的是聯邦幾個企業對合眾國公民基因採樣得出的結果。」
「怎麼樣?」
「這份報告目前還未對外公布,你接下來聽到的是機密中的機密。」
我吞了口口水,方才稍微感到放鬆的心情已經被吹至心靈的角落。
「我這邊的是天宮航太的採樣報告,針對東合眾國11個州的所有人族,約全國百分之四十二的人口為期五年的採樣,我們發現有約六成九的人族在25號染色體都有發現異常突變,並隨年份有上升的趨勢。」
「這是⋯⋯很多的人。」
「是的,當然這不是說所有突變的人族都會出現暴力行為,但不管這是某種未知病毒造成,或是遺傳疾病,在之前完全沒有被合眾國的醫療機構發現,這是很嚴重的事。」
在多數的國家將基因檢定納入生體檢查的一環,人族生育前基本上也會做基因檢定,不管是自然生產又或是依靠複製倉都是。是為了剔除已知的有害基因,也是為了確認生產過程對母體可能的危害,以預先召集貓娘還有準備穩定母體狀況所需的醫療設備,因為多數人族攜帶有貓娘相仿的基因,相較脆弱的身體組成會出現對生殖的排斥反應,足以致死的大出血案例在歷史上也沒有少過。
雖然不排除在合眾國的部份地區,有些人族可能沒有依照標準流程去醫院檢查,它並不是透過國際法強制的規定,但即便是鬆散的醫療制度,讓如此大量的人口發生突變,合眾國政府仍然是有很重的責任。
「如果說這是突然爆發的?」
萊卡提了一個假設性的問題。
「我也是在擔心的問題。事實上,聯邦水島大學對合眾國中心三州的調查發現突變人口只佔三州人口的零點八成,可是在四年中對人族新生嬰兒的調查中有五成七發現基因突變,其中有近五成的突變體是由自然產,發生在沒有經過基因工程的人族嬰兒。其它聯邦企業和民間組織在合眾國東側鄰國進行的調查,我手邊沒有報告,但也是類似的結果。」
「解藥?」
我搖頭,如果有的話,冰花自由聯邦一定會是第一個量產解藥的國家。
萊卡換了一個問題。
「有對這個突變的了解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倒是有,天宮航太的研究在十一個州的採樣,發現突變個體的肌肉量較同體型同性別的正常人族都至少增加7~10%,在自然生育過程中大出血或產後併發症的案例低於五十分之一,遠低於目前已知人族人種的對生殖行為產生排斥反應的比例,確定突變個體的身體強度優於全世界所有的人族。」
我從文件夾取出複印的研究報告遞給萊卡。原本我不是很想拿出這幾份有破壞種族平等原則疑慮的爭議性研究,尤其又是從憲法上就主張不能因基因為理由決定種族優劣的冰花自由聯邦做出的研究報告。
「研究也發現突變個體的大腦在接觸研究中提供的圖文或模擬情境刺激時會比正常人族產生更多的熱區,腦區分析結果推論,似乎⋯⋯突變個體在面對生活遭遇的事物時情緒波動會較正常人族大,不過目前也還不確定這些改變是否和暴力行為存在相關性,因為這份研究不夠嚴謹。」
「上面說⋯⋯有相關性。」
萊卡翻到了報告的最後幾頁的數據圖表舉到我面前。
「那只是很粗略的大膽推論,這個結論可能被推翻。」
我說道,雙手放在併攏的雙腿上,故作鎮定的說。
「嗯是嗎?」
萊卡帶著懷疑直視我的雙眼,對人族而言漫長的十年過去,他早就不是學園時期很好搞定的那位學生會長,但是不想示弱的我更是抓緊了裙擺,鎮定的用雙眼回應他的懷疑。
他沒有把視線移開,我投降了。
「萊卡⋯⋯拜託,我不能這樣說,要是由冰花自由聯邦的公民,一個主張不論種族、性別,人族或是貓娘一律平等的國家,現在做出這種違反種族平等原則的報告,國際社會會怎麼樣想?」
我換了一個說法,向他說明了我立場上的困難。
「除非⋯⋯這只是一個假設;除非,有決定性的證據,否則所有在這幾年做出的研究都將不會透過期刊、媒體等大型平台向公眾發表,這是冰花自由聯邦全體公民在論壇上經過意識串流的表決結果,至少現在,它在網路上被認為是一個陰謀論;我說這就是一份內涵大量臆測的陰謀論,只有一點參考價值。」
萊卡聽完我的話,重新回到報告的第一頁仔細詳讀,思考著,他轉著手中的鋼筆問道。
「所以意思是合眾國的公民現在就是定時炸彈?」
我看著他,露出貓娘營業用的蜜糖微笑。
「我不會回答你這個問題。」
「好吧⋯⋯」
我沒有特別想欺騙他,但是他也不能從我這裡得到肯定的答案。
自上古時代開始,每當自由聯邦的議會政府提出了警訊,就是要進入集體動員解決問題的時候,即便現在是數位民主制度,要做到集體動員難度增加,但是如果在現在將報告證實,冰花自由聯邦還是會因為過往的行政典範被迫要強硬介入幾個人族國家的內政,而這麼做,會讓剛認識到『暴力』這一新概念的世界陷入更大的混亂之中。
「那麼⋯⋯有什麼可行的因應作法嗎?這是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碰過的狀況。」
「西希緹安合眾國開始編寫一個有別於現有民事法律,專門因應暴力事件的法律,然後是冰花自由聯邦的盟國諾拉烏賽克共和國有計畫要重新啟動《獵人計畫》,像工業時代初期時一樣招募海外殖民地對付凶惡野生動物的武裝公務員來保護城市,單位名字還沒有確定,目前也只是停留在議會提案的階段,不過如果它們真的建立了一套保安系統,冰花自由聯邦和其它貓族的盟國大概也會跟進推動相關法案。」
「那麼冰花自由聯邦呢?」
萊卡問,他知道貓族發源的聯邦作為世上第一大國,不可能沒有自己的對策。
「這個⋯⋯就比較具爭議性。」
我收起文件夾,準備放回沙發椅邊的防水背包。
「有提案在論壇中,有要對全境的人族實施基因治療,也有說要鼓勵使用複製倉,或是立法要求所有自然生產的人族嬰兒都需經過基因工程剔除疑似突變的基因。」
「冰花自由聯邦是認真的。」
萊卡放下了手中的研究報告,他對我說。
「嗯⋯⋯這個問題,在貓族看來很嚴重,因為突變的原因尚不清楚,突變會造成的結果,也不清楚。退一步說,如果暴力行為與基因突變無關,那麼我們要面對的將會是兩個系統的問題,而非一個。」
將文件夾收入背包的我嘆了口氣,垂下了一對貓耳,想著這個世界不確定的未來。
對多數的人族國家而言政府只對在水島的國土負責,然而冰花自由聯邦要面對的是整個自由聯邦在宇宙中的星際殖民地,如果在合眾國發生的事情發生在其它星際殖民地,我不確定貓族是否有足夠的應對時間。
「至少,往好處想,這幾年許多小型國家開始與周邊國家公投整合,跨國的合作協約的簽訂衝過天際,有了更多的資源,這個世界比過去更能應對問題。」
我對萊卡說道,也是對自己說道,在不確定中保持自己對未來的希望。
「總之,謝謝妳來告訴我這些情報,希望下次我們見面時,共和州已經準備加入靈貓六國協約。」
「嗯,那會是最好,我們都擁有星際殖民地的世界大國,回應對彼此的需要攜手合作,我想我們會有足夠的能量跨越這個時代的問題。」
我笑著說,想到準備要離開我就順道提起另一件事情。
「而且⋯⋯」
「而且?」
「凱希要也要準備自然生育,這幾年開始體質改善療程,看療程的進度,是預計卸任時要準備進行自然生育吧?我也希望你們孩子出生時,這個問題能夠被解決。」
「妳怎麼會知道啊!啊⋯⋯因為結婚申請書。」
萊卡被的話弄得臉上有些羞紅,驚訝到手按在扶手只差點沒有從沙發椅上跳起來,然後他突然意識到原因的關上了嘴。
沒想到說到一談到妹妹的事情,萊卡還是和以前沒什麼變化,讓我有點想像以前一樣捉弄他。
「因爲你們的結婚申請是由天宮家擔保,我跟姐姐當然都收到了希芮瓦共和國合作醫學中心的療程的通知⋯⋯怎麼了?這個年紀?你還會害羞啊?」
我手指遮著嘴,耍壞心眼的取笑他。
「當然會啊!每次每次,我跟凱薩琳的⋯⋯就是那個,妳都一副好像全部都知道一樣,弄得我覺得很沒有隱私啊?」
「我才是,總是被凱希要摸耳朵摸尾巴的,你妹妹性騷擾我的部分,全部要在你身上騷擾回來;所以說,經過療程的凱薩琳妹妹,她的身體有讓你變得更舒服嗎?」
聽到我的話他怪叫著,那幅困窘的模樣拍到手機我能笑一世紀。
「不鬧你了啦,我只是沒想到凱希那麼拚命,明明是返祖現象那麼嚴重的人族女性體,卻很堅持要自然生產,那個大出血還有產後併發症百分之百發生,沒有醫療照護足以致命的行為,連當初建立合作城邦幾名返祖的女性體參議員都放棄了生育。」
「她說過⋯⋯她想像一般的人族女孩一樣生活,普通的戀愛、普通的結婚、普通的衰老死去。」
「說出這種話⋯⋯真是帥氣,有點羨慕她能說出這種話。」
我起身用靈力操控氣流整平了自己被壓皺的裙擺,一邊對凱薩琳說過的話感嘆。
「這在妳聽起來是那麼帥氣的話嗎?」
臉上紅潤剛退去的萊卡有些訝異的。
「嗯⋯⋯對貓娘而言,我們習慣不普通⋯⋯每一位自由聯邦的公民在人族看來都是世界富豪,我們擁有的話語權足以影響文明的發展⋯⋯而且貓娘不會普通的死去,只有轟烈的意外死亡或是為愛殉情,沒辦法普通⋯⋯我們,像是我,沒辦法放下這一切,去試著享受普通。」
我苦笑道,為自己沒有一個像樣童年的生活自嘲,因為我把時間都投入在宇宙開發的工作上。
「對凱希這類返祖的人族也是⋯⋯超過人族的智力與壽命,既不能算真正的人族,也不算貓族。」
「這件事,以前有聽過她和我說過,原本我是不希望她自然生產,我不想讓她流血,可是正是因為她是這麼想的⋯⋯所以我才下定決心,要用一般人族伴侶的方式與她相處。」
聽著萊卡說道,我彷彿看到他與凱薩琳第一次時,把凱薩琳痛昏臉上沒有血色跑了找我求救的模樣。
「凱希為所愛醉心就像貓娘,她是個很好的人族雖然都亂揉我的尾巴⋯⋯不過她真的是一個不能再好的女孩。」
我背起背包,準備要離開私人會議室。
「這一趟回到水島趕不及去找凱希了,我要搭往雲島的星艦返回宇宙了,遇到凱希的時候替我向她問候。」
「可以是可以啦⋯⋯但停留水島沒去找她,揉耳朵⋯⋯我是說她會怎麼報復妳我不能保證喔?」
萊卡說得讓我想起好幾次在貓娘感謝祭中被揉尾巴搓耳朵的經驗,身體感覺一陣惡寒,驚恐程度大概更勝酒精。
「就拜託你幫我求情了啦。」
「好啦好啦,會幫妳求情。」
萊卡很敷衍的說,每次說到這就是他就是一副不是很想理我的樣子。
「就那麼可怕嗎?」
我點頭像我頸部肌肉受過專業化訓練來做這件事,不是貓娘,不懂貓娘的萊卡看我的樣子越是奇怪,大概是不想和我討論這個我想訴苦的話題,他談起了比較實際的事情。
「時間上還可以吧?我先幫你叫往機場的公共轎車。」
他取出手機,點開呼叫公共自駕車的軟體。
「謝啦。」
我慢悠悠的回他,舒展了一下尾巴,捲曲柔軟的月銀色,然後拋物弧伸向天空。
送出車輛的呼叫電子表單後,萊卡看著把握時間拿出月石梳梳理尾巴的我搖了搖頭。
「真是的,跟妳說話,就好像在跟兄弟說話一樣。」
「貓娘也是淑女⋯⋯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失禮啊。」
我不是很滿意的手叉腰故作生氣的對他說,可是他看到我的表情只是一臉很愉悅的大笑,直到我用對付雪奈的招術對他的手臂施以電擊。
並不是那麼生氣的事情,聽著他的笑聲甚至還覺得有能讓壓力被釋放的效果,後來回想起來,我其實從在學園的時候就很享受與萊卡這般的小打鬧,尤其是未來再沒有這個機會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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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萊卡卸下總統職務的那一年,人族的基因突變報告,還有所有發生的流血事件向全世界公開,契爾丹民主共和州加入了協約,同年六國同步頒布由諾拉烏賽克共和國擬定的刑事法律,世界大國之一西希緹安合眾國也跟著頒布了合眾國新立的刑事法律。
年末諾拉烏賽克共和國啟動《獵人計畫》並創立『警部』,開始培訓為執行刑法規範條文名為警備隊的武裝公務員,冰花自由聯邦與坎德里安群山聯邦開始將航太技術轉移做成能造成殺傷的武器,契爾丹民主共和州則與喬德國簽訂商業合作條約,改良並生產探索時代對付兇惡野生動物的獵槍,作為警備隊的武器,再此之後,我們的擔憂應驗,次年合眾國與鄰國邊境山村發生大規模血腥事件,這個世界第一次認識到什麼是大屠殺。
大屠殺後一年,希芮瓦共和國世界政府辦事處舉辦大屠殺一週年哀弔會,來自各國的公民捧燭火在關閉電力供應的漢普斯頓的街上遊行,這一天成為了後來的《權利受難日》。
大屠殺兩年後合眾國政府宣布進入全國進入緊急狀態,東部十一州邊境全面封鎖,派駐剛完成訓練的第一期武裝公務員維持崩壞的秩序。
也是在那時梅爾兄妹的女兒琳奈出生,在整個世界陷入對暴力的恐慌時、充滿不確定性的文明未來,帶給了我一點希望的光芒。
大屠殺三年後,靈貓六國的警部體系完成,被稱作『警官』的武裝公務員逐漸取代保安官,在各座人口密集的地區駐防。我們還需要時間,去習慣地鐵站帶著能把生物蒸發的離子焰礦鑽的武裝公務員。
大屠殺五年後,經過論壇的全體自由聯邦公民的意識串流,冰花自由聯邦行政議會議長在世界政府成立工作站,大量貓族的資源流入,協助各國培訓武裝公務員、推廣各國間的武裝公務員合作,這個組織後來成為了世界政府維繫和平的安全理事會。
大屠殺七年後,合眾國全境都出現了零星的暴力衝突事件,雖然武裝公務員的介入成功將傷亡降低,但是恐懼已經散播,人族內部充滿對彼此的不信任,壓力的背景下,許多國家選擇關閉了邊境跟大部分的國際貿易路線,人族世界的經濟開始緊縮。
同年,在冰花自由聯邦的貓族與部分人族大國領導者的授權下,水島以外的星際殖民地開始一項對人族保密的計畫——用基因工程篩選掉殖民地內人族的突變基因,不論成體或是新生嬰兒,把基因治療包裝成公費健康檢查的項目⋯⋯
整個世界在短短改變了,初見暴力行為的恐懼讓全世界的國家放棄過去堅持的文明價值,曾經我們強調平等主義,現在卻開始因種族將人族分類,在公民證的代碼內添加『危險生物』的註記。曾經我們鼓勵無關稅的多邊貿易、跨國合作,如今許多國家捨棄了親外主義的價值,以安全理由封鎖國境⋯⋯基因自主權、媒體自由權都受到影響,好像整個文明崩壞的齒輪開始轉動,無法停下。
水島文明一千年,我們從原始社會發展成星際文明,我以為我們的技術能在在一個十年內完全的解決問題,但卻沒有辦法,直至現在還沒弄懂突變的完整機制,來自合眾國的每一個屍檢報告,它們的基因突變都有那麼一點不一樣。
或許這本來就是註定。
當從擁有靈力能自由轉換性別的古靈族,到演化出具社會能力的人族與貓族,每個個體繼承的只有大量碎裂染色體,一個單倍體,二元性別無法自我複製的人族能通過演化篩選存活,本身就是突變奇蹟的存在,它不穩定的基因一直都是定時炸彈,只是延遲至現在,因某些尚不確定的因子觸發才引爆。
這場災難,即便是不同物種的我們,也無法置身事外,只能倚靠複制增殖,數量稀少的貓族,不管工業代工、出口依賴,全部都是人族,還有更多貓娘選擇和人族結緣,追隨他們的短暫的生命為愛殉情,不論文明發展到如何的高度,我想我們都會需要人族。那是數量多到令貓煩躁的物種,可是認識了梅爾兄妹後,我⋯⋯喜歡上了人族。
因爲情感的連結,無可救藥的,我不會允許這支物種花費一千年所建立的文明崩壞,人族並不知道,但是那確實是整個貓族的心聲。因此當又再聽到流血事件的報導時,我與雪奈是抱著彼此,盯著電視直播被模糊處理的畫面痛哭。
大屠殺已經過有十年了,水島的折躍星門落成後我從衛星軌道返回地表,準備參加梅爾兄妹女兒的生日會。
搭上穿梭 機前我聽到工程師在討論要關閉水島星門的提案⋯⋯心情很難受,整個計募資完成是我學生時代的事情,可是當水島的星門即將建設時因合眾國的暴力事件衝擊資金鏈,許多股東撤出對水島太空港的建設投資,工程落成後又被其它星際殖民地政府以安全理由要求縮減與水島的貿易往來。
在其它星球的公民看來,水島的人族好像變成了致命疾病的帶原者,而到此只不過是十年的時間。
「希炭!歡迎!」
「我回來了,凱希⋯⋯萊卡。」
我強迫著自己洗掉憔悴的面容,打起精神回應他們。
這個世界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希望。
凱薩琳充滿生命氣息的笑容對現在的我簡直是救贖,暴風雪之夜後的曙光。
「妳看起來很累,宇宙發生了什麼嗎?」
「沒什麼⋯⋯」
我搖了搖頭,拿出了在公共自駕車上看著街景預先編好的理由。
「可能有點工作過度了。」
實話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向梅爾兄妹形容我的感受⋯⋯也許我是因為長期處在悲傷中,所以才感到疲累。
「得注意身心啊,小希累倒的話影響的是世界經濟啊。」
「真是謝謝你的提醒哇,只注意股市下跌的部分。」
我沒好氣的對萊卡說,又為他天然的一直線思考方式感到想笑。說得過份一點,他之所以能在兩任的總統任期內承受住壓力是因為沒能理解每一個議題的嚴重性,幾乎倚靠智囊團那些苦勞人什麼都沒在想。
不過這樣拙劣的手法就沒有騙過凱薩琳,她對準我犀利的眼神跟她悠閒的語氣完全不像來自同一個人。
「敗給妳了,希炭,也不是學生時代了,熱愛工作也有個限度吧?妳是想跟工作結婚嗎?」
「欸?纔沒有到那種程度,誇大了凱希。」
「那就對自己好一點哇!我會擔心的!」
她走到我身前,藉著比我高一顆頭的優勢,她小手輕輕的敲了我一下腦袋,以動作作為掩飾,她在萊卡看不到的角度貼近我低語。
「⋯⋯水島的人族,在宇宙的立場變得很糟是嗎?」
「⋯⋯對。」
「這樣啊⋯⋯辛苦了。」
她帶著有些憔悴的表情看著我,許多想說的話,到最後都被我們彼此埋入心底,簡單的以——辛苦了來帶過。
留在水島的凱薩琳活躍於世界政府,協助人道救援工作的展開⋯⋯而她所看到發生在北半球大陸的暴力衝突,她一件都沒有和萊卡說。
「怎麼了嗎?」
「沒什麼事,萊卡。」
我搖了搖頭,以笑容掩飾心裡的動搖。
「姐姐跟琉釉呢?」
「在後院,琉釉正在陪琳奈,妳是最後到的了。」
「因為我的工作很多嘛,纔不像某隻銀貓過得很悠閒。」
「是,是。」
凱薩琳敷衍的說,領著我走向後院。
卸下總統職務後梅爾兄妹離開共和州,搬回了漢普思頓郊區白石峽灣的老家;與海相望雪白別墅是梅爾家擔任合作城邦市議員時留下的祖產,只不過與鄰國公投合併後,不再是合作城邦,而是希芮瓦共和國。
梅爾兄妹的母親是隱性的返祖者,父親是純血的本土島嶼人,沒接受基因治療的他們在幾年前因老化離開了世界。雖然兩人生活表面上沒受到影響,但是在這幾年中世界經歷許多改變,多數是悲傷的,我想那仍然是會很不習慣。
以奈米建材打造的別墅大概是唯一能與回憶中相符的場所,所以才會拒絕雪奈的邀請到冰花自由聯邦居住,選擇搬回老家。
「小希。」
「我回來了,姐姐。」
她還是如以前一樣,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什麼也沒變,她是這麼的令貓安心。
「小希?」
我上前擁抱擁了她,鼻子親貼著她的臉頰,聽她如小動物般可愛的呼吸。
「遇到什麼事了嗎?」
「借我抱一下。」
我小聲的說,腦袋倚在她肩上,安靜的幾秒過後,我放開搭在她腰上的雙手,帶著虛弱的苦笑退後了一步。
「只是覺得有點累而已。」
「想回來的話,我會在這裡喔。」
「我知道。」
雪奈並不想參與人族正經歷的動盪,所以她並不會問我在那裡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出於她沒履行天宮家社會責任的自責。
這對我而言也是好事,我希望那些難過的事情止於陷入混亂的城市就好,而她,可以永遠是那遠離世界純真的貓娘,我的避風港。
「希醬。」
琉釉抱著凱薩琳女兒琳奈走到我們身邊。
「來晚了。」
「沒關係,也才快到晚餐時間。」
她說著對我淺淺一笑。
「快點讓派對開始吧?」
我回應道。
白石海岸的細粒石灰石岩壁被漸晚的天空暈上了一層朦朧的粉紅,凱薩琳點亮了蠟燭,在庭院裡開始了晚餐。透過金色的氣泡飲看著分離蒙拉德列島與希瑞瓦共和國的海峽,聽玻璃杯的空靈輕敲與梅爾家的隱居生活的開心點滴,就回到世界因暴力陷入動盪前我們的日常。
「妳的貓娘養育員⋯⋯機構分派的人族母親還好嗎?米涅瓦博士應該因為人族的基因研究正被各國媒體關注吧?」
「她沒事,關於這個,希瑞瓦共和議會發布了新的行政命令完善科研人員的隱私保護,至少不會有媒體在去找母親追問基因研究的進度。」
琉釉放下手中的氣泡飲小聲的回應。站在庭院角落的水晶立桌旁,我們又談起了突變研究的近況動態。
「母親她也知道研究會引發種族對立⋯⋯這是她的研究,她最清楚。現在已經確定了,照這個基因擴散的速度,再一個世紀的時間,整個合眾國內的人對文明都是潛在威脅。」
「不能讓公眾知道。」
「對,絕對不行,只是現在許多地區就已經開始基因剔除——好聽一點的名字是基因治療,母親擔心,真相會讓輿論要求各國政府推出更違反倫理原則的政策,這更嚴重,我們的文明價值會在動盪之前因為我們的政策而死亡。」
提到基因剔除她的表情變得很嚴肅,從來沒有在文明歷史,我們將基因技術用於改變整個物種的演化方式。
「不過我得承認,基因剔除或許是現行的最優解,我在水島的太空港聽到了來自其它殖民地的人族工程師談論水島的人族突變,他們⋯⋯對水島人族的評價非常差,如果沒有在殖民地實施基因剔除,在人種間的不信任就不是整個自由聯邦與水島,而是整個自由聯邦的每一個星際殖民地。」
「是沒錯,但很難去接受,尤期是簽來自聯邦政府的行政命令送我的員工去進行所謂的『基因治療』的時候,這個妳也明白吧。」
帶著哀傷,我微微的點頭,那是多短的時間,一個彼此互信的社會變成這般。
我張開口想安慰她但看到靠近我們的琳奈又把話壓回心裡。
「琳奈怎麼了嗎?」
「我結束晚餐了,母親說我可以找琉釉玩。」
我看了琉釉一眼。
「嗯,當然。」
她牽起琳奈的手回應。
「想要一起做什麼呢?」
「陪我看故事書。」
她把手上握著的繪本拿到面前,穿著希瑞瓦人工業時代前的服飾,封面看起來是一對相擁的戀人,不過其中一邊是貓族而非人族。
「她還真黏妳呢?」
我用手指戳了一下琉釉調侃她。
「可能是我比較常待在水島陪她吧?」
「因為我喜歡琉釉喔。」
琳奈的聲音蓋過她的話,扣緊了與琉釉緊握的手。
「我長大後要和琉釉結婚!」
「嗯⋯⋯可以哇,我也喜歡?琳奈喔?」
「琉釉又敷衍我。」
她不滿的嘟起嘴。
「唔這個嘛⋯⋯」
琉釉向我投以求救到視線。
「琳奈,為什麼會想和琉釉結婚呢?」
我蹲下身與琳奈平視,放輕語調的詢問。
「因為琉釉的眼睛很漂亮,相處起來,很快樂。」
「可是啊,琳奈妳知道的吧,母親她一定和妳說過,對我們貓族而言,戀愛是不存在的情感喔?雖然歷史上不是沒有與人族結緣的貓,我可以斷言,我們對人族的情感是模仿的產物,即使是這樣,妳還是要和琉釉結婚嗎?」
聽到了我的話,她咬了一下嘴唇,不過立刻回答道。
「我還是要。」
聲音是人族幼體不該擁有的堅定,就像她的母親對待她的兄長一樣。
「她是這麼說的喔,琉釉?」
我起身把回應權還給身旁的她,琉釉的煩惱的眉毛糾結了一會才開口。
「⋯⋯如果妳長大後還是一樣的想法,我再考慮吧?」
「⋯⋯結果還是把我當小孩子。」
琳奈不是很滿意的咕噥。
「好啦,對貓娘不可以太貪心,不然會逃走喔。」
我安慰道,看了一眼琉釉,抖了抖貓耳,感到好笑的說。
「真不知道像誰,該說是遺傳嗎?越近純血的希瑞瓦人,就算不是返祖者,果然容易對近親產生好感。」
大概沒有任何一個人族國家像希瑞瓦共和國,近親結婚的比率超過七成的人口,因為如此,她們身上流著的是最接近『古靈種』的血,高於人族的平均智力無限接近貓族,看待一段情感也是,一但決定便不會放手。應付其它人族幼體的話大概對琳奈沒有用,就像凱薩琳一樣從非常小就喜歡上自己的兄長。
「妳說的倒是輕鬆,我覺得我的立場會很糟糕吶?」
「不過並不討厭吧?」
我向琉釉拋出了一個無需言語便明顯的問題。
「我先回中庭找萊卡了。」
「好,之後見。」
我拿走了水晶立桌上屬於我的氣泡飲,揮手告別了兩人,穿過被二極燈染上金色的白石砌拱門,在中庭的藤編吊椅找到了雪奈與梅爾兄妹,圍在點著香芬蠟燭的水晶桌旁,淡淡的蘭花幽香與帶鹽的海風吹入鼻腔,令貓很放鬆。
「有希奈。」
「萊卡,怎麼樣?有什麼想要分享的嗎?」
我說道,舒展了一下貓尾,找了一張藤編吊椅坐了下來。
「說到民主黨又希望我出來競選總統。」
「在我聽起來是件好事,你不希望如此?」
把裝著氣泡飲的水晶杯放到水晶桌後我回應道。
「並不是這麼說,只是⋯⋯」
好似事情是難以言語,他頓了頓後說。
「只是我擔心共和州的現況。普遍情況,一位共和州總統算上連任也就是兩個任期。」
「上一次出現在生命時間中擔任過三個任期的總統是因為自然災害,當海床崩塌造成超過二十尺的天災級海嘯襲擊自由聯邦的第七星際殖民地澳希亞時。」
凱薩琳接續萊卡的話說道,背後的意思很清楚——共和州已經進入警戒狀態,需要有治國經驗的人選擔任領導者。
「水島的情況確實不樂觀。」
我點頭同意她的想法。
「要我說的話,這可能比我們文明歷史上經歷過的所有的災難都要致命,它影響的將不只是生命,還有整個文明經過千年所建立的價值與社會的互信。我想,對民主黨而言,他們希望當初帶共和州加入靈貓六國協約的總統來領導,因為你的遠見,島嶼比其它人族主權國家都更早準備面對這個時代的動盪。」
他苦笑了一下,沒有接受我的話。
「那不都是妳與妹妹給我的建議嗎?」
「可是你是能聽進這些建議的總統。」
「如果妳這麼說的話⋯⋯」
「所以,怎麼樣?你有要參加選舉嗎?」
我傾身貼近他問道。
「這是當然,如果這個國家需要我的話。」
「那麼你會有天宮家的支持。」
我以天宮家家主的身份承諾。
「謝謝妳有希奈。」
「我的立場也是,有你在國會,貓族的想法也比較容易傳達給島嶼人。」
「哥哥,別擔心世界的局勢,我們一定能度過這段困難的時間。」
凱薩琳握住他的手為他鼓勵,然後看向坐在一旁安靜聆聽我們談話的雪奈。
「雪醬。」
被問到的雪奈表情有些訝異,但並沒有拒絕提供幫助。
「⋯⋯我覺得你可能不太會需要一個聯邦的醫學博士,但如果你再次成為總統,島嶼需要基因篩檢的話,我可以安排我的團隊到島嶼。」
「我想我會需要妳說的這個醫學博士。」
萊卡笑著說。
「就算,她將身為天宮家的責任拋開給她的妹妹?」
「就算是這樣,妳的支持對我意義重大,雪奈⋯⋯我感覺,就像是回到美好的往日,要參選共和州議員,有妳們在我身邊。」
「的確是就像過去。」
雪奈可愛的微笑,抖了抖她一對月銀色貓耳。
「那麼為我們再次聚集慶祝。」
凱薩琳舉起她的水晶杯愉悅的說。
「祝和平!」
『祝繁榮!』
舉起水晶杯,我們齊聲的說,被燭光點綴黃金色的氣泡與空靈的輕敲在漸暗的夜盪漾,迴響在滿天的星空下,讓宇宙為我們祝福。
至少在這一個瞬間,我覺得有朋友們的協助,這些政策改革能夠讓我們的文明不受暴力侵害。基因劣化是一個難題,但並非不能解決的難題,人族與貓族會攜手一同度過,就像先人面對每個時代的挑戰。
可是我們還並不知道,基因會多麼的致命,近乎無形的侵蝕每一個人族國家,我們只能慢慢的看著它失去穩定,犯罪出現,然後是街頭暴力。基因剔除以外所有各國嘗試的方法,我們所能做到的只是延後它,不能阻止它的發生⋯⋯絕望的等待我們熟悉的世界被衝突給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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