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２４『夜晚驚魂記』
本章節 5231 字
更新於: 2022-08-02
旅程第二天的早晨，我搔著總是會翹起來的亂髮，打了個好大的哈欠。
預定要前往月平町參加祭典，我拖著異常沈重的步伐來到大廳。透過窗戶看出去，天氣相當晴朗。
和疲憊不堪的自己相比，熬夜的璃奈非常有精神。只見她高舉著雙手和尾巴發出十分可愛的聲音，朝氣滿滿地跟我說了句「早安」。
頂著模糊的視線，我以微笑回應。
「老師，你的臉色不太好耶。昨晚有好好休息嗎？」
「嗯⋯⋯原本是有那個打算。」然而我只睡了三個小時左右。
「昨天在泡澡的時候有服務生把像鹽一樣的東西倒進池裡，不知道現在精神這麼充足跟那個有沒有關係？」
「妳說，像鹽一樣的東西？」
大概是浴劑或浴鹽之類的添加物吧，沒想到龍奈連這個細節都有還原。
它們可以養顏美容，但不具備亢奮效果。由此我判斷是學生太興奮睡不著的心理因素。
「泡完後肌膚變得滑溜溜的，我還有幫忙日下同學跟三晴同學她們擦背。」
「喔喔⋯⋯」
那是何等刺激的畫面。
含苞待放的少女們相互擦拭彼此的身體，挑逗著每位男性心中最禁忌的幻想——
「老師果然是變態呢。這下證據確鑿了。」
「別亂下定論，我只是對於九尋同學跟大家都很開心這件事感到欣慰，完完全全、沒有奇怪的想法！」
「突然這麼慌張反而更可疑了，讓我思考一下⋯⋯嗯，去通知軍隊過來抓人吧。」
「老師我會沒辦法活著走出旅館的！」
看著發出嚴正抗議的我，以及狠狠捉弄自己又毫無愧疚感的碧，璃奈臉上忍不住泛起笑意。
兩人的日常互動總會讓她對老師產生同情，卻不打算打攪。可以的話，她甚至希望這種場面永遠不要結束。
——然而。
「也該適可而止了吧，打起精神來！那副廢柴模樣連人家都看不下去了。」
一道充滿怒氣的嗓音冷不防從眾人背後傳來。
「抱歉，俺昨晚太放縱了。被克萊希爾拒絕後正愁沒有酒友，恰好遇見那些軍人小哥，索性就邀他們一起⋯⋯呃、唔——！？噁噁噁噁噁！」
「居然真的吐？趕緊放開人家！髒死了⋯⋯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完全把導師的臉都丟光了啊。」
此刻現身在大廳裡的，是不停發牢騷的女孩，外加一位體格壯碩無比、扶著垃圾桶嘔吐的熊人族男子。
顯然其中一方是非常不情願才跑去叫對方起床。誰叫他們的房間就在隔壁呢，抱怨也沒用。
我不想打擾一臉難受的陸掌，但喝得酩酊大醉是他自討苦吃。
出於好奇心使然，我選擇瞭解當時的情況。
「我記得你泡完澡就提著啤酒不知道跑去哪裡。怎麼會跟自衛隊的成員混在一起？」
「還（呃）不是因為新谷兄和克萊希爾都不甩俺，只能孤獨坐在（呃）月光下喝酒⋯⋯後來想去河邊洗澡，俺渾身都是酒臭味，結果（呃）碰到響樹小哥和金尾兄，乾脆把他們找過來喝⋯⋯」
「一直呃呃呃到底是在呃什麼啊。等打嗝結束再講話！」
「抱歉⋯⋯反正大概就是這樣，被同行拋棄的俺明明才是受害者。」
「難道是因為酒精沖腦，所以開始胡說八道了？還有在那裡袖手旁邊的臭布納，他會變成這個樣子你也有份。」
「不是我想反駁，但這個理由似乎有點牽強⋯⋯」
「少囉嗦，快點來幫忙收拾爛攤子。」
不懂自己為何也被捲進來，我疑惑地瞪大眼珠子，對此尤朵拉露出「既然人家都白白受罪了你也別想落跑」的表情。
「想要放鬆喝個幾杯無傷大雅，但你得學會控制住慾望。」
「俺知道錯了⋯⋯」
「哼，嘴巴這麼說身體也要力行。之後再犯，人家絕對饒不了你。」
聽見我和尤朵拉的忠告，陸掌勉強抬起那張缺乏血色的臉龐，對我們表示感激。
很顯然的，他的班級已經習慣見到自己的導師如此狼狽，C班學生紛紛搖頭歎息。注意到這點，尤朵拉變得更火大。
圍觀著此番場景，璃奈和碧不禁苦笑。
看著我的班級在大廳裡集合，心中的那份不協調感越來越強烈。
環顧四周，確定那個男人沒有躲在角落偷笑，我將疑惑化為聲音說出口：
「克萊希爾呢？按照慣例，他應該會最先到場然後跟女服務員調情。遲到了還真稀奇。」
「搞不好是誘拐某位可憐女孩回房間去了。那個畜生不如的東西，待會兒再去收拾他⋯⋯不過，遲到確實很不尋常。」
「就算是開玩笑也太過分了吧⋯⋯不、不妙！又要吐了噁嘔嘔嘔——！！」
「看吧，這就是替那傢伙辯護的下場。吐到連腸子都出來算你活該。」
望向差點因體力不支倒地的陸掌，我跟尤朵拉都沒有伸出援手的打算，她甚至變本加厲地踢了對方幾腳，想把陸掌從昏迷中喚醒。
平常總是爭執不休的兩人，居然因為克萊希爾的問題站在同一陣線，這突如其來的發展讓學生們感到驚訝。
「對了，老師，能不能請問你睡不好的原因？」
在璃奈憂心地詢問的同時，尤朵拉的背影瞬間震了一下。
「嗯？沒、沒什麼需要擔心的。」
「⋯⋯語氣聽起來有點猶豫耶，難不成，和旁邊感覺黑眼圈挺重的尤朵拉大人有關？」
「誰黑眼圈很重啊，別以為自己長得可愛就能亂講話。再說了，人家怎麼可能跟這傢伙混在一起？」
「如果有心事的話，可以儘管來找我們訴苦。」
「九尋同學⋯⋯」
從璃奈口中說出的、眼神中寄宿的，是最純粹的關心，體會到這點的我露出欣慰的笑容。
一旁的緋隼閉著眼點頭，她知道璃奈有多麼樂於幫助人。
尤朵拉的臉龐浮現出糾結與困惑交融的模樣。她還沒能習慣這種場面。
躊躇許久，鬆開死命咬住的嘴唇，尤朵拉妥協了。
「傍晚的時候，人家和行蹤詭異在女湯附近閒晃的臭布納分開⋯⋯」
這個形容方式根本大錯特錯，但我決定不插話。
「然後呢？」
「分別後人家要走回房間，但這棟建築物被施了魔法，術式極其複雜且陰險，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怎、怎樣啦！臭布納笑什麼笑？」
「對不起⋯⋯我實在是忍不住、那個語氣，我不行了⋯⋯好痛！」
明明只是迷路還扯什麼魔法——雖然想這麼說。
再也憋不住笑聲的我被對方賞了一拳，肚子痛到沒有心情開玩笑。
「呼，舒暢多了。總之回到正題。」
「嗚嗚⋯⋯」
「人家來這裡之前有聽艾利森大人說過，夜晚時會出現某種東西，尤其是在森林環繞的地方。起初人家認為只是謠言——」
尤朵拉刻意將聲音壓低，彷彿隨時會被那個未知的存在聽見。
不是很熱衷於恐怖故事的璃奈，聽到這裡忍不住抓緊我的衣角，額頭冒出冷汗。
她沒發現我臉上異常冷靜的模樣。
「好不容易抵達房間後，推開門一看，所有東西都移動了位置，棉被自己鋪好放在地上。察覺到事態不對勁，人家立刻逃跑了。」
「啊⋯⋯原來是這樣。」
「很恐怖對吧？明明房間裡一個人都沒有，棉被居然會自己走路！簡直就像在引誘不知情的人躺進去，然後趁機將他們的靈魂吸走！」
被吸走恐怕只有這傢伙的智商。
「人家跑去查看大家是否活著，最先進去的就是臭布納的房間，幸好除了睡姿很腦殘還流口水以外，沒有惡靈入侵的跡象。」
「擅自闖入房間還對我的睡姿有一大堆意見，妳才是惡靈吧！」
「人、人家沒有闖空門！擔心自己會被鬼魂附身的被子奪去性命之類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如果不是因為鬼故事聽多了想找人陪，還會是什麼呢。
無論何時何地，尤朵拉都將那高傲蘿莉的設定發揮得淋漓盡致。
「撇開那些不談，雖然沒有看見什麼鬼魂，卻意外地發現更龐大的威脅⋯⋯幸虧有臭布納擔任誘餌，人家在給予對方致命一擊後迅速撤退回房間。」
「尤朵拉大人和那個威脅交手了？」
「正是如此。當時在陰暗的走廊，空氣壓迫得令人難以喘息，我們聽到從廁所裡傳來怪聲——『那肯定是惡靈』人家這麼說，於是派臭布納過去吸引火力，人家再趁其分心時幹掉它。」
將璃奈等人帶往昨晚驚險動魄的現場，尤朵拉的表情極度入戲且嚴肅，甚至有些扭曲。
或許是個人的觀點問題，我實在不清楚自己作為肉盾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同樣的道理也套用在眼前這位前輩身上。她到底是在興奮個什麼勁啊。
「那個鬼魂驚覺自己形跡敗露，發出不怎麼可怕的叫聲，然後人家用魔法把它轟出了窗外。」
「原本她想就地處決，但沒有恰當的工具。」
「你安靜，別打斷故事。惡靈跟鬼魂很狡猾，我們用白布把它裹起來扔進河裡，確認目標消失在遠方，人家才允許臭布納回去睡覺。」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白白浪費掉我的休息時間，最後只請一罐牛奶當獎勵。」
順帶一提，那還是我之前買給她的。
「有這份心意我已經很感動了。所以說，再次感謝。」
「人家只是不希望臭布納脫水而死，據說某些惡靈會吸取人體內的水分，少自作多情。」
「世界上哪有這種惡靈？」
「少囉唆！就當成人家不想看見乾枯扁掉的臭布納在之後變成冤魂，到處去騷擾無辜女性就行了吧！」
「奇怪，為什麼最近大家⋯⋯果然我的名聲就是被妳搞壞的！」
至此，有關昨晚的刺激冒險也算告一個段落。
望著關係變回以前那樣的兩位老師，璃奈搔了搔臉頰，在稍微思考過後和碧交換一個眼神。
當她還小的時候，只要作物豐收，村裡會舉辦一種叫「烏魯」的祭典，有點類似人類的營火晚會。那段時間村民除了煮各種好吃的食物，在森林裡比賽誰編的故事最可怕也相當受歡迎。
無論是兇殘的魔獸、掌管元素之力的精靈，甚至是受到詛咒的城堡都被拿來當成主題。
這些存在不屬於人類世界，但兩邊對於創造謠言傳說的歷史都相當悠久。舉凡古埃及文化、希臘羅馬的眾神、日本傳統妖怪等等，這幾年從書裡讀到的知識都不曾讓璃奈停止驚嘆。人類作家還會把這些題材寫成長篇奇幻小說，她每次在圖書館看見都非常感興趣。雖然最後總是因為字數太多而作罷。將來等自己瞭解的詞彙更多時，一定要把它們全部閱讀過一遍。
因此，璃奈明白文字的價值，以及它帶給自己的深遠影響。
望著同樣受故事影響卻變得疑神疑鬼的尤朵拉，璃奈輕撫胸膛，下定了決心。
不願看見對方被蒙在鼓裡，這股情緒最終還是戰勝了一切。
「老師，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是指鬼魂的真面目。」
「呼⋯⋯幸好沒人跟這貨一樣傻。我們昨晚遇見的東西當然不是什麼惡靈，那位叫做介山幸悟的新兵你們還記得嗎？就是感覺有點天真的青年。從廁所裡走出來的正是他。」
「結果尤朵拉大人和老師不僅揍他一頓，還把對方扔進河裡？」
「差不多就是這樣。」
「好可憐⋯⋯」
「你別胡扯！那傢伙明明是亂翻人家房間的惡靈！怎麼會——！？」
即使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會受到良心譴責。
對方只是想在睡前上個小號，剛踏出廁所就被兩個怪人塞進布袋裡痛打，最後被丟出窗外。幸好其餘自衛隊隊員把他救起來，本人早已失去意識，我連忙掰了個藉口說他不小心從樓梯摔落。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小子一路從旅館摔了數百公尺不曾放慢速度，翻過圍牆跟樹叢，最終掉進這條河流？」
「我對此深感遺憾。那個⋯⋯請問他人還活著嗎？」
還記得聽見這般回應時，對方臉上僵掉的表情，來自那位叫做坂倉玲愛的一等兵。
沒有把自己和尤朵拉的惡行揭露出來，我選擇矇混過去。
「新谷先生不用擔心，生命徵象正常。」
「感謝老天。」
「我們都知道幸悟有時候很糊塗，但每次看見他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心裡還是挺難受的。」
將手輕輕放在後輩額頭上，撥去濕漉漉的瀏海後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龐。玲愛就這樣憐惜地望著，對於同行的關心無須多言。
「那個，坂倉小姐，我真的很抱歉⋯⋯」
「嗯？先生沒有必要道歉啊，反而我才應該代替班長感謝你及時找到幸悟呢。他是我的⋯⋯我們的夥伴，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拋下戰友。」
「能擁有一群這麼忠心的夥伴，他真是幸運呢。坂倉小姐，接下來就麻煩妳照顧他了。」
「等幸悟清醒過來後，我會讓他知道新谷先生的救命之恩。」
「⋯⋯關、關於這點，不用說也沒關係。我不介意。」
沒有注意到我當時內疚不已的表情，玲愛在確認對方無生命危險後，朝著我點頭致意，和幾名士兵抬著擔架離開河邊。
之後一定要找機會去好好道歉。即使要強行拎著那位幼女的脖子也在所不辭。
時間點拉回現在，被人點出昨晚的驚險時刻全是一場誤會，尤朵拉彷彿受到打擊，後退了好幾步。
她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望向我。
「————」
「怎樣？」
我不是故意拖到現在才跟尤朵拉講述真相，只是累到沒有心思去解釋罷了。
那張稚氣未脫的臉蛋如今被懊悔所支配，動作有點可愛地搖晃腦袋也改變不了事實。
不確定尤朵拉是否徹底喪失自信心，面對我安撫似的摸頭行為，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嫌棄地拍開，只是低垂著視線。
「早安，看來大家的精神都很充沛呢⋯⋯真不好意思，吾輩遲到了。」
當尤朵拉回過神來要扭斷我的手腕時，背後冒出一個熟悉的聲音。
腳步聲逐漸靠近，在大門口有禮貌地鞠躬的是露出淺淺笑意的白髮男子——克萊希爾。
他沒有穿西裝或男性浴衣，僅僅只是一件襯衫配上牛仔短褲。這傢伙本來就面容端正，身材高挑，所以看起來還是很帥。
反觀其他幾位老師，先不說尤朵拉那萬年不變的中二病披風款式，陸掌在挑選服飾的品味上也慘不忍睹。這年頭到底有誰會把長褲卷到小腿？配色看起來更是視覺災難。
「你怎麼這麼慢？該不會真的跑去誘拐女服務生吧。」
「真是愚蠢的笑話，即便以新谷老師的標準來看也是如此。吾輩早些時候收到通知，說有一名自衛隊成員意外落水了，他們希望吾輩前去幫⋯⋯為什麼新谷老師和尤朵拉大人要刻意避開眼神接觸？是錯覺嗎？」
「閒、閒聊就到此為止吧！等一下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最好把精力保存起來。喂，妳說是吧尤朵拉？」
「別那麼自然地稱呼人家，信不信我把你⋯⋯呃、那個⋯⋯沒錯！多到不行的麻煩事。臭布納跟我有一些東西要討論，先告辭了！」
「她⋯⋯她的意思是我們必須離開幾分鐘。各位等等吃完早餐就先去外面的空地集合吧，剩下的到時候再⋯⋯喂！妳這傢伙別這麼急啊，我還得找個合理的藉口——」
「你最好跟人家解釋昨天晚上的情形，一字一句都不準漏掉⋯⋯」
彷彿要將獵物拖回洞口享用的猛獸，尤朵拉跩住我的衣領，就這樣一邊吵鬧一邊離開大廳。
預定要前往月平町參加祭典，我拖著異常沈重的步伐來到大廳。透過窗戶看出去，天氣相當晴朗。
和疲憊不堪的自己相比，熬夜的璃奈非常有精神。只見她高舉著雙手和尾巴發出十分可愛的聲音，朝氣滿滿地跟我說了句「早安」。
頂著模糊的視線，我以微笑回應。
「老師，你的臉色不太好耶。昨晚有好好休息嗎？」
「嗯⋯⋯原本是有那個打算。」然而我只睡了三個小時左右。
「昨天在泡澡的時候有服務生把像鹽一樣的東西倒進池裡，不知道現在精神這麼充足跟那個有沒有關係？」
「妳說，像鹽一樣的東西？」
大概是浴劑或浴鹽之類的添加物吧，沒想到龍奈連這個細節都有還原。
它們可以養顏美容，但不具備亢奮效果。由此我判斷是學生太興奮睡不著的心理因素。
「泡完後肌膚變得滑溜溜的，我還有幫忙日下同學跟三晴同學她們擦背。」
「喔喔⋯⋯」
那是何等刺激的畫面。
含苞待放的少女們相互擦拭彼此的身體，挑逗著每位男性心中最禁忌的幻想——
「老師果然是變態呢。這下證據確鑿了。」
「別亂下定論，我只是對於九尋同學跟大家都很開心這件事感到欣慰，完完全全、沒有奇怪的想法！」
「突然這麼慌張反而更可疑了，讓我思考一下⋯⋯嗯，去通知軍隊過來抓人吧。」
「老師我會沒辦法活著走出旅館的！」
看著發出嚴正抗議的我，以及狠狠捉弄自己又毫無愧疚感的碧，璃奈臉上忍不住泛起笑意。
兩人的日常互動總會讓她對老師產生同情，卻不打算打攪。可以的話，她甚至希望這種場面永遠不要結束。
——然而。
「也該適可而止了吧，打起精神來！那副廢柴模樣連人家都看不下去了。」
一道充滿怒氣的嗓音冷不防從眾人背後傳來。
「抱歉，俺昨晚太放縱了。被克萊希爾拒絕後正愁沒有酒友，恰好遇見那些軍人小哥，索性就邀他們一起⋯⋯呃、唔——！？噁噁噁噁噁！」
「居然真的吐？趕緊放開人家！髒死了⋯⋯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完全把導師的臉都丟光了啊。」
此刻現身在大廳裡的，是不停發牢騷的女孩，外加一位體格壯碩無比、扶著垃圾桶嘔吐的熊人族男子。
顯然其中一方是非常不情願才跑去叫對方起床。誰叫他們的房間就在隔壁呢，抱怨也沒用。
我不想打擾一臉難受的陸掌，但喝得酩酊大醉是他自討苦吃。
出於好奇心使然，我選擇瞭解當時的情況。
「我記得你泡完澡就提著啤酒不知道跑去哪裡。怎麼會跟自衛隊的成員混在一起？」
「還（呃）不是因為新谷兄和克萊希爾都不甩俺，只能孤獨坐在（呃）月光下喝酒⋯⋯後來想去河邊洗澡，俺渾身都是酒臭味，結果（呃）碰到響樹小哥和金尾兄，乾脆把他們找過來喝⋯⋯」
「一直呃呃呃到底是在呃什麼啊。等打嗝結束再講話！」
「抱歉⋯⋯反正大概就是這樣，被同行拋棄的俺明明才是受害者。」
「難道是因為酒精沖腦，所以開始胡說八道了？還有在那裡袖手旁邊的臭布納，他會變成這個樣子你也有份。」
「不是我想反駁，但這個理由似乎有點牽強⋯⋯」
「少囉嗦，快點來幫忙收拾爛攤子。」
不懂自己為何也被捲進來，我疑惑地瞪大眼珠子，對此尤朵拉露出「既然人家都白白受罪了你也別想落跑」的表情。
「想要放鬆喝個幾杯無傷大雅，但你得學會控制住慾望。」
「俺知道錯了⋯⋯」
「哼，嘴巴這麼說身體也要力行。之後再犯，人家絕對饒不了你。」
聽見我和尤朵拉的忠告，陸掌勉強抬起那張缺乏血色的臉龐，對我們表示感激。
很顯然的，他的班級已經習慣見到自己的導師如此狼狽，C班學生紛紛搖頭歎息。注意到這點，尤朵拉變得更火大。
圍觀著此番場景，璃奈和碧不禁苦笑。
看著我的班級在大廳裡集合，心中的那份不協調感越來越強烈。
環顧四周，確定那個男人沒有躲在角落偷笑，我將疑惑化為聲音說出口：
「克萊希爾呢？按照慣例，他應該會最先到場然後跟女服務員調情。遲到了還真稀奇。」
「搞不好是誘拐某位可憐女孩回房間去了。那個畜生不如的東西，待會兒再去收拾他⋯⋯不過，遲到確實很不尋常。」
「就算是開玩笑也太過分了吧⋯⋯不、不妙！又要吐了噁嘔嘔嘔——！！」
「看吧，這就是替那傢伙辯護的下場。吐到連腸子都出來算你活該。」
望向差點因體力不支倒地的陸掌，我跟尤朵拉都沒有伸出援手的打算，她甚至變本加厲地踢了對方幾腳，想把陸掌從昏迷中喚醒。
平常總是爭執不休的兩人，居然因為克萊希爾的問題站在同一陣線，這突如其來的發展讓學生們感到驚訝。
「對了，老師，能不能請問你睡不好的原因？」
在璃奈憂心地詢問的同時，尤朵拉的背影瞬間震了一下。
「嗯？沒、沒什麼需要擔心的。」
「⋯⋯語氣聽起來有點猶豫耶，難不成，和旁邊感覺黑眼圈挺重的尤朵拉大人有關？」
「誰黑眼圈很重啊，別以為自己長得可愛就能亂講話。再說了，人家怎麼可能跟這傢伙混在一起？」
「如果有心事的話，可以儘管來找我們訴苦。」
「九尋同學⋯⋯」
從璃奈口中說出的、眼神中寄宿的，是最純粹的關心，體會到這點的我露出欣慰的笑容。
一旁的緋隼閉著眼點頭，她知道璃奈有多麼樂於幫助人。
尤朵拉的臉龐浮現出糾結與困惑交融的模樣。她還沒能習慣這種場面。
躊躇許久，鬆開死命咬住的嘴唇，尤朵拉妥協了。
「傍晚的時候，人家和行蹤詭異在女湯附近閒晃的臭布納分開⋯⋯」
這個形容方式根本大錯特錯，但我決定不插話。
「然後呢？」
「分別後人家要走回房間，但這棟建築物被施了魔法，術式極其複雜且陰險，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怎、怎樣啦！臭布納笑什麼笑？」
「對不起⋯⋯我實在是忍不住、那個語氣，我不行了⋯⋯好痛！」
明明只是迷路還扯什麼魔法——雖然想這麼說。
再也憋不住笑聲的我被對方賞了一拳，肚子痛到沒有心情開玩笑。
「呼，舒暢多了。總之回到正題。」
「嗚嗚⋯⋯」
「人家來這裡之前有聽艾利森大人說過，夜晚時會出現某種東西，尤其是在森林環繞的地方。起初人家認為只是謠言——」
尤朵拉刻意將聲音壓低，彷彿隨時會被那個未知的存在聽見。
不是很熱衷於恐怖故事的璃奈，聽到這裡忍不住抓緊我的衣角，額頭冒出冷汗。
她沒發現我臉上異常冷靜的模樣。
「好不容易抵達房間後，推開門一看，所有東西都移動了位置，棉被自己鋪好放在地上。察覺到事態不對勁，人家立刻逃跑了。」
「啊⋯⋯原來是這樣。」
「很恐怖對吧？明明房間裡一個人都沒有，棉被居然會自己走路！簡直就像在引誘不知情的人躺進去，然後趁機將他們的靈魂吸走！」
被吸走恐怕只有這傢伙的智商。
「人家跑去查看大家是否活著，最先進去的就是臭布納的房間，幸好除了睡姿很腦殘還流口水以外，沒有惡靈入侵的跡象。」
「擅自闖入房間還對我的睡姿有一大堆意見，妳才是惡靈吧！」
「人、人家沒有闖空門！擔心自己會被鬼魂附身的被子奪去性命之類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如果不是因為鬼故事聽多了想找人陪，還會是什麼呢。
無論何時何地，尤朵拉都將那高傲蘿莉的設定發揮得淋漓盡致。
「撇開那些不談，雖然沒有看見什麼鬼魂，卻意外地發現更龐大的威脅⋯⋯幸虧有臭布納擔任誘餌，人家在給予對方致命一擊後迅速撤退回房間。」
「尤朵拉大人和那個威脅交手了？」
「正是如此。當時在陰暗的走廊，空氣壓迫得令人難以喘息，我們聽到從廁所裡傳來怪聲——『那肯定是惡靈』人家這麼說，於是派臭布納過去吸引火力，人家再趁其分心時幹掉它。」
將璃奈等人帶往昨晚驚險動魄的現場，尤朵拉的表情極度入戲且嚴肅，甚至有些扭曲。
或許是個人的觀點問題，我實在不清楚自己作為肉盾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同樣的道理也套用在眼前這位前輩身上。她到底是在興奮個什麼勁啊。
「那個鬼魂驚覺自己形跡敗露，發出不怎麼可怕的叫聲，然後人家用魔法把它轟出了窗外。」
「原本她想就地處決，但沒有恰當的工具。」
「你安靜，別打斷故事。惡靈跟鬼魂很狡猾，我們用白布把它裹起來扔進河裡，確認目標消失在遠方，人家才允許臭布納回去睡覺。」
「簡單來說就是這樣。白白浪費掉我的休息時間，最後只請一罐牛奶當獎勵。」
順帶一提，那還是我之前買給她的。
「有這份心意我已經很感動了。所以說，再次感謝。」
「人家只是不希望臭布納脫水而死，據說某些惡靈會吸取人體內的水分，少自作多情。」
「世界上哪有這種惡靈？」
「少囉唆！就當成人家不想看見乾枯扁掉的臭布納在之後變成冤魂，到處去騷擾無辜女性就行了吧！」
「奇怪，為什麼最近大家⋯⋯果然我的名聲就是被妳搞壞的！」
至此，有關昨晚的刺激冒險也算告一個段落。
望著關係變回以前那樣的兩位老師，璃奈搔了搔臉頰，在稍微思考過後和碧交換一個眼神。
當她還小的時候，只要作物豐收，村裡會舉辦一種叫「烏魯」的祭典，有點類似人類的營火晚會。那段時間村民除了煮各種好吃的食物，在森林裡比賽誰編的故事最可怕也相當受歡迎。
無論是兇殘的魔獸、掌管元素之力的精靈，甚至是受到詛咒的城堡都被拿來當成主題。
這些存在不屬於人類世界，但兩邊對於創造謠言傳說的歷史都相當悠久。舉凡古埃及文化、希臘羅馬的眾神、日本傳統妖怪等等，這幾年從書裡讀到的知識都不曾讓璃奈停止驚嘆。人類作家還會把這些題材寫成長篇奇幻小說，她每次在圖書館看見都非常感興趣。雖然最後總是因為字數太多而作罷。將來等自己瞭解的詞彙更多時，一定要把它們全部閱讀過一遍。
因此，璃奈明白文字的價值，以及它帶給自己的深遠影響。
望著同樣受故事影響卻變得疑神疑鬼的尤朵拉，璃奈輕撫胸膛，下定了決心。
不願看見對方被蒙在鼓裡，這股情緒最終還是戰勝了一切。
「老師，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是指鬼魂的真面目。」
「呼⋯⋯幸好沒人跟這貨一樣傻。我們昨晚遇見的東西當然不是什麼惡靈，那位叫做介山幸悟的新兵你們還記得嗎？就是感覺有點天真的青年。從廁所裡走出來的正是他。」
「結果尤朵拉大人和老師不僅揍他一頓，還把對方扔進河裡？」
「差不多就是這樣。」
「好可憐⋯⋯」
「你別胡扯！那傢伙明明是亂翻人家房間的惡靈！怎麼會——！？」
即使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會受到良心譴責。
對方只是想在睡前上個小號，剛踏出廁所就被兩個怪人塞進布袋裡痛打，最後被丟出窗外。幸好其餘自衛隊隊員把他救起來，本人早已失去意識，我連忙掰了個藉口說他不小心從樓梯摔落。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小子一路從旅館摔了數百公尺不曾放慢速度，翻過圍牆跟樹叢，最終掉進這條河流？」
「我對此深感遺憾。那個⋯⋯請問他人還活著嗎？」
還記得聽見這般回應時，對方臉上僵掉的表情，來自那位叫做坂倉玲愛的一等兵。
沒有把自己和尤朵拉的惡行揭露出來，我選擇矇混過去。
「新谷先生不用擔心，生命徵象正常。」
「感謝老天。」
「我們都知道幸悟有時候很糊塗，但每次看見他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心裡還是挺難受的。」
將手輕輕放在後輩額頭上，撥去濕漉漉的瀏海後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龐。玲愛就這樣憐惜地望著，對於同行的關心無須多言。
「那個，坂倉小姐，我真的很抱歉⋯⋯」
「嗯？先生沒有必要道歉啊，反而我才應該代替班長感謝你及時找到幸悟呢。他是我的⋯⋯我們的夥伴，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拋下戰友。」
「能擁有一群這麼忠心的夥伴，他真是幸運呢。坂倉小姐，接下來就麻煩妳照顧他了。」
「等幸悟清醒過來後，我會讓他知道新谷先生的救命之恩。」
「⋯⋯關、關於這點，不用說也沒關係。我不介意。」
沒有注意到我當時內疚不已的表情，玲愛在確認對方無生命危險後，朝著我點頭致意，和幾名士兵抬著擔架離開河邊。
之後一定要找機會去好好道歉。即使要強行拎著那位幼女的脖子也在所不辭。
時間點拉回現在，被人點出昨晚的驚險時刻全是一場誤會，尤朵拉彷彿受到打擊，後退了好幾步。
她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望向我。
「————」
「怎樣？」
我不是故意拖到現在才跟尤朵拉講述真相，只是累到沒有心思去解釋罷了。
那張稚氣未脫的臉蛋如今被懊悔所支配，動作有點可愛地搖晃腦袋也改變不了事實。
不確定尤朵拉是否徹底喪失自信心，面對我安撫似的摸頭行為，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嫌棄地拍開，只是低垂著視線。
「早安，看來大家的精神都很充沛呢⋯⋯真不好意思，吾輩遲到了。」
當尤朵拉回過神來要扭斷我的手腕時，背後冒出一個熟悉的聲音。
腳步聲逐漸靠近，在大門口有禮貌地鞠躬的是露出淺淺笑意的白髮男子——克萊希爾。
他沒有穿西裝或男性浴衣，僅僅只是一件襯衫配上牛仔短褲。這傢伙本來就面容端正，身材高挑，所以看起來還是很帥。
反觀其他幾位老師，先不說尤朵拉那萬年不變的中二病披風款式，陸掌在挑選服飾的品味上也慘不忍睹。這年頭到底有誰會把長褲卷到小腿？配色看起來更是視覺災難。
「你怎麼這麼慢？該不會真的跑去誘拐女服務生吧。」
「真是愚蠢的笑話，即便以新谷老師的標準來看也是如此。吾輩早些時候收到通知，說有一名自衛隊成員意外落水了，他們希望吾輩前去幫⋯⋯為什麼新谷老師和尤朵拉大人要刻意避開眼神接觸？是錯覺嗎？」
「閒、閒聊就到此為止吧！等一下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最好把精力保存起來。喂，妳說是吧尤朵拉？」
「別那麼自然地稱呼人家，信不信我把你⋯⋯呃、那個⋯⋯沒錯！多到不行的麻煩事。臭布納跟我有一些東西要討論，先告辭了！」
「她⋯⋯她的意思是我們必須離開幾分鐘。各位等等吃完早餐就先去外面的空地集合吧，剩下的到時候再⋯⋯喂！妳這傢伙別這麼急啊，我還得找個合理的藉口——」
「你最好跟人家解釋昨天晚上的情形，一字一句都不準漏掉⋯⋯」
彷彿要將獵物拖回洞口享用的猛獸，尤朵拉跩住我的衣領，就這樣一邊吵鬧一邊離開大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