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２０『浴衣之亂』
本章節 5298 字
更新於: 2022-08-01
人潮隨著這場較量的結束而解散。
距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我如願見識到想看的東西，必須好好善用這些資訊才行。
「如果本大爺再快一點⋯⋯」
——站在眼前的，露出悔恨表情凝望著雙手的丸介。
我想要親眼見證他的成長，但這麼做的前提是給予對方空間思考、依靠自身的力量去找出盲點。
人群解散後，岩明主動上前跟丸介搭話。
「別在意啦。我們都見過你戰鬥的樣子，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
「少囉唆，別管本大爺。」
「我只是⋯⋯」
對關心自己的岩明嗤之以鼻，丸介轉過身子，推開大門走出旅館。
周圍有自衛隊跟警察看守，應該不至於跑出去才對。不過我總覺得應該要攔下他，只要是導師都會這樣做吧，最後還是基於實力差距打消了那個念頭。
心裡有些不安，但這就是賭注。一切的後果由自己承擔。
「老師，你真的不打算追上去嗎？目前這個狀態的他危險性比以往都來得高。」
「給他一點時間冷靜吧，看要散散步或是對著月亮大聲嚎叫都無所謂。妳說的也有道理，但能夠解開心魔的人往往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
不知為何，川繪里聽到這句話時表情顯得有些遲疑。
「啊⋯⋯抱歉，這麼說妳可能聽不太懂吧。」
「語氣真令人火大。萬、事、通、老、師，以後最好控制一下從嘴巴裡冒出來的話，否則——」
察覺到川繪里突然不爽的態度，以及魔力漸漸在周圍聚集，我連忙低頭道歉。
這攸關到性命安全。
「——對不起！是老師錯了！請不要用那麼可怕的語調詠唱魔法！」
見狀，川繪里收起壓迫感，簡直就像剛剛教訓完偷吃男友的女友，讓我不寒而慄。
「唉⋯⋯老師還真是沒用。」
看著堂堂男老師向一位女學生下跪求饒，這場面極其悲哀，岩明忍不住嘆氣。
我繼續保持謙卑的姿勢以免惹少女生氣，額頭緊貼地面。我突然很慶幸龍奈小姐不在這裡，可以的話，還想繼續在她面前維持基本的形象。
在這令人不忍直視的氛圍下，川繪里用鼻子哼了口氣轉身走回旅館。
岩明對此似乎有些話想說。
「你好歹是位導師吧，萬一剛剛的畫面被其他學生看見肯定會傷到不少人的心。」
「拜託別告訴我你也包含在其中。嗯⋯⋯該怎麼說，怪尷尬的。」
「好好是我錯了，把多餘的擔心放在你身上完全就是我的錯！」
暫時將氣到踩地板的男孩擱置在一旁，我看了眼手機螢幕，差不多該集合準備用餐了。我揮手招呼岩明，提出腦海中的想法。
「晚餐時間快到囉，我們一起去吧。」
「別因為自己忘記餐廳在哪就假好心跑來接近我，廢柴導師。」
——理所當然被拒絕了。
「岡島君真冷淡。我不是你最敬重的對象嗎？」
「鬼才是！還有啊，那種稱呼別再用了，我和你的關係根本沒那麼熟！」
「小子，快點告訴我餐廳的方位。」
「態度轉變得好快！」
岩明氣沖沖地賞給我一個中指就離開了。
計謀沒得逞⋯⋯我是說，好意被人誤會的感覺挺不好受的。
誰叫我天生就是路痴屬性呢。
被學生一個接著一個拋下，我雖然深感遺憾卻也無可奈何，只好拖著沉悶的步伐前往大廳。
正當我擔心自己又要被堪八冷嘲熱諷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陣笑聲，更準確來講，是從女湯入口那個位置傳出來的。
那群人有說有笑的走向大廳，其中一人的視線正好和我對上，笑顏瞬間凍結。
此刻出現在這裡的是準備去吃飯的學生。
「九、九尋同學？妳們現在穿的是⋯⋯？」
「新新新新新新谷老師——！？這個裝扮是⋯⋯那個⋯⋯」
「哎呀，看來被發現了呢。老師你覺得怎麼樣？穿著浴衣的大家都很可愛吧？」
碧得意地飛在半空中展示自己。身旁的璃奈明明還沒泡澡，臉頰紅得不可思議。
曾經表示自己不愛打扮的緋隼，如今也穿著很有日本風味的浴衣。
平常總是綁成單馬尾的黑髮被放了下來，沿著後背那優美的線條傾瀉而下，和她的深邃羽翼相當搭配。肌膚透著微微的紅潤，儘管還是少女卻散發出一絲成熟的韻味。
這是我過去從未注意到的，日下緋隼隱藏在冷酷外表底下的魅力。
「⋯⋯別、別一直盯著看。」
「啊，抱歉。我只是有點意外，日下同學居然會穿浴衣什麼的。」
「難道我看起來就這麼奇怪嗎？說起來，其他人的份還是我幫忙她們穿好的，為什麼只對我有意見？」
「別生氣！我的意思是⋯⋯穿在日下同學身上很適合喔，這樣的裝扮很可愛。」
「可——！？」
突然間，包裹在浴衣裡的緋隼雙頰迅速竄紅，不免擔心她會不會身體過熱而昏倒在地。
璃奈攙扶著舉起雙翼遮擋臉龐的緋隼，同樣也充滿美少女素質的她苦笑幾聲，以另一種形式來傳達自身的魅力。
望著那張略微稚嫩的圓潤臉蛋，可以發現她特意將黃褐色秀髮紮好，束在腦袋後方，當我瞄到白皙的頸部時胸腔忍不住加劇跳動。注意到自己的呼吸變快，趕緊把視線移開。
「——？」
瞥見我掩飾慌張的舉動，璃奈在露出淺笑的同時不知所以地歪了歪頭。這副模樣殺傷力十足。
浴衣還真是危險的東西啊，我如此心想。
等兩位女孩的情緒漸漸緩和下來，璃奈有些欲言又止地望著我，貌似在期待著什麼。
「那、那個⋯⋯既然老師看過日下同學的衣服，我的呢？老師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怎麼樣？」
「嗯。」
「這個嘛⋯⋯我不是什麼專業的評鑑師，但從布料跟印花來看，以紡織品而言算是上等貨——」
「不是要聽衣服的質料啦！」
我被忽然大聲吶喊的璃奈嚇得發楞，她隨即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無禮，以誇張的彎腰幅度不停鞠躬道歉。
這時，幾名經過大廳的亞人男孩因為騷動好奇地看過來。
不確定在他們眼中這裡是發生了什麼事，但從幾人不斷對我指指點點來看，應該不怎麼樂觀。
璃奈緩緩抬起泛淚的眼眸，她現在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最好再加蓋一層厚厚的水泥牆。寧願如此，也不想繼續在重視的對象面前丟人現眼。
雖然自己的行為有時候讓人很無語，至少還沒遲鈍到會去忽略對方的心情。於是，我輕咳了幾聲，調整好站姿後說：
「——我覺得很漂亮喔，九尋同學挑選的浴衣。」
「真、真的嗎？」
「嗯，老師發誓。」
我露出笑容並豎起大拇指。
聞言，璃奈的臉色更加鮮紅，從唇縫裡竄出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模糊。
「老師喜歡就好⋯⋯謝、謝謝招待。」
「那個詞彙不是這樣用，只要簡單說一句『謝謝』就夠囉。」
糾正完學生的文法，以及看見璃奈摸頭傻笑的模樣，我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先前的壞心情都一掃而空。
突然間——
「就說別一直推啦，我自己會走，這雙奇形怪狀的木頭鞋子很難駕馭⋯⋯」
「這個聲音，難道是？」
「高橋同學？」
輕輕撫摸著秀髮的緋隼，還有停靠在璃奈肩上的碧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目光朝向聲音的來源。
「好啦，我們知道妳不喜歡穿木屐走路，但再繼續拖下去晚餐就要遲到了，妳忍耐一下吧。」
「就是說啊，高橋同學，妳明明身材不錯，腿又細又白，幹嘛抗拒穿浴衣？坦白講我們都很羨慕妳啊⋯⋯」
「以如此膚淺的特質去定義一個人完全就是貶低女性的卑劣行為，對此我實在無法認同。」
嗯，不會錯的，那種回應方式肯定是她。
「討厭啦，妳講話總是這麼酸溜溜的，我們不是約好要一起去吃晚餐嗎？」
「躲在別人房間裡埋伏的傢伙沒資格指責，我強調過很多遍了，自己一個人去也無所謂，為什麼妳們非得跟來不可？」
「咦？那、那是因為⋯⋯啊！是新谷老師，還有九尋同學也在。哎呀～時機真是巧呢！」
從樓梯走下來的是好幾名Ａ班（克萊希爾負責的班級）的女學生，她們注意到我連忙打招呼。態度跟語調感覺有點奇怪，但我沒有顧慮太多。
似乎從襲擊事件後我的名聲就在學生之間傳開。
身旁的璃奈和緋隼跟著揮手，雙方展現出十足的熱情。
「三晴同學，雨知同學，大家好！妳們也要去⋯⋯嗯？怎麼沒有穿放在房間裡的浴衣？找不到嗎？」
看見璃奈困惑的表情，對方交換著眼神，似乎不確定該如何回應。
這時，那位叫做三晴的麻花捲女孩率先開口。
「我們對那種事不是很在意。晚點泡澡的時候再穿也不遲。」
「原來如此。」
手指抵著下巴，三晴的這番話讓單純的璃奈點點頭。
「抱歉，看來是我多問了。」
「九尋同學沒必要道歉。話說回來，妳和日下同學的裝扮果然很棒呢。」
「我的浴衣是日下同學幫忙用好的喔，這點程度的東西對她來講根本是小菜一碟。」
「耶〜真厲害！沒想到妳對人類世界的文化這麼熟悉，早知道當初就來找妳諮詢了。」
似乎還不習慣他人的讚賞之詞，緋隼小聲說了句「謝謝」，接著難為情地別過頭。這個反應看在我眼裡格外有趣。
不過，在剛才的對話中似乎有什麼讓璃奈很在意。
她歪著頭，與頭髮同色的眼眸不解地眨了幾下。
「不好意思，妳說的『當初』⋯⋯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些多管閒事的傢伙，明明不會綁浴衣卻還是硬要別人穿，因為這件事而羞愧不已。」
挑在此刻發言的人，無須多想，當然就是川繪里。對於一直被擺在旁邊當成布景深感不悅的她，繞過由三晴和雨知帶領的女生團，來到我們面前。
「————」
穿著浴衣的川繪里，那份平時總是收斂起來的氣息，取而代之變成一種青春的俏麗感。
個性依舊冷淡，但換上新服飾的姿態倒是讓人吃驚。雖然被其他女生胡亂塞進浴衣惹得本人很生氣，姑且也算是踏出人際關係最重要的第一步。
看見大家都這麼努力想交朋友，我倍感欣慰。
川繪里用她那對冰冷的眼眸狠狠瞪著三晴等人，接著又將視線移到緋隼身上。
「等一下如果有空，幫我調整好這身衣服，可以拜託妳嗎？」
「嗯⋯⋯咦？我、我來做？」
「不然現場還有誰會？老師是男性，叫他來容易引發不必要的誤會。唯一的選擇只剩下妳了。怎麼？不願意？」
「突然得到高橋同學的允許，還真是有點不習慣。不過別擔心！我絕對會盡力的，目前看起來問題不大⋯⋯呃，請問纏繞在妳腰際的是抹布嗎？」
「「——！？」」
緋隼不經意的提問頓時讓女生團的表情僵掉。
尤其是三晴同學，原本一直苦笑的模樣越來越崩壞。璃奈和碧則是疑惑地看著她們的反應。
啊，那個的確是抹布，而且還是每個房間都會附的。她們怎麼會糊塗到拿抹布來綁浴衣？就算是只有一次替霧羽綁的經驗，我也知道穿著女性浴衣有自己的步驟。
不管怎樣，真相已經水落石出，那就是除了緋隼以外，這些女孩都對日本溫泉旅館的習俗完全不熟。
「⋯⋯那個，沒搞懂規則就擅自替妳穿浴衣真的很抱歉。哇！你們看看時間，是時候去吃晚餐了，先告辭囉！」
「就算撇開責任也不是這樣的吧三晴同學！不要在事跡敗露後就急著落跑啊！」
「怎麼能把鍋全甩到我身上？妳們這些沒心沒肺的傢伙！」
看穿幕後主使者打算逃跑的意圖，雨知和其餘的女孩立即發言抗議，伴隨其後的是三晴的吶喊聲。
「原來如此，妳們不僅擅闖房間打擾我的安寧，還將一條用來擦地板的抹布綁在我身上——」
喂喂，高橋同學生氣的樣子好可怕啊，恐怕連魔獸都要嚇尿了。
緋隼不是故意要挑起紛爭。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挽救現今的局勢呢，她的眼神彷彿在這麼向我求救。
「對、對不起高橋同學！我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妳了，拜託放過我們⋯⋯」
三晴苦苦哀求道，眼眶泛淚。順道一提，她的種族是雪女，因此眼淚紛紛結成小塊的冰晶。
「這條抹布，給我吃下去。」川繪里指著腰際。
「——不要啊啊啊啊啊！！」
「好了啦，高橋同學。說到底三晴同學她們也是出於一片好心，無論結果最後有多麼不盡人意，至少努力的舉動值得學習，不是嗎？」
一如往常，不管什麼情況都可以看見正向的一面，璃奈挺身而出擋在川繪裡面前。
眼神跟語氣不像為了緩解衝突而說，她是真心這麼覺得。那股壓倒性的氣勢不會輸給任何人。
經過一段時間，璃奈也成長了不少，不再是那個膽小懦弱的女孩。
掛在她胸前的水晶吊飾左右搖擺，瞳孔倒映出川繪里糾結的面容。
「為什麼，妳還能說出這種話？」
「朋友之間是要相互理解的。雖然三晴同學和雨知同學的做法有問題，但如果是我站在妳的立場，我依然會選擇原諒她們喔。畢竟吵架什麼的⋯⋯我實在不是很喜歡。老爸常常說，原諒一個人往往比仇視要容易得多。」
「————」
望著一邊苦笑一邊發言的璃奈，川繪里先是沈默好一會兒，彷彿在進行某種沈思，隨後緩緩闔上眼簾。
「這件事，我暫時不跟妳們計較。」
「謝⋯⋯謝謝您的大恩大德。」
「別急著道謝，如果以後敢再犯的話，即使是天神都阻止不了這條抹布進入妳們的腸胃系統，給我牢牢記住了。」
「——收、收到！真的非常對不起！」
以三晴為首，幾位女孩為了能見到明日的太陽做出抉擇，今後不再給對方造成困擾。除非她們想嚐嚐地板的滋味。
川繪里對這樣的結局勉強接受。她撫平浴衣上的皺摺，呼了一口好長的氣。
「問題有好好講清楚真是太好了，對吧？小奈。」趴在對方肩膀上的碧這麼說。
「嗯嗯，畢竟大家都是同學嘛。我還在想，要是高橋同學真的對三晴同學她們動用私刑的話，大概這輩子永遠不敢穿浴衣了。」
「有這麼嚴重？」
「沒有啦，我只是在跟小碧開玩笑而已。」
「呼～明明語氣不像在說謊，妳是要讓我擔心至死才甘願嗎？真是的⋯⋯」
碧摸著胸口不斷嘆息，眼前佇立著表情複雜的川繪里，以及敲頭吐舌的璃奈，模樣依舊可愛得一塌糊塗。
但是。
方才她的眼中確實閃過某種情緒，我不免有些擔心。
那是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或許跟她在庇護所的日子有關，也可能是出於對親人的思念，不論哪個原因，璃奈都咬緊牙撐過去了，而且一路走到現在。
獨自忍受著無法拯救家人的愧疚，內心沒放棄過一絲希望，因為她不得不這麼做。如果想在這陌生的世界踏穩腳步，首先必須讓心靈成熟起來，成為可以依靠、信賴的人。
某種程度上，璃奈也有著與丸介類似的問題。起碼前者比較好溝通。
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想完成的夢想，我僅能陪伴在身旁，以導師的身份靜靜觀望。
因為考試不及格而後悔也好、跌倒大哭也好、遊戲獲勝大笑也好，我希望孩子們能體驗人生。讓他們再一次明白什麼是幸福，再一次找回曾經被剝奪的歸屬感。
「————」
看見我的態度產生變化，緋隼似乎想說些什麼，種種情感終究沒能化為言語。
距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我如願見識到想看的東西，必須好好善用這些資訊才行。
「如果本大爺再快一點⋯⋯」
——站在眼前的，露出悔恨表情凝望著雙手的丸介。
我想要親眼見證他的成長，但這麼做的前提是給予對方空間思考、依靠自身的力量去找出盲點。
人群解散後，岩明主動上前跟丸介搭話。
「別在意啦。我們都見過你戰鬥的樣子，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
「少囉唆，別管本大爺。」
「我只是⋯⋯」
對關心自己的岩明嗤之以鼻，丸介轉過身子，推開大門走出旅館。
周圍有自衛隊跟警察看守，應該不至於跑出去才對。不過我總覺得應該要攔下他，只要是導師都會這樣做吧，最後還是基於實力差距打消了那個念頭。
心裡有些不安，但這就是賭注。一切的後果由自己承擔。
「老師，你真的不打算追上去嗎？目前這個狀態的他危險性比以往都來得高。」
「給他一點時間冷靜吧，看要散散步或是對著月亮大聲嚎叫都無所謂。妳說的也有道理，但能夠解開心魔的人往往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
不知為何，川繪里聽到這句話時表情顯得有些遲疑。
「啊⋯⋯抱歉，這麼說妳可能聽不太懂吧。」
「語氣真令人火大。萬、事、通、老、師，以後最好控制一下從嘴巴裡冒出來的話，否則——」
察覺到川繪里突然不爽的態度，以及魔力漸漸在周圍聚集，我連忙低頭道歉。
這攸關到性命安全。
「——對不起！是老師錯了！請不要用那麼可怕的語調詠唱魔法！」
見狀，川繪里收起壓迫感，簡直就像剛剛教訓完偷吃男友的女友，讓我不寒而慄。
「唉⋯⋯老師還真是沒用。」
看著堂堂男老師向一位女學生下跪求饒，這場面極其悲哀，岩明忍不住嘆氣。
我繼續保持謙卑的姿勢以免惹少女生氣，額頭緊貼地面。我突然很慶幸龍奈小姐不在這裡，可以的話，還想繼續在她面前維持基本的形象。
在這令人不忍直視的氛圍下，川繪里用鼻子哼了口氣轉身走回旅館。
岩明對此似乎有些話想說。
「你好歹是位導師吧，萬一剛剛的畫面被其他學生看見肯定會傷到不少人的心。」
「拜託別告訴我你也包含在其中。嗯⋯⋯該怎麼說，怪尷尬的。」
「好好是我錯了，把多餘的擔心放在你身上完全就是我的錯！」
暫時將氣到踩地板的男孩擱置在一旁，我看了眼手機螢幕，差不多該集合準備用餐了。我揮手招呼岩明，提出腦海中的想法。
「晚餐時間快到囉，我們一起去吧。」
「別因為自己忘記餐廳在哪就假好心跑來接近我，廢柴導師。」
——理所當然被拒絕了。
「岡島君真冷淡。我不是你最敬重的對象嗎？」
「鬼才是！還有啊，那種稱呼別再用了，我和你的關係根本沒那麼熟！」
「小子，快點告訴我餐廳的方位。」
「態度轉變得好快！」
岩明氣沖沖地賞給我一個中指就離開了。
計謀沒得逞⋯⋯我是說，好意被人誤會的感覺挺不好受的。
誰叫我天生就是路痴屬性呢。
被學生一個接著一個拋下，我雖然深感遺憾卻也無可奈何，只好拖著沉悶的步伐前往大廳。
正當我擔心自己又要被堪八冷嘲熱諷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陣笑聲，更準確來講，是從女湯入口那個位置傳出來的。
那群人有說有笑的走向大廳，其中一人的視線正好和我對上，笑顏瞬間凍結。
此刻出現在這裡的是準備去吃飯的學生。
「九、九尋同學？妳們現在穿的是⋯⋯？」
「新新新新新新谷老師——！？這個裝扮是⋯⋯那個⋯⋯」
「哎呀，看來被發現了呢。老師你覺得怎麼樣？穿著浴衣的大家都很可愛吧？」
碧得意地飛在半空中展示自己。身旁的璃奈明明還沒泡澡，臉頰紅得不可思議。
曾經表示自己不愛打扮的緋隼，如今也穿著很有日本風味的浴衣。
平常總是綁成單馬尾的黑髮被放了下來，沿著後背那優美的線條傾瀉而下，和她的深邃羽翼相當搭配。肌膚透著微微的紅潤，儘管還是少女卻散發出一絲成熟的韻味。
這是我過去從未注意到的，日下緋隼隱藏在冷酷外表底下的魅力。
「⋯⋯別、別一直盯著看。」
「啊，抱歉。我只是有點意外，日下同學居然會穿浴衣什麼的。」
「難道我看起來就這麼奇怪嗎？說起來，其他人的份還是我幫忙她們穿好的，為什麼只對我有意見？」
「別生氣！我的意思是⋯⋯穿在日下同學身上很適合喔，這樣的裝扮很可愛。」
「可——！？」
突然間，包裹在浴衣裡的緋隼雙頰迅速竄紅，不免擔心她會不會身體過熱而昏倒在地。
璃奈攙扶著舉起雙翼遮擋臉龐的緋隼，同樣也充滿美少女素質的她苦笑幾聲，以另一種形式來傳達自身的魅力。
望著那張略微稚嫩的圓潤臉蛋，可以發現她特意將黃褐色秀髮紮好，束在腦袋後方，當我瞄到白皙的頸部時胸腔忍不住加劇跳動。注意到自己的呼吸變快，趕緊把視線移開。
「——？」
瞥見我掩飾慌張的舉動，璃奈在露出淺笑的同時不知所以地歪了歪頭。這副模樣殺傷力十足。
浴衣還真是危險的東西啊，我如此心想。
等兩位女孩的情緒漸漸緩和下來，璃奈有些欲言又止地望著我，貌似在期待著什麼。
「那、那個⋯⋯既然老師看過日下同學的衣服，我的呢？老師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怎麼樣？」
「嗯。」
「這個嘛⋯⋯我不是什麼專業的評鑑師，但從布料跟印花來看，以紡織品而言算是上等貨——」
「不是要聽衣服的質料啦！」
我被忽然大聲吶喊的璃奈嚇得發楞，她隨即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無禮，以誇張的彎腰幅度不停鞠躬道歉。
這時，幾名經過大廳的亞人男孩因為騷動好奇地看過來。
不確定在他們眼中這裡是發生了什麼事，但從幾人不斷對我指指點點來看，應該不怎麼樂觀。
璃奈緩緩抬起泛淚的眼眸，她現在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最好再加蓋一層厚厚的水泥牆。寧願如此，也不想繼續在重視的對象面前丟人現眼。
雖然自己的行為有時候讓人很無語，至少還沒遲鈍到會去忽略對方的心情。於是，我輕咳了幾聲，調整好站姿後說：
「——我覺得很漂亮喔，九尋同學挑選的浴衣。」
「真、真的嗎？」
「嗯，老師發誓。」
我露出笑容並豎起大拇指。
聞言，璃奈的臉色更加鮮紅，從唇縫裡竄出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模糊。
「老師喜歡就好⋯⋯謝、謝謝招待。」
「那個詞彙不是這樣用，只要簡單說一句『謝謝』就夠囉。」
糾正完學生的文法，以及看見璃奈摸頭傻笑的模樣，我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先前的壞心情都一掃而空。
突然間——
「就說別一直推啦，我自己會走，這雙奇形怪狀的木頭鞋子很難駕馭⋯⋯」
「這個聲音，難道是？」
「高橋同學？」
輕輕撫摸著秀髮的緋隼，還有停靠在璃奈肩上的碧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目光朝向聲音的來源。
「好啦，我們知道妳不喜歡穿木屐走路，但再繼續拖下去晚餐就要遲到了，妳忍耐一下吧。」
「就是說啊，高橋同學，妳明明身材不錯，腿又細又白，幹嘛抗拒穿浴衣？坦白講我們都很羨慕妳啊⋯⋯」
「以如此膚淺的特質去定義一個人完全就是貶低女性的卑劣行為，對此我實在無法認同。」
嗯，不會錯的，那種回應方式肯定是她。
「討厭啦，妳講話總是這麼酸溜溜的，我們不是約好要一起去吃晚餐嗎？」
「躲在別人房間裡埋伏的傢伙沒資格指責，我強調過很多遍了，自己一個人去也無所謂，為什麼妳們非得跟來不可？」
「咦？那、那是因為⋯⋯啊！是新谷老師，還有九尋同學也在。哎呀～時機真是巧呢！」
從樓梯走下來的是好幾名Ａ班（克萊希爾負責的班級）的女學生，她們注意到我連忙打招呼。態度跟語調感覺有點奇怪，但我沒有顧慮太多。
似乎從襲擊事件後我的名聲就在學生之間傳開。
身旁的璃奈和緋隼跟著揮手，雙方展現出十足的熱情。
「三晴同學，雨知同學，大家好！妳們也要去⋯⋯嗯？怎麼沒有穿放在房間裡的浴衣？找不到嗎？」
看見璃奈困惑的表情，對方交換著眼神，似乎不確定該如何回應。
這時，那位叫做三晴的麻花捲女孩率先開口。
「我們對那種事不是很在意。晚點泡澡的時候再穿也不遲。」
「原來如此。」
手指抵著下巴，三晴的這番話讓單純的璃奈點點頭。
「抱歉，看來是我多問了。」
「九尋同學沒必要道歉。話說回來，妳和日下同學的裝扮果然很棒呢。」
「我的浴衣是日下同學幫忙用好的喔，這點程度的東西對她來講根本是小菜一碟。」
「耶〜真厲害！沒想到妳對人類世界的文化這麼熟悉，早知道當初就來找妳諮詢了。」
似乎還不習慣他人的讚賞之詞，緋隼小聲說了句「謝謝」，接著難為情地別過頭。這個反應看在我眼裡格外有趣。
不過，在剛才的對話中似乎有什麼讓璃奈很在意。
她歪著頭，與頭髮同色的眼眸不解地眨了幾下。
「不好意思，妳說的『當初』⋯⋯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些多管閒事的傢伙，明明不會綁浴衣卻還是硬要別人穿，因為這件事而羞愧不已。」
挑在此刻發言的人，無須多想，當然就是川繪里。對於一直被擺在旁邊當成布景深感不悅的她，繞過由三晴和雨知帶領的女生團，來到我們面前。
「————」
穿著浴衣的川繪里，那份平時總是收斂起來的氣息，取而代之變成一種青春的俏麗感。
個性依舊冷淡，但換上新服飾的姿態倒是讓人吃驚。雖然被其他女生胡亂塞進浴衣惹得本人很生氣，姑且也算是踏出人際關係最重要的第一步。
看見大家都這麼努力想交朋友，我倍感欣慰。
川繪里用她那對冰冷的眼眸狠狠瞪著三晴等人，接著又將視線移到緋隼身上。
「等一下如果有空，幫我調整好這身衣服，可以拜託妳嗎？」
「嗯⋯⋯咦？我、我來做？」
「不然現場還有誰會？老師是男性，叫他來容易引發不必要的誤會。唯一的選擇只剩下妳了。怎麼？不願意？」
「突然得到高橋同學的允許，還真是有點不習慣。不過別擔心！我絕對會盡力的，目前看起來問題不大⋯⋯呃，請問纏繞在妳腰際的是抹布嗎？」
「「——！？」」
緋隼不經意的提問頓時讓女生團的表情僵掉。
尤其是三晴同學，原本一直苦笑的模樣越來越崩壞。璃奈和碧則是疑惑地看著她們的反應。
啊，那個的確是抹布，而且還是每個房間都會附的。她們怎麼會糊塗到拿抹布來綁浴衣？就算是只有一次替霧羽綁的經驗，我也知道穿著女性浴衣有自己的步驟。
不管怎樣，真相已經水落石出，那就是除了緋隼以外，這些女孩都對日本溫泉旅館的習俗完全不熟。
「⋯⋯那個，沒搞懂規則就擅自替妳穿浴衣真的很抱歉。哇！你們看看時間，是時候去吃晚餐了，先告辭囉！」
「就算撇開責任也不是這樣的吧三晴同學！不要在事跡敗露後就急著落跑啊！」
「怎麼能把鍋全甩到我身上？妳們這些沒心沒肺的傢伙！」
看穿幕後主使者打算逃跑的意圖，雨知和其餘的女孩立即發言抗議，伴隨其後的是三晴的吶喊聲。
「原來如此，妳們不僅擅闖房間打擾我的安寧，還將一條用來擦地板的抹布綁在我身上——」
喂喂，高橋同學生氣的樣子好可怕啊，恐怕連魔獸都要嚇尿了。
緋隼不是故意要挑起紛爭。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挽救現今的局勢呢，她的眼神彷彿在這麼向我求救。
「對、對不起高橋同學！我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妳了，拜託放過我們⋯⋯」
三晴苦苦哀求道，眼眶泛淚。順道一提，她的種族是雪女，因此眼淚紛紛結成小塊的冰晶。
「這條抹布，給我吃下去。」川繪里指著腰際。
「——不要啊啊啊啊啊！！」
「好了啦，高橋同學。說到底三晴同學她們也是出於一片好心，無論結果最後有多麼不盡人意，至少努力的舉動值得學習，不是嗎？」
一如往常，不管什麼情況都可以看見正向的一面，璃奈挺身而出擋在川繪裡面前。
眼神跟語氣不像為了緩解衝突而說，她是真心這麼覺得。那股壓倒性的氣勢不會輸給任何人。
經過一段時間，璃奈也成長了不少，不再是那個膽小懦弱的女孩。
掛在她胸前的水晶吊飾左右搖擺，瞳孔倒映出川繪里糾結的面容。
「為什麼，妳還能說出這種話？」
「朋友之間是要相互理解的。雖然三晴同學和雨知同學的做法有問題，但如果是我站在妳的立場，我依然會選擇原諒她們喔。畢竟吵架什麼的⋯⋯我實在不是很喜歡。老爸常常說，原諒一個人往往比仇視要容易得多。」
「————」
望著一邊苦笑一邊發言的璃奈，川繪里先是沈默好一會兒，彷彿在進行某種沈思，隨後緩緩闔上眼簾。
「這件事，我暫時不跟妳們計較。」
「謝⋯⋯謝謝您的大恩大德。」
「別急著道謝，如果以後敢再犯的話，即使是天神都阻止不了這條抹布進入妳們的腸胃系統，給我牢牢記住了。」
「——收、收到！真的非常對不起！」
以三晴為首，幾位女孩為了能見到明日的太陽做出抉擇，今後不再給對方造成困擾。除非她們想嚐嚐地板的滋味。
川繪里對這樣的結局勉強接受。她撫平浴衣上的皺摺，呼了一口好長的氣。
「問題有好好講清楚真是太好了，對吧？小奈。」趴在對方肩膀上的碧這麼說。
「嗯嗯，畢竟大家都是同學嘛。我還在想，要是高橋同學真的對三晴同學她們動用私刑的話，大概這輩子永遠不敢穿浴衣了。」
「有這麼嚴重？」
「沒有啦，我只是在跟小碧開玩笑而已。」
「呼～明明語氣不像在說謊，妳是要讓我擔心至死才甘願嗎？真是的⋯⋯」
碧摸著胸口不斷嘆息，眼前佇立著表情複雜的川繪里，以及敲頭吐舌的璃奈，模樣依舊可愛得一塌糊塗。
但是。
方才她的眼中確實閃過某種情緒，我不免有些擔心。
那是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或許跟她在庇護所的日子有關，也可能是出於對親人的思念，不論哪個原因，璃奈都咬緊牙撐過去了，而且一路走到現在。
獨自忍受著無法拯救家人的愧疚，內心沒放棄過一絲希望，因為她不得不這麼做。如果想在這陌生的世界踏穩腳步，首先必須讓心靈成熟起來，成為可以依靠、信賴的人。
某種程度上，璃奈也有著與丸介類似的問題。起碼前者比較好溝通。
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想完成的夢想，我僅能陪伴在身旁，以導師的身份靜靜觀望。
因為考試不及格而後悔也好、跌倒大哭也好、遊戲獲勝大笑也好，我希望孩子們能體驗人生。讓他們再一次明白什麼是幸福，再一次找回曾經被剝奪的歸屬感。
「————」
看見我的態度產生變化，緋隼似乎想說些什麼，種種情感終究沒能化為言語。
