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之幕 祈願的白色青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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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8-03
早晨來臨,我按掉準時響起的鬧鐘。
我緩慢坐起身體伸展手臂。經過兩天靜養,背部仍有些疼痛,但不至於影響行動。收回手臂同時,我不經意瞄到右手腕的迷你魔法陣——成為惡魔食糧的代價。
在我穩定的鮮血供應下,依霏表示魔力雖已恢復六成,還是無法長時間現身。除了吸血,基本上她都躲在項鍊裡,沒什麼機會講到話。
話說,我都不曉得捐了幾袋血,放著不用總覺得吃虧,姑且試試吧。應該說,我那天就該用看看才對,搞不好能免掉很多麻煩。
我將口水滴上魔法陣,先來點簡單的好了。
好想睡,讓我快清醒。
彷彿聽見我的願望,魔法陣開始微光起伏,沒一會便淡去。
一分鐘過去,我依然感覺眼皮沉重無比,讓我不禁懷疑是不是被耍了。期間,我發現雨季的被單已經折齊,卻不見人影。
「喔!這就是雄性的繁衍工具嘛,頭一次見呢。」
「依霏小姐,請不要這樣!」
「聽話,讓咱看看。」
「請妳住手……這樣我很困擾,而且對真尋也不好——啊!」
浴室傳來非常糟糕的對話,隨後是雨季發出令人遐想的嬌嗔。
該死,那隻笨蛋幼女在幹嘛!
我按著吃痛的背衝往浴室。本來想敲門,誰知道門居然沒鎖,就這麼被我推開……
接著,我徹底見識到幻覺魔法的威力了。
率先印入眼簾的是依霏一絲不掛的嬌嫩身軀。光滑緊實的腹部腰身與平坦胸口一覽無遺,突出可愛虎牙的小臉蛋被水氣蒸得紅潤,服貼著幾絲濕潤金髮。
尺寸輕巧的漆黑翅膀愉悅拍動著,前端沾著泡沫的尾巴自股間探出,巧妙遮掩女孩不容侵犯的祕境。
然而,比起未成熟的幼女胴體,令我確信願望實現的一幕是……與泡沫融為一體的雪白肌膚、毫無贅肉的手臂、曲線迷人的修長雙腿、猶如夜色編織的娟秀黑髮。
「清、清樺!」雨季滿溢懼色的湛藍眼眸直視而來。
說到最震撼的重點……當然是形狀優美的鎖骨下,那對極具視覺衝擊的飽滿白兔。
羨煞全校女性,迷倒無數男性的碩美果實此刻盡收眼底。
為什麼是正版雨季!
「唷,人類。」
「「哇!」」
依霏才開口,我跟雨季便如點燃引信的鞭炮炸開尖叫。火速關門,我一招鯉魚躍龍門飛撲回床,搞得後背痛得直打滾,同時手機響來訊息聲。
好好把握跟雨季感情增溫的機會唷。
想我的話,我可以偷偷寄大膽自拍喔。
一大早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話說雨季的裸照……不得不說剛才的畫面真的……真的是可惡又幸福的幻覺——背背背背又抽筋啦!痛得我精神百倍啊!
這時,穿好修女服的依霏出現。
「人類,瞧汝方才神情,難道是對咱這副童稚軀體萌生色淫之心?」
「放屁!為什麼洗澡不關門啊!應該說,妳怎麼會跟雨季一起洗澡!」
「咱被封印以來百年沒洗澡了,於是命令契約者伺候沐浴。」
「滾開,髒死了!」
「區區人類居然敢嫌咱——」
話還沒說完,似乎被什麼吸引的依霏朝浴室方向小臉一轉。
「呼呼!汝這身衣著不錯嘛。」
接在依霏的讚嘆後,我跟著飄動目光。
三分鐘效力已過,雨季又恢復成真尋的外貌。
但……
肯定有哪裡不太一樣,又是新的是幻覺嗎?
*
假日的火車站人潮喧囂,月台擠滿來往穿梭的旅客。
接收離開買便當的情侶檔座位後,我立刻接上耳機,向凜冬阿姨傳訊報平安。
好像有人輕輕扯住我的衣襬。
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轉頭時,一張柳眉微皺的俏麗臉龐冷不防地攻佔視線。我忍住差點當眾慘叫的嘴摘下耳機,正視身旁的長髮少……姑且算少女吧?
至少靈魂是。
「怎麼了嗎?」
「那個……總覺得很多人在看這邊……」雨季流露怯懦的雙眼緩慢掃視,即見幾名正在偷瞄的男性立刻掉頭。
坦白說,我能理解他們的心情,因為我就是想靠聽音樂轉移注意力的人。若不驗明正身,我保證誰都猜不到這位留著栗色削肩短髮,淺色無袖洋裝,模樣楚楚可憐的「女性」其實是男兒身吧。
稍早見到雨季彷彿大變身的打扮,我承認心跳當下快了三大拍。儘管早知道真尋衣櫃有女裝跟假髮,也看他穿好幾次。
我還是那句老話:換了內容物後,腦袋會不由自主認知錯亂啊!尤其是雨季一臉羞澀問我「這樣穿好看嘛」時,我頭都點到快腦震盪了。
經過追問,雨季才說出這是真尋的建議,讓她暫時回歸女生的感覺,但我敢說他是想看我心神不寧的糗態。
「應該是錯覺啦,畢竟現在人擠人的。」
我丟出兇狠目光給想偷拍的大叔。幸好現在雨季是平胸,換回原本尺寸的話連我都沒把握不偷看。
「其實……平常我常感受到有人會偷瞄胸……就是奇怪的地方……但因為現在是真尋的身體,感覺對真尋很抱歉。」
原來女孩子真的會察覺被偷瞄胸部!
燈號響起,橘紅色車廂一節節呼嘯而過,隨著快到模糊的車廂減速,旅客們開始往黃線後排隊,我和雨季也拎起行李加入隊伍。
「我開動了!」
一上車,雨季隨即像個初次遠足的孩子般,滿心期待的打開在月台福利社買的豪華版鐵路便當。掰開竹筷,雨季大口咬下酥香誘人的滷排骨。
「好好吃!」
雨季捧著臉頰束起嘴唇,露出幸福洋溢的陶醉神情。見雨季擺脫等車時的不安,重歸便當殺手的正常模式,鬆口氣的我重新塞好耳機。
哦……她是什麼時候多買了一份涼麵的?
沒多久,廣播傳來停靠訊息。
進入鄰區的主要車站,車廂門才開,旅客便如雪崩般湧入車廂,連走道都站滿了人。
「小姐,坐進去點好嘛!」
面對莫名指責,雨季一臉茫然地眨了眨眼。聲音主人是個體態豐腴,硬穿著不合尺寸連身套裝像極了東坡肉的中年女性。她以龐然大物之勢佔據足夠三人站立的空間,
「就是說妳。算了,我自己弄。」
胖女人側身扭動感覺快撐破布料的屁股,不僅將雨季往窗邊硬擠,還讓行李霸佔擠掉另一名青年得來的空間。礙於空間擁擠,無故吃悶虧的青年敢怒不敢言,無奈死守僅剩的立足之地。
靠窗的我雖不受影響,但看雨季傾斜身體,手腕被迫壓在座位扶手的痛苦表情,這口氣說什麼都不能忍!
「阿姨,妳這樣——」
「不行!」
雨季使勁搖了搖頭。
「不能生氣……我不要緊的。」
她會這麼說,表示凜冬阿姨跟她說過我在發病後幾天容易復發的事吧。如果是平時遇到胖女人的霸道行徑,我自認能冷靜處理,但剛才我只覺得火氣莫名飆升,恨不得抓她的頭去撞玻璃。
「妳忍一下,我試試看調整扶手。」
一陣東摸西找後,我總算找到扶手前方的調整鈕。按鈕抬起扶手瞬間,失去支撐的雨季整個人朝我懷裡撲倒。
發現後方騷動,胖女人撇來一記冷笑,屁股繼續囂張挪動,奪走雨季半個位置。
「阿姨,妳越來越——」
「沒關係的。」雨季微仰栗色明眸,「反正只剩半小時就到站了,要是你不介意……就維持這個姿勢吧。」
「可是——」
「如果清樺不聽話,我、我就要惡作劇了喔!」
「什麼?」
「真尋說如果你不聽話,儘管對你使出言語惡作劇,像是……是……」
雨季欲言又止,唯有兩頰悄泛緋紅,眼神好似失控的準心胡亂飄忽。
「像是?」
「就、就就就是舔你……或是幫幫幫幫你……」
話還沒說完,滿臉通紅的雨季雙手埋住臉,直到下車廣播前都不再說一句話。
天呀,我的黑心青梅竹馬到底傳授了多少怪思想給她。
*
歷經多番折騰與轉車,我們總算抵達目的地——二雪鎮。
算算時間,我快三個月沒回來了。
雖然想趁機介紹老家給雨季認識,但面對能把人曬乾的夏季艷陽,我們不約而同加緊腳步,只想盡早找到陰涼處。通過緊鄰鎮民中心的土地廟,我領著雨季繼續深入狹窄的鄉間巷弄。
拐過兩處右彎,前方正在曬番薯籤的三層透天厝就是我家。
「沒人?」
零防盜功能的紗網門反鎖著。奇怪,這時間外公跟外婆應該在家才對啊?老爸就別提了,身為紅牌導遊,一年的見面次數寥寥無幾。
「哎呀,這不是清樺嘛。」
聞聲回頭,來者是位頭髮半白的婦人。是鄰居阿好姨。
「午安,妳知道我外公外婆去哪了嗎?」
「他們去鎮長家送菜了,剛還在跟我聊天呢,不然先到我家坐坐吧。」
「不用啦,我先去——哇!」
阿好姨忽然勾住我的肩膀,以莊稼人的強勁臂力將我撈往角落處,然後湊來賊笑。
「那女孩很漂亮耶。是你女朋友嗎?做了嗎?」
是誰說鄉下人很保守的?
對手號稱二雪鎮最強行動廣播,我得謹慎解釋才行。否則晚點就會一堆人來家裡祝賀了。輕咳幾聲,我向阿好姨公佈「女孩」身分。一如預想,得知真相的阿好姨驚訝得嘖聲連連。
「真尋,你終於去變性了喔。」
為什麼會得到這種結論啊!
「那就能當清樺的新娘囉,這不是你小時候的夢想嗎?」
「那是小時候的玩笑話而已啦!」我趕快插嘴救援。
「新、新娘?我我我我我當清樺的——好痛!」
雨季慌得自咬舌頭,看來是招架不住鄉下人的直來直往。這也不能怪她,畢竟一來就遇見最強八卦獸。
「真尋越來越可愛了,我外甥現在缺女朋友喔。」
「話題到此為止!我們先去找老媽,如果外公外婆回來,請幫我轉告一聲。」
避免話題繼續歪邊,我連忙帶雨季逃離現場。
「剛才那位阿姨的話是真的嗎?」
才過第一個轉角,雨季便丟來差點換我咬舌頭的問題。
「怎麼可能!只是我們是青梅竹馬,他又長得一副女生臉,那些話別放在心上。」
「嘻嘻,搞不好真尋真的喜歡你喔。」
「不可能不可能,就算真尋再怎麼可愛,終究是男生。」
原音重現的招牌惡作劇笑聲,女裝後重新塑造真尋外在形象的雨季,加上那抹耀眼更勝夏日艷陽的微笑,讓這句玩笑話的破壞力足足上升幾倍,讓我一時間心窩小小酥麻,沒想到真尋的惡作劇講座居然起了點功效。
「看到真尋家囉。既然妳跟真尋也從小認識,應該有去過吧?」
我指向左手邊外觀華美,坐落於純樸小陣中顯得突兀的歐風別墅。
「嗯……沒什麼印象了……就算有也是很小的時候了」
那的確是不可考了。
再說,如果有雨季這樣的孩子,真尋一定會介紹給我才對。
「我是不是該回家打聲招呼呢?」
「不用不用,從我們上國中後,伯父伯母就只有過年會回來。」
沿途聊些瑣事,我領著雨季來到鎮尾的白樺木林區。踏上通往深處的石板小徑,頭頂綠意盎然的茂密枝枒過濾艷陽,向地面點輟無數如烙印般的光紋,和著土味的空氣摻雜幾許涼意,恰好能適度消除暑氣。
林間微風窸窣,演奏著屬於大自然的旋律,幾乎讓人忘記走樓梯的疲累。
雨季好奇地東張西望,一下試著捕捉飄落的樹葉,一下子俏皮地連跨兩層階梯,輕盈身姿與不做作的純真笑容,極似了童話故事中與森林愉快嬉戲的公主。
階梯盡頭,眼前視野豁然開朗,白樺樹林圍繞偌大草地,遍地綠茵的中央可見粼粼波光猶如灑散碎鑽的橢圓狀湖泊。
走近湖邊,一座墓碑孤獨佇立著。
故愛妻 梁知秋之墓。
我對著墓碑跪膝合掌。
「媽,我回來了,妳在天上過得好嗎?」
凝視嵌於墓碑的遺像,儘管是張泛黃的黑白相片,老媽的笑容對我而言永遠是世界上最繽紛美麗的色彩。望著那笑容祥和的面容,內心不禁湧現陣陣暖意,彷彿有雙溫柔的臂膀正擁抱著我。
從行李取出凜冬阿姨交代的書,我雙手將書本供往墳前。若說老爸是周遊列國,愛書成癡就是形容老媽吧。打從我有記憶以來,老媽只要下了班就是書不離身,一有空就是翻書,供奉書本也是她的遺願之一,因此每當來祭拜老媽時,我總會帶本新書給她。
站起身,眼角餘光注意到雨季正雙掌合十,幾許栗色髮絲因低頭垂落胸前,闔眼祭拜的姿態美得好似不可侵犯的聖母塑像。
「雨季,要一起去湖畔走走嗎?」
「你不用陪陪伯母嗎?」
「先讓老媽看書吧,她是不把書一次看完就渾身發癢的類型。」
繞行過半圈湖泊,我們進入與墓碑的隔岸相望白樺林。
才走沒幾步,雨季便好奇地撫摸乳白色的樹皮。
「妳知道為什麼這裡叫二雪鎮嗎?」
雨季皺著可愛的鼻尖,思考了一會。
「不知道呢……」
「二雪取自於白樺木的仿雪色澤,以及這座名為雪蛙湖的湖泊,是當地人才知道的祕密景點喔。老媽曾說,之所以替我取名清樺,就是希望我能像白樺一樣高聳茁壯,心靈如湖泊般清澈無暇。」
「很棒的涵義呢!」
「雖然諧音念起來很像青蛙,但我依然最喜歡老媽給我的名字——阿,到了!」
跳上形狀貌似棋盤的大石頭,我雙手圈起筒狀貼近嘴巴吸飽空氣,然後——
「呀吼!」
幾乎擠乾肺部的奮力吶喊轉眼沉入林間。
喉嚨雖然喊得有點乾燥,心情卻像是鬆脫的鎖鍊,解脫了累積心中的大小煩惱。
「抱歉,嚇到妳了嗎?」
「有一點點……」
「小時候只要我跟真尋誰心情不好時,我們總會一起站在這裡陪對方大喊。喊累了就直接倒頭大睡,好幾次睡過頭被凜冬阿姨教訓。」
看著腳下曾經能容納我與真尋的石頭,如今空間只夠光站我一個了。
幸好真尋不在,否則他一定會硬擠上來,到時候又是不妙的理智修羅場。
「雨季,妳要試試——怎麼了嗎?」
栗色眼眸朝我凝來哀傷,斂起笑意的臉龐染起憂鬱。
「你說心情不好會在這裡大喊,也就是說清樺現在還是不開心……」
雨季突來的論點,讓我有點反應不及。
「能告訴我嘛,關於清樺的病……」
雨季捏緊拳頭,彷彿正在醞釀某種力量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我怎麼也忘不了清樺在夜市時的表情……真尋一直不肯告訴我,梁會長只說和伯母有關……可以的話,我想知道更多清樺的事!」
這一喊令我無比錯愕。
為什麼雨季會那麼執著我的病?是因為那晚我真的很可怕嗎?
凜冬阿姨始終不肯透露我的背傷來源,連真尋也守口如瓶,說什麼都不告訴我那晚的事。
答案很簡單。因為知道了,得到的只有痛苦而已。
我盤腿坐上石頭,忍不住歎了口氣。
事到如此,與其繼續隱瞞雨季造成不必要的誤解,不如據實坦白我這些年來,刻意藏匿於內心深處的灰暗一頁。
以及——
「故事會有點悶喔。」
那個傷痕累累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