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白——灰色高塔的塵封陰影
本章節 2376 字
更新於: 2022-08-06
認識真尋,是在我七歲的夏天。
當時,我和凜冬阿姨一如往常到雪蛙湖玩水,意外撞見有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子正被一群小孩欺負。儘管對方人數眾多,卻全被凜冬阿姨輕鬆撂倒。
上前關心後,原來這名叫林真尋的人居然是男孩,而且是前陣子搬來,外公口中那棟夭壽高級的別墅主人兒子。
從那天起,我開始邀請真尋一起玩。真尋的雙親因為公務經常出國,雖然有聘請管家照料,真尋卻總是跑來我家住,家人也非常喜歡這個漂亮得有如洋娃娃的孩子。
一年過去,我們變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事情發生在某個平凡的星期天,玩累的我們正準備返家時,兩名身穿黑衣的男子突然現身,二話不說朝我們亮出電擊棒。慌亂中,只有凜冬阿姨順利逃跑。
醒來後,我和真尋已經被綁在充滿霉味的陰暗房間,透過掌心大的氣窗照入月光,可見角落有條拴著鐵鍊的大狗。
似乎是察覺動靜,大狗像要扯斷鐵鍊似的朝我們衝來,當滴著唾液的獠牙近在真尋眼前,低吼著無法撕咬的懊悔時,我們的哭聲引來了歹徒,並被痛毆一頓。
狗、黑暗、時刻恐懼的生活持續了不知道多久。
漸漸的,我們忘記哭泣、慘叫……
什麼也不思考的呼吸著……
直到隔絕世界的門板彼端,傳來高喊「請冷靜點」的熟悉嗓音。
結束聽似吵架的對話後,我們被其中一人……就叫他歹徒B吧。一被帶出房間,眼前所見立刻證明我沒聽錯,正與歹徒B同夥——歹徒A對峙的警察就是老媽,她高舉著雙手,槍擺在腳邊。
這時,歹徒A命令老媽脫衣服。為了我們的安全,老媽即使氣憤卻不敢反抗,等老媽脫得只剩內衣時,歹徒居然說反正都逃不掉了,若老媽能用身體讓他們開心,就放我們離開並投降。
當我看著老媽遭歹徒B壓倒瞬間,我本來被恐慌塞滿的腦袋突然怒意爆發,我狠狠咬了歹徒A手臂,大叫著衝向老媽。
——清樺,小心!
就在我撞倒歹徒B同時,老媽大喊著爬起身抱住我。
接著,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
歹徒身後的玻璃應聲破碎,鮮紅血花先後自兩名歹徒後腦飛濺綻放,雙雙倒地。
——太好了……你沒事吧?
老媽雙膝跪倒,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然後朝窗外比了個拇指。我不曉得她在跟誰致意,滿腦只想依偎她溫暖的懷抱。
我緊緊抱住老媽,但等著我的卻是不同的溫暖,……
等我察覺衣服被大量鮮血暈紅時,老媽已經在我的肩膀昏了過去。
那幾聲槍響,包含了歹徒臨死前的掙扎。
全力搶救兩天後,老媽仍宣告不治。
次日,我從新聞得知主嫌曾是真尋父親的商場勁敵,後來被因競爭失敗而破產,綁架真尋是為了報復。
至於狙擊手開槍時機過慢,上層指揮不當導致部下殉職,以及違規讓人質親屬與歹徒談判等疏失,使得警方飽受媒體抨擊,負責指揮的局長因此降職。
不久,老媽的同事來訪,在偷聽她與大人們的對話中,我才知道老媽是用槍威脅局長讓她去談判。而狙擊手之所以錯過擊殺時機與誤殺歹徒……主因是我突然攻擊歹徒,突發狀況導致狙擊手失去準心,警方是為了保護我才隱瞞真相。
或許是內疚吧,真尋雙親答應會負責直到我大學畢業的所有開銷,而真尋則被診斷罹患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得住院觀察一陣子。
從那時開始,凜冬阿姨每晚都抱著我,陪伴我哭到睡著。
外公整日沉著張臉,外婆則是連吃飯都在哭,老爸更被老媽娘家的親戚輪流痛罵。
我知道。
家,改變了。
秀麗黑髮的香氣、翻動書頁的手、朗讀故事書的柔美嗓音。
即使我才八歲,也明白那些專屬於老媽的一切永遠消失了。
可是,沒有人責怪我。
明明老媽是因我的錯而死,為什麼我卻沒有得到懲罰?
我好想哭,不斷的哭,依賴眼淚遺忘自責。
但我在老媽臨終前答應過她,要成為讓她驕傲的王子。
她常說王子是勇敢的象徵,不能隨便落淚。
於是我逼自己擦掉眼淚,對著鏡子重新學習笑容,家人們也漸漸調適心情,攜手面對必須克服的悲傷。
一個多月後,我與出院不久的真尋前往祭拜老媽,沒想到在白樺林裡散步時撞見那群曾欺負真尋的小孩。少了凜冬阿姨助陣,我們一下子就被打趴在地,一群人開始罵真尋是殺人兇手。
突來的言語刺激,使得真尋本來恢復穩定的情緒頓時崩潰,歇斯底里的哭喊著自己是殺人兇手。
——不是的!
——老媽根本沒有怪你!你不是兇手!
——老媽會死都是我害的,都是因為我擅自行動!
縱使我叫啞嗓子,仍阻止不了真尋失控痛哭。見狀,帶頭的傢伙反倒面露惡笑,將手中的水槍硬塞給我,且命令其他人將真尋的頭壓往槍口。
——開槍啊!白癡灰頭髮!
——居然害死自己的媽媽,你也是殺人兇手!
豈料,聽完這段嘲笑的我失去了意識。
三天後我在醫院醒來。經由診斷,我同樣患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且情況遠比真尋嚴重。這一刻我才了解,我從來沒真正擦乾眼淚,只是不斷壓抑而已。
為此,我住院靜養了半年,真尋則在家調養。
醫生說明我的病發誘因是憤怒與痛覺——當兩者同時出現時,很高機率會引發我自律神經錯亂,產生強烈攻擊慾望。不僅如此,發病的我毫無痛覺,甚至沒有失控期間的記憶,除非注射鎮定劑,否則只能等我自行冷靜。
歷經繁複的心理輔導後,我逐漸學會了掌握情緒的方法。真尋雖然沒我這麼嚴重,卻對狗、黑暗以及手槍深植恐懼,一接觸就全身發抖。
出院後,我曾幾次遇見當時欺負我們的孩子。奇怪的是,只要見到我他們便會慘叫著逃跑。
攻擊慾望與失去記憶……
儘管沒人願意告訴我真正原因,但我敢肯定自己一定對他們做了什麼。凜冬阿姨跟真尋時刻叮嚀我不許亂想,我也發誓不再給身邊的人添麻煩,就這樣平安過了幾年……
但國三那年,惡夢再次甦醒了。
某天,我被校內惡名昭彰的壞學生盯上,因為我在走廊不小心撞到他的肩膀,威脅我中午得到屋頂道歉。我想和平解決,對方卻不這麼想,才剛踏入屋頂的我立刻被兩名學生壓制在地,接著是暴雨般的拳頭無情落向身體,任憑我怎麼求饒也不見停手。
再度恢復意識,是在隔天的醫院病房。
我隨即遭警方問話,並得知我將數名學生打成重傷,校方決定將我停學直到畢業,整起事件更上了新聞版面。雖說靠著真尋父親動用關係平息輿論與私下和解,仍抹不去我留下的汙名。
畢業後,為了避免遇見同校的人,我在凜冬阿姨建議下報考她所就讀的格林高中,希望在新的地方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